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北说:“没刷牙的人不要跟我说话。”
夏多掩面而泣:“羞死了,没脸见人了!”
墨北失笑,清晨冰冷的空气本就让人精神一振,又有夏多这引他一笑,胸中积攒的闷气竟都消散了不少。夏多从手指缝里看见他笑了,突然凑过来在他脸上啾地亲了一口,不等墨北发火就先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小猫伸舌头舔着墨北的下巴,墨北皱眉把它拿开:“你也没刷牙……”
小猫:“喵?”
夏多说回家拿书包,其实是拐着墨北出去玩。墨北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夏多缠磨,还是穿上棉猴儿,裹得严严实实地跟夏多走了。
这年代羽绒服还没普及,夏多的那件还是他妈去日本演出的时候给带回来的,墨北穿的棉衣是姥姥亲手给做的,足够厚实保暖,可问题是穿上之后就像套进了壳子里,想动弹一下手脚都挺吃力的。所以墨北走得慢,动作迟缓,夏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看着墨北笑上一阵。
呼出的气息让眉毛、眼睫毛都凝了白霜,透过睫毛上的白霜看出去,世界都被饰以朦胧花边。这个时间,行色匆匆的人们不是赶着去上班的,就是赶着去上学的,墨北觉得自己走在其中格格不入。
夏多又蹦跶回来,拉着墨北的手往前走:“前边的雪都踩实了,可滑了,别摔着。”
墨北问:“咱们去哪儿啊?”
夏多冲他挤挤眼睛:“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别人我都没带过,哥哥对你好吧?”
墨北说:“太远我就不去了。”
夏多赶紧说:“不远不远,挺近的,真的。”想了想,他又说,“要是你走累了,我背你。”
墨北还真不好意思让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背自己,只能像只企鹅似地挪动着。
夏多说:“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他清清嗓子,大声唱了起来,“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每次当你悄悄走近我身边,火光照亮了我!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87年春晚,帅气俊朗的费翔以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红透大江南北,顺便还烧了大兴安岭……好吧,这种巧合谁都不想的。直到墨北重生前,费翔还活跃在娱乐圈,虽然墨北没怎么关注过他,但每次看到相关访谈、演出,都还是难免要被费翔给电上一回,不得不承认,他是那种愈经岁月打磨就愈发魅力惊人的男人。
夏多又唱又蹦的,惹得大街上的人都看他,他也不在乎。
墨北猜测夏多要带自己去的不是公园就是什么游戏厅之类的地方,不然还有什么能吸引一个好动的小孩呢?
走到半路,夏多嫌热把帽子摘了,头顶上腾腾地冒白汽。墨北赶紧叫他把帽子戴上:“感冒了怎么办?”夏多就笑嘻嘻地抹一把汗,戴好帽子。墨北心里嘀咕了一句:傻小子火力旺。
当墨北走得两腿发酸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重阳路。重阳路是云边比较偏僻的地方,早年间日军曾在这里驻扎过,留下的军营后来被改建成了工读学校,周围还有白桦林、玉带河、田地和小山丘。附近还有几家工厂,住户大多是在工厂上班的。这个时间重阳路上除了工厂里机器的轰鸣声,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几乎见不到在外闲逛的人。
“到了没有?”墨北是真累了。
“到了到了。”夏多指指前方,“看见那个小白楼没有?”
墨北停下来眺望,白桦林边儿上,荒草枯枝地衬着一座二层小楼,斑驳的墙面勉强能看出来原本是刷了层白灰,看年代大概是日伪时期留下的老房子,楼顶上都长草了。
“就这儿?”墨北诧异。
夏多走在前面,把地面上半人高的灌木枯枝折断,方便后面的墨北通过。“传说这里闹鬼,几年前还有几个半大孩子到这里来玩,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结果被吓得屁滚尿滚。”
墨北莫名其妙:“你要带我来看鬼吗?那也该晚上来吧?”
夏多回头笑笑:“就知道你胆子大,不怕这个。其实鬼什么的,反正我是听过但没见过。”
小白楼的大门用锈迹斑斑的铁链和大铁锁锁住,四壁的窗户早就没了玻璃,有的被人用木条横七竖八地封住,有的就那么大敞四开的。墨北正在寻思以自己现在的个头儿能不能爬窗户进去,就见夏多掏出了钥匙……
一走进去,一股沉闷的陈年积灰的气味混着冷空气扑过来,莫明地带着阴森感。进门的地方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些断砖、碎玻璃、家具残骸,甚至还有没烧完的黄纸。右手边是走廊,左手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夏多领着墨北绕到楼梯后,那里有一个就着楼梯倾斜角度建的小储物室。储物室前有旧沙发、破柜橱的阻挡,一般人也不会注意到,门上还有锁。
夏多打开锁,领着墨北爬进去。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墨北正要说话,就听到黑暗中传来打火机的声响,接着一小团火光在前面亮了起来。夏多举着蜡烛回头冲墨北笑了笑,“哥哥厉害吧?”
