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起来,这也算是他正儿八经的初恋,夭折的原因却如此猎奇。
他一郁闷,连班也不想上,反正也没人管他,他画的设计图,他那个便宜哥哥总是要刷回来说他画的不好,画了上千张能有一张投入生产就算给他脸了。
他在街上转悠了两圈,心血来潮去打保龄球,工作日大上午的也约不到人,想了想打了通电话给最闲的王超,结果这厮在家里睡懒觉,起床气大得很,接起电话叽里哇啦骂了他一通,都不等他说什么就挂了。
郑秋阳只好自己玩,这个点儿整个保龄球馆几乎都空着,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裸奔都没人管,倒是也有点爽。
他玩累了,买了瓶罐装咖啡回来,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喝,心情也没见好。
离他挺远的一个球道咕噜咕噜有球滚过去,那球歪歪扭扭的滚到了边沟上,一个球瓶也没打中,一看就是个没摸过球的新手,他随意瞥了一眼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有点眼熟,见过两次的,在酒吧卫生间里夸他鸟大的那个模特,最近电视上热播的一个真人秀综艺总见着他……叫什么来着?
刚才投球的就是那模特,和他一起的是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男的,一身肥肉,走起路来胸口都一颤一颤的。
离得有点远,那俩人说话声音也不大,郑秋阳听不清楚,就能看见那大长腿一脸懊恼,看样子刚才那球就是他投的。
胖子一番比手画脚,大概是在教他怎么才能打中球瓶,大长腿摸着后脑勺,一副呆呆的样子听着,像是没听懂。胖子推了他一下让他再打,自己站在他身后抓着他胳膊直接亲身教导。
俩人前胸贴后背,大长腿有点不大自在,可也没说什么,胖子笑嘻嘻的在他屁股上托了一下,大长腿惊讶的回头看他,胖子又一脸正气,仿佛自己那动作也是为了纠正他的动作,大长腿傻兮兮的回头继续摇臂准备投球。
郑秋阳看的频频摇头,这大长腿就是个天然呆啊,也难怪一共见过他三回,就有两回都在被性骚扰。
胖子这么个教法,大长腿当然还是继续投臭球,毫无进步,胖子贴的更近,手脚也更放肆起来。
郑秋阳看不下去,可大长腿又不是个软妹子,这么蠢被吃两口豆腐也是活该。他转回头来,摸出手机来刷微博,刚看了没半分钟,就听那边吵了起来。
胖子说:“好好的生什么气?”
大长腿说:“你再这样我就投诉你!”
胖子阴阳怪气:“大家都看见是你求着要跟我出来的,你投诉我什么?”
大长腿道:“反正我不练了,用不着你教。”
胖子道:“你不练,那到时候丢人的可是你!”
大长腿可能被说中了心思,一时没接话。
胖子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大长腿发怒道:“你是不是有病啊!”说着就推那胖子要走。
胖子拉住他胳膊,又低声说了句话。
大长腿急了:“我才不是那种人!你找别人去吧!”
他甩开胖子往外面走,那胖子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后,还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他脸上一阵青白,死也不肯回头加快脚步,奈何那胖子还是一直跟着他。
郑秋阳看完了热闹,站起来又扔了俩球,空腹喝了罐咖啡,这会儿觉得有点饿了,就穿好外套打算去找个人一起吃饭。
结果出来,就见刚才那俩人还在外面拉拉扯扯,大长腿要走,胖子偏还纠缠不让他走。
按说这大长腿人高马大,虽说瘦点,可也不是弱鸡,要真打起来和胖子还未必谁更弱,他衣袖被那胖子拉的都快脱出来了,却还是一个劲儿的想躲开,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郑秋阳看着都替他憋气,打算装没看见直接走人,冷不丁被人家叫住:“哎!方主编他对象!”
郑秋阳:“……”
杂志社里,方主编也穿好外套,打算去吃午饭,还没出门,手机嗡嗡的震,摸出来一看,整个人愣愣的,不知道该接还是不该接。
犹豫了片刻,他划屏接电话的手指头都有点抖。
“方士清,”电话那头的人语气冷淡的说,“有时间吗?出来见个面,我在你们杂志社楼下。”
挂了电话,方士清深吸了两口气,紧张的不行,眼睛也发酸,有一点想哭,方明妤叫他全名的次数不多,最近这几次却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他,完全都不像是他姐姐了。
方明妤站在大门外的台阶下,她化了淡妆,长卷发披散着,戴了顶灰色羊毛贝雷帽,同色的斗篷式羽绒服,黑色细高跟及踝靴,肤白貌美,有胸有腿。
方士清慢吞吞的走过去,低声叫了句:“姐。”
她说:“正好中午了,一起吃饭吧。”
方士清点点头,道:“那我去把车开过来……”
方明妤道:“不用,想跟你喝杯酒。”
方士清低着头道:“好。”
第三十章:你凭什么
方士清跟着方明妤进了附近一家饭店,这家店开业不久,生意不好,因为菜很难吃。
这时候也没人在意这些,人少清静,才更适合此时此刻。
两人默默无语的等着两菜一汤上齐,方明妤要了一瓶白酒,倒了两杯,一杯大约就是一两的量。
她端起杯子来,朝方士清举了举,然后一口闷了。
方士清只得也随着干了那一杯,一口下去喉咙都隐隐作痛,他根本就不会喝白酒。
方明妤又倒满了两个杯子,道:“上一次在你面前喝酒,还是为了告诉你我离婚了,那时候我们多好啊……这才两个月,居然变成了这样。”
方士清低下头,小声道:“姐,对不起。”
方明妤却摇头笑了起来:“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反倒是我砸伤你,又对你说那么难听的话,是我该对你道歉。”她说着又喝掉了手上那一杯。
方士清用力眨了眨眼睛,心里涌起一些高兴,他姐这是终于要与他和解了吗?
