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等于变相婉拒,而且借口也有几分牵强,明摆着是不愿意和你再谈下去,姬缶一听脸色就是一僵,强笑道:“爱子之心,人皆有之,人之常情嘛,常情。”言毕,有些僵硬的向秦弼一礼,然后下阶离去了。
秦弼看着姬缶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感叹,前线缺粮之事秦弼当然知道,孙由与秦开四处借粮之事,秦弼也是知道的,至于易水两岸有不少贵戚暗中与齐国往来款曲之事,却是秦弼方才从家老的来信中方才得知。
秦弼觉得万分讽刺,自己的家族几代居于燕国,却还不能被燕人完全信任,可是姬缶这等公室宗亲,却在这等要紧时候,暗地里与敌国暗通款曲,背叛自己的邦国。
姬缶这等行事让秦弼真是万分看之不起,但……长叹一声,可惜就算知道,秦弼也是毫无办法,疏不间亲,就是自己去向国君告密,国君是会相信自己的庶弟,还是相信自己这个“秦人”呢?倒时候十有八九是自己告发不成反倒被安上一个诬告宗亲的罪名。
秦弼虽不是不懂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道理,可是也不想拿自己的整个家族去做赌注,赌国君是信任自己的弟弟多些还是信任自己多些。
无可奈何,此时秦弼倒是有点期盼夏瑜真的能把太子服人就会来,这段时日,秦弼也算看清了,这燕国朝堂上下,只怕真如自己儿子秦开所说——就只有太子服人还算有点想做实事想要强国兴邦的心。
夏瑜回府的时候,从燕国国俌狄氏那里把寺人桥给要了回去,同时留下了菏泽与吴豹,协同寺人桥主太子府事。
拒绝了吴豹要一起跟随去晋国的请求,夏瑜对吴豹道:“府中只留寺人桥我不放心,菏泽不识兵事,威慑不足,我怕他不能牵制寺人桥,你留下了我才能放心去晋国。”
吴豹虽然不放心夏瑜,但也知道留守太子府也是同样重要,最后咬牙遵循夏瑜的命令。
眼见夏瑜方才下朝便收拾东西意欲启程前往晋国,吴豹犹豫了下,道:“主,齐质如何处理?”
夏瑜一愣,道:“齐质他还活着?”
菏泽回答夏瑜道:“还活着,现在被关在地牢由齐吕派人日夜看守着,太子不在,主您昏迷不醒,我们不敢擅自处置他。”
夏瑜微微默然。
这段时日,太子府内人心惶惶,虽然有赖服人一贯的宽和以及夏瑜主事后的严厉,偷窃逃跑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这些人这段时日府中防卫游齐吕,逃走的人也由齐吕负责抓捕,然后关进地牢,是以这段时日,齐吕可以说是日夜紧绷。
齐吕早就得知夏瑜醒了,但夏瑜一醒就入朝面君,是以还未得拜见,此时眼见夏瑜吩咐自己跟随在侧一起到地牢去,齐吕方才因为得知夏瑜醒来而高兴起来的心,立刻边有几分紧缩了,因为他知道夏瑜此时要去地牢,十有八九是要处置齐质的。
果然,随着牢门打开,齐吕跟随在夏瑜身侧慢慢走近地牢,只见夏瑜缓缓走近那关押齐质的牢门,齐吕目中露出不忍之色。
跟随夏瑜入燕的人里,齐吕与齐质算是比较亲近的,因为他们都是地道的齐国国人,而其他如杞熏是杞国人,吴豹是吴国人,菏泽、齐丘、齐椽都是奴隶出身,多少都有点隔阂,齐吕还记得就在事发前几个月,他新求取的内室有孕,还与齐质笑谈,要指腹为昏,约为联昏,谁料不过短短时日,昔日好友已经沦为阶下囚。
心中叹息,然而不论以往如何交好,齐吕都明白,此番齐质所犯,死且不赦。
被关在地牢深处的齐质披头散发,呆呆对墙不语,听到脚步声木然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夏瑜,瞬时呆愣,一把扑上前,用还带着镣铐的手抓住牢门栏杆,颤声道:“主……主……你……”
身后有下人放置了坐榻,夏瑜一撩衣摆,坐下来,道:“怎么,我没死你很惊讶?”
