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箜篌尽+番外——寒鸦台
寒鸦台  发于:2015年09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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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络梅花的解药不是已经喝下了么?

怎么还会如此!

“谢紫,”谢书眉眼间温柔缱绻,好似看见了往昔风清月朗时,“我一直瞒着你,是怕你难以承受。但是,我宁愿你痛,也不要你受制于人,你可明白?”

谢紫声线哽咽:“爹,别说了,大夫来了你就不会有事。”

忽而勾唇浅笑,一刹那如玉华流转,谢书的眼神落在那画卷上:“谢紫,我想回广陵。”

“那我们就回广陵!只要爹你活着,无论哪,我都同你去!”谢紫死死攥住谢书的手,却只能无力地感受那手一寸寸凉却。

“你们快去驾马车,我们回江南!”谢紫双眼赤红近乎声嘶力竭地对着家仆吼道。

家仆赶忙去后院驾马车,踉跄间差点被门槛绊倒。

雪落长安道。

一辆马车疾驰而去,绝尘千里。

谢紫看着靠着软垫,面色近乎惨白的谢书,近乎是哀求的语气:“爹,只要你再撑一刻,我们便能回江南。”

谢书却好似没有听到般。

他目光悠远,浅淡的笑如扬州古道里枝头白兰。

“谢紫,你去过广陵么?”

谢紫微怔:“没有。”

谢书低笑,眉眼间一片缱绻追思:“那你一定要去看看。那里,有青砖小道,春日的时候,临水人家开满的茉莉与白兰,阡陌间石桥旁,桃花那样艳。”

“落雨时分,山水楼阁氤氲开来,真的很美。”

谢书说到这,言语微顿。

忽而苦笑道:“我一生执着柳芮,是到而今,最想要的,竟是从不曾来过长安。”

“谢紫,我真想最后再看一眼广陵。”

谢紫咬牙忍住悲痛,握住谢书的手:“爹,等我们回了广陵,我就辞官,我们在广陵,一直一直住下去,再也不走好不好?只要,你活着。”

谢书轻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好啊。爹陪你去。你娘还没去过广陵呢,我总不肯回去,怕看见便是往日旧痛,所以她也没去过。”

