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些吧,上菜快一点儿。”刘正扬合上菜谱,对服务员说,而后微笑地看着墨北,“想不到你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墨北淡淡地说,其实他更想吐槽刘正扬这种邻家大哥哥般的语气。
不知道刘正扬这三年经历了什么,他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年刘正扬恨不得让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我是疯子”,可现在看起来,至少外表上很正常。但是从他刚才一见面时的举动和兴奋放大的瞳孔来看,墨北判断他的疯狂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浮于表面。
换句话说,当年的刘正扬只是在努力装成一个可怕的疯子,而现在,他不用伪装了。
“那么,我们勇敢的墨北小朋友,怎么会在深圳呢?”刘正扬高高地挑起眉毛,好像对这个问题真的非常有兴趣一样。
“来旅游的。”墨北回答得很简短,顺便把问题抛给乔赟,“你呢?”
乔赟刚想说话,刘正扬就一摆手,眼睛始终盯着墨北,兴致勃勃地说:“听说你命很大,当初被人绑架都没事。”
墨北想了想,很慎重地说:“受了些伤,脚踝骨折,还有高烧引起的肺炎,昏迷了两天,差一点就死了。这样不能说是没事吧。”
服务员进来上菜,等她们出去后,刘正扬示意乔赟等人吃饭,三个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刘正扬的作派,也不相让,闷声不响地吃了起来。
刘正扬说:“没死没残就算没事嘛。”
墨北只好说:“嗯,我命大。”
“所以,”刘正扬的眼睛幽幽地发着绿光,“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让柴狗子杀了老山羊。”
乔赟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墨北。
“我被他们绑在椅子上一动都不能动,还发着烧,晕晕乎乎的,一直不怎么清醒。后来才听警察说那天晚上柴狗子把老山羊给杀了。幸好我命大,柴狗子没来得及杀我。”
刘正扬对墨北的回答不满意,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墨北,像个在等荷官开盅的赌徒。“嘿,说谎可不是好孩子,鼻子会变长的。小墨北,别把我当成跟那些警察一样的白痴,我知道的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话里虽然带着笑,可眼底却是一片肃杀寒意,仿佛随时会把对面的墨北溺死在那碗白蛤冬瓜汤里一样。
墨北的手指在桌上很有节奏地轻轻敲了几下,抬眸,浅笑,“柴狗子被执行死刑之前,你见过他。”
刘正扬愣了愣,兴奋地笑了起来,在乔赟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像是在招呼他一起观看什么稀罕事物一样,“他猜得到!他居然猜得到!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
乔赟一脸搞不清楚状况,正常人和疯子在一起总会有些胆战心惊的,乔赟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他开始后悔跟刘正扬走得这么近了。
刘正扬搓着手,问:“你还猜到了什么?快说出来。”
墨北歪歪头,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乔赟明显被他这个笑给惊到了——认识墨北这些年,他还从来没见墨北有过这么孩子气的神情。
“你不是一个人去的。”
刘正扬抿抿嘴,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大华和斌子。
墨北轻轻一笑,这两个保镖和刘正扬几乎是形影不离,一般人自然会认为和刘正扬一起探监的会是他俩。“不是他们。”
“哦?”刘正扬的瞳孔兴奋地放大,一脸期待。
“是一个很懂心理学或精神病学的人,他能让柴狗子把那天发生的事较为清楚地复述出来,并做出比较准确的判断和推测。这可不太容易。我的意思是说,柴狗子当时的精神状态可不怎么样,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乔赟觉得墨北的微笑有些诡异,他这才觉得这些年自己都没有真正看清楚过这个孩子,一时又想到了夏多,夏多会不会也被墨北给蒙蔽了?乔赟的心脏狂跳起来。
刘正扬张着嘴,啪啪地鼓掌,“聪明!实在是聪明!”
“那个人,是谁?”
“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看来他对你很有影响力。”
“怎么说?”
“按照你当年的脾气,知道柴狗子杀老山羊的事有问题,居然没有马上来找我,一直等到现在偶然遇到了,才忍不住问出来,是因为他不让你来吧?”
刘正扬敛去了笑容,冷冷地说:“你是很聪明,但是你听没听说过,太聪明的小孩很多都活不到长大。”
“你都说了,我命大。”墨北的笑容不变,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刘正扬压迫过来的气势的影响。
刘正扬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又露出方才那种兴奋的笑容:“别光说话,吃菜,吃菜。”挟了一筷子菜放到墨北面前的食碟里。
墨北很歉然地:“没食欲。”
刘正扬关心地问:“是不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了?”
墨北摇头,“不是,看到你就没食欲了。”
刘正扬脸色一变,这回连一直闷头吃饭的大华和斌子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着墨北,他们还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不给刘正扬面子。
“小孩子不能说谎嘛,不然鼻子会变长。”墨北很诚恳地把刚才刘正扬的话重复了一遍,满意地看到刘正扬的嘴角抽搐起来。
乔赟这顿吃得很胃痛,他一直在担心刘正扬会突然发疯弄伤墨北,可在担心的同时又暗暗期盼着这一幕的发生。可是,如果墨北真的在自己面前受伤的话,那夏多会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呢?
