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不知说过了几次不喜欢看cult片，结果不仅自己主动向木木借回去一堆，现在居然还那么投入地坐在自己身边看。陆晃怎么想都觉得十分奇妙，仿佛冥冥中有种被称为宿命的东西，一点点将楼小衡改变，将他推向自己。

陆晃自己是不相信宿命的，他只相信人本身的力量。但总有某些时刻他会转而信任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这是楼小衡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看陆晃的表演。

间中有无数次他完全忘记银幕上的那个人是他每天都会见到、每天都恨不得亲几遍的男人。陆晃化了很浓的妆，尤其在逐渐被病毒感染出现犬化症状之后。化妆之后的陆晃面容惨白，眼圈永远是红的，口涎从嘴角垂落，只能跪爬在地上，僵硬的四肢根本无法伸直站立。

楼小衡在意识到“啊这是陆晃”的时候会心疼，而在忘记演员名字只记得他角色的时候他感觉很可怕。

无论是这个没有丝毫希望的故事还是被病毒同化成一头非人怪物的男人都很可怕。

因为配合做了许多人体试验导致抵抗力下降，在抗体研究开始出现成效的时候，一直留存在男人体内的病毒开始逐步吞噬男人的正常细胞，侵蚀大脑。失血过多的他非常虚弱，负责照顾他的年轻护士在为他擦洗身体的时候发现他背上长出了粗硬的毛发，慌忙掰开他的嘴巴，果然看到了从牙龈中长出来的数颗尖锐牙齿。

“这人不能留。”得知男人的情况之后，一直负责研制抗体的教授立刻说，“带着抗体都能被感染，病毒极有可能已经发生变异，绝不能留。”

下一刻镜头一闪，被按在轮椅上推走的陆晃突然激动起来。他看到了在玻璃幕墙背后站立注视着他的白衣人。他想站起来但身体被束缚具控制，只能胡乱挥着手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

陆晃原本是笑着的。他看到了向他承诺过“这个药研制好了你就能走”的人，想向他打招呼。但在察觉玻璃另一端冰冷的视线之后，他的神情突然就变了。

从笑脸转为惊讶，又从惊讶转为了然，最后在男人脸上留下的是令人畏惧的怨恨。

整个变化过程只有数秒，但令楼小衡浑身发冷。

他想起《大唐君华》后面几集陆晃演的冯修文，也想起不少媒体写的剧评。

“新生代演员中最会演反派的人”，不少剧评都这样引用了编剧木木的话。楼小衡悄悄伸手牵住陆晃的手。陆晃很快给了他反应，手心交握处是暖的，这让楼小衡心里平静了一些。

他不知自己要演到什么地步才能让别人在评价自己的时候加上一个“最”字。但他很想为之付出努力。

片尾出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嗯？丘玥是谁？”有人问，“这不是冯越广的电影？”

谭辽显然也吃惊，他转头去看冯越广，冯越广冲他点点头。

年轻的丘玥在向放映厅里的所有人介绍他这部电影，语气非常开心，还带着点得意。

这段介绍其实很短。冯越广的名字很快就出现了，随即是演员表。秦观亲自谱写的主题曲怪里怪气地响起，震得楼小衡脑袋里嗡嗡作响。

片子播完之后冯越广邀请木木和陆晃上台跟观众们聊天。楼小衡看到谭辽走出去，于是也跟着溜了出去。

谭辽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个烟灰缸，一摸衣兜发现没有带烟，只好放弃。楼小衡屁颠颠地跟着过来，喊了声谭哥。

他仔细地看了谭辽几眼。谭辽很平静，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

察觉到楼小衡的眼神之后谭辽露出平静笑容：“来安慰我？谢谢，不需要的。”

楼小衡讷讷地陪他站在一边。

“觉得好看吗？”谭辽问。

用一个“好看”很难把楼小衡受到的震撼感说清楚。很精彩，故事也很赞，悬念全都解开了，伏笔非常圆满，这些都是好看的因素；但除了好看之外，楼小衡还觉得这是部非常特别的电影。他极少看过这种类型片，所受的启蒙也仅仅是当时为了找出陆晃少儿不宜镜头而向木木借的那几部电影，《野狗之门》和他看过的许多电影都不太一样。楼小衡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电影里传达出来的野心和才情，这比故事本身更令他难忘。

他很诚实地跟谭辽说了自己的感受。

“你可能看不出来，这部电影里其实保留了很多以前丘玥拍摄的镜头。”谭辽说，“开场那段追逐戏是丘玥的风格，还有研究院门前那场烹狗闹剧也是他的特色。丘玥很喜欢在近景和远景之间快速切换，你这个镜头看到的还是老女人脸上一滴汗的特写，下一个镜头就是她死在山路上的远景了。”

楼小衡回忆了一下，点点头。谭辽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他跟楼小衡说了很多电影的细节。虽然丘玥拍摄的《野狗之门》的胶片谭辽一直没有机会看到，但他太熟悉丘玥的拍摄风格。