“而今,却是再也去不成了。”想到这,谢书猛地咳了起来,若风中摇曳灯烛。

他的面上渐渐显出一种别样的温雅华光来:“我死之后,将我葬在广陵吧。”谢书知道自己定然是看不见扬州哪怕最后一眼了,故临去时,笑里也有一分遗憾。

木然看着那双阖上的眸,谢紫手中谢书的手尚还有一抹余温。

但是再过一刻,

便也是如这漫天寒雪一般冰冷彻骨了吧。

梦里江南,烟水天青。

春风十里莺歌燕舞的江南广陵,

十里风物无限风月的扬州,

自此再未得见,广陵公子归来。

12.送魂钟

当闻青知晓谢书去世的消息时,窗外正大雪纷飞。

那一场雪,折尽一院竹,压断满树梅花香雪。

满眼望去,银装素裹。

好似苍茫天地,仓皇人间,尽是白幡飞舞。

连伞也未带,闻青披着冬衣匆匆赶到时,看见谢府满院素白,心中不由地一沉。

昔日辉煌的府门似也萧条了。

有时候,繁华似乎只是一瞬的事。

转眼便能付与流水与清歌。

雪霭茫茫。

梅花依旧。

闻青淡若浅墨的眉眼上不经意晕染开烟雨寒月的风华,深墨的眸映出了恰好倚着门立在院内的谢紫的背影。

一身缟素。

若说紫衣是他谢紫才当得起的满城风华绮艳。

那么烟紫散尽,白衣如雪的谢紫,却有些像那个死去的人。

长乐王。

君归闲。

只不过君归闲是清风明月温雅端华,不经意一个抬眸一个回首便是天外流云。

而谢紫。

却是雪落千里,霜冷长河下暗流涌动。

冰原十丈下是烈火。

已是不死不休的模样。

不过曾几何时,却再挽不回苍绿流年。

“你来了。”谢紫抬眼,看见闻青时,竟然勾唇笑了一声。

闻青与他衣上俱是一身白雪。

那寒气,仿佛也能刺入心肺一般。

“谢紫。”闻青压下满心惨淡,强颜笑道,“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

谢紫却笑出声来,挑眉抬眼中一片桀骜霜寒:“哭?不,闻青,我并不伤心。”他眉眼间一片阴沉森冷,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我是恨!”

“我恨一个废物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就毁了师兄。”

“我更恨我自己没用,竟让爹娘死在这种人手里!”

他忽然阴森地勾唇,面白如玉,眸深如墨,衣白如雪,无声一段清寒流华:“但是,闻青,再不会了。我再也不会那么没用了。”

他笑着,说出的话,却字字血腥。

那一刻,闻青真正明白。

那个轻巧无忧的谢紫,那个赤子之心笑容浓丽的谢紫,终究任由世事逐渐雕琢,变换了容颜。

从此,这世上只会活着一个与他闻青一般的人。

满心仇恨,满手鲜血。

满眼,人间苍凉。

他猛然抱住了谢紫:“别这样,谢紫。我不想你和我一样。”

谢紫却是低首笑了:“闻青,我不甘心呐。”

“况且,我总得把那个废物送去见师兄啊。”谢紫笑得满眼雪落苍茫,“师兄一个人在九泉之下,一定会很孤单的。他那么喜欢那个废物,如果看见他去了,会很开心的吧。”

“一定会很开心的。”谢紫幽幽言道。

闻青心下惨淡,知晓自己定是劝不了谢紫了。

就像自己昔日走上报仇一路,那样决绝,也是这般不想回头。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还不如由他闻青来动手。

也省的,脏了谢紫的手。

“今日这场雪,看来不会停了。”谢紫低眉抚过闻青的发,终于露出几分柔和,“那你便在谢府歇下吧。这样的天气,来回奔波,的确不宜。”

闻青抬眼看他,眸中是寒江笼烟,是月照千山:“但愿这一场雪。”

“葬尽山河。”

13.尾声

当夜。

雪寂。

月照千山,京华一梦。

谢紫跪在灵堂。缟素曳地,白幡飞舞。

若说之前的谢紫尚还是个年少不知愁的公子哥。

有权倾朝野温柔和善的师兄,

有温雅如玉一笑如桃花春水的父亲,

还有那个深夜里为归来的孩子做一碗桃花红豆羹的娘。

那么现在,他只有一个闻青了。

再美好的事也经不住时光。

再美好的人也敌不过岁月。

就像一个高川暖被锦衣玉食的人,终有一日要学会憎恨。

他不再是那个少年人。

他是谢家之主。

从此周旋于百官之中的人再不是他的父亲,

而是他谢紫。

对着棺材叩头三次,谢紫抬眸时,眼中寒光如剑。

他这几日清减了些,原本有些圆润还带着点温柔和雅的眉眼也冷厉起来。

挑眉抬眼时,薄唇勾出的弧度也渐渐锋利开来。

风月散尽,海枯石出。

看着吧。先祖英灵。

终有一日,我要那高坐龙堂的人死无葬生之地。

月色清寒。

待谢紫回身出了灵堂,顺着素色灯笼走向内院时,却不知觉走到闻青房前。

“你怎么还没睡?”谢紫有些讶然地看着正好推门而出的闻青。

闻青微怔,他原本是想着看谢紫是否还在灵堂的,还想着夜寒给他带了件狐裘。

谁知谢紫却在他房外,眼波流转处一片海清月华。

“原本是想去看看你的。”闻青回身,让谢紫进屋。

谢紫笑着道;“我这算不算夜探佳人?”

