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丘把被子蒙在头上,重重地倒在床上。
真是郁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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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莫云丘来到片场就东张西望地看宁玉在哪,结果没有找到人,旁敲侧击了半天,才知道他的戏还是排在下午,上午先要学习舞剑的一套动作。
可愉悦的心情还没有维持多久,一场戏刚演到一半,就看见宁玉来到了拍摄的宫殿,一进来就直奔骆秋而去。
骆秋本来还在认真地看莫云丘演戏,宁玉一来,就拉着他,附在他耳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还在演戏的莫云丘心里像火燎似的,恨不得生出一对顺风耳。
一次走位后视线再转回去,骆秋和宁玉两人竟然都不见了,余光瞄着那空荡荡的位置,莫云丘心一沉。
戏演完,莫云丘还穿着一身龙袍就跑了出去,四处寻找两人的身影。殿外没有,化妆间没有,杂物间也没有,路过的剧组人员惊讶地看着拽着龙袍,扶着玉带的“李世民”一脸不爽地在走廊里奔跑,一个个惊讶不已。
终于,他在两座宫殿的夹角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里是一小块空地,一般没有人会来,算是热闹的影视城里一小片清静之地。
宁玉只穿了单衣,手里拿着一柄道具剑,正在空地上舞剑。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带着少年的单薄和青涩,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银光,殷红色的剑穗长长垂落,随着长剑的舞动上下翻飞,画出一道道艳丽的弧线。因为有一定的功底在,他的动作干净凌厉,完全不像是新学的,银剑的刚与剑穗的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风情万种。
骆秋抱着双臂,坐在廊下,微微侧着头看他舞剑。阳光洒落在他肩膀上,有一种耀眼的光辉,虽然只是静静地坐着,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仪,即使是换一个身躯,也掩盖不住这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气质。
莫云丘的心口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他非常想冲过去把骆秋拉走,但最终只是躲在墙角,远远窥视。
宁玉一手执剑,一手双指抵剑,拧身连转,不知道转了多少圈后稳稳一落,长剑斜指天空,动如脱兔,静如处子。
清脆的掌声响起,骆秋站了起来。
宁玉手一撑,轻盈地从地上跃起,笑容明媚:“我跳得好看吗?”
莫云丘眉头一皱,觉得这话问得大有讲究,他不是问“跳得好吗”,而是问“跳得好看吗”,虽然只是多了一个字,但话中的感情色彩大为不同。
“跳得非常好。”骆秋赞道。
不知道骆秋有没有感受到话中的细微差别,回答的是“好”,而不是“好看”,可偷听的莫云丘还是极度不爽。
骆秋拿起手边宁玉的外套递了上去:“快穿起来,这么冷的天小心着凉。”
莫云丘心里吼着你妹,怎么不担心我着凉啊,我也很冷啊!他把龙袍的袖子扯下了一点,完全忘记了平时拍完戏,是谁给他披衣服的。
“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舞蹈动作方面你还是问指导老师吧,我个人认为相当漂亮了。”骆秋说,“不过有一点,称心这场舞是跳给太子一个人看的,不是跳给自己看,也不是跳给许多人看,表面上是跳舞,其实是示爱,这跟你平时在舞台上跳舞完全不一样。你刚才舞剑的时候,眼神不太对,视线也没有看着我。”
宁玉当即明白了骆秋的意思,但是脸可疑地红了一下。
骆秋安慰道:“不过你对着我感情出不来也正常,反正你知道就行了。”
“不是……不是……”宁玉急于辩解,又不知道想辩解什么。
莫云丘一听到“示爱”两个字,眼皮一跳,一口气差点没回上来。
“我们回去吧,出来很久了。”骆秋看了下表。
莫云丘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跑,跑了一阵才清醒过来:又没有做坏事,干嘛要慌成这样?
回到片场,莫云丘赶紧找到他的椅子坐下,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气息。
不一会儿骆秋回来了,莫云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回来了?去哪儿了?”
骆秋随意地点了下头:“宁玉学好了舞剑,找个地方跳给我看了一遍,我顺便提了点建议。”
莫云丘无语,这诚实得他连话都接不上去了。
“哦,跳得怎么样?”莫云丘只得顺口问。
“挺好的。”
莫云丘不爽地挪动了一下,不服气道:“跳舞嘛,我也会啊。”
骆秋眼睛一亮:“你还会跳舞?从来没见你跳过啊。”
莫云丘得意了一番:“我会的多了,难道都要向你汇报啊。”
骆秋好笑道:“你跳的什么舞?”
“就爵士,街舞那种,电影学院里学的,那些唱歌的跳的那种我都会。”莫云丘表扬自己的时候还忍不住贬低了一下“那些唱歌的”。
“哦?”骆秋这一个字说得转了好几个音调,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没想到你还会跳舞啊。”
莫云丘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干嘛?不行啊?”
“行,技多不压身嘛。”骆秋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回头跳个给我看看。”
前所未有的羞涩涌了上来,而且这种“给大爷笑一个”的口气又是怎么回事?