齐质本来的年纪便不小了,短短数月间又仿佛老了几十岁般,头发尽白,眼神浑浊,颤抖的道:“主,质……质罪该万死,质无法啊。”
夏瑜道:“我知道,阿襄新求取的那个赵氏庶子,他送你家人入燕时在下仆里混了刺客,挟制了你的家人来要挟你。”
齐质没料到夏瑜已经将过往查的这清楚了,愧疚的痛哭流涕。
夏瑜就这么看着齐质,这个年近花甲足够做自己祖父的人隔着牢门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道:“两年前,我在武阳一气杀了五六个隶监,实施租庸之制,其实并不会很有把握,那段时日你老成持重,谨慎从事,帮了我很大的忙,再后来,武阳治理有成,我抽调你去方城主事,你也做得很好。”
齐质呜呜哭泣不语。
夏瑜看着哭泣的齐质,道:“你的家人没事,我会留他们性命,让他们如燕国平民生活。”
后面的话没说,但齐质已经明白了,他的家人不会获罪但他却是不能逃得罪责的,齐质流着眼泪,拖着老迈的身躯,摆正姿势,向夏瑜郑重的行了一个拜礼,道:“质,拜谢主上宽待我家人活命。”
夏瑜看着齐质叩拜,面上没半分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对齐吕道:“杀。”
待得齐吕处理完齐质的事情,见到夏瑜正站在地牢外的空地前,负手望着远方灰蒙的天空,听得齐吕的脚步声,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道:“处理完了?”
齐吕握紧了腰间宝剑,道:“是。”
夏瑜道:“齐质的身后事你去和菏泽说,收敛棺木之类的钱从内室账上出,他的家人给他们一笔钱,够安置下来就行,不能太多,以免有人质疑我太子府赏罚不公。”
齐吕道:“诺。”
然后夏瑜道:“你把手里的事情交给吴豹,这次去晋国我要带你和杨之孙一起。”
齐质一愣,自从孙由手里接回后,杨之孙就一直在府中休养,如今已经两年,杨之孙行动如常人,只是一直没再开口说过话,每日只是练剑而已。
夏瑜转头来看着齐质,道:“怎么,怕晋人不敢去晋国吗?”
夏瑜这么一问,倒是把齐质对夏瑜要带杨之孙的疑虑给冲开了,齐质忍不住道:“自从平阴跟随主上开始,我质就开始和晋人拼命,如何会畏惧晋人。”
夏瑜道:“那就好,你与杨之孙,一起随我去见见这当今天下的霸主之国吧。”
所谓的诸侯会盟,某种程度可以说就像是后世的国家元首开国际会议,当然,国际会议其实很多国家都可以开,但要到什么级别,有哪国元首来参加那就不同了,一些地方小国的元首的会议还是世界上排名前几的大国的元首聚在一起,这决定了国际会议等级。
在这个时代,诸侯会盟,尤其是由霸主国晋国的执政,天下第一人赵志父召集的诸侯会盟,无疑是这片大地上最高级别的“国际会议”,尤其考虑的到这片星球的特殊情况——华夏文明一枝独秀,那么可以说此时晋国主持的这场诸侯会盟,将会是这个时代这颗星球上最高权力人物齐聚的盛事。
更别提赵志父要在召集诸侯会盟时,同时邀约天下士子入晋,意欲如齐国稷下学宫般办一场齐聚天下学派的争鸣论战。
这等数十年难逢的“盛事”,自然稍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想错过,所以这段时日入晋之人络绎不绝。
仅仅官道上,就有数辆十分华贵的马车驶过,骑马护卫在夏瑜马车侧的齐吕不禁感叹,不愧是霸主之国,一动而天下惊啊。
就在齐吕还在感叹之时,马车中传来夏瑜有些清冷的声音,道:“吕,到了晋国国都,先去智氏府邸。”
第149章
作为晋国几大公卿之一的智氏,智氏一直是个奇妙的存在,作为三荀之一,与中行氏、范氏同出一宗,却在晋国内乱时站在了赵氏一边,明明昔日家族繁盛势力庞大,今数十年来却被昔日险些族灭的赵氏压制。
