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仅仅是赵氏家臣,同时作为晋国人的尹泽,作为数百年霸主晋国国人的尹泽,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感觉,也许随着赵志父的衰老和未来将要到来的死亡,逝去的不仅仅是晋国的顶梁柱,也是数百年霸主国晋国终将粉碎的霸业。
满满的悲哀,却无法言语,面对将颓的社稷,无力挽救,黍离之悲,莫过于此。
心中满是无能为力的自厌感,却在此时,有人一个人对你说他举荐一人便可解决所有问题,尹泽自然不信,但也不禁有了几丝疑问,阳虎的才干他是清楚的,能让阳虎这样引荐的,到底是什么人?如果真的按照阳虎所说那三国伐齐的谋划是阳虎想举荐的那人所献,如此智谋,若被举荐,受到重用是必然的,阳虎大可以直接对执政或是赵氏少族长推荐,为何反而先和自己说起?
阳虎似乎也看出了尹泽的疑问,便道:“我这里有几本此人所着的书简,我回头命人给尹大夫您送过去,您一看便知道。”
尹泽回到自己府邸,阳虎果然依约送来了几卷书简,尹泽方才翻看了几篇便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还连带打翻了案几上的笔墨,但尹泽丝毫不觉,仍旧紧紧盯着手中竹简,仔仔细细的翻看,期间有下人来唤尹泽用膳都被他呵斥着赶了出去。
耗时良久,尹泽将那几卷竹简全部读完,此时他方才明白为什么阳虎这种人都对举荐此人心存疑虑。
第 37 章
越人见营外大火,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层层上报,越人本就是在齐国国土内作战,自然凡事都万分谨慎小心,负责防守的将领马上令重兵前往谨慎查看,
火光冲天,自然吸引了无数的越国士兵伸头观望,这些越人离开故土已经半年有余,围困临淄如许多时日还攻之不下,士兵疲惫不堪,最近这段时间,围而不攻,连仗也打得少了,每日自是十分无趣,此时突然有变,竟然有不少越兵跃跃欲试,想要去看看热闹,只是此时越国正当国力强盛时,各级军官多乃有才干之人担任,军中军法森严,执行也严谨,除了被派出去查看境况的士兵外,终是无人敢动。
但毕竟探兵斥候来回往返,又调兵出营,动作颇多,越国大营便有几丝混乱,加之临淄城墙实在是宽大,越国人本就围得不是很严,空隙很多,所以当化整为零,人数不多的齐国军队向着临淄城冲过去的时候,很多越人竟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层层上报,领兵元帅决定拦截时,这些单骑走马行动十分迅速的齐国士兵都已经突击到了临淄城门口处,等越人驾着笨重的战车追赶到城门口时,齐人不仅进了城,连城门都非常从容的关上了。
一路狂奔进城门的田舒常常的舒了口气,说实话,所有的队伍里,最让人提心吊胆的就是他们,或者说他和夏瑜,谁让他们这位宝贝主将不会骑马呢!但此时他一人驾驭两匹马,带着夏瑜,竟然十分顺利的突破越人的拦截进了临淄城,田舒一直紧绷的精神便放松了下来,下了马,解了与夏瑜那匹马相连的缰绳,想要扶夏瑜下马。
没办法,夏瑜这货连下马都不会。
可惜,田舒他放松的太早了,紧紧抱着马脖子的夏瑜本来紧张非常,此时进了城,也微微放松了,却哪知这守这个城门的城门令与田彪府中家老颇有几分关系,知道夏瑜这位少年将军要回援临淄,近日国府也通令个城门守令,注意接应平阴援军入城,这城门令便存了几分巴结的心思。国府令刚下不久,便有突击到城门下的齐国士兵持军中令牌入城,这城门令认识田舒,心中大喜,这么多城门偏从自己这里进城,不是自己的运气吗?便命人准备了与夏瑜此时爵位相当的鼓吹仪仗,一见那骑在马上的是个十分好看的少年人,这城门令便知道此人十有八九便是夏瑜了,当即便命令鼓乐齐奏。
这猛然一奏鼓吹,马受了惊吓,田舒此时还将相连的缰绳解开了,夏瑜骑着的那匹马便当即嘶叫一声,掀起蹄子便开始狂奔。
田舒被猛然发狂的马吓了一跳,急忙去牵缰绳却没抓住,眼见那马直冲过鼓吹仪仗朝着临淄的大街冲了过去,田舒急忙上马去追,一边追还一边大喊道:“抓紧了,别掉下来!”
