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是什么时候彻底暗了下来，坐着睡着了的魏明，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出租屋内，除了他手中手机发出的微弱光亮外，便只剩下从窗外撒进来的月光。

出租的房门处响起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魏明下意识的按掉手机，随手把窗台上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玻璃瓶子抄在手心里。

房间内突然亮起的灯光刺得魏明眼前一阵发白，好一会儿才看清，开门进来的人是魏杉。

“爸？”

“唔。”工作了一整天，男人累的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稍微长一点的句子都想说，只是当他抬头看见坐在板床上的儿子后，还是勉强扯了扯嘴角，轻声问道，“你妈，还没回来？”

3、新的开始

“还没。”魏明回答完魏杉的问题以后，看见男人刚刚还有些上扬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直觉告诉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悄悄发生着。

“吃饭了么？没吃的话，就去煮点方便面吧。爸平时不想做饭的时候，就吃那个。”魏杉看了一眼儿子，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这间毫无人情味儿的出租屋和往日的不同。不善言谈的男人鼓励似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自己踱到卫生间去梳洗起来。

魏明对方便面这种东西，实在是不怎么待见。价格几乎和猪肉媲美不说，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倒不是不好吃，吃得多了，却是让人整个胃都会跟着不舒服起来，甚至还会犯恶心。

魏明自然是不想爸爸吃这个，可他长了这么大，除了方便面别的也不会做，只能从箱子里摸出几包丢在锅里。想想，又找出几个鸡蛋火腿肠一并下进去。总算出锅的时候，让自己看着有了那么点想吃的食欲。

两个大男人的战斗力十分惊人，分分钟就把一大锅面全卷进了肚子里。末了，魏杉还把锅底的汤也倒进碗里喝了。

随手撸了一把汗湿的额头，魏杉畅快的打了个饱嗝，这才想到要问问儿子，今天白天都做什么了，吃饱了没有。

“我白天在附近转了转，问了几个招工的地方。”提到白天经历的事情，魏明一阵泄气。他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那些人拒绝自己时绝情的模样，“没什么收获。”

“唔。”魏杉想了想，转身在板床下面的一个箱子里摸了摸，掏出两罐啤酒来，“喏，你现在也是大人了，也要学着喝一点。”

魏明倒是不太意外魏杉会把酒藏在床底下，丁兰一直都不赞成他喝太多的酒，“妈妈快回来了吧？”

“都已经这个点了，你妈肯定留宿在雇主家了。”魏杉说着，脸上闪过一丝难掩的嫌恶。他这人虽然线条比较粗，也不太会说话，却并不代表他对周围杀生的事情好无所觉。尤其，是自己枕边人的变化。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两人打一架？狠狠地闹一场，让周围不相干的人看场免费的笑话？还是……离婚？魏杉当年和丁兰结婚的时候，年纪比现在的魏明还要小上两岁。所以，哪怕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他们两夫妻的年纪，也才仅仅三十几岁。

外面大城市里的人，和他们老家有着迥然相异的习俗，这里并不流行什么“早日结婚盖房，早日生儿育女，早日儿孙满堂”。相反的，晚婚晚育，才是这里大多数人所崇尚的生活。他甚至隐约听工地上一起干活儿的老大哥们议论说，他们这批活儿的包工头，人都已经快四十岁了才结婚，年前，媳妇才刚刚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闺女。这种事，在老家，他几乎连想都不敢想。

而且，出来以后，他也听很多工友们说，像是他们老家里那样，摆个酒就算结婚的事，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也就是说，他和丁兰，虽然名义上以夫妻的身份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还一同孕育了一个儿子，现在还有了孙子，法律上他们两个却是想过相对独立的个体。丁兰想要离开自己，和其他人重组家庭，他甚至连阻拦的权利都没有。

魏杉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啤酒，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给儿子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还可以这样么？”完全不了解妈妈工作性质的魏明，本能的感觉到有些异样，但若让他去找出问题的结症所在，却又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魏明学着爸爸的样子，也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微苦的酒液沿着食管落在胃里，有点热，“爸，看来，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嗯，该学的东西是不少。”魏杉心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对了，你工作的事情，先别着急，爸在你说要来工作的时候，就已经在帮你留意工作了。实在不行，你就先跟着爸，到工地上干几天。”

魏杉的工资待遇，魏明是知道的，和他白天在面试地点看到的工资待遇比，虽说不算太低，但只要和所付出的劳动相比，根本不成正比。魏明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却想明天再去努力一下，总归不想把自己一下子就绑牢了。

魏杉听了儿子的话，咂咂嘴，仰头把罐子里剩下的啤酒和干净，转个身爬上床，自顾的睡了。魏明叹口气，伸手又在床下摸索了一阵子，摸出一罐新的啤酒，喝干净以后，也爬上板床。

