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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天过去,眼看着进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热,期间姬行远离开过两次,每次都不超过三天又回来,每次回来看见柳应年还住在别墅,姬行远心里就更狂躁一分,但又想到什么,那份狂躁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后院已经被姬行远在这段时间里整出来了一片晨练用的小操场,各种锻炼身体用的器械流水一样的快递上门,很快就把后院装点成半军式化的格局。
柳应年看着被毁的面目全非的后院,和怀里的小猫咪对看一眼,毫不留恋的转身去前院,没了后院,还有前院,阳台,最多以后他们天天在大门口晒太阳。
柳应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前院有棵上了年岁的老槐树,与这栋别墅相比,明显是土着产品,在这山林间不知道存活了多少年,想来是当初建造别墅的设计师和工匠们不忍心伐掉,把它直接规划进了别墅的山水蓝图里。
这个季节,老槐树枝繁叶茂,用来遮阳最好不过。
柳应年网购了一张竹制的大摇椅,安置在树下,闲来没事就会去坐一坐,躺一躺,倒也有些惬意。
不过更多的时候,只要霜不在别墅,他还是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卧室里,把窗帘都拉开,窗户打开,泡一壶茶在床头茶几上,打开笔记本,悠闲的玩他的网络麻将或者象棋。
他既然没有选择轰轰烈烈红红火火的打拼式重生生活,也就随着性子,缓缓慢慢闲闲散散的照着前世最后的步调,慢条斯理的打发日子。
他也有些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他也都在试着改,试着纠正。
柳应年是个会宠人的,养了林枢三十年,也算是宠了三十年,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离谱的事没少做,只要林枢开口,什么“一骑红尘”、什么“千金散尽”、什么“洒花如雨”的事他都做过。
林枢是他的心尖子,他把林枢供着养着,养的比谁都金贵,以至于突然空下来,没人让他养了,他反而有些不习惯。解封珧是解家人的眼珠子,只有那么金贵了,可他一个人也把林枢养的跟解封珧差不多金贵了。解封珧说他这是病,得治。他以前没觉得,现在却越来越有同感。
找不到人来代替林枢让他养着宠着,他只好养着自己宠着自己,慢慢的把这份坏毛病给戒掉。若不早戒,长期积淀下去,到最后崩溃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所以柳应年对自己越来越好,无限放大的放任自己去做任何事,他像宠林枢一样的宠着自己,不只是吃的穿的,而是方方面面,从外在到内里,都对自己宠溺的不得了。
宠到他不能让自己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宠到他自己都知道,重活这一次,他把自己养的金贵了,也养的娇贵了。
可是这些像春雨润物一样细细无声,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谁也看不出来,任何人看到他,最多也就是觉得,这人比初见的时候,更闲适更优雅,也更散漫了。
“你再这么养他几个月,估计就要把人养废了。”
有点熟悉的戏谑声音华丽的一塌糊涂,钻进柳应年的耳朵里,把他从熟睡中拉扯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放着笔记本的电脑桌已经被他推到了一旁,他自己则横躺在双人床上,什么东西都没盖,一身休闲家居服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一眼先看见了长身而立的霜,再一眼才看见站在霜旁边的林蓝。
外面天还亮,天蓝云淡,看起来下午四点多五点的样子。
霜上前拉住他伸过来的手把人拽起来,“去洗把脸,晚上林蓝在这里吃饭。”
柳应年喉咙一窒,跟吃到苍蝇一样,他整个人顺势歪进霜的怀里,瞪了瞪林蓝,这人脸皮也太厚了,打了他一拳后还好意思来吃他做的饭?
林蓝笑出声来,“霜,你这小宠物越来越有意思了。”
柳应年微微一僵,正在蹭拖鞋的脚都停顿了,他没有忘上次在中心花园饭店时林蓝说过的话——林蓝说霜答应把他送给林蓝。
他手摸上了霜的腰,在上面用力掐了一把。
霜仿佛一点感觉也没有,在他额上印了个吻:“去洗脸。”
柳应年悻悻的蹭上拖鞋,不情不愿的去了浴室,等收拾完出来,卧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还以为经过上次的事情以后再也不用看到林蓝了,但很显然,这只是他片面的想法。林蓝打了他一拳,霜打了林蓝一顿,算是扯平了,人家两人现在照样哥俩好,又怎么会在意他的喜好?
