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驯养指南 下——凉蝉
凉蝉  发于:2015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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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安一拍大腿:“你没给他打电话?”

“打了,说是不在服务区。”小助理怯怯地举起手机。

从八点多到现在已经将近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足够一个轻装的人山上山下走两个来回了。楼小衡却在这段山路上失去了联系。

副导演也觉得不妙了:“下着雨,会不会出事?要不去找找?”

“等等,现在出去不安全。”卢安制止了想往外跑的助理。山里的雨下得绵密,这里的植被覆盖率又高,落叶和根须纠缠在一起,路愈发难走。雨水带来的泥泞和光线不足的影响,没有专业设备就这样贸然出去找人,非常危险。

卢安给谭辽打了电话。

午夜近一点时,跑到酒店去开了个房、好不容易睡着的陆晃接到了丘阳的电话。

“陆哥,楼小衡找不到了。”丘阳急匆匆地说。

陆晃一开始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打他手机,他现在不在家。”

等丘阳三言两语把情况交待清楚,陆晃整个都呆了。

他从床上走下来,咚的跪在床前的地毯上,又撑着墙壁站起来。

“在哪儿失去了联系?”陆晃发着抖问。

丘阳跟他说了事情的经过。

卢安联系的是谭辽。谭辽当时正在和冯越广谈事情,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向欢世的相关人员汇报这件事情,同时冯越广联系丘阳。丘阳是欢世的股东,还是丘子真的儿子,他开口的话欢世对这件事的态度就会完全不一样。丘阳一边开车准备回家里去跟丘子真沟通,一边在路上给陆晃打了电话。

陆晃慌里慌张地抓起外套,才穿了一个袖子就跑了出去。他跑到电梯门口,想起没拿钱包又往回走,发现自己连门都没有关。

稍微冷静了一点的陆晃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楼小衡不在这里,而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抵达楼小衡所在的地方。

他心里难受得揪成一团。楼小衡离开的时候他们吵架了,陆晃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意识到何谓世事无常。

拿了钱包关了门,陆晃去退房,然后掏手机给丘阳打电话。

“欢世有人去那边吗?我也一起去。”

“今晚?今晚还没有……”

“……你什么都做不了吗?如果万一真出事……”陆晃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和焦灼,“明天飞到那边的第一趟航班是上午十点的,太迟了,丘阳,那个时候就太迟了。”

丘阳沉默良久。

“陆哥,即使现在开车出发,花的时间也远比飞机长。”

陆晃顿时语塞。他太着急了,竟然忘了这一点。

丘阳在那头低声安慰他:“别着急,这边一直在等消息。陆哥要不你过欢世来吧,我现在刚回到家,准备跟我爸一起去欢世。”

得到楼小衡确切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会议室里的人躺下了好几个,唯一一个始终不肯闭眼的是陆晃。

冯越广和谭辽这几天一直在为《野狗之门》的事情奔忙,又突然出了这件意外,两人都有些心力交瘁,此时窝在会议室沙发上睡着了。其余人等占不到沙发,纷纷趴在桌上小憩,连丘阳也不见踪迹。

陆晃一直在不停地看手机。他心乱如麻,但每一个传回来的信息都没有新进展。

就在他打算现在就出发往机场去的时候,丘阳撞开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有消息了!”

陆晃一下冲到他身边,夺下他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短信:找到了,没大事,现在送医院。

陆晃脑袋有些晕。这个短信并不能让人放心多少。

“走,去机场。”他转身对谭辽说。

谭辽和冯越广对视一眼之后,冯越广开口了:“陆晃,既然知道楼小衡没什么问题,你就不要去了。”

陆晃盯着他不说话。

冯越广踌躇片刻:“《野狗之门》的进度拖慢,投资商不太高兴。今晚有一个饭局,我要去,你也必须去。”

“我不去。”

“你必须去,那边说了想见见几个主角的。你是绝对主角,你不去可能就会砸……”冯越广没继续说下去,因为陆晃的眼神太可怕了。

“我,不去。”陆晃重复道。

谭辽突然在一旁开口:“楼小衡那边我过去就行了。今晚这个应酬你不去的话投资商不满意,他们可能会撤资。电影完成不了,你对得起丘玥?”

说这话的时候谭辽在心里骂了自己。到了这个地步,他和冯越广都无计可施:投资商放话要撤资,他不可能让这个已经启动了的项目夭折,所以只能用这种卑劣的话语来刺激陆晃。

陆晃不出声,只是盯着谭辽的眼神极为复杂。

楼小衡是在半途被找到的。

剧组的青壮年和寨子里的年轻人打着电筒,分了几队下山来找。走到半途看到有个撑伞的人影在前面缓慢移动,还似乎冲他们喊着什么话,手电筒一照过去,赫然就是浑身湿透的楼小衡。