“镜头语言是骗不了人的。电影就是导演在跟观众说话，在电影里面导演本身的想法、观念，他推崇的东西，甚至是很隐秘的内心都会暴露出来。很赤裸的，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谭辽顿了顿，思索了一会才补充：“丘玥拍电影带着一点玩心，冯越广倒是实在得多。所以你看啊，有些段落很讽刺，有些地方又很悲凉。这样配合起来也挺有趣的，丘玥他不会生气。”

楼小衡点点头。

“他不生气的。他……他脾气好，知道了会开心。”说了这最后一句，谭辽就再也不开口了。他走到影院空旷的大厅里坐着，盯着售票窗口上方的电子屏幕呆看。电子屏上有最近正在播放的电影排期，不断闪动更新。售票窗里有几个工作人员聊天。今天影院被欢世包了下来，他们也没什么事做，唯有闲扯。偶尔他们会抬头看看坐在外面发呆的谭辽，然后又继续低声谈笑。

楼小衡不敢走过去。这一晚上谭辽都独自一人坐着，他身边空的地方谁都无法靠近。

接到陆晃短信召唤后楼小衡返回放映厅，刚一走进去他就被大银幕上播放的内容惊吓了。

“我……我去！”他冲到冯越广身边揪着他低声吼，“这不是野狗的看片会吗！放这个是什么意思！”

大银幕上放映的正是《抚天》的宣传片。

在这天上午，《抚天》的第一个宣传片也正式放出。和原先的概念版不同，这个版本的宣传片亮出了数位演员和他们所饰演的角色，楼小衡作为当之无愧的第一男配角，连续爆了三个镜头，外加一句台词。

——“我要去北京！我要去看解放军升国旗！我要去北京！”

楼小衡：“……”

木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土！”

放映厅里的人基本都没走，笑成一堆。

这句台词是楼小衡吼出来的。被自家阿妈丢了身份证和烧光所有的书之后，年轻人愤怒地站在村口的树桩上冲村里大喊。他把这句话喊了三遍，一遍比一遍大声，声音回荡在山间，他的同伴们哈哈大笑：“你知道北京是哪里吗？”

配合剧情和场景，这句台词一点都不好笑。年轻的男孩喊出来之后又委屈又难过，孤零零站在树桩上面对着嘲笑他的人群。

但，宣传片里只单单截了这么一句话，喊得又突兀，楼小衡之前看片的时候就觉得相当羞耻了。

木木笑得直不起身：“天哪楼小衡，你这个偶像派演员也有说这么土的台词的一天。”

当晚回去的路上楼小衡一直很愤怒。因为陆晃也跟着木木一起笑，没给他一点形式上的鼓励。

“行啊你。这就是句台词，有这么好笑么？有么？！”

陆晃尝试岔开话题：“你和谭辽在外面聊什么了？”

“聊你的黑料！全都是你的黑料！”楼小衡怒道。

两人并肩走在漆黑的路上。此时已是深夜，离开繁华街区之后道路两侧就一片静谧。离家不远，他们选择步行回去。

走了一会儿之后陆晃突然开口：“我不是笑你。”

“你演什么我都鼓励你好么你真是——啥？那不是笑难道是哭？”楼小衡恨不得冲他翻白眼。

陆晃站在原地，认真看着他说：“不是笑你，是为你高兴。”

珍贵的三个镜头里，有一个是楼小衡从水里钻出来冲来人大笑的。年轻的脸庞被日光映得发亮，陆晃被楼小衡那一刻的表情震动了。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我有没有为你而紧张过么。心跳加速，会出汗的那种。”

楼小衡说对啊你说没有。

“今晚就有。看宣传片的时候，心跳加速了。”陆晃说，“《抚天》会成为你一部了不起的作品，你会越来越有名。我很高兴。”

“……”

陆晃看楼小衡一脸暗爽又故作怀疑的表情就觉得有趣，温柔地又说了句：“信么？信就过来，抱抱我。”

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身边的商店都拉闸关门，橱窗里的模特面目英俊身材高大，注视着在橱窗边小心拥抱亲吻的两个人。

楼小衡刚刚那一点不快已经全都消了。他闭眼任陆晃轻吻他额头。陆晃手指碰触他眼角，他睁眼对陆晃微笑：“老板，我中意你。”

陆晃点头：“嗯。”

橱窗模特看得好心烦，几个人偶心里都在疯狂吐槽：走不走啊走不走啊秀恩爱好烦人！

陆晃想起冯越广跟他说的事情，低头问楼小衡：“野狗的样片已经寄到黑锁链奖那边去了。刚刚老冯跟我说，那边给的回复是邀请剧组去参加，典礼的时间提前了好几个月，估计过几周就要出发了。你和我一起去好吧？”

楼小衡深思熟虑三秒钟后答应了。

第90章：我总赢不过你

让楼小衡十分失望的是，因为工作安排上的冲突，他无法陪陆晃去参加黑锁链奖的颁奖典礼。

谭辽给他安排的日程表满得让人抓狂。《九寸针》的各种宣传持续不断，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开拍在即，他还要以艺人身份参加一个真人秀节目，光是听谭辽跟他说这些他就开始犯晕了。