第二天，魏明醒过来的时候，魏杉早就离开了，这次没有什么留在锅里的早饭，男人直接给魏明留了两张红票子压在两袋方便面底下。

还真是……简单而直白的表达方式。

魏明把脑袋伸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即使再厌恶，还是把桌子上的方面便放进锅里煮了。没办法，他现在根本没有收入，外面卖的熟食又太贵了。昨天他就是站在饭店外面瞄了一眼价格，连进都没敢进去就撤退了。

介于昨天的失败教训，魏明今天找工作的时候，果然换了方向，专门看那些想招聘年小的雇员，或者是不要求有工作经验的地方看。果然，今天面试的时候就要比昨天顺利不少。总的来说，一天下来，也被好两三个地方留了电话号码，说是会考虑以后联系他。

多玛，是魏明今天最后踏入的一家店铺。原本他在看见店门口的招聘启事的时候，是没打算进去的，潜意识里，他总觉得这家店怪怪的，可具体又说不出怪在什么地方，只能依照本能想要快些离开这里。可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就被一个不知道在店门口角落里蹲了多久的年轻人拦住了。

准确的说，也不是拦住，而是对方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臂。

魏明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傻瓜，猛然间被一个陌生人捉住手臂，想到的第一件事肯定不是要跟对方理论，而是要先挣脱开对方的钳制。

“你想找工作？”高逸已经在多玛门口蹲了好一会儿了，最近他诸事不顺，大大小小的麻烦一箩筐，偏偏厨房里负责打杂的临时工家里又出了事，突然辞工不做了。短时间内，要高逸到哪去找个人来顶岗？偏偏他正烦躁着，就看见土包子进城一样的魏明站在多玛门口，像模像样的研究店里招工的海报。

高逸随手用打火机敲了敲烟盒，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来给他送枕头！要找工作是吧？他这里正缺人手呢！

“你放开我！”魏明虽然没学过拳脚功夫，但架不住他从小是在农村长大的，平时搬柴干活、打架摸鱼的事情一样都没少做，身上的力气自然要比一般人大些。晓是如此，他用力挣几次，也没能从高逸手里挣脱出来。

4、新的开始

魏明有点害怕了，他以前就听人说过，大城市里有很多龌龊的事情，没想到自己这才来了几天，就让他遇上了。

“你要找工作是么？”高逸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孩对自己的排斥，也许还因为他现在的举动，把他当成了不正经的人，但他现在真心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过半个小时，多玛今天就要开始营业了，找不到顶岗的人，后厨肯定会人仰马翻的。

“谁说我要找工作！我就是站在这里看看不行么？这是你家底盘？我连站都不能站了？”挣不开，魏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在语言上攻击对方，以期待会有看不过眼的路人能帮上自己一把。

“我这里后厨正好缺个打杂的，一个月给你4000，工作时间两班倒。第一班，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一点，晚班是晚上十点半到早上四点半。能做么？”懒得废话，高逸索性直接把工资待遇说了一遍，要不要做，就看着小子自己的意思了。

魏明被高逸的话唬了一跳，手上挣扎的力气也跟着小了几分。他狐疑的又歪头去瞄了一眼一旁的招聘启事，那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招聘后厨勤杂工每个月工资3000。

“不做。”谁知道这人是干嘛的，满口胡话，他要是真的信了，工资开不出那么多钱怎么办？

“你是觉得少，还是觉得我是骗子？”眼前这个小子的心事几乎都写在了脸上，高逸没费什么力气就猜到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可时间不等人，“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你要是能今天就上工，我一个月可以再多给你500。”

魏明有点迟疑了。且不说，这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一个月4500块的工资的工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这两天，他可是接连面试的那些地方，就没一家能给这么多的。

“能做，现在就跟我走。”高逸看他动摇了，赶紧抓着对方的手臂往店里领，“工作很简单，你简单熟悉一下就能上手。而且4500，这个价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你也看见了，我门口招聘启事上才写了3000。”

魏明一路被高逸抓着手臂走进这家叫做多玛的饭店，嗯，虽然还没有客人，但也许这里应该被叫做西餐厅……还是酒吧……更合适吧？魏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作为一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山里小子，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讲都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处处透着一股子高贵神秘的范儿。

这么看，好像抓着他手臂，衣着光鲜亮丽的这个男人，也不太像是个骗子……再说，自己不过是个男孩子，身上仅有的家当也不过就是两张红票子，对方除非是脑子不好使，不然根本就不会来抢劫自己。

可怜那时候魏明真是个第一次来到大城市的毛头小子，压根就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个男人，也是有可能会像女人一样被劫色。而且，有一种叫做同志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他这样一脸青色懵懂的孩子。那玩儿起来，才叫个刺激。

