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当然啊！”

“所以，阿澜会想让我留下是吗？”

阿澜急忙点头。

凌之臻苦涩一笑：“但是我的家里，也有很多人在等着我回去，他们也希望我能留下。阿澜……”他狠了狠心，最后只是说道：“我不舍得再离开他们太久了。阿澜，人的寿命不长，和人鱼比起来尤是，等你长大了，找到一个真正适合你的伴侣，有了属于自己的牵挂，就会明白我的选择了。”

阿澜听得似懂非懂，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下来：“那……你在家里，已经有了牵挂的伴侣了吗？”

凌之臻顿了一下，轻轻摇头：“没有。”

他牵挂的那个人，不是——他的伴侣。

阿澜头一低，忽然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凌之臻大惊，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人鱼白皙的双手捧起了一把晶莹剔透的珠子。阿澜有些粗鲁地把珠子全部塞给他：“这个你拿着，纯血人鱼的眼泪哦，有钱都买不到的哦，一定要贴身带着哦，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它都会保护你平平安安……阿臻，你一定要戴着，一定要戴着好不好？不要送给别人！”

凌之臻慢慢合拢了掌心，坚定地答应：“好的，我记住了。……再见，阿澜。”

……

一个人回到阔别十年的故乡会是什么心情？

凌之臻微微恍惚地看着舷窗外有些陌生了的景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跟温辰和温如水道谢告别。温辰笑着道：“不麻烦，还没多谢你的家人帮忙照拂小亦……去吧，他们一定在等你。”

凌之臻拎起行李走下星舰的阶梯时，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乱了他过长的头发，额发挡住了视线。他不得不费了些工夫将它们拨开。就这片刻的工夫，已经有一个人站到了他面前。

凌之臻看着视线里那双黑色的军靴，不知道为什么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抬眼——果然不出意料，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的、熟悉而又陌生的英俊脸庞。他的喉咙微微哽住，但也随即热了起来，张了张唇，却没能唤出那个曾在心上滚过千百遍的名字。

但是没等他开口，傅云曦就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他抱住了：“之臻，欢迎回来……”

傅云曦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在航空港已经等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凌家的人都没他来得早。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在舌尖等了十年时间，现在终于有机会说出口的时候，他却没出息地差点舌头打弯儿，眼睛也不争气地酸了起来。

凌之臻整个人都是傻住的状态，被他紧紧地抱了几十秒的时间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带着一家人走过来的凌凤楼满含威严地轻咳一声，他这才回神，忙拍了拍傅云曦的肩头要他松手，没来得及说句话，就又被母亲揽入了怀抱。

被母亲大哥大姐甚至大嫂轮流揉了一遍，凌之臻尴尬地呵呵笑着跑过去揉大侄子凌元元和最小的弟弟凌之思。三个人往一块儿一站，身高就像一个等差数列，凌凤楼也忍不住上前把阔别已久的儿子抱了抱：“回来就好，咱们回家去，你母亲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饭。”

凌之臻点头应着，这才来得及看向傅云曦。他只知道十年间这人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奋斗，已在三年前成为了帝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并在今年年初自己父亲凌凤楼接任第一军团军团长后接管了第三军团，也为了能让自己平安归来费了不少心思。至于别的，却是完全一无所知了。毕竟多年不见，傅云曦对他来说和家人又格外不同，所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以为再见面时自己能笑着爽朗地跟他打趣几句，就像从前经常做的那样，可是真到了眼前他却发现他做不到。

太久了，十年间他再也没有压抑过对这个人的刻骨情思，越是不得见就越是牵挂越是想望，这种情感太过汹涌，以至于他根本克制不了，也掩饰不了。

不过没等凌之臻想个话题随便扯两句什么，傅云曦已经上前一步，特别规矩地对着凌凤楼行了个军礼：“上将，之臻回来了，那么我就回基地去了。”

凌凤楼客气道：“基地有要紧的事情吗？真是可惜了，不然还能一起来家里坐坐。”

谁知傅云曦立刻打蛇随棍上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既然您不介意，那就叨扰了。”

“……”凌凤楼难得地噎住，凌之臻在旁好险没笑出声来，又忍不住想，多年不见，云曦竟也学会了赖皮这一套？

此时凌之臻还没有注意到，他家里人对待傅云曦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对待客人的态度，甚至在飞行器上毫不客气地把他晾到了一边，都忙着对凌之臻嘘寒问暖。凌之臻觉得有点热，便把领口扣子松了几个，露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傅云曦脸色微变，凌夫人摸着儿子脑袋的手也是一顿：“之臻，你戴着的项链是……人鱼朋友送的吗？”

凌之臻道：“嗯，是条小人鱼。”

飞行器客舱内有一瞬间诡异的静寂，似乎每个人都若有似无地看向傅云曦。凌夫人反应最快，虽然脸色有那么一会儿也变得相当微妙，但还是很快露出微笑道：“那……怎么没带他一起回来？”

“？”凌之臻觉得母亲这个问题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儿，想了想没明白，便道：“他还没成年呢，出不了人鱼星球。”