柳应年自己给自己顺了顺毛,理好头绪,觉得心平气和了,才淡淡然然一片平静的出门下楼。
……
“你看起来像个贤妻良母。”林蓝在冰箱里挑了一盒香草味的冰淇淋,揭了盒盖,拿起小木棒舀了一勺,挑着眼睛看正在洗菜切菜的人。
柳应年不痛不痒的哼哼两声,朝他皮笑肉不笑的一瞥,懒得理他。
林蓝笑道:“别这么冷淡,我知道你是个温和有礼的人。”
柳应年这次连脸部丝条动一下都欠奉。
林蓝吃着冰淇淋说:“柳应年,我对你很好奇。”
柳应年低着头,利索的把洗净的茄子、青椒、藕和土豆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案板上,拿起刀来利落的切成块或者丝。
“比起大多数人,你无疑也是个聪明人。你沉着的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当然,你不能跟霜比,他天生面瘫,又受过特训。你也不能跟我比,因为我同样也受过特训。可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虽然你经历过一些看似不同寻常的经历,但不可否认,你的心理素质过于老成,远远超出了你这个年龄段本该拥有的Level。”
“你想说我未老先衰,提前进入老龄化?”柳应年斜了林蓝一眼,似笑非笑。
林蓝一笑而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比你早出生七年,我生活在老城,生长在林家,我的成长环境比你的复杂一百倍。但你让我吃惊的是,以我的年纪、背景、资历和社会经验,有时候我竟然看不透你。”
“所以?”
“你不像个多管闲事的人。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有些事能管,有些事不能管。不管是褚乔,还是我,在我看来,你都不像是会管我们闲事的人。可你偏偏管了。我想知道原因。”
柳应年把切好的菜整齐的码在盘子里,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看着他,“你查过我?”
林蓝说:“显而易见。”
柳应年叹气,“那你应该知道肖氏跟我的公司现在是合作关系,肖靖流现在是我的合作伙伴。而不幸的是,韩秋白是我的朋友。”
因为是朋友,所以看见朋友有难,才会放弃旁观的原则,多管闲事。
事实虽然有点出入,顺序也不太对,但对一个答案来说,这样的回答就已经足够了。
林蓝眸中闪过复杂,“就这么简单?”
柳应年又叹了一声气:“就这么简单。”
林蓝沉默的吃着冰淇淋,看着柳应年开火,倒油,炸姜蒜,把土豆丝全部倒进锅里,又在另一边煮上开水准备蒸茄子。
柳应年烧好第一道菜后,林蓝也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林蓝华丽的声线降低了下来,变得低沉,眼神也充满了探究和深思,“你早就可以离开这里,为什么你没走?”
柳应年侧头看他,声音非常平静:“你想让我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晚饭不错,如果不是全素宴,我会给你满分。”林蓝放下碗筷。
姬行远阳光俊朗的笑容里也少见的没有浮现针锋相对的嘲讽,而是略有些孩子气的翻了个白眼,牙疼一样的哼了哼,然后浅笑不语。
柳应年虚笑了一下,拿筷子敲了敲空空如也的八个大盘子,又晃了晃他还剩下小半碗米饭的碗,不言而喻的扫过两个不识好歹的贵客。
林蓝说:“你指望四个成年的雄性肉食动物靠吃素来填饱肚子,这本来就是一个笑话。何况在这四个成年的雄性肉食动物中还有一个仍然在发育期的成长型雄性肉食动物。”
姬行远说的就比较直接了,“自作自受。你做菜前但凡有一点善心,哪怕只有一半是荤菜,你也不会落到无菜下饭的地步。”
柳应年瞅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吃的最多抢的最欢的成长型雄性肉食动物没有开口的资格。”
姬行远:“……”
离开前,林蓝送了柳应年两份礼物,一个最新款的多功能手机,另一个是两张周末黄金时段的电影票。
“手机,赔你的。”林蓝伸手从车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柳应年,“电影是韩秋白主演的,我想你会喜欢。你们两人可以一起去。”
林蓝向来是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人,东西给完,也没多说话,上车关门,胳膊伸出车窗招了招手潇洒告别,连人带车很快消失在柳应年和霜的面前。
柳应年脸上一直时隐时现的笑容收了起来,垂下眼睛,看也没看手上的手机和电影票,手指一松,就把东西都扔了。
霜在他进屋前拉住他,看着他说:“他答应我以后不找你麻烦。”
柳应年怔了怔,霜这是在向他解释?
“所以作为交换,你同意和他继续来往?”心脏的某处跳快了一拍,柳应年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感觉比刚才好了很多,“林蓝作为林家的下任继承人,他肯定不想跟你还有天狐团交恶,林蓝想要维系你们之间的交情,这对林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霜,我都懂。”
“那你在生什么气?”霜拉住他问。
“我没生气。”他好声好气的回答。
霜眼角扫向地上的手机和电影票。
柳应年没有具体回答,只是说了三个字:“不想要。”
“你不是和韩秋白很熟吗?而且,你也没有手机。”
“那也不想要林蓝买的。”
第二天早上,柳应年在自己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支实用性更强的新手机,和两张全新的电影票。
他看了很久后,清清淡淡的笑了。
……
中心塔楼上,古老的时钟指针一分一分的移动,当指针们重合在一起时,中心区响起了古老的钟声。
路过中心广场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抬起头就会被站在喷泉跟前的男人吸引住目光。
金色的骄阳当空照在他的身上,仿佛格外厚爱他。
他安宁而冷静,自信而冷酷,年轻,贵气,优秀的让人即使在行色匆匆中随意的一瞥,也移不开视线。
艳丽的男人,或者说妖艳。
只不过那抹妖色在骄阳下因为日光的涂抹变得淡了,融化到了艳色里,缓和了他眼角眉间原有的浓墨重彩。
美丽得过分的男人,偏偏又强悍优秀的无懈可击。
柳应年站在远处,和每一个路人一样打量着霜,轻轻地摇头叹气。
“大哥哥,”有什么柳应年的裤子被人扯住了,他低头,看见一个年幼的小姑娘抱着几枝扎好的玫瑰花,声音清脆的说:“买枝花吧!”
