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木头,只轻轻拿下他的手,负手走到门外廊下,留他一个壮实修长的背影,“陪君到底”。
上穷碧落下黄泉。早就这样决定好了。
屋檐之上,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抱着手中的剑,看着天上雪色飞扬,突然张口大声道:“哼,你俩欺我读书少,就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告诉你们,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休想将我张月落下,就是入那黄泉地狱,炼狱火海,我也要跟去。”
意料之外,听着此话的人着实愣了许久,抬头,看着头顶的屋檐,他倒是不知,这张月怎么一声不吭地上了那房顶坐着,怎么这两兄妹一个二个都喜欢在那冰冷冷的地方坐着,不冷?
“你不会喜欢我吧,小月儿?”容浅夜试探地问道。
哪知,话还没说完,颈边已是多了一把锃亮的剑,此时,剑的主人,脸上有些淡淡的粉红,美目里,却全是怒气鄙夷,“容浅夜你少在那里给姐姐自恋了,你哪只狗眼看到姐姐喜欢你了?你个身子都给了男人的人有屁资格?!”
几句话下来,容浅夜没皱眉,张柒却是来了气。
“张月!”他正是要呵斥这说话没个轻重的妹妹,却是被容浅夜伸手制止了。
这张月本来就是个直性子,从小又不喜欢他,她这般说他他倒是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心头生不出半分的气。她这般直接,比某些人阳奉阴违好。
抬手,将剑从颈子边移开,容浅夜打趣地看着这一身红衣的女子,“那明知思路,又如何要跟来?”
“从小到大,你都跟我抢哥,我怎么不跟来?!”
张月唰的一声收剑回鞘,转身就气呼呼地离去。
剑,收的太快,容浅夜捏着剑刃的手指还未来得及收回,只觉指尖刺痛传来,待发现时,一滴滴暗红的血已是顺着手指滑落在地上。
见着此景的张柒瞬时皱了眉头,立马抽出怀中的锦帕将那豁然多了一条浅浅的口子的手指包住止血,看着那里去的红衣人,眼里全是责怪之意,却是又担心面前的人,只得暂时作罢。
“无事,我不痛。”
正是气匆匆地离去的红衣人步子稍稍顿了一顿,便是飞也似地离去了。
看着那人得身影从视线消失,薄抿的唇,终是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容浅夜转身看着面前的张柒,道:“她也非故意的。”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硬要跟在他身边,他都该是感谢的。
他也不想去怀疑这两兄妹有何动机,如若连他们都要背叛他,那他容浅夜,也的确是天地不容的人了,该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
“现下我们就去见一见殷教主吧,我来了这么久了,还未曾与他打个招呼呢,如今,你我已是一对,总该去知会知会他的,还望他这个教主成全才是。”
“好。”
54、王爷心思
容浅夜十七年的时间,没有离开过桃花谷的势力范围,尽管本身就活在一个阴谋里,却还是不如那些深谙世事的人会算计。
他一直以为,若是像那个女人一样,精于谋算,事情总会向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又何曾明白,人心这东西,最是复杂,复杂到,好多好多,不是他能掌握的。
人心,即使你看透了,也掌握不了。好多好多意想不到的,就那么发生了,让人措手不及。
李未央,是容浅夜棋盘上永远无法掌握的变数。他本来想一步一步,精心策划的棋局,因为这个人的到来,全部乱了套。
一盘棋,中途停在了那里,对手在继续落子,他却再也理不出头绪,该如何下下去。
……
“王爷,你在书房已经处理了一天的公务,休息一下吧,莫要把身子累垮了”,一碗冒着热气的天麻鸽子汤,被轻轻地搁在书桌上,杨岚将汤碗放好,满是关切地看着书桌旁坐着的人,“我给你熬了些汤,趁热您喝些暖暖身子吧”。
正是热气腾腾的鸽子汤上面飘着几粒枸杞和大枣,亮橙的汤水,丝毫不显油腻,一放在桌上,满室飘香,光是闻着味道,胃里都是暖暖的。
大冬天的,来这么一碗热汤,什么都值了。
正是皱眉看着手上兵书的人,一双深邃邪魅的眸子只淡淡瞟了一眼那满是飘香的汤碗就立马收回了视线,重新专注地看着手上兵书,视线却不知是落在哪一个字上,书页,就一直停在那里,未曾翻过。
第一次见着这么明显走神的王爷,杨岚愣了一愣,眼里有些不解。
莫不是突然忆起了旧人,心里还放不下?他记得容浅夜命亡那日,王爷就静静地守着那一具冰冷的身体,整整不合眼守了三日三夜,谁也不许靠近他们,待那人下葬后,便又在他的陵墓前,整整站了一天一夜,旁人怎么劝都不离开。
难怪,爷爷说,李家的人,都是情种,一旦爱上了,就毁天灭地也不休,就连这战场的杀神,都逃不脱情之一字。
还好,那个可怜人现在不在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让面前这个人,心里装住自己。
既然他给了自己机会,他杨岚就再也不会离开他,除非死。
“王爷……”
“你先下去吧。”
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的人,有些不耐地挥退身边的人,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转头看着砚台旁专门用来传送密函的细竹筒,一副明显的心事重重。
看着桌上那一碗快要变凉的鸽子汤,杨岚的脸上,终是有了些受伤的神色,这几月,他每日都想着法子与他熬汤,他却是,从来都没有动过一口。
他若是能喝上一口自己熬的汤,他都觉得好高兴。可是他……
穿着一身精致蓝衫的人,黯然地将桌上汤碗,神色苍白地往着门口走去。
“王爷这几日都看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我看得心痛,我明白你的苦痛,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虐待自己,他若是知道了,定是会伤心的,王爷是重情之人,杨岚也不图王爷将他彻底忘了,只希望,王爷好好地过每一日。”
看着离去的人,李未央不置一语,待听不见那人的步子了,这才站起身来,看着门外,“张管家”。
“老奴在。”
“那边可有来他的消息?最近他可有好生吃睡?身子如何了?”