墨北说:“你还是别笑了,蜡烛光从你下巴照上去,比鬼还吓人。”
夏多做了个鬼脸,把蜡烛拿开些,让墨北看清楚里面的环境。原来这里有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两个人小心地沿着楼梯走下去,夏多快乐地一摆手:“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第28章:小狡猾
夏多快乐地一摆手:“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墨北说:“你能把蜡烛拿稳吗?本来光线就弱,再一晃更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夏多摸摸鼻子,把蜡烛塞进墨北手里:“等一下。”
墨北戴的大巴掌手套只有拇指是单分出来的,厚得他想弯曲手指都困难,夏多又没给他摘手套的机会,他只好用两只手掌夹着那截蜡烛,样子笨拙极了。夏多跑到角落里不知道摆弄了什么,只听得一阵轰鸣声,接着头顶啪啪啪亮起来几盏灯泡,整个地下室的情形便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夏多站在一台汽油发电机旁边,得意地向墨北笑了笑,接着又蹦了过来,一口吹熄了蜡烛。
地下室足有一百多平方米,粗糙的水泥地面和墙壁,没有任何隔断,高度大概只有两米左右,让人感觉很压抑。墙边摆着几个木架子,上面堆放着很多陈旧的纸张、书籍,大多都落满了灰。几张桌子年代各不相同,有的桌腿都是后接上去的,桌上的无线电零件、焊铁等东西倒是摆得乱中有序。除此之外,居然还有悬吊在天花板上的沙袋、铺着毛毯的钢丝床、双卡录音机……
夏多背着手、挺着小胸脯,憋着一脸“吃惊吧?羡慕吧?喜欢吧?”的表情,等墨北打量完才开口:“这地方好吧?以后想来玩就跟哥哥说,哥哥带你来。”
墨北诧异地问:“这地方你是从谁手里弄来的?”
夏多张大嘴巴:“你怎么知道?”
墨北翻个白眼给他,架上纸页发潮的书籍有不少都是文革前出版的,光看那积灰就知道放在这里可有年头了。如此种种,说明在夏多之前就有人使用这里了,没准儿那些闹鬼的传说还是那个人为了避免暴露而制造出来的呢。
夏多沮丧了一会儿就又精神起来,拉着墨北去看那堆无线电零件:“我想自己装个电台,你瞧。等弄差不多了,我就上楼顶上装天线去。”
墨北有些惊讶,夏多居然嘴还挺严,扯开话题的方式虽然生硬了些,可若换个小孩肯定会被这些新奇玩意给带走了注意力,忘记再追问地下室原来的主人是谁了。既然夏多不想说,墨北也不会非追根究底,便配合地听夏多讲怎么制作无线电台的事。
虽然墨北对这些不了解,但听夏多讲得头头是道,看来夏多是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的。
夏多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会儿,突然问:“北北,你怎么了?”
墨北心不在焉地说:“什么?”
夏多说:“你呼吸频率都不对了……脸色也不好看。”他担忧地摸摸墨北的额头,“是不是这里太冷了?”
墨北说:“我们上去吧。”
夏多说:“你躺床上歇会吧,有电热毯,插上电一会儿就暖和了。”
墨北说:“一会儿出不去了怎么办?”
夏多笑了:“怎么会呢?”
墨北说:“要是有人从外面把门锁上了、堵上了,我们在里面打不开的。这里又没别的出口。”
夏多莫名其妙,“谁会这么干呢?”
墨北说:“万一呢。走吧?”
夏多安静地看了墨北一会儿,说:“好。”
走出小白楼,墨北连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觉得方才的焦虑和恐惧感减轻了。夏多锁上了大门,走到墨北身边,拉起他的手:“我们回家吧。”
走上了公路,墨北说:“你的秘密基地挺好的。”
夏多说:“哦。”
墨北说:“真的挺好的,我也想有一个。”
夏多说:“哦。”
墨北说:“就是……它干嘛非得在地下啊,要是在上边儿,哪怕在树上呢……”
夏多笑了:“嗯,以后我有自己的家了,就在院子里种上大树,在上面盖个树屋,然后再请你去玩。好不好?”
墨北说:“好。”
夏多说:“那我们说好了。”他摘下手套,伸出小手指,墨北也费劲儿地摘掉手套,用小手指跟他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嘿,俩小逼崽子!”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围了上来,其中一个戴蓝色毛线帽的开口就骂人。
他们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墨北就看见了,不过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到了跟前居然就堵住了墨北和夏多的去路。
夏多把另一只手套也摘掉了,一边往兜里塞,一边问:“小逼崽子骂谁呢?”
蓝色毛线帽脱口而出:“小逼崽子骂你呢。”
墨北好笑,这种幼稚的把戏居然也能套得住傻兔子,要放在后世,不良少年们一个比一个女干滑,那可就不好使了。
说完了,蓝色毛线帽也反应过来了,骂了句脏话,推了夏多一把:“少他妈废话,信不信我揍你!”
另外一个戴着紫红色围脖的少年伸手在墨北脸上掐了一把:“白白嫩嫩的,你们家挺有钱的吧,小地主儿?”