方明妤的表情十分柔和,说道:“我和王齐最近见过两次面……别紧张,不是背着你偷情。”
方士清:“……”
“他来找我,想让我别再为难你,不要欺负你,”方明妤的嘴角挂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怎么就真轮得到他来管。”
方士清听得发怔,王齐是听了他那天说要去找方明妤的话,所以才悄悄提前去见她吗?
方明妤直直看着他,说:“我可以不为难你,你们能不能别再为难我?”
方士清茫然道:“我没有……”
方明妤道:“我明明跟你说过,我真的很爱他。”
方士清愣了愣,脱口道:“姐,你到底是不是……”
“喜欢女人?”方明妤自己说了出来。
方士清反倒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方明妤幽幽道:“他来找我,我还以为他终于后悔,决定回到我身边,就像我自己兜兜转转,最后却发现还是最爱他。”
方士清有些错愕,道:“你,你那个叫苏芸的同学呢?”
方明妤瞟他一眼:“他已经跟你在一起了,我难道该在原地等他回头?清清,你真的不了解我和王齐,我们俩是同样的人,就算王齐当真回头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要他。他也一样,那八年里我没有回头,等我想回头的时候,他也没有在等着我。”
方士清抿了抿嘴唇,他在方明妤面前总是不自觉就弱了下去,半晌才道:“……你是双?”
方明妤没有作声,可此时她不否认便是承认。
方士清单手撑着额头,错杂道:“那就是你骗了他,骗他跟你结婚,你那时的情人,是个女人?”
方明妤道:“是我一个学姐。结婚的时候,我和她已经分了手,我那也不能算骗王齐,我也真心实意想和王齐好好生活下去的。我没想到她会去参加我的婚礼,婚礼结束以后,我们在我的换装间里……就那么巧被王齐撞到了。”
方士清皱眉,用了一种近似质问的语气道:“你们是情难自禁?还是根本就没把王齐放在心上?”
方明妤不答他,径自说道:“他那时候真的很爱我,不然以他那种性格,怎么可能会同意给我时间,让我去处理干净那段关系?”
方士清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划过食道,火辣辣的感觉直冲大脑,他也不知道他是在嫉妒方明妤还是在替王齐感到生气,他的语气也变得更糟糕:“他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没把握住。”
方明妤低叹道:“你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把握住。那时的学姐太美好,我很爱她,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没办法理智的判断,根本控制不了事态。可我又不能放开王齐,从小到大我从不出错,我的人生目标是要做比别人更出色的人,而不是成为一个异类。当时我想,除了王齐,我很难再找到我愿意托付终身的男人,我那时根本没意识到我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后来我和学姐分分合合,她终于也嫁了人,我们每次见面都会吵架甚至会动手,我很累,每次和她闹一场再回家,看到王齐在我们的家里看书、工作、打扫卫生……感情这种事就像天平,说不定在哪一刻就忽然倾斜到了另一边。”
方士清默默道:“不是忽然,是你在情人那里得不到安宁,才渐渐想从他这里寻找安慰。”
方明妤张了张嘴,片刻后才道:“就算你说得对,起因和过程可能只是因为前一段恋情折磨的我太累了,可是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爱上王齐,和学姐分了手,他却转头搞上了我弟弟。”
方士清觉得可笑:“整整八年时间你都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已经到了没办法挽回的时候你又说你爱上他?就算没有我,他也有可能会喜欢别人,从一开始就是你骗了他,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样理直气壮?他说的真是太对了,全世界都错了你也不会犯错,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对……”
“方士清!”方明妤冷声道,“王齐有资格指责我,你凭什么?”
方士清也发起了脾气,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欺负他!还欺负了八年!他喜欢你就活该被你耍着玩吗?他又不是一件家具,放在家里就会一直等着你随时随地去使用,你说的没错,他给你机会是因为他那时候爱你,后来那爱没了也是你自己作没的,不想要他就晾着他,不想离婚就绑着他,你说后悔就后悔,你说想回头就回头,你凭什么?”
