这一个字,让柴跖整个人失神了。
然后他又笑了,笑得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他说,“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柴跖凑近他的耳边,“你说,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们行周公之礼如何?”
“我从不说谎。”
“你这样子,真的很残忍。”
这句话,柴跖很早就想说。
他也终于说了出来。
楚离没有说话,他从不说谎,也不会欺骗自己。即使那个答案是如此残酷。
他已决定要娶墨馨,就绝不会让任何的感情牵绊了自己。
这决绝之意,仿佛从肌理透出,也让柴跖欢喜的心冷到了极限。跪坐起身来,柴跖看着那双,让他战栗的眼睛,“玲珑剑意,我可以给你。但你记住,你欠我一夜,这一辈子都欠我。总有一日……我会向你讨还的。”
总有一日。
青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洞外走去。
楚离的声音,在他踏出冰窟的一瞬间响起,依然是那般让他痛恨的平静。“你的母亲,还活着,她现在很好。”他说。
柴跖的脚步顿了顿,终究红了眼眶。
他来此想说的那个条件,就是跟娘亲有关,可一见到楚离,到底是,意难平……
柴跖走了。
梦也醒了。
还未睁开眼睛就感觉到聂飞雪戏谑的目光,唇有些刺痛,那个梦……不仅仅是梦……
“我说楚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莫不是半夜里去会相好的了?”聂飞雪笑得狡黠。楚离静默半晌,点点头。聂飞雪噎住,张了张嘴吧不知该说什么。
琴姬呸地瞪了丈夫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那么羡慕作甚,莫不是也有相好的在路上?”
“不知是哪家姐妹,也好让我认识认识。”
聂飞雪顿时头大如斗。
就在这时,天光陡然一暗,冰窟之中也漫起了雾蒙蒙的肃杀之意,从天而降,自地而生,无所不在地,侵染这一方天地。极北冰原之上,所有的生命,第一时刻被这股剑意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弱小些的,直接便被夺去一条性命。
“?!”
楚离目光一凝,蓦地看向穹顶。
聂飞雪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的面容冷肃沉静,琴姬担忧地看着他。
“方才……”
“是叶知秋的剑意。”
说话间,天地一亮,这灰蒙蒙的肃杀之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身上一轻,聂飞雪浑身一震,心头反而更为沉重。
只因……
“他败了。”楚离说道。
第七十一章: 太一
苍剑。
是一柄杀道古剑。
它嗜血至极。能够执掌它的,无一不是冷酷无情之辈。叶知秋是一个杀手。
他想要隐藏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人发现。
除了聂飞雪。
等叶知秋打破了这个唯一的障碍,成就天地之境。却从未想到,会遇上这样可怕的对手。
对于一个刺客,致命的攻击只有一次机会。
输了,就是死。
赢了,也未必能活。
叶知秋不是刺客。
他是天下最强的杀手。所以他还活着。
血,浸染了暗红色的苍剑,这是第一次,苍剑以长剑的形态出现在人前,也出现在对战时的叶知秋掌中。
也是第一次,这柄剑,染上了自己主人的鲜血。
血红的剑刃斑驳古旧,视之若沉渊眠龙,护手处呈扇形如枫叶一般尖锐。
剑身浴血。兴奋地嗡鸣。
这把剑,本就如他的主人一样危险。
“苍剑传人,本座等你很久了。”
李君圣的声音依然是那么飘渺,而比那更飘渺的,是他掌中的剑。
四指宽的金色流光在剑柄处迁延成剑刃的模样,其上纹路隐约,时而显现出鸟兽虫鱼,时而变换出山石草木……
天地万物,都能在此剑之上显化出来。
所以,天地万物都在这把剑前俯首。
莫说是区区琉璃世界,即便是领悟了大道之境,也会被压制到极限。
这把剑……
叶知秋冰冷的目光落在眼前之人身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可他没有后退,更没有求饶。
只因,他还没有死。
“吾名,叶知秋。”
“吾,太一剑传人,李君圣。”
话已说完。
叶知秋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纯粹的杀意。
他仿佛颖悟到一些东西,忽然笑了。叶知秋并不常笑,可他笑起来却让你的心也变凉。
“你可知道,人为何为万灵之长?”他说。
李君圣手中的剑,压制着整个天地,它就仿佛是一根定海神针,琉璃世界,万千大道,这一切,在这恐怖的剑意之下——
静止。
他冷冷地说,“你就要死了,本座也不需要知道。”
“有很多人想要我死。”叶知秋淡淡地说,“可我现在还是活的好好的。”
话音还未落,方圆百里,空气已开始渐渐扭曲。
被一种看不见的剑意。
亦或是,杀机。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这本不是凡人能掌握的剑法,也不是凡人可以执掌的剑意。可人,总是能够创造奇迹。都说,无规矩难成方圆,有了方圆,也就有了天地。
若这规矩限制住了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自天地而出的杀机越来越浓,直让人冷到了心底。李君圣怔然间,蓦地——
空气本是流动的,在那一刻,却凝固了。
宛若一体。
霎时间,天地之间,有惊鸿一掠。
快,快到了极致!