“干、干嘛要跳给你看……”
骆秋脸一板:“你又不是跳脱衣舞,干嘛不能跳给我看?就算是跳脱衣舞,我也有权利看啊!”
莫云丘一口血吐出来:“你为什么有权利看啊?不对,我干嘛要跳脱衣舞?不管什么舞都不跳!”
“为什么?你学校里肯定跳给别人看过的吧,所以我也一定要看!否则不公平!”
莫云丘完全不知道他怎么扯到公平上面去的:“哪里有地方能跳得开啊。”
刚才那空地肯定是不行的,万一别人经过看到影帝在给他助理跳舞,画风瞬间就从歌舞片变成恐怖片了。
“等回房间,我把床挪开让你跳。”骆秋想了想,又笑眯眯道,“你好好准备,我要拍下来哦。”
莫云丘惊恐:“你拍下来干嘛?”
“万一你以后再黑我红包,我就把视频发到网上去。”骆秋女干笑。
“你这是有多记仇啊!”莫云丘想想又觉不对,这毁的到底是谁的形象啊?
“哼哼,以后你要是不听话……”骆秋威胁地拍了拍他的手,顺手捏了捏,“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啊?”话题转换太快,莫云丘没跟上节奏,他搓了搓手,有点心虚。先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能不冷吗?
骆秋从包里拿出一只皮草暖手宝,抓着他的手塞了进去,一边还感叹着:“戴好了,你看看你,没我你怎么办啊?”
我靠,以前说没有了小丘,生活就不能自理的好像是你吧!
骆秋又找了件披风给他盖上,那披风领口也是毛茸茸的,贴在皮肤上舒适柔软。
莫云丘套着暖手宝,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只觉人好暖好暖,不自觉地又笑了起来。
第四十章
莫云丘这几天都沉浸在自我厌恶当中,他觉得自己老阴暗了,人家新人什么事都没干,认认真真来演戏的,却偏偏怎么看他都不顺眼,还暗搓搓做出偷窥这种事。
但令他高兴的事,宁玉的戏最后一场了。宁玉的戏份本来就不多,几天就拍完了,今天拍的是他被李世民杀掉退场的戏,也是莫云丘和宁玉唯一一场有交集的戏。
一大早,莫云丘被骆秋叫醒,睡意朦胧地去梳洗,刚进去没多久,就听见他在喊:“秋哥,你剃须刀坏了。”
骆秋还在纳闷,为什么自己剃须刀坏了他会知道,进去一看发现他正拿着自己的剃须刀用。
摆弄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你用你自己的啊,用我的干嘛?”
莫云丘无辜道:“我的前几天就坏了,这几天我用的都是你的,你没发现吗?”
骆秋一脸黑线:“坏了不早说,那现在我的也坏了怎么办?你的脸皮怎么厚成这样,两个剃须刀都给你用坏。”
这跟脸皮有半毛钱关系?再说还不是你的脸!莫云丘内心吐槽着,不敢说出来。
骆秋瞎拆了几下,再装回去,又转起来了,便把剃须刀塞到他手里:“好用了。”
“你怎么弄的?”莫云丘心想,他连剃须刀也会修,太神奇了吧?
“不知道,我再去买两个新的吧。”骆秋说着走出浴室。
莫云丘对着他背影喊:“你记得买不一样颜色的啊,否则又要怪我搞错。”
自从他们换了身体后,生活用品的使用就变得极其混乱,他们至今还没有想清楚,到底应该按照身体的归属用,还是按照灵魂的归属用,贴身的重买就是了,但其他的比如电脑手机,一会你用我的,一会我用你的,总之就是乱七八糟。
尤其是手机,原本骆秋的私人手机就是莫云丘看着为主,现在按理说应该是骆秋自己看着,同时看好莫云丘原本的私人手机,但是莫云丘的手机上又有他的私人朋友、微信,骆秋的手机上也还有他的朋友、微信,莫云丘有时候用骆秋的手机,有时候用自己的手机,骆秋有时候用自己的手机,有时候用莫云丘的手机,有时候虽然是找莫云丘的,但是又必须由骆秋来接,又因为手机太像,还会搞错,电话一响,手忙脚乱……
乱!好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搞清楚……
再说回他们的其他用品,骆秋买东西可没以前莫云丘那么仔细,说是买两件,结果真的就买两个连颜色都一模一样的。在家里还好些,现在在宾馆里,东西都放在一起,莫云丘经常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仔细辨认,恨不得抛硬币来决定。
他曾经提议给两人东西贴上小标签,写上名字,结果骆秋大骂:格调这么低的主意是怎么想出来的!莫云丘只好作罢。后来他想想也不行,就算贴了小标签,他到底给自己的东西写骆秋的名字,还是自己的名字?如果不统一一下,到时候不还是要搞错?
