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纹吸血蝠的眼珠子又转了转。

林白羽拎着它抖了一下：“别装傻！”

蝙蝠道：“年轻人，能尊敬一下老人吗，老夫被你这样拎着都快不行了。”

林白羽微微一笑：“你又不是老‘人’。”

蝙蝠：“……”

林白羽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蝙蝠东张西望。

林白羽道：“你若知道什么，还请说出来。”

蝙蝠道：“老夫若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信吗？”

林白羽道：“不信。”

蝙蝠道：“老夫很诚实。”

林白羽道：“快说，师弟究竟怎么了。”

蝙蝠才道：“其实老夫也不是太肯定。”

林白羽挑了挑眉：“哦？”

蝙蝠道：“不过尽管是猜测，大约——虽不中亦不远了。”

林白羽道：“还请您尽数道来。”

蝙蝠原本还想吊一吊他的胃口，因为这时它已与螭龙进行了一次交流。

只是对上面前那双看不出情绪的凤目，蝙蝠心里头就猛地抖了抖，心道姚宣这位师兄似乎比他还难糊弄，只好含糊地道：“姚宣他魂海里有个东西，一旦那东西发作就会出现这种状况。你也不要想着治疗，这事没法可想，只能靠姚宣他自己。”

林白羽想了想，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蝙蝠道：“应该用不了多久。”

从螭龙厉蚩刚才的字里行间，蝙蝠估计尽管近期是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但要达成螭龙却是出了力的。

厉蚩一直压制着姚宣魂海内的异兽，迫使它无法轻举妄动。然而螭龙之前睁眼将青雷蛟吓了回去，却也因此松动了对异兽的压制。异兽趁机再度作祟，于是姚宣才会又一次陷入昏迷。

林白羽道：“用不了多久？”

蝙蝠告诉他：“不错，顶多半个时辰便能醒来。”

毕竟异兽在夺舍以前，不可能真的让姚宣出事，那对异兽而言才是一场灾难。

林白羽又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蝙蝠道：“不必，只要耐心等他醒来即可。”

林白羽嗯了一声。

蝙蝠冷不防他放开了手，差点摔在地上。

几乎擦着地面了，蝙蝠才赶紧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它本想回到姚宣耳边，但看了看林白羽的脸色，又看了看姚宣，它默默飞到凤羽焰雀的尾部停住。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现在要是继续挂在姚宣耳朵上，就会遭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

凤羽焰雀这时轻轻地鸣叫了一声。

林白羽摩挲了一下自家妖宠的脖颈：“你也在担心他吗？”

凤羽焰雀又叫了一声，似乎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林白羽就道：“他没事。我也……”他低下头看向被揽在怀里的青年，斩钉截铁道，“不会叫他有事。”

正安静躺在怀里的姚宣，如此接近，仿佛触手可及。

他的脸孔比起初见时要成熟了许多，毕竟十年过去，姚宣从十四岁的少年，成为了如今二十四岁的青年。

只是或许因为中间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不醒中度过，这张脸还带有几分青涩意味，棱角并不分明，侧脸极为柔和。

连眉毛都显得淡淡的——若如此刻这般，那一双漆黑眼眸被藏在眼皮底下，姚宣的整张脸顶多称得上清秀。

林白羽自小到大，不论是在皇室中，又或进入太宇后，所见到的人里，不乏容貌出众者。

可奇怪的是，只有姚宣，不论是如今睡着，还是醒时，都会立即吸引他的全副注意。

尤其是当姚宣醒着，所有光彩都随之迸发而出，不论是高兴、悲伤、愉悦、惆怅，每每都能叫林白羽舍不得偏开目光。

是怎么会生出这种……无法对人言明的绮念呢？

林白羽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在姚宣入门的那一天傍晚？

少年在街道上走着，身边明明还有两个容色昳丽的同伴，坐在二楼的他却一眼就瞧见了姚宣。

或许是姚宣那次魂海出了意外的时候？

看到师弟躺在床榻上，他不知怎么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此人，生出些许要担起责任的念头。

又或许是在洞天秘境里面的时候。

因为那株妖植的精神攻击，他陷入了幻境……

而不论如何，林白羽此前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一名师弟生出这般念想。

其实如今想来，那幻境也不曾说明了什么事。

大约是他认为姚宣是因自己之故进入的十绝峰，多少要担起身为师兄的责任，行事时难免关照他一些。而这一点想法，被那妖植抓住了机会，引诱他进入幻境。

等到了幻境里，他看到了师弟更为不同的样子。平时便是再活泼的时候，师弟也从不会是那副模样——或许也只有那次醉酒的片刻里，才稍微显现出一点端倪。

在幻境里，他也抗拒过，也曾试图否认，却又不由自主地跟着妖植所期待的情节一路发展下去……

最后好不容易摆脱了幻境，在看到师弟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当时觉得自己想通了什么，其实倒也未必。他知道，这份对姚宣的情意，并不能单单推到这件事上。

