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田须一把扶住田常,急道:“执政,竖子误国,此时越人已经破城,执政还是赶快撤走,再做图谋,若再有迟疑,我等尽皆为越人掌中俘虏了啊!”
田常满头是汗,脸色涨红,但突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过的头去看向此时扔在殿中的田彪,只见田彪安然于坐榻上,很是悠闲的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饮酌着。
看到田彪如此表现,平着常年与田彪的相处,田常有些猜到了些什么,脸色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整了整衣襟,再次用那仿佛有韵律的步伐慢慢踱进殿中,不理会满脸焦急豆大的汗粒一颗颗掉的田须,田常在田彪的上首尊位坐了下来,也给自己酌了一杯酒,拖着那慢悠悠的带着韵律的语调,道:“老太师,越人破城,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啊。”
田彪淡然道:“不过瓮中之鳖耳,何惧之有?”
田常道:“哦?不知这瓮中之鳖作何解啊?”
田彪面色淡然,道:“执政您无需担忧,可坐看越人败绩。”
田常长长的眉毛扬了扬,道:“越人必败?”
田彪眼神很平静却很坚定,道:“必败。”
田常眉毛一挑,还没等说话,便有执政府小吏飞奔而来,跑得气喘吁吁,发冠都不整齐了,还差点在那高高的门槛上绊倒,狼狈不堪的跪下,禀报道:“报!!!!越人破西城,却未能突破瓮城,西城大火起,越人死伤无数,东大营被我军攻破!”
田常一愣,同时愣住的还有不停用袖子抹汗的田须,只有田彪神色依旧。
“报!!!!!”又一名国府小吏飞奔进来,一脚踩空,摔在地上,不得不用爬的进了大殿,大喊道:“报!!!越人南大营起火,死伤无数,南大营被破!”
田常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抢到那名报信小吏跟前,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越人的南大营破了!?那是勾践亲自坐镇的南大营啊!足足七万兵力!怎么会被破了!?勾践呢!?死了吗!?”
那名报信小吏此时上气不接下气,田常一下子问了这么多,他如何回答的过来,喘着气开不了口,田常急的都不顾风度,伸手起拎着小吏的脖子了,恨不得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从这小吏的肚里晃荡出来。
也就在此时,又一名小吏飞奔而来,哐当跪在殿中,大喊道:“报!!!!!军中卫尉田舒率两万五千精兵与北营越人决战,战况焦灼,胜负未分。”
这下田常顾不得去晃上一名传令小吏的脖子了,因为此时他更想知道这胜负未分的战役己方能否打赢。
见到那漫天火光,同时冲出屋子的不止田常一人,燕国公子服人也在喧哗人声沸起时便冲出了那个藏身的小酒肆,看着漫天血色,神色莫名。
“酒肆老板”跟在后面也冲了出来,伸头张望,道:“好像是西城和南城的方向。”
公子服人神色一动,道:“越人的南大营和西大营。”说完神色大变,转头看向“酒肆老板”,灼灼目光让“酒肆老板”吓了一跳。
公子服人一言不发,似乎越是在大事临头时,这个人便越是沉静越是内敛,此时此刻他竟然还非常从容的向“酒肆老板”敛袖禀手,施了一个非常完美的礼,道:“先生在临淄日久,结识颇多,有劳先生打探一二。”
第 48 章
