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时的那点温柔消散得灰飞烟灭，被夏臻吻过的地方更是冷得生疼。

肖楚一下从天堂掉到地狱，拖着身子走到洗脸池前，才看一眼镜子里的人，眼泪就绷不住下来了。

他做什么都是错，哪怕他不是真心想隐瞒叶祺的性别，夏臻也不会相信。

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到谷底。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残忍的刑罚，不信不顾，是最锋利的匕首，杀人不见血，痛得死去活来却拔不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刀刃。

夏臻倚在门外，听到里面压抑的哭声，缓缓吐出一口烟。

在山顶吻肖楚时，他不是忽然原谅了他从前的所作所为，但那一刻，他就是发自心底的想要吻他。

不愿再想任何，就是想吻一吻他爱了这么多年的这个人。

奈何现实总将他从梦中拉回来，告诉他，该醒了。

肖楚再出来时，已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洗得一身香喷喷的，嬉皮笑脸在床上打滚求临幸。

夏臻扔了烟，从善如流。

肖楚抱着他嚎得声嘶力竭，披着高朝的借口，死命往外流眼泪。

“哭什么？”夏臻不让他好过，专寻着刁钻的角度折磨。

肖楚大口呜咽，“爽，爽死了。”

肖楚哭得半个枕头都湿了，也哭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动弹。哭得太厉害，导致大半夜的还在抽气，止不住的那种，困得要死又抽个不停，根本没法睡觉。

肖楚嚎啕：“你把我敲晕吧，我真的好想睡觉啊……”

夏臻嫌弃，“自作自受。”

肖楚抽得都要疯了，把头埋进枕头，努力憋气想把抽噎忍回去，末了却收获长串的打嗝，难听到夏臻都不想跟他睡一张床。

大概是嫌自己吵到他，夏臻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肖楚有气无力挂在他身上，虚弱地就着对方的手喝水。

“神经病。”夏臻对他一脸狼狈，冷酷地说。

“呜……我好难受……”肖楚声音嘶哑，像条晒在岸上的鱼。

身体难受了，心里才不会那么难过，这是肖楚总结出来的真理。

伪娘事件让肖楚得罪了三个人，夏臻那——反正不差这一次错，赵景辛就滚一边儿去吧，肖楚最头疼的还是怎么向叶祺赔罪。

那个平时就凶残得一比那啥的少年，这回大概都想杀了他解恨了吧……

肖楚默默保持了几天双更，都没有等到叶祺的留言，越发肯定这回是真闹大了。反正不管怎么算，不是他硬拉着叶祺去爬山，也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错全在他，肖楚很有自知之明。

只是叶祺现在短信也不回他电话也接，肖楚想约他出来当面道歉哪怕负荆请罪，对方都不给机会。肖楚头大死了，在心里又把赵景辛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叶祺确实很生气，这气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被人发现自己是男生，肖楚不也无意撞破过么，为什么这次会这样激动，而且这股怒火只有百分之二十是冲赵景辛的，其余的百分之八十却是朝向肖楚的。

不是肖楚见色忘友，为了男人硬拉自己四人游，自己怎么会让赵景辛骚扰加羞辱。大庭广众，他拿着假发负气而去，不晓得引来多少路人侧目相视，丢脸自不必说，心里那股委屈是肖楚不论怎么道歉都消不下去的。

凭什么啊，凭什么自己就要为了你而被人奚落，受别人眼色。

白莲花，圣母，自私自利的小人，只想着讨你男人欢心，从来没想过我的感受。

你以为我愿意见你那又拽又没礼貌的破男友啊，你以为我愿意被赵景辛那个二世祖毛手毛脚啊。

朋友不是这么当的！

叶祺气得摔东西，首当其冲的就是肖楚的围巾。

围巾被他揉成团扔进垃圾桶，叶祺趴在床上生闷气，闷了一会儿，又把围巾捡回来。

叶祺哭了。

为他那才萌芽就快夭折的恋情，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夏臻电话打来的时候，叶祺愣了一下，那天他们四人交换了联系方式，赵景辛还建了个群，只可惜这个群还没派上用场就被创建者删了。

叶祺不想再跟这对表兄弟扯上关系，于是按掉了电话。

夏臻没再打来，改为发短信，“叶先生，我们聊一聊。”

叶祺本想忍着不理他，但心里那点愤怒又促使他想找个人发泄，于是冷道：“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我想跟你聊聊肖楚，”夏臻的语气始终很沉稳，“叶先生喜欢他，对吗？”

夏臻看人从来很准，除了对肖楚。那次爬山时，他就看出彼时还是叶小姐的叶祺眼里对肖楚怀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当时以为对方是女生，他并不介意，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担心叶祺成为第二个陈靖那样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他很想知道，肖楚和这人走到哪一步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当年的事重演，即算要重演，他也不会再傻逼似的等着被背叛——他会选择做先离开的那一个。