闻言傅云曦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几束意味不明的目光。人鱼落泪成珠，生性坚韧的人鱼一生之中几乎从不流泪，而大多数人鱼都会将眼泪作为送给心上人的礼物——为什么傅云曦和凌家人都这么清楚这件事？因为温辰和温如水的亲生儿子、一条脾气极其古怪的混血小人鱼，前不久就把自己的泪珠送给了凌之思。

想起十年前乔映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傅云曦禁不住捏了捏拳头，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对自己说，如果那是之臻想要的，我也会……也会像他过去所做的那样，默默地放开手，让他寻找自己的幸福的。

只是为什么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胸腔靠左的位置，却还是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呢？

第67章 【番外】傅云曦＆凌之臻：应有可期（二）

对于傅云曦内心的纠结，凌之臻是毫不知情的。乍然回到久违的故乡，见到久别的亲人，他现在精神很亢奋，身体却疲乏得很，甚至都没来得及跟傅云曦说句话就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飞行器停在凌家后院时，凌之臻仍在母亲膝上安然熟睡。傅云曦走上前来单膝点地蹲在凌夫人面前，轻声征询她的意见：“我把之臻抱进去睡吧。”

凌夫人微笑颔首——在场的除了傅云曦和凌凤楼，其他人都是抱不动凌之臻的，而凌凤楼还在驾驶位上坐着呢没来得及争取，就被傅云曦抢了这个先。

傅云曦很小心地将凌之臻的头托在臂弯里，另一只手穿过他膝下，轻轻松松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他和凌之臻身高身材都很相仿，若放在十年前傅云曦绝不敢打包票说他能抱得动凌之臻，但是现在，经过十年风雨的磨折历练，他已经能将怀里高大结实的青年抱得稳稳当当的了。

傅云曦抱着凌之臻，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步履不急不缓，十分平稳地走向凌家人为凌之臻保存了十年之久的卧房，凌之思抢先几步跑上去帮他打开了门。傅云曦动作轻柔地将凌之臻放在床上，帮他脱了鞋袜，正要揭起被子给他盖好，骤然离开坚硬的“枕头”跌进一团软云的凌之臻就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继而吓了一跳：“我……我睡着了？”

这是凌之臻回来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看着对方难得露出有点傻气又有点可爱的迷糊模样，傅云曦不禁有点好笑，放轻了声音道：“还早，你累了，再睡会儿罢。”

凌之臻特别疑惑地看着他，忽然之间就不会说话了：“我，你，我，怎么，你……抱我……回来的？！！”

傅云曦淡定道：“除了我，还有谁能抱得动你么。”看着凌之臻有些慌乱的模样，他心念电转，顺势坐到床边，伸手去碰凌之臻的衣扣：“脱了吧，你以前就总说穿着衣服睡觉不舒服。”

被他带着温度的修长手指碰到锁骨处的一点肌肤，凌之臻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整个人都不好了：“不……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傅云曦抿了下唇，莞尔道：“以前一起换衣服一起洗澡的时候什么没看过，这会儿你倒是怕羞起来。”凌之臻越是红着脸躲闪，他心中便越有自信，于是半强迫地“帮”凌之臻解开了上衣扣子，还非常顺手地要接着帮人家解皮带。这下凌之臻自然说什么也不肯了，一咬牙破罐子破摔，自己动手把裤子褪下来，动作间大敞的上衣根本遮不住匀称健美的上半身，线条优美的肌肉、纹理细致的麦色肌肤、左右胸口两点恰到好处的红……盖为凌之臻一直低着头脱裤子，这才没发现傅云曦几乎要把他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抚摩一遍似的火热目光。

凌之臻刚把裤子扒拉下来，傅云曦便拿着被子把他整个人都盖住了：“睡吧，吃饭时我叫你。”

他这样一说，凌之臻倒是不好再开口问别的了，乖乖躺下睡觉，只是忍不住翻了个身背对着傅云曦。傅云曦随手从架上捞了本书，坐到椅子上看了起来。书读了没几页，听得凌之臻呼吸声渐渐平稳，他便也合上了书，将头支在臂弯里稍稍假寐。

到了吃饭的时候，凌元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本就没关严的门。傅云曦立刻便醒了，走到门边同他低声说了两句，接过凌元元端上来的两杯温水，转身走到床边，看着凌之臻安然的睡颜，有那么一会儿真是不舍得出声叫醒。

十年过去，凌之臻晒黑了不少，年轻的脸庞也带上了点岁月经行的痕迹，尤其是眉间浅浅的皱痕，让他彻底脱离了少年时代的天真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然而这些变化看在傅云曦眼里，真是又可喜又心疼。他伸手抚了下凌之臻的眉眼，低声道：“之臻，醒醒，吃饭了。”等了片刻见凌之臻没有反应，他又唤了两遍。

其实早在傅云曦第一遍开口时，凌之臻就已经醒了。在傅云曦的手指拂过脸庞时，他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本能地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有些暧昧得会让他误会，为了避免脸上尴尬，这才停了一会儿，才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慢慢睁开了眼，随即有点不耐烦地搔了搔头发，懒洋洋地坐起身来：“啧……”