他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只是稍微多一点的关注，稍微真切一点的关怀，他付出了，也得到了。

他不敢肯定师弟如今对自己有没有其他的念头，可是师弟无意中的亲近，就足以鼓励林白羽放任自己继续深陷。

两人身在高空中，总有风来回吹动。

姚宣的头发被吹下来了一绺，林白羽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撩开。

指尖不经意般从面颊上划过，梦寐以求的触感几乎让林白羽不由自主地喟叹出声。

“师弟。”

你快醒来。

不然……

我真的害怕自己压抑不住这份心情，对你做出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来。

林白羽默默凝视着仍毫无知觉的姚宣，手指悄无声息地捏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内心濒临疯狂的野兽。

平时时间过起来总是那样快，此刻流逝的却如此缓慢。好象过了很久，蝙蝠所说的半个时辰仍未到达。

姚宣的呼吸平稳而均匀，在周遭的光影中，长睫在面颊上垂出两块细小的阴影，在风中微微颤动。

林白羽瞥了眼那只青雷蛟，见对方缩在海面上，躲躲闪闪地往这边看，并无异动，他也就没再理会它。

他终于忍不住地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姚宣。

姚宣还是一动不动。

是了，还没到醒来的时间，师弟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林白羽的手指抬起又放下，最终没有拿开，而是轻轻抚在姚宣的脸侧。

不远处，寿纹吸血蝠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在林白羽的目光扫过去以前，它已经闭着眼睛若无其事般躺在了凤羽焰雀的背部一角。

还算识趣……林白羽想到。

手指不受控制般动了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顺着青年柔和的侧脸摩挲了起来。

用不着顾忌什么，也用不着一触即离，那种从来只出现在想象中的感觉是如此美妙……

林白羽目光下移，凝结在青年的双唇上。

既然时间还没有到，既然师弟还没有醒来，那么他……是不是可以……

可以再小小的多要一点点？

就一点点。

姚宣觉得自己其实一直醒着，可是又好像一直没有醒。

他感觉不到魂海，也感觉不到外界，但是又似乎仍然存在着思绪。

他想，也不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师兄肯定又要担心了。

唉，等他醒来，师兄会不会干脆直接将他给押送回宗？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时，就觉得与外界的联系开始紧密了起来。

隐隐约约的，姚宣觉得面孔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动着。

难道是虫子？

凤羽焰雀的背上会有虫子吗？

但来自这虫子的触感很舒服，微微的暖和，微微的柔软——姚宣想，若真有这样的虫子，他一定要养个两条！

一条给自己，一个给师兄！

他估计自己快醒来了。

因为这种触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虫子似乎……爬到了嘴巴上？

姚宣不禁有些愣怔，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那恐怕并非是什么虫子？

他十分费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可似乎总是差了一点。

就一点点，他想。

他不断地努力着，努力着。

每次都比前一次更进一步。

终于……

姚宣猛地睁开双眼，几乎是刹那间，他就望进了一双深沉的眼睛里。

第220章：怪异

林白羽缓缓地俯身下去。

至于是不是被那只蝙蝠看在眼里，又怎么样？

面前的一切就如同一顿最为丰盛的餐点，光是看着就会诱惑得人食指大动，林白羽觉得他找不到理由去拒绝，哪怕明知下一刻可能会坠入深渊。

距离姚宣的面庞越来越近，对方垂下的长睫似乎都能够数得清楚，温热的鼻息也变得能触及到。

林白羽轻轻地、郑重地挨在了那双唇瓣上，只是碰触着，并未深入。

两个人的气息仿佛交融在了一起。

原本告诉自己应该满足的，林白羽却发现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对现状感到满足。

他微带怔忡地看着眼前紧闭的双眼，就只是看着，直到那眼皮忽然开始颤动。

林白羽猛地抬起身体，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

他的动作甚至带出了点慌乱。

只是他的目光仍旧注视着姚宣，一瞬不瞬。

两人对视了一会。

“……师兄？”

良久，姚宣才轻轻地唤了一声。

林白羽道：“嗯，你现在感觉还好吗？”

“呃……”

忽的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林白羽总觉得姚宣的神色有些异常，可是他此时却不敢去寻觅那究竟是因何而异常。

“师弟？”

“啊，我没事，我挺好的。”姚宣笑了笑，转开了视线。

眼角余光中，他看到林白羽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姚宣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倒是没想到，师兄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可是看到这样的师兄，他竟然觉得还挺……可爱的。