“回爷的话,这几日并未有消息。”
听着此话,李未央瞬时就皱了眉头。
若不是现在李国与云国关系越见紧张起来,手头的事情无法立马放下,他恨不得现在就长了翅膀飞到那北疆去。
以着他对那人的了解,怕是没事闲得慌了,他这个做夫的又没在他身边管着,怕是他又会胡思乱想,想要将所有人都撇开去生些事端出来。
尤其这几日没见着他人回书信,李未央心头越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出来,心头也是越见烦躁,那些公文兵书,甚至和下面的将士商量边防对策,都常常没有心思。
他若是连他的书信都没心思回,一,就是出事了;二便是,这不安分的人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打算了。
“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
那北疆虽然没有正规的军队戍守,也是有朝廷的暗线常年扎在那里,若是他黑火教出了什么事,他定是第一个知道情况的,那边也没那个胆子敢隐瞒于他。
第一个可能排除,那么,就只剩下第二个,也是目前推算来最为可能的情况。
“你若是这次做过头了,为夫可不会像以前那般纵容你了。”
李未央阴着眼色看着桌上那传信的细竹筒,越想越是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立马就想要大马飞奔到北疆去,好好对着那人的屁股拍上几巴掌,这次,不管他身子如何,他定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看来,动作得快些了……”想到这里,李未央苦笑叹息一声,若是云国那几个毒瘤不除,他这个妻,怕是没一日是会安分的,他,也没一日是放得下心的。
有时候,李未央自己也在想,自己怎么就非他容浅夜不可了呢?第一次去了那桃花谷偷偷看了一眼,就再是放不下那一双干净、又心事重重的眼睛,这以后,就跟着了魔似的,有着机会就会去那里偷偷瞧上一瞧。
那时,他站在树下,隐藏了行踪和气息,暗暗地观察着这个母后说的,和自己有娃娃亲,杨谦的遗子的人。
哪里知道,楼上正是无聊地看着书的人早就发现了他。
“哥哥你若是站累了,可愿来楼里喝些茶水?今日青姨不在的,没人会伤害你的。”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他惊讶地看着竹楼上规规矩矩地坐在八仙桌旁的人,这么小的孩子,丝毫的内力都感觉不出,竟然发现了他。
“我开始看这篇文章的开头,就感觉到了你在看我。”说着,小人儿对着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册。
他有一瞬的语塞,这人,为何感知比他们这些习武的人还灵敏?
“那你为何不喊人?”
“你对我只是好奇,又没有恶意,我为何喊人?”那人倒是面上现出奇怪之色,又道,“这桃花谷本来来人就少,我难得看见你一个外人,为何要将你吓走?”
这次,年少的李未央,真的一句话答不上口。
那次,只短短的,不超过半柱香的时间,他就开始将这小人儿,记在心里一辈子了,也许,只是因为,他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这个大哥哥,也许,只是小小的人,单纯干净得灵魂,和那一双能读透天下人心思的清澈眼睛……
反正,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就将这人,装在了心里,有事没事,都会想起。
除了第一次侥幸近处看了一看那孩子,以后的几次,每次都有一个叫做青姨的女人守在旁边,他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觉了行踪,就只敢远远地看。
看那人一双眸子越见没有神采起来,看那人,偶尔在那青衣女子转身之时,看着她的背影,全然是忧伤和其他复杂得他一时间看不懂的神情。
明明才十多岁的孩子,却是有着一双似是能将全部人心和世事看透的眼睛,有忧伤,有落寞,甚至是……生无可恋……
人与人之间,有着一种契合度,这种契合度,是旁人永远看不懂的,也摸不清的,唯一能感知出来,就只有那一根线两段牵着的两人。
不管别人再怎么反对,只有李未央自己最清楚,容浅夜就是这世上,他唯一想要的人,唯一让他觉得干净无暇的人,若是说这人世就剩下最后一骗净土了,那也只是容浅夜这个人的眼睛和灵魂。
只要有这个人在面前,他怎么都暴戾不起来,若是说,他是一个杀伐无度的魔,那么只有这个叫做容浅夜的人,才能是将他缚住的枷锁,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的背在身上,心上的束缚。
若是没了这一个束缚,这一枷锁,那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该死!