至于骆秋,他曾经以为自己算是个有点小洁癖的人,不习惯与人共用东西,现在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莫云丘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洗漱完毕,然后两人早早地来到片场。
骆秋以前拍戏都是提前到场,从来都是他等人,不会让别人等他,偶有例外。莫云丘良好地继承了这一习惯,他也更喜欢早点化好妆换好衣服,先在旁边坐一会,酝酿酝酿情绪。这样一来,一些名气不大,却爱耍大牌的人难做了,只能也跟着早到,总不能让主演而且还是影帝等配角吧。对此最满意的莫过于导演了。
没过多久,宁玉也来了。
他一看到莫云丘,就规规矩矩地来打招呼:“骆哥,能跟你一起演戏我想想就兴奋,演得不好的地方请多指点。”
“我听导演说你很聪明很用心,演得也不错,加油吧。”莫云丘冠冕堂皇地夸赞了一句。
这句话倒不是虚言,骆秋指点过后,宁玉完全把称心演活了,给一个花瓶式的角色赋予了血肉,连导演都说是意外之喜。
宁玉谦虚了几句,退到一边,和骆秋说话。
与骆秋说话时,宁玉放松活泼许多,不像和莫云丘说话时那么拘束:“莫哥,今天我就要杀青了。”
骆秋笑笑道:“最后一场了,好好演。”
宁玉拉着骆秋的胳膊,仰头笑着:“你有我电话的哦,等你空了我请你吃饭。”
不远处的莫云丘表面上在闭目养神,实际上耳朵动来动去,努力想听清他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真是的,怎么一大早就有说不完的话?
骆秋不置可否地一笑。娱乐圈的事,骆秋见得多了,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生活助理,而宁玉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新人,在骆秋看来,他说请自己吃饭,即使有点感谢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想攀上莫云丘这棵大树。
宁玉看出他笑容背后的含义,但他并不想解释太多。其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最初只是给影帝面子,才会称他一声哥,但一接触就发现这人不简单,演戏上的点拨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强大而自信,情不自禁去臣服,去仰望,那是受万人追捧才会养成的气质,如同众星拱月,所以后来这一声哥,叫得真心实意。
场景布置完,林余泉带几位演员走了一遍场,说了一遍戏,准备开拍。
一开始,称心和太子挨在一起喝酒,浓情蜜意,一位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太、太子殿下,皇上他、他……”
话没说完,莫云丘面容狰狞地领着一群侍卫走进东宫。
太子吓得丢掉酒杯,迎接圣驾,宁玉垂首跪在他身后。
莫云丘火冒三丈地瞪着太子,又转向宁玉,怒吼一声:“妖孽!”
这一声“妖孽”吼得莫云丘爽到了极点,他忍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吼出心声,吼出闷气,吼出激情,而且说不定还能光明正大地吼上好几次。
“胆敢勾引太子,拉出去杖毙!”莫云丘上前一步,一脚踹在宁玉身上,将他踹翻。
当然,莫云丘是不敢真踹的,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公报私仇到这种地步,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宁玉顺势摔倒。
“卡!”林余泉从屏幕后边探出头,“称心,你这摔得太假,太难看了。”
刚才这一摔,不但样子有点丑,还有延迟,完全是赤裸裸的假摔。
宁玉尴尬地起身:“对不起,对不起。”
“再来一遍。”
莫云丘脸上一点看不出,内心好高兴哦,又能咬牙切齿吼一次妖孽了。
众演员各就各位,重新开始。
莫云丘再一次像一团火一样冲进东宫:“妖孽!胆敢勾引太子,拉出去杖毙!”然后一脚踹过去。
宁玉再一次摔倒。
“卡!”林余泉他把剧本卷在一起,顶了顶鸭舌帽,“称心,还是不对!”
这回显露出宁玉演戏底子薄了,动作虽然简单,可要演得像那么回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遇到敷衍了事的导演或许就过了,但林余泉又是个精益求精的个性。
就这样重复了几遍,莫云丘吼妖孽都吼得没劲了,林余泉的脸色不太好看,把宁玉骂得狗血淋头,即使前天刚表扬过他,现在也丝毫不留面子。
眼看就卡在这个动作上,宁玉是越演越慌,越演越差。
林余泉黑沉着脸:“再来最后一遍,如果还不行,就来真的!”
意思就是让莫云丘真的踹上去,这样也就不存在摔得很假这种问题了。这回轮到莫云丘尴尬了,宁玉年纪还小,一个成年男子,一脚踹实了,就算不断几根肋骨,也会疼个半死,更何况还不一定一遍能过,要是踹个几次,不得把他踹伤了?
“林导,要不换个角度拍,或者单独拍这个镜头,我陪他拍就是了。”莫云丘建议道。
林余泉已经气爆了:“就这么拍!不行就踢上去!”
这时演太子的演员突然一阵咳嗽,剧烈得气都喘不过来,捂着胸口跑到边上。他从前几天就开始感冒,一直不见好。
林余泉瞥了他一眼,压着怒气:“休息五分钟,五分钟后继续!”
宁玉垂头丧气地起身,懊恼地揉着已经摔疼的髋骨。
“别灰心,别着急,脑子里多想几遍。”莫云丘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