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家庭会议演变成了母女间的争执,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想要灭火却反而成了炮灰。
这对墨北来说实在是个新鲜的体验!
前世他从来没见过姐姐会和母亲吵架,每当两个人意见不一致时,姐姐往往是先屈服的那个——当然有时候她会阳奉阴违,仅仅是为了避免和母亲当场争吵起来。可是这一世,显然墨洁不再是那个委屈顺从的姑娘,她有勇气在母亲面前申明自己的主张。
墨北觉得,这应该是好事,除了自己当炮灰的那部分。
由于迁怒,现在母女俩都不搭理墨北,墨北又不擅长调节她们之间的矛盾,只好摸摸鼻子……逃了。
没过两天,墨北从父亲那里得知,母亲最终还是妥协了,怀着一千个不放心松开了栓在墨洁脖子上的那条隐形的绳子。
“总不能跟老母鸡孵蛋似的,一辈子都把她藏在窝里,永远不让她长大。”孙丽华的这句话让墨向阳也十分感慨。
这件事让墨北很惊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通情达理的话会是出自母亲口中。由此可见,母亲也是在进步的,他不应该再用老眼光去看她了。
现在父亲活得好好的,母亲不会像前世那样因为丈夫过世而抑郁、暴躁,而她的工作性质又让她接触更为广阔的世界,尽管性格已经不太可能再有什么变化,但是看人看事的方法却会大有不同。
墨北突然对于和母亲和解而产生了期待。
在离开了将近一年之后,卫屿轩又回到了云边,他现在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头发不知道多久没修理过了,已经可以在脑后扎成一束,五官轮廓似乎也变得硬朗了一些。他身上多了些沧桑的气质,这使他显得成熟而有魅力,不再是那个纯真得像一张白纸的少年。
卫屿轩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每件礼物看起来都不太值钱,但却很用心。他在云边关系最近的就是墨北、龚小柏这些人,对重情重义的卫屿轩来说,这些朋友就像是他的亲人一样,连带着姥姥家也成了他最为亲近向往的地方。
姥姥对卫屿轩的回归也很高兴。老太太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多少也知道这孩子离开这么久是因为情伤,她总是觉得卫屿轩很可怜,小小年纪就被父母抛弃,被外人说三道四受欺负,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又遇到骗子……真是让老太太心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老人家疼孩子就一个办法,给他们做好吃的,做很多好吃的,让他们吃到撑得肚子滚瓜溜圆,吃得一个个膀大腰圆结结实实,那才叫福气。
卫屿轩也不客气,跟姥姥点了两道他爱吃的菜,然后这一下午就都在一边陪姥姥唠嗑一边帮着忙活,他现在干活可比以前利索多了。
晚饭时,除了墨洁还没回来,一家人都到齐了,包括夏小多。
夏多见到卫屿轩高兴得一通亲热,墨北捣乱,抱着卫屿轩不撒手,故意招惹夏多吃醋。龚小柏也跟着插一脚,几个人闹得差点掀了屋顶。
孙丽华在院子里叫了墨北几声,墨北顶着一脑袋被揉乱的头发跑出来:“妈,叫我干啥?”
孙丽华用手指帮墨北把头发拨拉整齐,低声说:“小北,你注意点儿。”
墨北莫名其妙。
孙丽华戳戳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傻儿子,你懂不懂同性恋是怎么回事,他喜欢男的,这就跟一般男的喜欢女的一样,你说哪个正经的姑娘会跟男的搂搂抱抱?得避嫌!别让他占了你的便宜。”
她居然在担心这个!墨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丽华又叮嘱:“你都十五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这同性恋可是病,就跟那个郑东一样,都是精神病……”
墨北惊讶地看着母亲:“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虽说以前孙丽华就对同性恋有偏见,但是后来和卫屿轩、龚小楠、冯望南接触得多了,渐渐也就不那么排斥了,对待他们的态度和对一般人也没有太大差别。可是今天她的想法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退步?