田襄骑马走过那片已满是焦黑色的土地,耳边满是呻吟哭号,三三两两的士兵正在打扫战场,将一具具已经烧得焦黑不见面目身形的尸体规整起来,足足几万具仿佛木炭样一节一节的堆在一起,丝毫看不出这些“黑炭”曾经是一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活着的越国士兵。
突的,田襄打了个寒战,觉得有几分畏惧,他突然有些明白昔日楚庄王打破晋军,有臣下劝其立“京官”(用被杀敌人的头颅堆积起来在覆盖上夯土的丰碑),楚庄王拒绝时的心情了。
田襄不是没有杀过人,他也曾因为国府中有官吏玩忽职守怒而斩之,他也曾因为府中有下人里通外家而杀之,可此时此刻他在这片焦土之上看着那几万具“黑炭”,他才第一次明白,杀一人和杀万人是那么的不同。
然后他想到了那个会用牙去咬红肿手指的少年,想到少年清澈的眼神俊秀绝伦的相貌,想到少年不过谈笑间夺十几万越军性命如屠猪宰狗,突然,田襄打了个寒颤,突然,他觉得前日那个将伤药塞进自己怀里要自己去做好人的很是可爱的少年,让自己有几丝畏惧了。
紧了紧披身上的狐裘,田襄喃喃自语道:“我不明白。”
田舒道:“我不明白。”
夏瑜整理着案几山的军报,仗打完了不代表军务就结束了,就像后世公司里总会有那十分坑爹又繁琐的工作总结一样,此时夏瑜也在忙着写奏表,一边写一边道:“你有什么不明白的。”
田舒见夏瑜握着笔皱着眉头盯着案几上的竹简,显然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夏瑜抓起来,拉到那个夏瑜亲手用陶土捏制的“3D”立体地图前,道:“你给我解释一下。”
“也给我解释一下吧”,回到帅帐的田襄迈步进来,道,“虽然我这个主帅很是没用,不过挂名敛功而已,但我也想听听看我们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夏瑜看着田襄迈步进帐,刚想开口打招呼,却在对上田襄那一对有几分莫测的眸子时,突然觉得这个这段时日与自己已经十分熟识的年轻人身上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有什么东西似乎让他看不透了。
主帅开口,夏瑜没理由拒绝,虽然田襄只是挂名而已,但毕竟还是主帅,不听从他的话就是违抗军令,再者,此时田襄脸上的神情让他莫名的觉得不该拒绝,所以夏瑜转头拿了一根竹竿,指着那张地图,道:“越人在临淄城外建了三处大营,相互策应,若想要破越军,就必须三营齐破,不然任何一座大营被攻击,其他两座营地起兵策应,以多困少,我军必败。”
田襄点头,他虽然不通兵法,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能听得明白的。
接着夏瑜点了点地图上标示着三座大营的位置,道:“越人围城时日已近半年,大营巩固,若意欲破这三座大营,不能只靠兵力消耗,毕竟我们的北面还有燕人犯境,我们消耗不起兵力,所以我决定向老天爷借点东西,用……”
“火攻!”
酒肆后房密室里,公子服人猛然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虽然简陋但仍然标示详尽的地图,道:“火攻,水火无情,手里的兵力不足便只有向老天爷借兵,老天爷能给的兵是什么?便是天时水火而已。”
公子服人绕着地图,慢慢行走,慢慢思量,道:“先生你说过夏瑜点兵之时曾经专门挑选了善御舟者、水性佳者,组成一军,又召集工匠亲授图纸,做……那个东西叫什么?”
一直侍立在侧的“酒肆老板”见公子服人有问便回答道:“破冰船。”
公子服人听得“酒肆老板”的回话,用手指着临淄城东边那条沿着东城墙流过的淄水,道:“破冰船载满油脂南下,意图在南营,而意图以火攻破南营,还需……”
“东北风!”