现在,唯一能挑起他的魔性的人,也只有这个叫做容浅夜的人。
容浅夜有时候怕李未央,不是没有道理的,以着他这样敏感心思的人,最能感知他人哀怨喜怒,又如何感知不到隐藏在李未央内心深处的魔障和暴戾?好几次,他都感觉到了,这人,似乎控制不住了心里的那股魔气,立马就要爆发出来了,他也亲身感受过,那个时候,他是真的害怕的,打心里害怕。
外人对李未央冷血无情的评价,可不是凭空捏造的。
北疆。
正与殷傲天谈着话的人,突然就开始走起了神来。
“喂喂,小夜儿,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走神了?”孟沧很是好奇地在容浅夜面前挥了挥手,那人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怕,他这次真得生气了……”
容浅夜没来由的一句,倒是教旁边的人愣了一瞬,只那殷傲天反应最快,眯着眼睛看着对面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聪敏头脑的人,低沉着声音道:“你既然明知他脾气,又如何三番五次忤逆于他?他既然愿意帮你处理那些杂事,你便只需乖乖养你的病,站在他身后就好。”
“我怕我走了,他会孤单……不如忘了好……”
若是一个人觉得,以前一直挂在心上的人,不值得去爱了,那么,他就会很快,将之抛之脑后,生命里,心里,又会走进来人,代替原来的人,关心他,照顾他……一旦那个重要的位置,有了另一个人,那么,以前的人,便很快被忘记,抛却尘埃。
“呵,你就笃定他李未央非你不可了?人心都是不可捉摸和预测的,你就能保证,这世上再没人是可取代你的?”
殷傲天把玩着手中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眼眸里,有些凉薄之意。
一旁的孟沧听着此话,瞬时皱了眉头,却只是一瞬的功夫,就又恢复了原样。
容浅夜静静地看了一眼这个孟沧一提起来就叹息了无数次的黑火教教主,他记得,似乎上次孟沧出走,就是因为这人与另一人有牵扯。
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爱这东西,本就是四字——非他莫属。刻入血肉灵魂的东西,岂是别的能轻易代替的?我容浅夜虽说没经历多少世事,却也会看人,他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说到此处,容浅夜顿了顿,转身与坐在一旁的孟沧添了热茶,这才抬眼,眼眸看着堂堂一教之主,眸色有些浅浅的冷淡,道:“爱情本来就是两人的事,若是轻易就让另一个人插足进来,那又有何资格说‘爱’?不若立马就放了那人自由,自去做那逍遥浪子,寻花问柳,留个‘多情’名号倒也好。要游戏人生,就不说爱,要尝情滋味,就莫喜新厌旧。若是一人活了几十年的时间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没搞清楚,那他就太失败了,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倾心,只怕惹了这种人,想玩儿的,甩不脱,想爱的,得不到,伤人伤己,一切祸之源。”
被这么一说,殷傲天又哪里听不出来对面这人分明就是大着胆子在影射他,他倒是不知,这沧儿平日里是在这长安王妃面前说了些什么话,在他眼里,他倒是成了个滥情薄情负心的人来了,看来那次的事情,真是让他伤心了。
思及此,殷傲天有些好笑地转眸看着眸色有些幽怨的孟沧,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微微宠溺的笑意,却是一瞬而过。
“容公子倒是对自己有信心,若是本座告诉你,那长安王府如今已来了新人了,你可信?”
听着此话的容浅夜,只是愣了一愣,随即开口道:“我若连自己的夫君都不信,那这世上便没人可信了……两个人之间,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对方有着怎样的心思,是貌合形离,还是表里如一,双方都是明白得很。若是他真的心里有了别人,我想,除了他,我便是第一个知道的。”
听着这样的回答,殷傲天微微挑了眉头。
怪不得那李家的王爷将这人当珍宝放在心上,就怕被那云家的人弄坏了,摔碎了,如今看来倒不是因那张皮相了,可怕其中多数的原因是他那透彻的心思,干净的眸子,根本就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就像……他转头,斜斜看了一眼身旁坐着的人……
他们这种人,明明污秽得没一处是干净的,明明是没人能救赎的,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却是对着这世上最是干净的存在没有半分的抵抗力,他是,长安王也是。冰冷的世界,就只那一人温暖,漆黑的世界,就只那一人是光明。
只是,目前看来,这长安王妃情况不甚好,怕是命无几月了。
是否,他该庆幸,他比那人运气好,他的沧儿,如今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向死亡而无能为力。
这叫做容浅夜的人,可想过,惹怒了他们这种人,后果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他敢保证,那人不答应,而且,这次定然不会饶过这人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