大约是心绪不宁的缘故，林白羽难得的并未提出离开雷云风暴返回驻地。

姚宣理所当然的没有提醒他。

见到凤羽焰雀上重新有了动静，下方海中沉沉浮浮的那只青雷蛟连忙昂起巨大的脑袋：“喂！”

姚宣和林白羽一起往下看。

凤羽焰雀哼唧了一声，在林白羽轻拍了它一下后，将高度降了下去。

姚宣却未说话，而是吩咐妖宠们继续攻击。

见状凤羽焰雀没等林白羽开口，就自觉地跟在后面也攻击了起来。

青雷蛟被打了两下之后有点懵，忙不迭地躲避，一面继续喊：“别打呀别打呀，本……我我道歉，不该打你……您的主意！不过您一定要允许我……别打了啊……”

别看它身形庞大，浮在海面上俨然像是一座小山，但躲避妖宠攻击的动作却十分灵活。

来自几只妖宠的攻击大都落到了海中，只有少数落在青雷蛟身上，显然也不痛不痒。

姚宣并不清楚此中详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从青雷蛟的话语中猜到点什么。

他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道：“你是道了歉没错，但我说过原谅你了吗？”

青雷蛟愣了愣，自言自语道：“没有吗？”

姚宣一本正经道：“当然没有。”

青雷蛟道：“那怎么办？”

姚宣道：“你不躲闪，让我的妖宠打几下，我再原谅你。”

青雷蛟看了眼他手臂一侧，问道：“到底是几下？”

姚宣道：“十下。”

青雷蛟立刻答应下来：“才十下呀！行！本蛟可不光是聪明绝顶的蛟，还是强大无比的蛟，你打吧！”

姚宣嘿嘿一笑，在魂海里吩咐了妖宠们几句。

下一刻，青雷蛟硕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见数团火焰夹杂着风暴声，猛地向它逼近。

这分明是比方才规模要翻了好几番、杀伤力也翻了好几番的攻击！

等到那风雷般的爆炸声逐渐平息，青雷蛟已是遍体鳞伤，血液将附近的海水都染红了。它怏怏又委屈地看了过来：“您……您没告诉我是这个程度的攻击……”

姚宣：“……”竟然真没躲？

沉默片刻，姚宣嘟囔了一句“没能杀死真是太可惜了”，而他也不好意思再下手，便轻咳一声道：“我原谅你了。”

青雷蛟的眼神立刻有了活力，委屈一扫而光：“真的吗！”它围着凤羽焰雀的方位不停地游动起来，任由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入海中也不在意，“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

姚宣没忍住：“你身上流出来的血我可以收集吗？”不然也太浪费了。

青雷蛟连连点头：“没问题！”

不过青雷蛟的伤并不严重，在姚宣收集了三瓶蛟血以后，它的伤处就基本上不再流血。

姚宣暗暗想到，妖宠们刚才的攻击还不够卖力……

一人一蛟大眼瞪小眼了一会。

“你……”

“您……”

青雷蛟连忙道：“您先说。”

姚宣道：“既然咱们两清了，你怎么还不走？”

青雷蛟立刻再度目露委屈之色：“您要赶我走？！”

姚宣道：“不是赶走你，只是让你离开，你不离开是要带走你那些喽啰？”

青雷蛟哼一声道：“它们算什么喽啰，不过是些被聪明绝顶的本蛟所折服的海鳄蛇。若是您想要它们的性命，尽管拿去好了，本蛟如今……”它游过来，不知为什么那动作透出点娇羞的意味，“已经决定要投靠您了，那些海鳄蛇本蛟已无权过问，您愿意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姚宣眨眨眼：“……投靠？”

这是几个意思？

寿纹吸血蝠则抬爪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它怎么觉得青雷蛟刚才的动作有点眼熟……

青雷蛟理所当然地道：“是啊，本……我投靠了您，您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这能相提并论？姚宣试图解释两者差异：“我是原谅你了，可是没说需要你投靠啊。”

青雷蛟冥思苦想：“那需要我做什么，您才让我投靠？”

姚宣道：“不用做什么，你回去就行。”

青雷蛟道：“您不要我投靠？”

姚宣道：“不要。”

青雷蛟眼泪汪汪：“您果然是要赶走我呜呜呜……”

姚宣道：“是让你回去。”不是赶。

青雷蛟道：“可我想跟随您。”

姚宣觉得，这时候若是递给它一块手绢，它现在肯定恨不得含住手绢一角以示自己如何委屈。

姚宣实在是不明白：“你跟着我干嘛啊？”

青雷蛟道：“因为本蛟化龙需要真龙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