“唉,罗教授都给我看了,那个什么精神病诊断标准,写得明明白白的,同性恋是精神病的一种!妈好歹也是卫校毕业的,医学知识不比你懂的多?妈还能骗你吗?”
难怪!
墨北的脸色一下变了,愤怒地叫了起来:“又是罗驿!”
孙丽华被他吓了一跳,“嚷嚷啥?”
“妈!罗驿的话不能信!他最会蛊惑人心,利用人心里的一点小问题制造出大问题,这就像、这就像本来墙上只是有个钉子眼儿,可他一来,就能从这个钉子眼儿开始,让整堵墙崩塌!”
“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人家似的。你说说你,捕风捉影地就能把人罗教授跟杀人狂扯上关系,我真纳闷你是不是写小说写多了,脑子里总是编故事编的。小北啊,妈可真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也神经了,不是有种病叫妄想症吗?”
墨北的脑子里嗡地一声,怔怔地看着孙丽华一脸忧色地口唇动弹,可是她说的什么他都听不到了。
孙丽华说了一会儿,发现墨北神情有异,担心地拍拍他,“小北?你怎么了?”
墨北涩声问:“你要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吗?”
“什么?瞎说!”孙丽华莫名其妙,不明白墨北怎么突然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墨北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前世被母亲亲手送进精神病院的经历就像一张电网将他死死罩住,这一刻他分不清前世今生,错觉自己终将殊途同归,还是要重蹈命运的复辙。
孙丽华被墨北此时的样子吓到了,她一边叫着墨北的名字,一边想要扶住他的身体,可手才放到墨北的胳臂上,墨北就像被电到了一样猛地一挥胳臂,手背重重地刮在了孙丽华的下巴上。孙丽华咬到了舌头,又疼又恼,喝道:“你干什么!”
这番响动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先后走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样对我?”墨北险些语不成句,完全是哭腔,可眼底却是干的。
孙丽华嘴里尝到了咸味,舌头一定是被咬破了,可她现在顾不上这个,她不知道儿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急于安抚他。
可是孙丽华才要向前,墨北就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撞到放在院子里的蓄水缸才停下。
“为什么这样对我!”墨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孙丽华,拼尽全身力气呐喊了一声。
迎着大家疑惑和质问的眼神,孙丽华又慌张又无辜。姥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她定了罪:“你又怎么吓唬孩子了!”
孙丽华委屈死了:“我也没说他什么啊,谁知道他这是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
夏多已经忍不住了,他跑过去向墨北伸出手:“北北,哥在这儿,你别怕。”
墨北先是本能地躲闪了一下,随后才像是刚认出眼前的人是谁,但还是非常戒备:“你是要帮她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吗?”
大家都吃了一惊,看孙丽华的眼神更加质疑,孙丽华叫了起来:“我没这么说!我疯了吗?把自己儿子往那种地方送?”
墨向阳搂了一下她的肩膀,把自己的信任传递过去,然后走向墨北。
“小北,你相不相信爸爸?爸爸这么爱你,会保护你,不会让人把你送进精神病院的。你看,这里站着的都是你的亲人,大家都爱你,没有人要伤害你。妈妈也爱你,她也会保护你。”
墨北颤声叫道:“爸,爸……”
墨向阳只觉得儿子叫的这两声“爸”让他难受得好像心都碎了,这呼唤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就像一个孩子掉进无人旷野里的深坑时发出来的一样。
夏多难过得眼圈都红了,可一时间又不敢再和墨北有身体接触,他怕吓到墨北。
墨向阳张开手臂,“小北,到爸爸这儿来。”
墨北的身体向墨向阳的方向动弹了一下,可脚底像是生了根,一步都不挪。前世父亲过早地离世,他的童年还没结束就已经失去了父亲的保护,这让他对父亲能否真的不介意他的性向、能否真的护住他而心存疑虑。
他渴望,又害怕。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了,他怀疑那只是个美丽的肥皂泡。
这一瞬间,墨向阳奇妙地感受到了墨北的情绪,胸腔都要被巨大的酸楚感给坠成了石头,他大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墨北。
墨北颤抖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