在纠结着这些的同时,乔赟还有更深的疑惑,当年墨北被绑架的事他也知道,可听刘正扬的意思,似乎绑架者之一老山羊的死是墨北的缘故。这怎么可能呢?当年的墨北可是只有十一岁的小孩子,他怎么可能在被两个成年男人控制住的情况下,让其中一个杀死另一个呢?难道是魔法吗?
还有,现在墨北的表现太诡异了,虽说他一直就觉得墨北这小孩古里古怪,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得深。墨北长得很好看,嘴角那一抹浅浅的笑十分狡黠,可乔赟却觉得从脊梁窜上来一股凉气,有种想要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好兄弟”的冲动。
刘正扬身上有种让接触他的人感觉不安的气息,谁也不知道此刻和蔼可亲的他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变得疯狂。乔赟觉得,现在墨北似乎也有这种令人无法确定无法把握的危险气息,比刘正扬更让人不安的是,他看起来很正常,而且会一直都这样正常,但是,你又分明知道,这种正常恰恰是以疯狂为根基的。
这是两个疯子,谁比谁更疯一些还真不好确定。乔赟想。
疯子的对话突然就恢复到了正常人的水准,刘正扬和墨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谈天气谈景点,随便聊了一会儿。刘正扬还把乔赟也给拉到聊天中来,乔赟一边对深圳速度发表看法,一边腹诽:装得好像真的一样,你们俩个真对这些话题感兴趣吗?
“我在深圳还要待几天,找时间叫你朋友也一起出来吃顿饭,聊聊天。”走出粤菜馆的时候,刘正扬客套地对墨北说。
墨北笑笑,没作声。
刘正扬也不在意,问乔赟:“我要回酒店,你呢?”
乔赟犹豫了一下,墨北说:“不如你跟我回去?夏多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
乔赟说:“还是不了,我今晚的机票回云边。等你们回去了我们再见吧。”本来他是想去看看夏多的,可是墨北一提这个茬,他反而第一反应就是要撇清,话说出口了,心里却后悔得不得了。
墨北也没再说什么,几个人互相道别,刘正扬上车离开,乔赟和墨北也分别叫了出租车。
墨北抱着新买的书,直接去了工厂,夏多正挽着袖子在办公室跟经理还有几个技工讨论生产线的事,看到墨北过来,果然很开心。墨北示意他们继续忙,自己在一旁待着。
年长的张工笑着对夏多说:“夏总,认识你这些天,一直看着你很沉稳,看着都不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这会儿倒是见着你年轻浮躁的一面了,这眼睛盯着图纸,心可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经理谈霖也笑:“可见你们小哥俩儿感情好,这是准备下了班出去玩?”
夏多忙看向墨北,墨北摇头:“没想去哪儿,就是出来买东西,顺便过来等你下班一起回家。”
夏多两只眼睛弯成了新月,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北北来等自己下班!北北说下班一起回家!艾玛,太温馨了!太有小两口的感觉了!
原本忙了这一天,夏多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感到疲惫了,可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得到,他好像充足了电,不仅思维运转得更快,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
墨北反正听也听不懂,干脆就站到窗前去摆弄窗台上的那几盆花,又随手抽了几张打印纸撕窗花玩。感觉到夏多在看自己的时候,便对夏多笑一笑,直笑得夏多心都乱了,好容易把事情说得差不多,便撵人:“就这样吧,张工、李工,您二位是老前辈,这次更改生产线的事主要由您二位负责。有什么状况咱们再商量。”
把人都送出办公室,顺手反锁了门,过来抱住墨北就是一个深吻,甜甜腻腻地说:“一会儿和楠哥说一声,咱俩在外面吃,吃完饭去看电影。好不好?”
墨北说:“我在街上碰着乔赟了。”
夏多愣了一下,心虚地问:“乔小二来……来旅游的吗?他在哪儿呢?”
墨北说:“本来我想带他回家去,晚上一起吃饭的。可是他说今晚的机票回云边。不过,我看不太像真的,大概他是觉得跟我们在一起会尴尬吧。”
夏多对乔赟是真觉得挺为难的,当朋友相处了好几年,感情是真有,虽说后来感情变了质,可乔赟的追求隐忍而耐心,从不轻易触及夏多的底线。时间一久,他那份无助的守望就更加让人同情,夏多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拒绝得是不是太残忍。
不过每次有动摇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墨北。他想和墨北在一起,两个人亲亲密密的,中间再也不可能插下另一个人。那么对乔赟有再多的不忍,也必须狠下心来,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这会儿他也只是犹豫了几秒钟,便又无赖地抱着墨北腻歪,说:“既然他这么说,那就当他是真的吧。吃火锅还是吃炒菜?”
墨北说:“我还碰见刘正扬了,跟乔赟一起。”
夏多对刘正扬记忆深刻,这会儿真正是吃了一惊,忙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奇怪,乔小二怎么会跟刘正扬在一起?”