站在智氏府邸之前,看着这座看似辉煌的府邸,熟悉的门楣,夏瑜有几分感慨,在夏瑜的时空里,这座府邸的主人最后被赵志父的儿子杀死,头颅做成了酒器,而在这里,那个这个百年称霸的晋国最后一任执政——智瑶,才智震华夏、跋扈慑诸侯的智瑶,此时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嗣卿。
伴随着智瑶的死,韩赵魏三家分晋,春秋结束,战国开启。
一个时代结束了。
曾经在华夏大地延续数千年的青铜文明,属于奴隶制度下的辉煌文明彻底陨落。
静静的看着这座属于智氏的府邸,静静的回想着自己《国家战争》中那个以智青执掌智氏最后登上晋国执政宝座的经历,夏瑜笑了,那首词怎说来着: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前情种种,恍如隔世。
夏瑜问自己,如果此时自己打道回府,自己还是不是昔日那个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游戏上的畏缩宅男,还是不是只要勉强温饱有台高配电脑有好玩的游戏便已满足。
他不知道答案。
许是夏瑜站在这智氏府邸前实在太久了,也许是夏瑜一行人的车马不同于一般士子,比较华贵,再门口守卫的家仆终于忍不住了,其中一人上前来,对夏瑜一行人施礼,道:“敢问几位是?”
这位智氏家仆态度很谦和,赵志父心血来潮招诸侯会盟,邀天下士子入晋,这段时日晋国国都之中不知多少人诸侯公卿士子吵杂往返,一驾不起眼的马车上可能都是哪国公卿,或者当今学术大家,又或者是举世皆闻的贤士。
作为霸主之国的公卿,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这算时日都是有不少人求见,有诸侯使节意欲与霸主国公卿套近乎,有游学士子意图自荐求用,有学术大家意图宣扬自家学说,往来络绎不绝。
当然,这么多人,霸主国的公卿也是很忙的,不可能每个都见,作为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几个家族,打个喷嚏都令那些小国国君两股战战的人,无论是赵氏、韩氏、魏氏、智氏都有资格不去理会不相干的人,但作为家仆,就没那么大的面子了,对于许多求见的人,态度还是颇为恭敬的,毕竟若当真得罪了要紧人,家仆的命可是不值钱的,被家主拿来做了赔罪的礼物,可就不值了。
本来这段时日国都中人员嘈杂,来智氏府上求见的人也不少,虽说当今天下礼崩乐坏,可是毕竟礼乐文明侵染诸侯数百年,已经不自觉的成为生活中的自然习惯,比如拜见地位比较高的人时,先找一位宾者即中间人先去“探路”,然后经由中间人介绍才上门拜见,这是基本礼仪。
这智氏家仆奇怪的是,没听说家老吩咐今日有贵客上门,这人也未有宾者先行来府上透风,就这么直晃晃的站在府外,而且……为首那人真的好看到不像凡人,这些人究竟是干嘛的?
心有疑问,家仆才上前发问,并且接着道:“外邦士子来晋,请往执政府,自有迎宾馆舍相待。”赵志父邀天下士子入晋,自然也要给人吃住的地方,所谓迎宾馆就是士子来晋国招待食宿的地方,这位家仆猜测这几人可能是入晋国士子,走错地方了。
夏瑜看了眼主动过来寒暄的智氏家仆,也回了一礼,道:“劳烦通禀,燕国来使,求见智氏嗣卿。”
那家仆神色一凛,一国使节代表国君,身份贵重,自然当以隆重礼节相待,但……家仆上下扫视夏瑜一行人,为首的夏瑜好看的不像话,身后跟随两人,一人面色木然,不言不语,一人以手按剑,身有杀伐之气,好似个将军,再后还有若干随从。
这些人是使节?怎么不见节杖令符?真的是使节不是刺客吗?