偏偏，多玛，就是一个聚集这类人消遣的地方。

因为店铺经营性质的关系，注定了多玛不会像是一般的店铺一样，会把门脸朝着豪华奢靡的方向去做，甚至单单从表面上看，普通人还会以为这是一家不怎么起眼的小铺子，只有那些真正会来这里消费的人才知道，那扇简单的木门背后，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几分钟以后，高逸带着魏明七绕八绕的，总算是来到了他即将开始工作的地方。

推开后厨的大门，里面是完全迥异于前面清冷的忙碌，几个穿了白色厨师服的男人正站在案板前工作，周围堆放着各种各样魏明见过和没见过的食材。众人看见高逸手里抓了个小子进来，倒是没扔下手里的活计来围观，反倒是将视线投到距离门口最远的一处角落里。

“我说，高老板，你答应了在开工前要到位的勤杂工呢？这厨房里，都已经忙活大半个小时了。”石磊冷着一张脸，咣当一声，把手上拿着的大菜刀钉在椴木砧板上，“你可别说话不算话，我这儿可分不出多余的人手去处理那些。等一下活儿干不完，耽误了开业，可不是我的责任。”

“怎么可能耽误开业，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高逸显然也是被石磊那一下子唬了一跳，说话的时候，气势自然就矮了对方一分，万幸的是，他还记得自己手上抓着的魏明，赶紧像是捉小鸡一样，把人朝着石磊的方向推了推，“这不，我这不就把人给你带来了！看看，合心意不？”

此时被高逸推出去的魏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不是他要故意露怯，而是对面那个男人实在太吓人了。块头大不说，脸上还有一道手掌长的刀疤，斜着从左眉梢穿过鼻梁结束在右侧的面颊上。魏明毫不怀疑，如果换个场合，这个刚刚摔了菜刀的男人，会毫不犹豫的把那把菜刀挥到敢跟他作对的人的身上。

他，这不是掉到贼窝里了吧？

“你确定这孩子已经成年了么？”石磊走到距离魏明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对方只到自己肩头的身高，“而且，身材也太单薄了，你确定他能够胜任接下来的工作？”

“有什么不能的！你说他身材单薄，那也得看跟谁比不是？”高逸说着，上下打量了一下石磊那190的身高和几乎要赶上魏明腰粗的上臂围，心说，我要是照着你这样的身材来找勤杂工，招一年都未必能挑到一个合适的，“再说，这小子是从农村出来的，人比你肉眼看着可结实多了，不过就是打打杂，搬个箱子什么的，还有手推车呢不是？哪能胜任不了。”

石磊嘴角抽了抽，又把身前的这个瘦小的孩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心里已经把高逸骂了个狗血淋头。要说这孩子是从农村出来的，他倒是相信，毕竟人身上的气质是做不了假的，但他要硬说这孩子已经成年了，石磊是打死了也不会相信的。

“小子，你身份证带了么？”石磊将自己蒲扇一样的手掌伸向魏明，“想要在我手底下工作，先让我看一眼你的身份证。我要先确认一下，你已经满十八岁，成年了。”

“呃……”魏明这下被呛的不轻，一双手也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装了身份证的口袋，严格来讲，他现在距离十八周岁，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的确不符合对方的招工标准。这也是为什么，魏明一开始要站在多玛门口看招聘启事，看了半天却没有行动的原因之一。

“拿不出来么？”石磊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视线一晃又落在高逸身上。

“不就是个身份证么！拿出来给他看看。”高逸被石磊一瞪，不觉也有点心虚，他刚刚就光顾着拉人来厨房顶岗，压根就没想到要问对方的姓名和年龄。果然是自己作死的节奏啊！

“我……那个……”

“我想听实话，而且，我的厨房里，绝对不会用会说谎的人。”石磊将双臂交叠在胸前，整个人像是一座小铁塔一样，将相对瘦弱的魏明整个笼罩在阴影里，“这也是我作为多玛主厨的原则。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工作，我希望你能够对我说实话。”

“身份证，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忘了带在身上。不过，到今年年底的时候，我就满十八岁了。”几个念头在魏明心头连转了数圈，最后他还是决定说实话，且暂时不要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对方看，“但是，这份工作对我来讲真的很重要。我需要用它来养活自己，还有我的家人。”

“是么？”石磊慢慢将身体向前倾去，直到视线与魏明平齐了，又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后，才微微点了点头，“希望你没对我说谎。小田，你去给这个小家伙……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魏明。”魏明知道，自己这是通过对方的考验了，赶忙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还龟毛的解释了一下具体是哪两个字，“委鬼魏，日月明。”

“啰嗦。”石磊这次连看都懒得再回头去看魏明一眼，径自又走回一开始站在的砧板处，把刚剁进砧板里的菜刀拔了出来，顺便在一个看热闹的年轻男人腿上踢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他找身衣服，等一下活儿干不完，看我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