傅云曦一手端着水杯递到他唇边：“喝点热水润润嗓子。”

凌之臻本想伸手去接，傅云曦却道：“你没穿衣服，就别伸手了。”凌之臻只得就着他的手把一杯水喝完，傅云曦又及时把叠好的衣服递给他。凌之臻穿上上衣后还不忘将项链收进领口，傅云曦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当凌之臻光着脚下床走进浴室时，他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冷不防开口：“之臻，你这条项链，是定情信物？”

闻言凌之臻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死，一下子找回了十年前两人哥们儿地呼来喝去的感觉：“胡说八道什么呢，就是朋友送的礼物而已。”

傅云曦皱眉道：“人鱼的眼泪，难道你不知道是代表什么意思？”

凌之臻本来已经站在了马桶边，双手也正放在裤扣上，谁知道傅云曦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竟然好意思跟进来，还一副打算站在旁边观礼的架势，这会儿又不依不饶地问他这个那个，刚睡醒的凌之臻心情瞬间就不爽了：“知道啊，我不是都说过了吗，那小家伙都还没成年——还有我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这么大的人了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吗？！”

凌之臻本意是，阿澜年纪小，所以自己根本不会往那方面想；然而傅云曦心中危机感又重重地加深了一层——年纪小不代表不能当情敌！古往今来多少男人栽在各种萌弟弟萌妹妹的坑里！见凌之臻要恼，他忙后退两步出去了。

今天的晚饭果然是特意为凌之臻准备的，凌之臻最爱吃的菜全部都有。凌之臻坐在凌之思和傅云曦之间，几乎是刚坐下，碗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凌之臻：“……”

饭桌上凌之臻努力活跃气氛，让这一顿时隔十年的晚餐变得和十年前好像没什么不同。然而毕竟还是有了许多不一样，比如右手边坐着的小弟，比如已经不是小奶娃了的凌元元，比如父母鬓间并不明显却时时隐现的白发……在吃饭的间隙凌之臻与小弟凌之思低声交谈，不知不觉中碗里被傅云曦夹了一块挑好刺的带鱼肉。直到那块肉进了肚子凌之臻才反应过来，而傅云曦很自然地又将第二块放进了他碗里，脸上一派淡定，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凌之臻狐疑地环顾家人们，得到的却只有浅浅微笑。他忍不住又看了傅云曦一眼，然后给他夹了个鸡腿——夹完这一筷子凌之臻就释然了，不就是夹个菜嘛！以前野外生存训练的时候两人还啃一个馒头用一个碗喝汤呢。

于是一顿饭吃得和谐友好而且还特别饱，只是饭后凌凤楼提出的第一个话题就让凌之臻开始纠结了——凌凤楼问他还想不想回到军部来。

想不想？

当然想，但是凌之臻很清楚，十年来自己错过的，都是些什么。

凌凤楼看着儿子，又忍不住想叹气了：“如果想回来，那也没什么的，军部有给你的任命书，你可以到爸爸这里来，我们……”他看了看凌之臻的脸色，打住话头道：“不过这是你的事情，所以希望怎样做，之臻，最后还是要听你自己的想法。”

凌之臻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心里其实有些打算，但是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一时间也是心乱如麻。傅云曦忽然道：“伯父，我能和之臻出去谈一下吗？”

凌凤楼微一颔首，傅云曦就又征询地看向了凌之臻。凌之臻有些惊讶，但还是起身跟着他走了，两人来到空无一人的庭院，正是天色渐昧的时候，晚风习习，树影婆娑。先说要出来谈话的那个人却一直不开口，凌之臻想了想，道：“还没恭喜你当上少将——”

傅云曦转头把他望着，轻声道：“没什么好恭喜的，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努力争取让你回来。”

凌之臻傻乎乎地“啊”了一声，一股热流缓缓流淌在心间，不由自主道：“你也太……一定很辛苦，战场上……”

傅云曦笑道：“没受多少伤，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走到你面前，把你接回来了么？——刚才你睡着，还是我抱你回房的。”

夜色掩盖了凌之臻耳后骤然泛起的红晕，他故作不屑地耸肩道：“切，难道我会比你差吗？如果你愿意试试，我可以现在把你抱起来跑个几公里。”

傅云曦好笑道：“是是是，你最厉害了，比我厉害得多。”他话锋一转，声音也放柔了：“所以之臻，不要再想着走了，留下来、来第三军团、来我的身边吧，我们还像从前一样一起并肩作战。”

凌之臻瞬间瞪大了眼睛，只听傅云曦一字一句地将他的心事尽数戳穿：“之臻，从前我们就是站在一条线上的，那么现在也不会改变，不会因为你离开了十年、和我做了少将而有任何变化。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光明正大地沐浴在帝都星的阳光下，不是吗？——更早的时候，我们也说好了，要一起成为让自己骄傲的军人，不是吗？之臻！在军队里，你的特殊反而是你的长处，你还年轻，不用顾忌别的，只要按着最初的想法去做就行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之臻，我在等着你，我一直在等着你回来，等着你……走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