家仆心中疑惑,然而十分呼应这家仆心中猜测,为首那好看之极的人,拔出腰间宝剑,只见银光一闪,家仆只觉手臂一凉,一节衣袖已经被削落。
此处智氏府邸,防卫也是十分紧密的,有持剑护卫见有来客拔剑,纷纷围了上来,警惕的盯着夏瑜一行人。
夏瑜挥剑毕,收剑入鞘,将那宝剑递给家仆,道:“请禀报智氏嗣卿瑶,燕国来使夏瑜求见,怀中武阳剑,收中山蛮夷五万头颅送君。”
那家仆看了眼夏瑜递予的宝剑,微微犹疑,终是觉得这几人不像许昌人,接过宝剑,返身与迎宾家老商议是否通禀家主。
夏瑜一行人被智氏持剑护卫团团围住,夏瑜负手而立,云淡风轻,视这团团围困的武士为无物。
半响,智氏府中有掌事家老命这些武士退下,行至夏瑜近前长拜施礼,道:“我主请客入府。”
夏瑜拜还礼,跟随智氏家老入府。
夏瑜一入智氏府邸,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袭来,这里与游戏中他“居住”的智氏府邸相差无几。
跟随智氏家老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隐蔽院落外,只听朗朗笑声传来,道:“燕国太子内主如此抛头露面,可谓礼否?”
夏瑜顺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出声那人身材高大,面有长髯,雄壮之中又有几分属于士大夫的文质飘逸。
这是最后的春秋贵族,身上有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味道。
当后世国人读了一战二战历史时,满是敬服的慨叹西方国家的“贵族”在战时都主动从军身先士卒,他们忘了,曾经有一个时代,华夏的贵族上马为军官,下马能吟诗,曾经有一个时代,人们欣赏雄壮的阳刚,也侵润礼乐诗书风华。
青铜铸造的文明,最后的霸主执政,最后的春秋贵族——智瑶,此时还是风华正胜的儿郎,挑眉朗笑对君,道:“夏瑜,稀客啊。”
第150章
智瑶闻听夏瑜之言,没正面回答,笑了笑,随手一指,道:“内佐不介意落座详谈乎?”
夏瑜也很坦然,甩袖落座,入座整袖,手落于膝,看得智瑶颇为玩味,不禁想起齐国朝中的传言——夏瑜乃是落魄贵族后裔,看来这传言是不假的。
所谓三代才的一个贵族,尤其这个时代从小成长于礼乐教化下的贵族,一举一动都有一股独特的节奏,这种节奏是那些从小贫苦生长于市井的平民学不来的。
夏瑜的身上便有着这属于礼乐熏染下成长的贵族所特有的节奏,所以智瑶笑了,道:“内佐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智瑶有些近乎无力的上下打量夏瑜,而夏瑜也很直接的打量智瑶,打量这个日后会成为执政的智氏嗣卿,道:“此言何意?”
智瑶哈哈大笑,道:“内佐,果然入传言般,好看的不似凡人。”
夏瑜倒是没被这有几分无礼的打趣冒犯到,只是淡淡一笑,道:“嗣卿倒是与我想得有几分不同。”
智瑶好奇,道:“噢?有何不同?”
夏瑜道:“比我想象的蠢多了。”
这话十分无礼,更何况夏瑜来者是客,如此直言冒犯,令智瑶微微皱了眉头,道:“这回该轮到瑶问内佐此言何解了。”
夏瑜闲适的整了整衣袖,道:“嗣卿觉得赵志父蠢吗?”
智瑶挑眉道:“天下只怕无人敢说赵志父愚蠢吧。”
夏瑜道:“不,有一人。”
智瑶疑惑道:“何人?”
夏瑜道:“嗣卿您啊。”
智瑶一愣,半响才挑眉道:“我?你说我?”
夏瑜看着智瑶,道:“嗣卿若是不认为赵志父愚蠢,何以会在赵志父尚且在位之时,便动作不断,嗣卿,觉得赵志父是会容忍这种背后拖后腿捣鬼叛徒的性格。”
智瑶微微皱眉,他与齐国、中山国暗通款曲的事情,他做得极是小心,都是派心腹行事,他自诩周密,应该不会有泄露才是,这夏瑜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这夏瑜也并不知晓,只是意图诈一诈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