夏瑜伸手一点越人南营道:“我亲画图纸,作小型投石机,将国府备好的油脂装入皮囊,命西郭河引破冰船眼淄和南下偷袭越人南营,而越人南营乃是勾践亲自坐镇,是越人最精锐的军队。
稍有不慎,突袭不成便会使得这精锐的中军得意策应其余二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一直不放心西郭河,不过老师说的没错,他老人家的识人眼光这次我真是服了。西郭河不仅神不知鬼不觉的带领船队突袭到越人的南大营,将装入皮囊的油脂用投石机扔入越人南营,并用火箭引燃。
此时正是东北风大盛之时,火烧连营,这七万越人,瞬时便土崩瓦解了。”
夏瑜叹了口气,道:“这是弄险,但是别无他法,若是按我先前谋划,先打燕人,后打越人,我们本不需要冒这等风险,只要坐等天寒地冻,不耐苦寒的越人自退就好。”
“弄险,却被他给弄赢了。”
公子服人指着南营,道:“列国之中其实以吴越水军最强,吴国灭后其国操船造船的工匠大多被越人接手,越人本就冠绝猎国的造船操船术更加精进,此次若非越王以为能够快下临淄而未带造船工匠北上,不曾令越国水军封锁淄水,这南营是破不了的,所以,此役是弄险,赢得侥幸。”
随即公子服人的手指一移,指向越人西大营,道:“若是破南营是弄险,那这西大营破得却实在是漂亮!”
“酒肆老板”看着公子服人指着那个位置,道:“这夏瑜破西大营,险些将临淄的西城郭也赔了进去,据说西城门瓮城外郭烧了个底儿掉,公子你怎么会说西大营破的漂亮呢?”
公子服人道:“我说西大营破的漂亮是因为只有破西大营这一战不是弄险。”
一拍西大营的所在的位置,夏瑜道:“三战之中我最有把握的就是这个西大营,其实在我的谋划中,我做的最坏的打算便是,南营偷袭失败,北营相持不下,唯独西大营,我保西大营必破。”
田襄微微皱眉,无言,但夏瑜没注意到,只是满是自信傲然的解释着道:“上将军还记得我让国府准备的耕牛吗?”没等田襄回答,夏瑜马上自己接着道,“不比南营有水路可以暗施偷袭,西大营四面皆是较为开阔的平原,无处可隐藏,无法可暗取,只能想办法直攻,但是我们兵力不足,所以我备下耕牛与五色骑兵。”
夏瑜道:“我先以五色骑兵用弓弩突袭西大营,这五色骑兵是我在平阴城中训练的,成军已经快一年了,我与田舒日夜训练,未尝一日懈怠,现在终可堪大用。五色骑兵,每一队都身着不同颜色的军服,以五色旗帜配为指挥,行动快速,奔走如雷,每一队人数都不多,用这人数不多的骑兵用弓弩连续不断的骚扰射杀西大营士兵,一次也许西大营的守将不理会,两次也许不理会,但次数多了,寻常守将只怕做不到眼看着如此少的人不断的射杀自己的士兵而不行动。”
夏瑜顿了一下又道:“这条计策有一个要紧之处,便在于弓弩。”
“弓弩!”
公子服人盯着地图上西大营的位置,道:“弓弩的杀伤力很重要,因为越人的大营里也配备了守营的弩手,弩这种武器本就是楚越一带的人发明的,因为楚越一带多山地丘陵,不便弓箭手射猎,所以楚越人士嚓发明了弩。所以楚越人的弩向来做得比中原诸侯要好些,配在军中的弩手也多些,越人西大营中必然配备弩手,若夏瑜下令这不断突袭西大营的骑兵手中的弓弩射距不若越人,那就非但不能对越人造成持续的压制和杀伤,反而会被越人据营还击,伤亡惨重,所以弓弩的射距与杀伤力十分重要。”
“酒肆老板”站在公子服人身侧,叹息道:“我刚刚探听到的消息,这个夏瑜将军亲自授给国府工寺的图纸里便有制作连发弩,从参与了突袭西大营的士兵口里,我探听得知这种连发弩可射三百步远,且可以连发威力极大。我本想花费重金买到图纸,但与我相熟的那个工寺说,夏瑜分别将图纸授予了几十个不同的工寺,而且每个人的图纸都是不完全的,在相隔甚远的工坊制作,最后将不同部件运到一处组装,所以会组装的人不知道那些部件如何制作,会制作的人不知道如何组装,就算我买来一两份图纸也没有用处。”
公子服人稳如山岳,但目中却有几分感慨神色,道:“这个夏瑜,厉害啊!”