血色的剑锋,血色的刃。李君圣的眼中已看不到人,他只能看到这柄剑。
锵!
金色的流光剑尖急速点在刃上,血红的剑,几乎擦着颈侧斜掠而过。
剑气,如锋!
血,如注。
叶知秋暗红色的衣襟上,有红晕散开。
他垂下眼帘,这一剑,已是极限。
这本是他从古剑清霜那亘古冰域中领悟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剑招。
天地之杀机纵然广褒无垠,也威严不灭。
可人在其中。
人发杀机,一剑出,纵万千大道,也要在这杀机中,颓然覆灭。
万物有灵。
人,却是万灵之长。
因而这一剑,就叫做——
覆乾坤。
李君圣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容浮现出吃惊的神色,他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这样的剑。
这样的人。
他缓缓转身,身上浅蓝色的衣物猝然从颈侧崩裂,斜斜的,掠过胸膛。显露出的肌肤光滑白皙,却是没有半分伤痕。
这一剑,纵然覆了乾坤,也未能伤他。
“你就是这一次冰崖开启的钥匙……?”李君圣平静地问。
叶知秋淡淡地说,“你错了。”
“你不是?”李君圣今日已是第二次吃惊,他雪白的眉微微蹙起,已有些阴沉。
“我不是。”
血几乎染红了大半个肩膀,叶知秋的脊背依然是挺直的。他冷冷地看着李君圣那金色的剑锋,近乎浅淡地化在天地之中。于是,这天地之中,声、香、味、触、法……一切你能感受到的,有形无形之物,都已带了无比锋锐的剑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既然众生平等,那么杀一个剑客,和杀一只蚂蚁,又有什么分别?
这已不是凡俗的剑法。
叶知秋的的目中有着异样的光芒,剑意虽恐怖,却有着超越生死的意境。但绝灭的危机,已在眼前。
而他的掌中还有剑,他还是个剑客。
一剑论输赢。
一剑定生死。
你永远无法肯定,你是不是死去的那个人。
天空之中,有万千星辉。
自天而落。
冰冷的空气里,漫散了飘渺的剑意。而这剑意如歌,漫散天地,冻结一切,也,焚尽八荒!
这个范围还在扩大。但星光所照之处,皆是剑锋所指。
远远的,白羽衣露在外面的肌肤顿时感到被无形的烈焰灼烧。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意,微笑道。
“楚宫主,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白羽衣这语声用了内力,瞬间在整个冰原之上。回声四起,音浪如涛。
太一剑已挥不下去。
金色的剑锋上,有浅蓝色的星辉。如织,如网。
“十方星海城——!”李君圣目光凝重。而更让他忌惮的,是这无尽剑意中,那股无物不焚的焚灭之意。
万千星辰,正是太一剑唯一不能掌控的道。
这一停顿间,恢复了些许气力的叶知秋倏然急速后退,瞬间退出了太一剑的范围。李君圣却已顾不上此事,他目光冷漠地,盯着远处缓步走近的一行人。前所未有的杀意,漫上心头。
不止是他。
有淡淡的雾气自无而生,充斥天穹。厉风呜咽,雨落无声。
不,不是无声。
雨珠越接近地面,越是坚硬。到了最后,已看不出它究竟是雨,还是剑。冰蓝的剑。
只因雨可润物。
也能,摧枯拉朽。
可见的剑气从天而降,与万千星光一同,挥斥八方。
这磅礴的气势,却未能动摇李君圣的身躯。他冷哼一声,太一剑金色的剑刃再次消失一半,那未能融入天地的部分,被星火剑意隐隐牵制,不能奏效。
可聂飞雪还是吃了亏。
“聂大哥!”
鲜红的血丝从唇畔滑落,聂飞雪对琴姬的惊呼置若罔闻。他几乎冷厉地催动剑意。
于是,雨更冷。
杀意刺骨。
“十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江南。”他的语声反而很平静。平静得让琴姬心惊。
她忍不住要拔出清霜古剑。
聂飞雪按住了她的手。
李君圣讶异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却并不停留,直直地,落在缓步趋近的楚离身上。
似白非白的白色广袖长衣静静垂落,有淡淡墨竹刺绣栩栩如生。
他的手白皙而有力。
透着寒气的剑微斜地虚点地面。只有楚离自己知道,那透过剑身反震过来的力道,是多么的大。
万千星辰,牵引太一。
这瀚海无极的剑意在此刻已催动到了极致。甚至有无剑的增幅,依然难以破除,这封禁天地的一幕。
第七十二章: 崩塌
聂飞雪握紧了拳头。
还记得年少时,那个死在他怀中的女子,眼里心里念得,都是那个在她看来无比美好的郎君。
可她却再也见不到了。
蓝衣白发,貌若神人。他的未婚妻,到死都不知道,那让她送命的,不是旧疾,而是一缕剑意。
一缕抹去生命的剑意。
就好像随意地画了一笔,那笔下的一切都要被淹没在新的颜色中。
雪白森寒的剑气,自碧玉笛尾空激射而出。
三尺、六尺、九尺!