闻青勾唇反笑:“紫衣姑娘说笑了吧。”

谢紫面色微变,有些哑然失笑:“怎么你也知道了那些浑事。”

闻青浅笑:“无意中听说的。不过,谢紫衣这个名字,可真像女孩。”

谢紫哪容得他这般玩笑,便也笑道:“小青这名字,也彼此彼此嘛。”

闻青挑眉,被他呛了一句,却也反击不得。

不过心下却暗暗高兴,谢紫总算有了点精神。

这样便好。

至少还像个活人。

“闻青。”昏暗之中,谢紫忽然低语。

他的声音那样柔和,仿佛都能触摸到言语中那如水的温柔。

闻青低首,忽而握住了谢紫的手,却发现彼此的手掌都是那样冰凉。

“谢紫,哪怕你什么都没了,你也还有我。”闻青缓缓在黑暗中贴近,仰首贴上谢紫的嘴唇。

他说。

“我爱你。”

谢紫低笑,他眼中温柔流连,却只余下一片苍凉。

浮花浪蕊终需尽。

闻青,我忽然觉得,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你,是否救不会拖累你?

——第四卷·浮花浪蕊·完——

第五卷:归去来兮

01.梦影煌

夜深。

明月霜寒。

偌大的宫殿里,却空荡荡只有君雁雪一个人。

一片寒凉。

但是他心中却是得意的。

他终于摆脱了那个男人,成为了这大周真正的君主。从此再不必有人提一句,所谓的摄政王殿下。

但是他心中又是空落落的。

那个男人竟然真的死了。

死在他送过去的一杯鸩毒里。

就在君雁雪兀自沉入思绪时,却感觉到一阵寒凉蔓延开来,惶然抬眼。

却见黑色的水流蔓延开在冰冷的玉砖上。

那样的黑色一点点侵蚀剥落了寝殿的金碧辉煌。

君雁雪感觉自己就像坠入一场黑色的梦里。

他走下龙床,四周是一片黑暗。

而幽幽的滢火下,蓦然出现一个白色的背影。

垂落如丝缎的黑发用白色帛稠坠了玉佩绑束着发尾。

白衣上卷云纹繁复。

华贵的白衣上却透着清雅。

不用回首,君雁雪也知道,这个笑起来定是温雅如画清风明月。

举手抬腕间,云卷云舒,花开花落,俱是闲宁。

君、归、闲!

君雁雪却遍体生寒。

这样诡异的情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忍着死咬住牙关,君雁雪冷哼一声:“你一个死人是不甘心来找朕索命吗?”

但是他这一句质问犹如石沉大海。

那个背影连一点颤动也没有。

君雁雪有些不甘心,咬牙切齿冷哼道:“你连回头的勇气也没吗?”

然而,那个白色的声影却开口了:“小雪,过来,到我这边来。”

君雁雪一颤,心中有一种冷然的嘲讽,更多的却是一种喜悦。

看吧,君归闲,哪怕被我害死了,你也只会如狗一般呆在朕身边罢了。

但是那个白色的背影身边出现的,却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那个孩子在笑。

那样灿烂而单纯:“归闲哥哥,我们回去吧。”

君雁雪倏然全身僵硬,那个人……那个人顶着同他一样的脸!

不过是个卑劣的替身!

不过是个卑劣的替身罢了!

“好啊,我们回去吧。”那个白色的背影温柔的笑语荡漾开,如清泉流丛。

君雁雪眼睁睁看着两个身影离去。

“君归闲,你有本事滚就别再想回来!”

君雁雪近乎怒吼。

然而那个两个背影却好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

逐渐的,远去了。

君归闲!

君归闲!

君归闲!

你回头啊!

为什么不回头!

君雁雪是那么不甘心。

你为什么不回头,归闲,哥哥。

一瞬间惊醒。

君雁雪浑身皆是冷汗。

原来,只是一场让他心力交瘁的梦罢了。

近日来,自从舒寒凌上次给他演奏过后,似乎他就一直反复做这样的梦。

到底是,为什么呢?