这话当然是对夏瑜喊得,田舒从小学习驾马车,熟知马性,知道马一旦发了狂,将人掀下来,是能要人命的,而此时的夏瑜却是牢牢的抓着马脖子上的鬃毛,半点都不敢动弹,心里不自禁的开始狂骂:有没有搞错!我是宅男啊!我是技师流玩家啊!我是超高级技术流战术专家啊!我TMD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种极限运动啊啊啊啊!
夏瑜在心里狂骂,只觉得耳边狂风呼啸而过,不知过了多久,那马许是跑累了,嘶叫一声停了下来,这猛然一停,惯性作用,把背上被颠地七荤八素就差口吐白沫已经晕头转向的夏瑜一个跟头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夏瑜没事,但被他砸中垫底的那人却没那么幸运了,霎时,一声贯彻山响的嚎叫几乎将临淄城大街都震得晃三晃。
昏昏呼呼的夏瑜被人架了起来,满是金星飘荡的双眼迷迷糊糊间见到许多人扑上前去,似乎在扶着一个在地上嚎叫的家伙,摇摇脑袋,左晃晃右晃晃,发现除了头被一路狂奔的马颠的有点晕外,似乎没什么大碍,是以夏瑜此时有点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的情况——躺在地上捂着自己腿的那货嚎叫什么呢!
夏瑜这具身体本就没长成,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自然不会很粗壮,也不会很高大,此时被一种家仆护卫似的人物架着,便仿佛想一只挂肠腊鸭一般,凭人摆布。而那一直嚎叫的人,也终于不嚎了,在身边众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满眼都是几乎快燃烧起来的怒气,指着“挂肠腊鸭”似的夏瑜,正想说什么,却“咦”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咦”,眼中的怒气也有了几分消减。
也就在此时,地面微微有颤动感,一路追着过来的田舒终于到了,并且不仅仅是田舒,听得马惊了也十分担心的田彪也骑马过来了,眼见一众人都聚在一起,便皱眉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那个万分倒霉被夏瑜当了垫背的家伙听得田彪的话,脸上显出微微惊奇的表情,道:“老太师?”
田彪听得十分熟悉的声音,转头看过来,也微有惊奇,道:“阿虎?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为田彪称为“阿虎”的人脸上微微有了几分尴尬,透出微微心虚的神情,道:“路过,路过。”
田彪急着带夏瑜入执政府,与执政同时也是田氏族长的田常商议如何对付越国破解围城之困,是以,也没去注意“阿虎”脸上那有些奇异的神情,见夏瑜被人抓着,便道:“怎么回事?”
“阿虎”道:“他冲撞我的车架”
田彪道:“阿瑜的马惊了,这怪不得他。”
“阿虎”连忙道:“原来是马惊了,这倒是怪不得人的”,转头吩咐下人道,“快放人。”
也就是此时,街上又有一众人架着马车呼呼啦啦的赶了过来,这堆人中领头的是个中年微胖的男子,见到田彪,当即行下见主礼,道:“太师您回来了。”
却原来是田彪一进城,守那一门的守城令便立时通知了太师府,太师府中家老带着下人车架赶过来迎接主人来了。
田彪见自己府中下人带车架来迎自己,又见夏瑜此时因为一路骑马狂奔,头发散乱,满目灰尘,心知不能这样去执政府,便下了马,此时已有太师府下人搬来上马凳,田彪踩着在登上,对夏瑜招手道:“阿瑜,过来,先随我去府中梳洗。”
夏瑜此时虽然有些头昏脑涨,但毕竟没摔傻了(阿虎:他摔我身上了好嘛!要傻也是我傻!),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最后确定与被人抓着做“挂肠腊鸭”相比,自然还是这个虽然打了自己三十杖军棍脾气很不好但好歹还算认识的老太师更靠谱些,被放开的夏瑜自然而然便服从了田彪的吩咐,跑去和田彪同坐一辆车了。
眼见太师府的人走远,车架也慢慢看不见了,那个一直站在那里的“阿虎”张望了一会儿,然后目中微微有了疑惑的神情,道:“这小子是什么人啊,长得倒是挺好看,老太师那个又臭又硬的脾气,竟然叫这小子叫的那么亲昵……啊……好疼!”