“我不买花。”柳应年礼貌的笑笑,一口拒绝了。
“买一枝吧!送给喜欢的人!”小姑娘追了两步,一直跟在他后面。
“我不喜欢。”他不太习惯一再拒绝小姑娘,面上渐现尴尬。
“一枝多少钱?”冰凉没有起伏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十块!”小姑娘眼睛一亮,抬起头,又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声的说:“一枝十块钱……”
柳应年无语,霜这张脸毫无疑问对全年龄的女性都有杀伤力。
“你别傻,男人跟男人走在一起,拿着花会被说闲话的……”柳应年出于多年的经验好心提醒,但他话还没有说完,霜就随手拿了一枝玫瑰花,付了钱,转手塞给了他。
“送给你。”
“……”
柳应年看着手里的玫瑰花,身体微僵,少时的记忆有些重叠。
“妈妈,”附近一个穿着粉色衣服四五岁大的孩子跑着奔向不远处的年轻妇人,叫嚷着:“漂亮叔叔送叔叔花!”
小孩子会的词汇有限,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停留在“漂亮”上面,没有美,没有帅,没有英俊,没有妖艳,没有好看,更没有狂拽炫酷霸。那些都是他们成长过程中渐渐吸收才能学会的词。
周围不管远近的人们,脸上不约而同都露出了或重或轻的嫌弃鄙视的神色。
年轻妇人慌忙的伸手去接住跑来的孩子,把她拥在怀里,恨不得能一下子捂住女儿的眼耳鼻嘴,低斥道:“小孩子别乱说!”
还有些别的闲言碎语也随着风断断续续的传了过来。
“没看错吧……男人送男人花……”
“光天化日的……”
“人不可貌相啊……长得那么好,真没看出来……”
“恶心……”
柳应年垂下了眼睑。
霜看了看手表,“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柳应年有些酸的看着霜,他在这一刻是嫉妒着霜的。
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毫无顾忌一点感觉都没有?
仅仅是因为人格缺陷?
走了一段路后,霜发现同伴异常低落:“你不靠他们的眼光而活。”
“……我知道。”柳应年轻微的摇头。
……
电影票虽然是霜买的,但这一次的约会主动权在柳应年的手上。
“上一次的约会是你定的计划,所以这次换我了。”柳应年拿到票后心情颇好,含笑站在霜的书桌前,半诙谐的说:“保证比你那不知道是网上查来的、还是问你那些下属后做出来的约会安排要更令人难忘。我可以教你成年人的正确约会方式。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霜没反对,就是同意的意思。
所以他们今天是来看电影的,也是来约会的。
柳应年之前就是去银行取现金。
两个大男人走在一起,其中一个外形和长相还相当的出类拔萃,尤其还有一头少见的长发,再加上特立独行的唐装——日常穿唐装的人并不多,即使是在老城,更多的也只是一些老派家族里的一些老头子们才会穿,既代表了身份,也代表了传承。他们一路走来,霜得到的注目和回头率高的可以秒杀所有的偶像明星。
但当人们的视线落在柳应年手上的那枝玫瑰花上时,或多或少都有些改变。
进电影院前,霜突然问:“就因为我送了你一朵花?”
柳应年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淡淡的点了下头。
生活中,人们对处在边缘的人群一直存有歧视,而且这份歧视不会因为人长得美丑而有所改观,丑男人会受到歧视,好看的男人也一样。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世上只有两种直人,一种当面憎恶他们,另一种在背后嫌弃他们。
到处都是异样的眼神,指指点点和各种闲话。
这才是现实。
剪票,进场,柳应年一眼就发现了异常,他转过身眉头高高扬起,有些无言以对:“你不会包场了吧?”
霜对上他的目光,“嗯”了一声说:“我想就我们两个人一起看电影。”
“……”柳应年微怔后移开了视线。
他们的票本来就是整个放映厅中最好的位置,现在又只有他们两个人看电影,柳应年和霜在位置上坐下来后,朝空荡荡的四周扫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