他喝了不少,脸颊通红,说了一大通,胸膛起伏不定,像只斗气的小公鸡。
方明妤反倒很冷静,看着他说道:“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你呢?能往前走吗?就算我和他从来没有做过真正的夫妻,说出去有人信吗?你不怕你是个同性恋,你能出柜,我知道你们那圈子里这种人多得很,可是你出了柜以后呢?怎么对别人说?说你喜欢男人,所以勾引亲姐夫,导致姐姐婚姻破裂?”
方士清猛的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方明妤。
方明妤道:“不是我说难听话吓唬你,你觉得我这种假设是不存在的吗?大家可能可以接受你喜欢同性,却很难接受你和王齐在一起,我们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我们都是社会人,离不开人际关系,你不行,王齐也不行。他和我离婚的事儿还没有公开说,甚至我们单位的很多人都不清楚,这里面有我不想说的原因,也有他不想说的原因。不清楚状况的外人不止会指责你,也会指责他……好一个模范丈夫,却睡了自己的小舅子。”
方士清放在桌上的双手有点发抖。
方明妤扫了一眼,说道:“他辞了职,现在事业从零开始,据说现在做的还不错,可是一旦有人拿你和他的关系出来攻击他,你觉得他的社会名誉会不受损吗?还是你觉得他不在乎名誉?”
方士清忍不住道:“你别说了,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不会和他分开。”
方明妤冷冷道:“这些身外之物我们都不管,我已经明确告诉你了,我不会接受你们俩在一起,你们两个不要名誉不要脸,我还要。”
方士清偏过脸去,唇角紧绷着,有点倔强,又有一点委屈。
方明妤道:“还有爸妈,他们也不可能接受,你自己想,我说的对不对?”
方士清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水洒在桌上许多,他皱着眉喝了下去。
方明妤看着他的动作,语气放缓了一些,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死心眼儿,可人活几十年,不能只为了自己。要么你就和他继续在一起,不要管我,也不要管爸妈,要么你就和他分开,就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就是单纯的离了个婚,爸妈也不会知道,我们该怎么过下去就还怎么过下去。”
方士清闷不吭声的喝酒,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卡间里沉默了许久。
半晌,方士清红着眼睛,磕绊着说:“我知道,你嫉妒他喜欢我,才想让我们分开,我不……我就不……”
方明妤:“……”
两人离开这家饭店,桌上的菜一筷子都没动,服务员收拾的时候伤心不已,果真难吃到了这种地步吗?
“我送你回家吧,”方明妤道,“你这样下午也上不了班了。”
方士清蹲在路边的树下,胃里翻涌着却没什么可吐,痛苦的说不出话来。
方明妤皱着眉看着他,伸了伸手想拍拍他的后背,伸到半途又收了回去,说道:“还是我叫他来接你?”
方士清扶着树干摇晃着站起来,回过头看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方明妤忽而道:“你说得对,我只要一想到他和你在一起,就嫉妒的要发疯。”
方士清咧了咧嘴,像笑又不像。
方明妤把双手插进羽绒服衣兜里,语速极缓的说道:“清清,算姐姐求你,和他分开吧,好不好?我已经得不到他了,别让我连你也失去。”
方士清猛地怔住,眼泪从眼角滚出来,他抬起胳膊用衣袖用力擦了擦。
方明妤站在那里没有动,安静的望着他,眼神平静,像是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能接受。
“姐,”方士清道,“如果你们还没有离婚,我告诉你我喜欢他,你要么选他,要么选我,你会怎么选?”
方明妤的嘴唇微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大步的离开。
第三十一章:男狐狸精
方明妤走了,方士清在路边吹了会儿冷风,比刚才感觉舒服一点,可他喝得太多,也实在是真上不了班了,打了辆车回家,跌跌撞撞上楼进门,连卧室都进不去,直接扑在了客厅沙发上,头晕眼花的厉害,胃里也不舒服,思维却还是很清醒。
方明妤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他能喜欢男人却不该喜欢姐夫,王齐离婚后可以再恋爱却不该和小舅子同居。
这些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掩耳盗铃的觉得只要王齐和他在一起,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就算全世界戳他脊梁骨他也不在乎。他也并不担心王齐会被名誉之类的东西牵绊,王齐一定和他一样早就都想好了。
可是方明妤抬出方家父母,他还是一下子就被击中了。
他和他姐不一样,方明妤从小就很独立,几乎没有依赖过父母,他却不同,出来念书之前,他是被爸妈捧在手心里宠大的,后来离家求学,回家次数少了,他甚至连叛逆期都没有过,别的小孩青春期里和父母起嫌隙、争吵顶嘴、有所谓代沟这些情况,他一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