楼小衡的后脑勺破了,血淌出来,整个肩膀的衣服都染得通红。雨水哗哗地淋着,他一路走上来,一路都是血。

从路边醒来之后楼小衡的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身上的衬衣,绕着脑袋打了个结,把创口堵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情况,只晓得脑袋后面又凉又疼,浑身的力气正在一分分流失。手机在几步之外,他爬过去拿在手里发现用不了了,顺手扔掉,转身拿了伞,开始往山上去。

他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山路上石块很多,他走得愈发小心,速度变得更慢。雨势越来越大,楼小衡几度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喘气,身体发凉发颤,提脚都艰难。

不知走了多久,血已经不再往外流,最终给了楼小衡前进力气的是山路上远远悬着并不断移动的几点亮光。意识到前面有人的楼小衡突然来了力气,以树枝为拐杖,一点点往前挪。

脑后的伤口似乎不大,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越发疼得厉害。头发里沁出虚汗,雨水又带着杂质,伤口入骨地痛。

楼小衡心想绝不能倒,一定要撑到见了人为止。

想到离开陆晃之前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那么不客气和生疏的语气,他难受得发晕。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圈里有几个朋友,认识过一些大腕,但这么久以来,对他掏心掏肺般好、又毫无怨尤地包容他的人,只有陆晃一个。

楼小衡不是怕陆晃没了自己活不了。他还没那么高尚。他只是害怕自己就这样没了,就永远再看不到陆晃了。

纵使身后有千世万世,他也再见不到陆晃了。

见到自己助理哭着奔过来,楼小衡浑身力气一松,又颓在了地上。

小助理把他扶起来,边哭边说楼哥你别睡你撑着。

楼小衡说我不睡,我很清醒,一会儿去医院你千万记得让他们用最细的线给我缝口子,别的线不行。

“最细是这种。”乡村卫生院的卫生员亮出手里一根线,“咩有更细。”

“不行不行,这个太粗了。”小助理胡乱挥手,“而且你们要剃那么多头发,不行不行。”

已经止了血的楼小衡趴在病床上昏睡过去,卢安等人和小助理正在与卫生员说明情况。年轻的卫生员被一堆人吵得头昏脑涨:“我们这种小地方辣里有那么好技术!转人民医院啊!别来我这里!这个时候还紧张剃头发,你们有毛病?”

卢安不同意转院,一切应该以病人的情况为重。争执中楼小衡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听到了话,死撑着抬起个头说了两个字:转院。

于是就转院了。

谭辽一身风雨地赶到镇上,被告知病人刚刚已经转去了市里的三甲医院,于是又回头往市里赶。

楼小衡终于缝好线,安安心心地在床上趴着睡着了。谭辽看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胸口砰砰跳得慌张:楼小衡这次没出大问题,实在是运气使然。如果摔下去的地方有块锋利石头,如果他昏迷得更久一点,如果剧组里的人没有找到他……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令谭辽心有余悸。

楼小衡安顿下来之后,剧组和寨子里的人纷纷都离开了。卢安和副导演还留在医院里,和谭辽商量这次的事情如何解决。

卢安关心楼小衡的身体,也关系自己电影的进度。“他坚持要转院,就是不肯剃头发。”陆晃指指楼小衡现在后脑勺包着的那块白纱布,“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上镜不好看。”

“我刚刚看了进度,还有一半他的戏份就结束了。”谭辽看了看住院通知单,“他要留院观察一周,麻烦卢导体谅下。”

卢安摆摆手:“我也想跟你说这件事。一周太长了,他的戏只能停三天。超过三天,我就要考虑调整他那个角色的戏份了。”

第80章:你真是个疯子

谭辽一听就急了:“调整戏份是什么意思?”

卢安很平静:“楼小衡这个配角不是唯一的。因为演员的问题拖慢了整个剧组拍摄的进度,他个人肯定是要负起责任。你作为经纪人相信对处理这种事情也很有经验。他现在受伤到这个程度,减少戏份对他或者剧组都是一件好事。”

“我不能同意。”谭辽有些激动地说,“在当初签订合约的时候就已经列出过相关的风险条款,本来《抚天》的拍摄过程中就有不少的危险因素,演员随时都可能出状况,难道说每个人出了状况、出了问题就要立刻调整戏份?卢导忘了我们签订的合同?”

卢安倚在窗户边上,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玻璃,似乎在斟酌。片刻后,他开口了:“原因我刚刚已经说的很清楚,他这个角色戏份的多少对整部电影的构成影响并不大。”

谭辽相当生气。

卢安的意思是剧组里和楼小衡饰演的配角相似的角色有很多,如果楼小衡的戏份被减少了,只要把其他人的戏份相应的调整多起来就可以。身为一个导演,他最先考虑的并不是一两个角色的戏份比重,而是整个电影的平衡。

可是虽然生气,谭辽也必须承认,楼小衡这次受伤和剧组关系并不大。

这一次情况和楼小衡拍《九寸针》的时候非常相似,最大的区别也许在于当时他是在片场拍摄的时候为了救丘阳受的伤,这次是休假回来的途中因为自己不慎才挂的彩。而当时楼小衡伤的是手,恰好他是演的宋回伤的也是手,所以他才能拖着伤手、打着石膏和夹板完成那一次的拍摄。现在很不一样:后脑勺带着一道缝就下水拍戏,谭辽绝不可能同意。