墨北说:“好像他俩也只是碰上的,刘正扬跟以前不一样了,表面看着没那么变态了。”他只是觉得碰到这两个人的事应该跟夏多提一下,至于跟刘正扬那些意在言外的交锋,却是不必对夏多说的。
他是对刘正扬的那个神秘朋友很在意,可是刘正扬若是不说,他再怎么在意也是没辙。索性就把这事放到一边,和夏多去吃饭看电影,好像个约会的样子。
第66章
云工大新生是在九月五号开学的,军训时间长达一个月,夏多托人帮着请了假,直到军训结束后,他才算是紧赶慢赶地把“星图”的事安排妥当,赶紧和墨北坐飞机回了云边。
回到云边,夏多又是马不停蹄地忙活了好几天。他在人情处世上一向周到,这次到深圳虽然忙得连近在咫尺的香港都没去,却还是拜托逢春、二龙帮着买了不少礼物回来送人,连墨北给家人的礼物他都包了。
因为之前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他不在家,现在同学又大多已经开学走了,所以只找了几个像王盛这样已经工作的朋友出来庆祝了一下,顺便分分礼物。当然没少被朋友们埋怨他失踪这么久,夏多就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自己到深圳办厂的事,众人都知道几分他家里的背景,以为是家长给安排的,也就没人多问。不过像王盛这样有野心的,过后还是跟夏多探讨了一下自己也辞职下海的事。
王盛学习不行,高中毕业后家里就给安排到了法院工作。也不知道夏多跟他怎么商量的,过后王盛倒是对工作上心多了,也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张狂讨人嫌。
夏丞玉对于侄子的事从不多掺和,只是关心了一下他的学业,对于生意上的事半个字都没问,倒是拉着墨北聊了半天,说他从南方回来居然没怎么晒黑。墨北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以他宅的程度来说要是会变黑,除非是龚小楠家天花板上装的不是日光灯,是紫外线。
为了跟谈霖方便联系,一向不爱张扬的夏多可算是把呼机、大哥大都给配齐了,又磨着墨北非得在他家里装了电话,说是万一谈霖找不到自己,可以直接打给墨北商量工厂的事。结果安上电话的第一天,夏多就一口气给墨北打了六个电话,前两个电话还能找出点正经事来说,到后来光是傻笑,缠磨着墨北说些毫无意义的情话,烦得墨北直接拔了电话线。
夏多虽然错过了军训这个能与同学加深感情的好时机,但是没用几天,他就已经在班级里如鱼得水了。周末从学校出来找墨北,身后跟着一帮男同学、女同学,集体活动去江边玩,夏多俨然又是个小团体的中心,让墨北叹为观止。
这一群大一新生刚经历过如火骄阳的荼毒,部分男生已经黑得像非洲人了,就连女生们也都对着夏多白晳的皮肤嫉妒不已,这会儿看到个比夏多还白净漂亮的小孩,干脆嘻嘻哈哈地过来你摸一把我捏一下地调戏起来。
墨北想拿惯用的装腼腆害羞的招数来躲避,却错估了这群女孩子的战斗指数,“好可爱!”“好像乖乖虎哦!”“不对不对,像小旋风林志颖!”“才不像!明明就像圣斗士里的瞬!可爱的瞬弟弟来让姐姐亲一口~”
一群男生很无良地在旁边捧腹大笑,谁都不来解救这个已经快被“姐姐”们给蹂躏得发疯的小弟弟。
夏多?这混蛋笑得都快从船上掉下去了!
“夏多说他弟弟很害羞,让我们要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来鼓励一下小孩。”常妙云,夏多的班长,一个苹果脸的姑娘,最后还是她把姑娘们给哄走了。她顽皮地凑近来端详墨北,“不过我看你好像都要被逗哭了。”
墨北瞪圆了眼睛,被逗哭?开什么玩笑!
“瞧瞧这眼睛……咦?你眼里的水光是天生的吗?哎呀,难怪会有‘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样的句子呢!”常妙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扭头就要招呼姑娘们来欣赏,墨北很丢脸地跑了。
船上的地方就那么大,他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幸好很快就到了江心岛,姑娘们被浅碧的江水和幼细的沙粒给吸引过去,放过了墨北。
夏多跟着男生们搬啤酒搬食物搬太阳伞,总之是忙得不可开交,墨北也不着急,站在一旁等着。夏多知道躲不过,不好意思地笑着走过来,拉着墨北往人少的地方走,还妄想转移话题,“北北,还记得上次我们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李唯带我们来的那次嘛。我还记得就是那次某人在学游泳的时候被人给摸了——”墨北嘴角一弯。
那次被乔赟的抚摸给吓到了的事,夏多这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立刻苦着脸求饶:“北北我错了。”
墨北挽起裤腿准备下水,头也不抬地说:“哦。”
夏多心虚,他也拿不准墨北是不是真的在生气,姑娘们都没什么恶意,也就是把墨北当成个漂亮可爱的小孩来亲昵……呃,好像墨北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成小孩了吧?国人对小孩子的态度往往是喜爱有余尊重不足,一般大人对小孩子的重视仅仅是给他们好的吃穿教育,却不会认真倾听他们想要说的话,更谈不上理解和尊重。谁会真把小孩子当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