一连串的变故,这位“阿虎”都忘记自己被“砸”伤的大腿了,此时才反应过来疼。
夏瑜与田彪同乘一车,沿着临淄城的街道前进,沿路有仪仗开道,众人回避,街面上瞬时冷清了下来,搞得夏瑜想看看临淄城的街景都不行。
夏瑜正想开口说什么,但却见前面一阵喧嚣吵闹,有许多人聚集,堵塞了道路,并隐隐有哭号之声,田彪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此时上前去前探问的家仆正折法反回来向太师府的家老禀报,家老听得转身回禀田彪道:“是大夫蔡氏,据说家中正子被……”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被执政的亲弟抢进府中氵壬辱,蔡氏正子受辱后羞愤难当,刎颈自绝了,尸身被执政府家老送还,前面正是蔡氏族人在围尸痛哭吵闹。”
田彪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执政府”的亲弟?那不就是“阿虎”吗!难怪那小子平日里油滑非常,今日见到自己却如此老实听话,自己叫他放人便放人,敢情是闹出了祸事正心虚呢!
第 38 章
一踏进太师府,夏瑜第一个感觉就是,哇塞,好大啊!房舍九曲十八弯,数不过来,沿途见了不少人员往来,夏瑜猜测可能是太师府养的门客。
被下人引领去客舍沐浴更衣,便产生了第二感觉,哇塞,好有钱啊!虽然在平阴府时田至也没亏待他,衣物要么是帛锦要么是细麻衣,可是这太师府给他准备的外衣是同色锦缎,内衣是吴丝。
在这个时代,贵族如果不用同一种颜色的帛锦做衣服会被人耻笑,认为你家穷的连永一整块的锦缎做衣服都用不起,要知道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织一块大到足够做外氅和上衣下裳的锦缎是很耗时间的,能够用同色的锦缎做一整套外衣,便是表明你家很有钱能够养得起织造这么大块锦缎的织工,是身份的象征。
同色的整套外衣已经很奢侈了,而内衣竟然是吴丝的。
吴丝是一种很昂贵的丝绸,产自吴越之地,所以叫吴丝。在夏瑜本来的时空里有一个从事与吴丝这个相关行业非常有名的美女叫做西施,夏瑜没去打听过这时空是不也存在“西施”这么号人物,也没兴趣去打听,只要一想到西施可能变成了个男人,夏瑜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不管西施是不是真的存在,吴丝在这个时空却是真实存在的,出产于吴地的丝绸轻薄透气,柔软细腻,十分昂贵,千金难求,而太师府竟然用这么昂贵的丝绸做内衣,可见真是钱多的花不掉用不完。
沐浴完毕推门而出的时候,夏瑜冒出了第三个感觉,就是太师府的闲人真多!
因为客舍很大,还有专门的浴室,一进去洗澡水衣物就已经都摆放整齐了,所以在洗澡的时候夏瑜没什么感觉,结果洗完了推门发现门外厅中跪着两排下人,都是三四十许年纪的男子,穿着样式相同的细麻衣,长相都颇为干净,细皮嫩肉,见到夏瑜,便一齐叫了声:“主人。”震得夏瑜跨出浴室门的脚都不敢落地了。
夏瑜很是忐忑的让这群人服侍着梳了头发,不是他这么快就堕落了开始享受起“腐朽贵族”的奢侈生活了,而是他实在对付不了那个发冠,平时在平阴,他都是用根布绑一下就完了,但刚刚太师府给他准备的衣物里有发冠,因为他此时已经有爵位了,要适应他的身份,那发冠也就有些个讲究,戴法略有些复杂,他实在摆弄不来。
对着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身后的男子轻声细语的问:“公子是全束还是半束?”