他知道卢安一旦这样说,就表明卢安已经接受了违约的后果。楼小衡并不是什么大腕,他戏份的多寡对最终的票房没什么大影响,卢安要付出的无非是一笔足够让楼小衡和欢世心甘情愿接受这种调整的金钱。

楼小衡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加上打了麻药,醒的时候又累又乏,后脑勺上的伤疼得厉害。

他趴在床上呻吟几声,抬起还在打点滴的手按了呼叫铃。

“我饿了。”他对匆匆走进来的小护士说。

小护士:“……”

“可以的话,我想吃烧鸡腿饭。”楼小衡一本正经地点菜,“实在不行就叉烧双拼,最好加个卤蛋。”

小护士:“……”

楼小衡看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点的东西太匪夷所思了,连忙补充:“实在不行就给我来份汤和套餐吧。汤里要有肉,套餐素的少一点。”

小护士:“什么都没有。你今天只能喝粥。”

楼小衡:“……转院!我要转院!”

转院不成功的楼小衡憋憋屈屈地喝了一肚子粥水,又不能下床,只能在病床上解决。

这几乎成了楼小衡有生以来最尴尬的一件事。有了尿意就红着脸按呼叫铃,等护士过来就告诉他自己要小解,等护士把便壶移到相应位置之后,再红着脸解决生理需要。

大概是楼小衡红着脸的样子让人很想调戏,小护士咯咯笑着说:“你紧张什么?这玩意儿我又不是没见过。”

楼小衡欲哭无泪。

这一个白天陆续来了几个探望的人,都是剧组里的小伙伴。从他们口中楼小衡知道自己的经纪人谭辽已经来了。有了上次受伤的经验,他知道谭辽现在应该正在和卢安商量着怎样协调自己和剧组进度的问题。

历史总是重演,这种感觉并不好。

楼小衡不能坐久,打着点滴又吃了药,他很快就继续睡过去了,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凌晨才被新一轮的尿意憋醒来。

陆晃坐在他的病床边,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楼小衡被他吓了一跳,还没决定好是不是应该叫醒他的时候,陆晃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一般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楼小衡心想这不对呀,他不应该是扑上来狠狠抱着自己说对不起吗?可还没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他就先开口了:“你不是要拍戏吗?过来做什么?”

陆晃不说话,光盯着他。

楼小衡被他看得心里不爽:“别杵在这里。一会儿我还要量血压做检查,再看多你几眼,血压升高,量出来就不准了。”

陆晃伸手摸摸他脸。楼小衡一下把什么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眼眶有点红。

“疼不疼?”

楼小衡终于还是没绷住:“疼……疼死了!”

陆晃没笑他,摸着他因为包扎了绷带而有些蓬乱的头发:“一会儿吹吹,不痛。”

楼小衡的鼻涕一抽一抽:“……”

又不是三岁孩子。他抬袖擦擦眼泪鼻涕,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看陆晃。

“对不起。”陆晃说。

“哎……?什么?”楼小衡捏捏自己耳朵。

“对不起,我错了。”陆晃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次,“你是对的,我不能继续逃避。”

楼小衡一下就翻身坐了起来,可惜这个动作做到半途就因为后脑勺的痛楚而软下去。

陆晃让他继续躺着:“我会去找心理咨询师的。昨晚上飞机之前丘阳说他可以帮联系可靠的咨询师。我会好好跟他聊的。”

“哦。”

“对不起,让你担心。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吓坏我了……”陆晃低声说。楼小衡眼睛涩涩的,伸手和他手掌扣在一起:“嗯。”

两人又絮絮地说了些话,楼小衡的尿意再次上来了。他看看时间,快到六点半,该是量血压的时候。

“帮我拿便壶。”楼小衡指指床下。他要在小护士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再让小姑娘家亮着一双狼眼盯着自己的马赛克部位了。

陆晃依言一一做好,抬头看到楼小衡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模样。

“脸红什么。这我又不是没见过。”陆晃安慰他。

楼小衡再次欲哭无泪。

陆晃说自己是应酬完立刻奔往机场搭最后一趟航班过来的。这一天白天他还有事,陪楼小衡吃完清汤寡水的早餐之后就匆匆告别了。楼小衡得到了陆晃的承诺,心里终于安定了一些:肯去看咨询师,至少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虽然他心里还依旧存着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只是这头刚有了喜讯,谭辽给他带来的却是坏消息。

协调不成功。楼小衡的戏份被压缩了。原本他未能贯穿整部电影,但却是电影里一个关键的隐喻:生活在乡村之中的年轻人在乡村遭受现代文明冲击的时候选择了出走,这里面有现代文明强硬的侵略性,也有农耕文明在面对时代进程时展现出来的脆弱感。楼小衡很重视这个角色,他知道卢安也懂的:自己的剧本上亲笔加上去的批注现在已经超过了原剧本的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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