叶祺被他说中心事，心中大怒，摔了电话。

夏臻不傻，这个潜在的情敌引起了他的警惕，他开始调查肖楚的人际网，很快发现肖楚在网上发文时，下面总有一个固定的读者第一时间留言。

不难猜，这人就是叶祺。

他一条一条地往前翻，猜想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又到底熟到哪种地步，他一想到肖楚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发展出一枚爱慕者，心里就燃起一团火。

他不敢想肖楚对叶祺是什么看法，如果，如果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哪一天求而不得还有一个叶祺可以选择，那他——

这场游戏的输家，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

夏臻握紧拳头，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肖楚惦记着那个至今都没再理他的好友叶祺。新年时他给叶祺发了祝福短信，对方也没回，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生气。

“喂喂，你在吗，新年好啊，好久都没联系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肖楚戳他微信。

叶祺没理。

肖楚叹气，滚去爬坑。

这年的农历新年，夏臻如约留在宛市和肖楚一起度过。两人在浴缸里抵死缠绵，任窗外礼花绽放，举国欢庆，他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忘却其他一切。

肖楚幸福地抱着夏臻，以为这是他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你看，夏臻没有食言，也没再生气，这一定是重归于好的契机。

然而肖楚想错了，夏臻从第二天起便不再回来，肖楚以为他回家了，然而元宵都过了，夏臻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肖楚着急了，这和上回夏臻生气一连十几天不回来太像了，上次是因为陈靖，这次是因为什么？难道还是因为叶祺的事？不过就是没坦白性别，而且那事不早就翻篇了么，不可能现在又翻旧账吧……

但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不回家，像上次一样，电话、短信，统统没有回音。肖楚试着去他公司找他，但秘书小姐很客气地把他挡在门外，明明认识，却说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摆明是夏臻不肯见他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肖楚抑郁得想跳楼，他试着给夏臻发短信，“你出差去了吗？什么时候回啊？”在夏臻一再不回的情况下，他大着胆子说：“你要是最近都不回来，我就出去一趟哦，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再回来吧。”

这算是变相威胁自己要离家出走了吧。

然而夏臻依然没有回复。

肖楚彻底慌了，他开始疯狂打夏臻的电话，晚上甚至不敢睡着，怕夏臻半夜会突然回来。肖楚迅速消瘦下去，连带着更文兴致也缺缺，终于某天，夏臻在他那天的文章下面看到了作者的留言。

那章正好写到主人公分手，读者一片骂声，指责小受脚踏两条船，玩弄小攻的感情，小攻速度踹掉他，顺便求床戏，小攻气势汹汹惩罚小受不忠的那种。

肖楚在底下流泪求问：“年轻时的糊涂，难道一辈子都不能得到原谅吗？他只是在对的时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了那个对的人。”

那下面，没有叶祺的留言——自从登山之后，叶祺仿佛消失在了评论栏里。

夏臻觉得差不多了，决定再玩最后一次就收手。

肖楚更完文，躺在床上，回想起当时的一切，泪眼朦胧，痛从心起。

每当他觉得有希望的时候，夏臻总是会把他狠狠甩回地上，让他不得不又回忆起往事，一次又一次地为当年的事懊悔。

他哽咽着给夏臻打电话，夏臻看着来电显示，嘴角上扬，接了。

肖楚怔了一怔，没料到这次居然能接通，他哑口无言，想要开口说什么时，眼泪已经下来了。

“你去哪里了啊……”他努力用正常的声音询问。

夏臻不耐地啧了一声。

他太了解肖楚，这种压抑着伤心强装镇定的语气，意味着肖楚低头妥协了，在渴求他回去。

他想好了，如果肖楚开口求他回去，他就不再跟他计较了。由于叶祺而带来的愤怒感，在这十几天里，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肖楚每天都给他发无数条短信打无数通电话，夏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甚至为自己曾经跟叶祺斗意气而感到可耻。

肖楚离不开自己，他相信了。

在看到那句“他只是在对的时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了那个对的人”时，他甚至已经原谅了肖楚。

所以他接了肖楚的电话，等待他求自己回去。

然后他就会回去，吻他，爱他，然后重新开始。

夏臻感到自己的心竟然有些期盼，激动地等待着。

电话两头，各自的呼吸都有些发紧。

肖楚紧握着手机，他想着这一年多来自己做的努力，想着夏臻每一次舍他而去自己痛苦得辗转反侧的情景，想着那次自己问他是不是生气了夏臻是如何回答他的——

咱俩的关系你比我的清楚，你要跟我玩，我就跟你玩，这里，还没大到有地方装你。

他忽然累得哭了出来。

肖楚大声嚎啕，“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夏臻一愣。

肖楚飞快挂了电话，他不敢听夏臻的回答，他怕夏臻说出的回答会在本来已经够深的伤口上再划出一道血淋淋的痕迹。

他不追了，不要了，宁愿舍弃，也再不要受这样的折磨了。

肖楚卷了自己的行李，狼狈地逃离那个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在二月的夜里，拖着行李箱走在大街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蹲在路边再次大哭起来。