夏瑜想起自己在平阴藏书楼里看到的记载,打了个寒战,急忙道:“我还没加冠,不过以后当然是全束。”
这个时空,比夏瑜所在的时空里多了一个礼节,便是十五束发之礼。
宇宙若是文明保护委员会研发的那种基因植物在这个时空被叫做宗祠树,结的能够改变男人体质使其怀孕生子的果子叫做宗祠果。
因为男孩儿基本是在十五岁后开始进入青春发育期,开始长胡子窜个子,一般大家族的庶子要在十五岁之时开始服用宗祠果,因为他们认为在男人开始长胡子之前服用宗祠果是更加合理的。
其实,宗祠果作为宇宙时代超级基因科技的成果,除了老到没有生育能力的人,任何年龄的人服用效果都是一样的,但出于这个时代人直觉造成的错误观念,认为十五岁之前服用宗祠果是最好的,所以在十五岁时,家族正子也好庶子也好,都会有一个束发之礼,正子会把头发全部束起来,用发带绑成一个马尾,而庶子会把头顶的头发用发带绑起来,脑后的头发散发披肩,同时,在束发之礼时,不论正子与庶子,都会被自己的长辈通常是父亲,赐予一个正式的名字。
基本上,在束发之礼前,正子和庶子其实区别不大,但束发之礼后,基本上就已经明确了谁要嫁到别人家里生活,谁要继承本家家业了,束发之礼后,大家只要看到头发全部束起梳成一个马尾的,基本就知道这个人是正子,是有本家的财产继承权的,而看到一个头发梳起一半、剩下一半披肩的,就知道这个人是庶子,是准备要嫁人生子的。
在束发之礼后才会有表示成人的冠礼,在冠礼上,家族的长辈通常便是父亲,会给自己的孩子加冠,就是不在单单用一个发带把头发绑住,而是要加上一个发冠,并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字号,而在这个时空,冠礼和婚礼常常是前后脚举行的。
各个家族的子嗣在十五岁束发之礼过后便已经有了正式的姓名,每一家的孩子是娶人还是嫁人基本也便确定了,也就意味着可以订亲了,两个家族如果定了亲,通常便会在孩子二十岁行完冠礼表示成人后,举行婚礼,所以冠礼和婚礼常常是前后脚进行的,行了冠礼就表明婚礼不远了。
不过这个制度其实已经不太严格执行了,春秋战国的所谓“礼崩乐坏”,便是《周礼》所定的“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他从”并不为人遵守了。
《周礼》规定人二十而冠,便可以视作成人,可以成亲了,很多贵族为了不那么繁琐,也是为了快点表明自己的孩子成人了,好成亲生子,常常是十五六岁就将束发礼与加冠里合在一起办了。
春秋战国数百年,礼崩乐坏,从开始的还讲点道理,到后来一点道理都不讲全靠力量说话,是个逐步发展的过程,最起码在现在这个春秋偏中后期的时候,貌似很多大家大族都不会再将庶子“他从”。譬如田氏,田氏之所以崛起很大一个举措便是用伎人招待客人,将生下的孩子充作田氏子弟以壮大家族,如此需要人口,又怎会将自家血脉“嫁入”别家,为别的家族人口壮大去做贡献呢。
所以现在这束发之礼也慢慢的不那么严格讲究了,但即便如此,数百年礼乐文明的影响仍然十分深远,最起码没有那个为官任事的人会闲得无聊把自己头发半束半散,公然的表明自己是“被上”的那个,除了真的嫁为人夫相夫教子的内室,大家都是束全发。
想当初夏瑜在平阴藏书府读到《周礼》里的束发篇时,冷汗直冒,心里万分庆幸自己刚来到这世界时那个万分不靠谱的宇宙弱势文明保护委员会没给自己来个半束发,自己刚到平阴懵懵懂懂不了解这事情时,因为嫌头发半散着风一吹会乱没有效仿武侠剧里装潇洒而半束发半散发,否则真是……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