“谭哥，这个不可能啊。”楼小衡指着日程表的某一页，“16号上午在成都参加开机仪式，下午飞北京，我怎么可能在晚上赶回来开会？”

“可能。”谭辽推推眼镜，跟他详细说明当天航班的班次。楼小衡在上午十二点半结束开机仪式后立刻赶往机场，搭乘飞机抵达北京，出席某个品牌的推介会，然后在晚上八点之前回到欢世开剧本讨论会。“你看，可以的，时间不冲突。”

楼小衡：“……你考虑过堵车、航班晚点之类的事情吗？”

“那些事情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谭辽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楼小衡你不用跟我在这里绕。我知道你想和陆晃去参加18号的黑锁链奖。不用想了，不可能。《野狗之门》和你没什么关系，丘阳想去都不行，何况是你。”

楼小衡负隅顽抗：“身为欢世的一员，我很应该在场见证这个历史时刻的。谭哥，你都去了，干脆再带上我一个吧。16号晚上开完剧本研讨会，我可以跟你们的车一起去机场。行李陆晃帮我带，好吧？”

谭辽干脆道：“不好。这个话题讨论到这里，我继续跟你说17号的工作安排。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情可以找陈鲁或者欧阳庆，他们都……你什么表情？收起来！”

楼小衡：“哦。”

《野狗之门》入围了四个奖项：最佳剧本，最佳导演，最佳音乐和最佳男主角。丘子真获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神色变幻不定，把回函看了又看，然后小心地折叠起来，放进抽屉锁上了。

这个消息很快在欢世内部几个有限的人之间传开。已经不在的太子爷留下的遗作经过冯越广和木木的手，成了黑锁链奖这么多年来第一部入围四个奖项的亚洲影片：这个消息具有一定的爆炸性。掌控了全程的谭辽却从头到尾都很镇定。

“谭哥真是厉害。”楼小衡边整理衣服边说，“他如果不做经纪人，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向锐和他在一起聊天。两人正在为欢世拍摄一辑新的宣传照，数套衣服换了又换。向锐在电视剧和话剧圈里发展得顺风顺水，虽然名气不及楼小衡大，但是他的敬业和演技在圈内都很有口碑，而且接触的不少导演和编剧都相当欣赏他的能力。向锐跟楼小衡说过，自己想试着导一个剧，楼小衡拍着胸膛跟向锐保证到时候自己随叫随到，把向锐感动得连灌三杯啤酒。

“有能力的人哪儿都能闯出来。”向锐回头问他，“对了，你的那个银鸽奖怎么样了？”

“被提名了嘿嘿。”楼小衡忍不住笑，但很快又恢复成冷峻表情，“我估计就打个酱油，同样被提名还有许子同、陈大友这几个人，竞争力太强了。”

向锐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你对着我有必要说这种话吗嗯？看你憋笑憋得……”

楼小衡：“……好吧。好吧！”

他凑到向锐身边小声道：“我觉得自己这次的竞争力也是不错的。”

向锐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对着他笑。

两人闲扯了一会，又继续拍摄。等到拍完了宣传照一起离开时，楼小衡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秦观。

《野狗之门》看片会那天，因为丘阳和秦观都有工作所以没能到场。秦观对于这部片子居然能凭音乐入围黑锁链奖，也是相当吃惊，立刻到欢世这边来找到谭辽要求看一遍成片。

看完之后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楼小衡看到那着个手机皱眉发短信的秦观，第一反应倒不是躲。秦观在他拍摄《抚天》时给他的微妙鼓励虽然方式奇怪，但他依旧很感激。

“秦观。”他向秦观打招呼。

秦观抬头看到楼小衡，眼睛一亮，随即看到他身后的向锐，眼睛更亮。

“哈，两个啊。”秦观笑，“两个……也可以，我很久没试过两个了。”

向锐：“他说什么？”

楼小衡：“你当做放屁就行了。”

他转而问秦观：“你来欢世看片？”

秦观告诉他自己刚从放映室里出来，被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音乐天分震撼得无以复加，心潮澎湃。

“你也去巴黎？”楼小衡突然想起这件万分紧要的事情。

秦观正在打量向锐，抽空回答他：“去啊。”

楼小衡顿时抓心挠肺：“为什么你能去我不能！”

“我不去谁上台领奖？……你想去？”秦观用手机戳戳他腹部，“我带你去。我们睡一个房，嗯？”

向锐：“……”

楼小衡抓住抢过那只正从自己腹部缓慢下滑的手机：“巴黎遍地蓝眼睛小帅哥，你应付得来吗？”

说着他往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

“咦？”楼小衡讶道，“你给丘阳发短信？好长……”

手机屏幕上满屏都是文字，密密麻麻。收信人名为“丘公子”。

秦观立刻将手机抢了过来。楼小衡还以为他下一句会是“你看了我我也要看你”之类的话，谁知秦观把手机收起来，挥手说了再见，转身大步走了。

向锐在身后小声问：“这人就是秦观？听说是个很有天分的音乐制作人，怎么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