夏多一把将紫红围脖推开:“别用你那脏爪子乱摸。”
三个少年对望一眼,都笑了,长着两道扫帚眉的那个说:“小崽子还挺有脾气。带没带钱?交出来。”
墨北正在琢磨把龚小柏的名字提出来管不管用,就见蓝色毛线帽伸手去抓夏多的衣领,夏多抬手一挡,蓝色毛线帽就抓住了夏多的右手腕。夏多左手迅速扣住蓝色毛线帽抓他的那只手,同时右腕一绕一压,两手再一拽,蓝色毛线帽扑通一下趴在了地上。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夏多跟着便反跨在蓝色毛线帽身上,顺势将他的胳臂一扭,蓝色毛线帽顿时痛得嗷嗷大叫。
扫帚眉和紫红围脖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挥拳去打夏多的头,另一个去拽他的胳臂。夏多松开蓝色毛线帽,一个后翻避开了二人的攻击,随即飞起一脚踢在原本弯下腰想拽他的紫红围脖脸上。紫红围脖哇的一声,压在了蓝色毛线帽身上。紧接着,夏多一个扫堂腿撂倒了扫帚眉,扑上前用膝盖压住他胸口,飞快地补了几拳在他脸上。
不到三分钟,三个欠手欠脚来挑事的少年就都躺在地上了。
他们年龄比夏多大,个子比夏多高,身材也比夏多壮,可惜打架经验不足。夏多那几招擒拿、搏击的招数准确、凌厉、凶猛,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再加上他动起手来悍气十足,竟然把那三个少年都给吓住了。
扫帚眉被打得鼻子淌血,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正吭吭哧哧地往起爬,突然看到面前伸过来一只拿着手绢的手,他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夏多笑眯眯地说:“擦擦吧,要不血流到衣服上不好洗。”
扫帚眉不知道夏多搞的什么鬼,犹豫了一下,接过手绢捂住了鼻子,嘴里还在逞强:“你鼻子上挨一下试试,也得掉金豆子。”
夏多笑道:“知道。几位大哥都是英雄好汉,哪里会哭。”说着伸手把扫帚眉拽了起来,紫红围脖和蓝色毛线帽也都爬起来了。
夏多说:“不打不相识,我叫夏多,这是我弟弟。几位大哥怎么称呼?”
三个人面面相觑,对于夏多这种前一分钟还在动手打人,后一分钟就和蔼可亲的态度都很是莫名其妙。扫帚眉挺了挺脖子,说:“王进学。”
紫红围脖说:“李杰。”
蓝色毛线帽说:“我叫熊海洋。小子,你练过吧?”
夏多说:“我哥是当兵的,跟他练过几招。第一次动手,没分寸。熊哥胳臂没事吧?”
熊海洋动弹了一下胳臂,说:“我还以为折了呢。”
几分钟后,夏多与熊海洋三人挥手告别。熊海洋还热情地说:“改天请你去打游戏啊。”
墨北真挺吃惊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夏多先把人给打了,然后又化敌为友,这份心机、手段实在不像个普通孩子。
夏多还给墨北解释:“他们家都跟前儿的,以后我还得常上小白楼来玩呢,总有再遇上的时候,也不能回回见面都打架啊。这叫……和气生财。”
墨北被逗乐了,想想又纳闷:“你怎么知道他们就住附近?”
夏多说:“啊?不是在这附近吗?那他们不上学还跑这么远的地方来玩?”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逃学跑离家远的地方来玩么,怎么别人就不能了?这种淘气孩子可不就是到处乱跑的爱好嘛。“哎呀,要是弄错了……唉,我刚才就该多揍他们几拳。敢掐我家北北的脸。”
墨北问:“你的功夫真是跟你哥学的?”
夏多笑:“我哥教过我一点儿。”
狡猾啊,说的是实话,但不是全部的实话,这么小就会玩语言陷阱,后生可畏。墨北油然而生一股苍凉之感,仰天长叹。
夏多不解:“是不是走累了?我背你吧。”说着蹲下来,两手相后伸出。
这小子都有力气把三个比他大的少年打倒,那背自己也不成问题吧?墨北一个泰山压顶扑到夏多背上,夏多哎呦一声,差点没稳住趴到地上去。夏多稳住下盘,勾着墨北的腿弯把他背起来,一边吃力地往前走,一边喘息道:“奇怪,看你样子不像有这么沉啊。你这身棉衣得絮了几十斤棉花吧?”
墨北:“嘚~驾!”
夏多:“咴~”
第29章:车祸
“喏,买烤地瓜吃去,别在这儿玩儿,碍事。”孙五岳从兜里摸出两块钱递给墨北。
墨北毫不客气地揣进兜里,然后,和夏多一个继续蹲门边上跟看门的小石狮子似的;一个继续跟着工人屁股后头转悠,嘴里还不停地问东问西:“师傅,这个机器是干嘛的?师傅,那个零件是管什么用的?师傅,能让我试试吗?”
孙五岳把捧着千斤顶跃跃欲试的夏多从一辆车底下给揪了出来:“哎哟我的祖宗,你也不怕砸着。快领小北出去玩,让我们主任看见了该骂人了。”
夏多说:“小舅你教我修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