“寒霜。”君雁雪垂眸低声唤道。

一个暗色的身影出现在角落里:“陛下有何要事?”

“替我去查一查,舒寒凌的底细。”

02.望东风

大周之东,有国曰扶琉。

而今国主,名曰曲檀华。

世人常言,而今大周、扶琉、容嘉三国争雄。

大周有长乐,清风明月,一笑温雅,却城府颇深。

可惜不够狠。

终落得一杯鸩毒,浮华随流水。

容嘉有乐容,八面玲珑,文采风流,用兵奇崛,

只叹心不定,性素毒。

断头台上方知悔,腰斩于世。

而扶琉国主曲檀华,风华如月,人如玉,水似魂,却是手段狠辣,事事看得清明。

更何况有其胞弟,南衡王曲蘅君一战场杀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南衡王生得风流无双,却是青锋三尺血,十步杀一人的玉面修罗。

而扶琉之内,又有少年丞相柳衣卿,可安邦定国平定天下,亦可攀折桃花笑作多情郎。

天下大势,于此初定。

“谢将军留步。”苏相在下朝之时忽然唤住谢紫。

谢紫回身浅笑:“大人找下官何事?”

苏相压低了声音缓缓道:“那日之事,将军且望东风。”

东风。

东有扶琉。

谢紫会过意来,垂眼低笑,一刹烟华如梦:“那便谢过苏丞相。”

“何必如此客气,各取所需罢了。”苏相亦只是一副端方面孔,端得温雅。

谢紫和苏相的会面并不长,看似只是无意中相遇说了几句家常。

君雁雪自然也没有多留神。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虑舒寒凌的事情。

自从舒寒凌奏过一曲《鸾凤鸣》,他就心神不宁噩梦连连。

这其中定有蹊跷。

但是还不急,他总有法子映证。

而说起事情的原委,需追溯到半个月前。

君雁雪大办宫宴。

眼看内外虎狼环视,这宫宴却是奢华无比,金如流水。

歌女舞姬踏着沉香屑,唱却舞尽最后一场盛世韶华。

冬日寒雪,却暖如三春。

雕梁画栋,红楼朱颜。

舒寒凌虽说一向被人敬重,却也知道本分,在皇帝面前摆架子推辞不去,是最愚蠢的行为。

他没那么蠢。

虽然说,弹奏的曲子过为甜腻柔软,宣旨的使者,也太骄横跋扈。

但也没什么。

虽说盛名于世,但到底只是乐师。

命如流水,恨如落花。

不过如此。

但是在练曲那几日,舒寒凌将另一份曲给了闻青:“你也练着吧。虽说不是格调多高的曲子,指法却不错。”闻青接过谱子,抬首看舒寒凌一身白衣映出松花如墨端雅。

“多谢老师。”

闻青长长一礼,曳云带水,优雅清淡。

后来几日,闻青没在练曲。

他在改谱。

这些年,为了报仇,他想了很多法子。

其中一种便要借箜篌。

以箜篌弹奏一种曲子,再辅以修罗真气,足以杀人于无形。

旨在乱人心神。

这个法子他想了很久,这几日便寻思着改一改自己这份谱。

宫宴那一日。

舒寒凌已抱了古琴上了轿,谁知半路琴童却折了回来。

“闻先生,那一日《鸾凤鸣》的谱子先生忘拿了。”琴童看着桌上摊开的谱子,正书着“鸾凤鸣”三个字,便拿起谱子,匆匆忙忙踩上木屐而去。

徒留身后,一场落花千重。

很多年后,闻青想起那一刻。

都会恨。

恨苍天作弄。

03.恨难圆

又是一日,落花重,朱砂色。

只是落下的不再是桃花纷纷,却是红梅颤颤。

舒寒凌端坐竹台之上,白衣印松花,眉眼衬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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