这是纯粹的剑意。
天地之光,尽皆笼络在其中。剑,还未动。
琉璃世界已自发碎裂。
来之前,聂飞雪已处于天地之境巅峰,甚至有些悟到大道之境的门槛。现今这一剑,已助他打碎了最后的极限。
碧玉的笛,澄澈的心。
没有人知道,这把奇特的古剑从何而来。更没有人知道,它是他与未婚妻之间的文定之礼。
可惜,这祖传的玉笛,还是错付。
殇了情,绝了爱。成就了一柄埋没多年的古剑。
伤。
当这个字从碧玉上显露出来,当精致的笛尾迸射出无比炫目的剑气……他想笑,也想哭。
于是他真的哭了。
天也在落泪。
一同。
所以,这一柄剑,伤人之前,先伤己。
伤在心里,痛在骨里。宛若细雨,润物,也无声。
聂飞雪心痛欲裂,面容却丝毫没有改变,碧玉笛尾,炫目纯白的剑气怒冲苍穹,带着无比的杀意与怒很。
向下斩落。
李君圣面色一冷,他已容不得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想以有情克无情,未免太过可笑。”
金色的流光半现半隐,蓦地如涟漪一般,震动一瞬。
仿佛号令一般——
无尽的剑意从天地之间迸发。
荡涤着一切。
这剑鸣带动了剑意,扩散极远……方圆万里,至大魔音在所有生灵的灵台间炸开。远处众多修为不够的弟子,当即厉声惨叫,佝偻起身体,一瞬间就没了声息。
大地震动,冰石崩裂。在这残酷不仁的剑意之下,碎成齑粉。
伤剑的纯白剑意,在这浩大的反击面前,只支撑片刻,便寸寸碎裂。聂飞雪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被琴姬及时扶住,清霜古剑荡起清冷跃动的雾气。琴姬面色渐渐涨红,已尽了全力。本来无法动用的琉璃世界,蓦地微微松动了一瞬,就有亘古的玄阴寒流爆涌而出,接天连地,咆哮地在周围盘桓……
白羽衣一直盯着楚离,见他似抗衡那太一剑,难以抽身。暗忖这岂非千载难逢的机会?身随意动,雪白的灵羽踏在足下,迸射出难以想象的极速。
可有个人,比他更快。
暗红的衣,血红的剑。
叶知秋冷冷地看着他,凭着覆乾坤的剑意,他并不惧这几乎震碎灵魂的魔音。
他叶知秋想杀的人,绝不会容许对方活下去。
李君圣的力量太过强大,本身又是……实乃生平大敌。
白羽衣面色一变,变得很难看:“叶知秋,我与楚离有私怨,你要阻拦我?”
“滚。”
剧烈的杀机扑面而来,没有面对过叶知秋的剑,绝想象不出,这是怎样一种迫力,怎样一种绝望。
白羽衣终于沉下面容,他本以为自己踏入大道之境,将再无掣肘。那李君圣是玄门中人也就罢了。叶知秋、聂飞雪、楚离,这些人一个个都已成了大道之境的高手,而更让他惊骇的是,在楚离那瀚海无极的剑意之下,他,根本无法动用更多的星辰剑道。
又或者,难以抗衡。
小天星碑……白羽衣几乎杀意难耐。楚离的剑道已是千羽玲珑剑的克星。
所以,他必须死。
“哼,我倒要看看,天下第一的杀手,有几分本事!”
楚离蹙紧了眉,掌中剑几乎被反震欲裂,又被无剑所修复。而那魔音,有瀚海无极的剑势铺陈开来,到得身前已不具威力。
就在千羽玲珑剑和覆乾坤的剑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冲击时,楚离动了。
李君圣已不在原处。
太一剑与无剑的对决,并不惊天动地。
两柄剑甚至从来没有碰触。
星光本无界,迸发出的是难以想象的寒意。那是亘古的寂寞,高绝到极处的寒冷,它冷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抵挡,但这冷意之中,隐隐又有无尽的燥热。
星火剑意,无时无刻,不演绎着星辰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轮回。
初生时的寒寂,到破灭时的绚烂。
冻结万物。
也,焚尽八方。
可太一剑上,凝聚的是号令整个天地的意志。那是对天地一切灵性的封禁,所有的意识都被湮灭,只有一个声音,只有一个王者。
甚至万千大道,也在其掌控之中。
只因,此剑名太一。是这世间传道万法的源头。
它唯一不能掌控的,是万千星辰,甚至,李君圣并不知道,他脚下无垠的大地,也仅是这无尽星辰中的一颗而已。
两人交手,已过百招。方寸之间,与整个天地抗衡,楚离再次感受到与贪狼一役中的迫力。
贪狼……
楚离目光微动。
但见剧烈的剑气四射而出,荡起衣袖。举剑当空,万千星光若飞蛾扑火,向着长剑而来。
太一剑如影随形,转眼间又是百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