那年毕业，他和陈靖吃散伙饭，喝得大了，他抱着陈靖哭，将自己这些年对他的感情全般倾吐。来接他的夏臻听到了那番真情告白，肖楚抱着陈靖泪眼诉衷肠的场景自此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肖楚绝望地想，那根刺是自己亲手扎下的，放任了六年，越埋越深，再想拔出来，却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那时只是在祭奠自己逝去的青春。

他那时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夏臻。

他是骗了夏臻，在自己还没有爱上他时，却同他在一起了，等到爱上了，却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他。

活该受折磨，活该不再被原谅。

肖楚抱着行李箱，蹲在深夜的街边，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没有过去，也不会有以后了。

章三·嘉平01

夏臻再打电话来时，肖楚已经租了房子住下了，夏臻问他在哪，肖楚努力心平静气地说：“我搬出来了，你说得对，我们的关系始终都只是情人，我老住在你那，你看久了也嫌烦。不如分开住，大家都方便。”

夏臻咬牙切齿，“我有说要你滚吗？”

“我没说要和你结束这种关系，”肖楚心中苦涩，“只是觉得大家有需要的时候再见面，这样更好一点。”

“我现在就有需要呢？”

肖楚苦笑，“那我现在过来吧。”

夏臻几乎是摔了电话。

肖楚到了，还是从前那张笑脸，很热情地配合夏臻，跟从前缠着他求他原谅的谄媚样子没有区别。但夏臻依然疼得心口发紧，他感到这个人想要抽身了，尽管肖楚现在还愿意跟他上床，但却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死皮赖脸希望复合的人了。

完事，走人。

夏臻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开，气得一脚踹翻了沙发。

那天他在肖楚挂了电话后，迅速赶回家，然而肖楚已经走了，行李也带走了。他忍着去找他的冲动，以为过几天这人就会自觉滚回来，然而肖楚没有回来，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电话。

夏臻有些慌了。

一年多来的担心终于成真，肖楚再次丢下他不要了。

夏臻心中一瞬间涌上各种情绪，愤怒，羞恼，悲伤，以及后悔。

尤其在刚刚，肖楚穿好衣服离开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冲上去拉住他，对他说，不要走，留下来。

可是他只是咬牙看他离开，仿佛赌气般，分手就分手，谁在乎你！

夏臻气得内伤，肖楚也并不好受。

他几乎是从见到夏臻的那一刻，就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搬出去了。新家又小又冷，背阴面，没有夏臻，整个屋子都透骨的冷。

他差点脱口而出，我后悔了我错了我搬回来吧。

但夏臻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刺伤了他的心，于是硬生生将涌至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在夏臻折腾完之后，穿好自己的衣服离开。

哪怕，哪怕那个人稍微表露出一点不舍，他都会厚颜无耻地反悔搬出去的决定，哪怕再丢脸也会滚回来。

可是没有。

夏臻的脸上永远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走了，他回来了，夏臻一点也在乎。

肖楚难过地想，就这样吧，纯粹当个床伴，别再去想和不和好的事了，一次两次，失望了，麻木了，也许就能放下这个人了。

叶祺得知肖楚从夏臻那搬出来，是在网上看到肖楚的留言。

作者最近在搬家和找工作，一个人生活好累啊，如果哪天没顾上更新，求大家轻拍……

他当即也顾不得还在跟肖楚生气了，一个电话打过去。肖楚有些受宠若惊，“你终于肯理我啦？你不生气啦？”

“搬家和找工作是怎么回事？一个人又是什么鬼？分手了？”

肖楚的声音立马低下去，闷闷道：“差不多吧……”

他把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叶祺气得咬牙切齿：“操，人渣！”

尽管自己没少腹诽夏臻，但本着“喜欢的人只能自己骂”的心理，肖楚还是不自觉地为夏臻解释：“其实也不能全怪他吧，是我自己贴上去的，他从来没说过要跟我复合，我们……说实在的，根本不算在谈恋爱，他没有义务对我好……”

叶祺恨不得从电话里伸过手扇他两耳光，“你丫是不是犯贱犯上瘾啊，人对你那样，你还替他开脱？”

肖楚嘿嘿，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叶祺骂够了，问他：“你现在住哪？”

肖楚含糊地说了地址。

叶祺沉默了，半响说：“你有什么打算？”

肖楚迷茫地看着电脑，打开的文档正码着一篇新连载，《既往无未》写到分手就挂出暂停更新的通告。

“我打算明天就出去找个工作，”肖楚说，苦笑了笑，“写小说不挣钱，还是找个正经工作吧。”

堕落了这么久，再次决定踏入社会，过正常人的日子——大概也能将自己一点点拉回正途。

叶祺没话说了。

他其实很想邀请肖楚搬过来和自己同住，如果肖楚愿意，他甚至愿意让父亲提供一份工作给他。但叶祺忍住没说出口，不是不想帮他，而是帮了，自己和他大概就永远回不到那种简单的关系了。

他在纠结，要不要坦露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