第 49 章
夏瑜道:“用人数极少的骑兵持强弓硬弩压制西营越兵,不断的给他们造成伤亡,引诱他们出营,不得不说,这位西大营的守将还算谨慎,只派出了不足一半的人马。”
说着夏瑜围着地图绕了个圈,用竹竿指着西大营和临淄城西郭中间的距离,道:“当越人一出营追击时,我马上命令所有的五色骑兵立刻撤回西城外郭,骑兵轻快,而越人现在还是用较为传统的战车步卒混搭的军制,所以他们派出追击的士兵一定快不过我们的骑兵,所以我们的骑兵一定能在越人追到之前回城进入西郭。”
田舒此时似乎有些明白了,道:“骑兵即能比越人早回城进入西郭,也能够将越人引诱进西郭。”
夏瑜道:“对,而西郭我们已经提前将百姓撤出的差不多了,这还多得田须的功劳。”
田舒冷哼一声,道:“田须的功劳!?他的无能还差不过!西郭本就是贫民所居,城墙破旧,也多年未有修缮,田须觉得西郭守不住,所以早时便将百姓强制迁入内城,是为得在破城时少些国人被越国掳掠,这样面子上更好看,还能得到一个爱民的美名,为不战而退减轻罪责!”
夏瑜笑了,道:“管他是不是为卸责,总之他提前迁走了西郭的百姓,方便了我们,所以他于我们确实是有功劳的,不然我们哪得如此轻易的一把火就烧了越人西营近半数的人马。”
一直一言不发的田襄道:“你就不怕南营偷袭失败,或者北营南下策应西大营。”
夏瑜笑了,道:“不怕!”,说着夏瑜指着地图上西郭的位置,道,“五色骑兵轻快,加之我们已经多次演练,这些诱敌骑兵一旦进入西郭,会马上沿着已经备下的瓮城城墙隐门退入瓮城,而整个西郭已经被我们铺满了油脂,加之西郭本就是临淄城中贫民所居,多为茅草屋,极易引燃,越人追击的士兵一旦进程,守在瓮城城楼行当弓弩手马上以火箭引燃油脂,这几万人就留在这里了。”
想到回来路上看到那一节一节焦黑的“木炭”,田襄打了个寒颤。
“火攻,还是火攻”,公子服人叹息一声,道,“用兵之道,不在于重复,有些人就是能将一个简单重复的陷阱用的让人一次次掉进去还不自知。”
“酒肆老板”此时却皱了眉头,道:“其实这也是在弄险,毕竟若是南营若是偷袭不成,更够分出兵力援救西大营,那么此计赔上了临淄西城郭,却没能破了西营,岂非得不偿失。”
公子服人摇了摇头,道:“这个夏瑜早就准备好了备案,若是南营偷袭不成,来援救的南营士兵等待的就是……”
“火牛阵!”
夏瑜将竹竿在手掌中拍了拍,道:“上将军你还记得我让你的属官帮忙备下的那一千头耕牛吗?这一千头耕牛便是我的后备方案,若是偷袭越人南大营不成,南营派出了援兵救援西营,那么我便将这一千头耕牛用来对付援兵,不过西郭河做的很好,所以这火牛阵就用来对付西大营剩下的那一半守营的士兵。”
夏瑜用竹竿指着越人西大营的位置,道:“眼见西郭火光冲天,西大营剩下的那一半守军必然人心浮动,此时我这千头……不是,准确来讲应该是八百头耕牛,角缚兵刃,尾巴上绑上沾了油脂的茅草,以火点燃,牲畜受惊之下猛烈冲击,越人的西大营瞬间便被冲破。本来我们畏惧便是这半年来越人不断加固的营帐,过于坚固,现在营寨一破,越兵人心浮动,我亲率近万精锐随后突袭,已城惊弓之鸟无营可守的越人哪里是我们的对手,所以西大营必破!他不破对不起我这么辛苦周密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