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愣,不由得追问:“寡人这些日子竟然一直绷着脸没笑过?”
胡亥眨了眨眼,点头直白的说:“对啊,阿爹这些日子看起来心情特别不好,好像一直很生气似的。”
嬴政皱起眉头,忽然陷入沉默之中,过了许久他猛然起身,直接对扶苏说:“跟寡人出宫一趟,今日我们去王翦上将军府中拜访。”
“大哥,这么晚阿爹怎么还要出门?”胡亥转头看向扶苏,一脸迷惑不解。
扶苏摸了摸他的头,没回答胡亥的问题,而是柔声劝说:“这一次真的不是我不带你出门,你现在身子虚、怕冷呢,好好在宫里养病,大哥晚上就回来陪你用膳。”
胡亥用力点点头,伸出手:“我们拉钩!”
第72章: 我有特殊的道歉技巧
扶苏笑着伸出手,立刻发现胡亥神色郑重的用小指勾住自己,随后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拇指,将自己的手指按了上去。
扶苏眼中柔情更盛,贴过去亲了亲胡亥的额头,略有些啰嗦的叮嘱:“不可以踢被子,房间里留下人看守,若是无聊就多看一会书打发时间,不拘课业,只要是我书房中的,喜欢什么都可以拿来看。”
胡亥点点头,抱住他脖子反亲回扶苏脸上,乖巧的说:“大哥,我会好好休息的,你跟阿爹快走吧,现在还有点光,要是太阳落山的话就更冷了。”
“你们两个真是的,出门一趟,像是扶苏要远行似的,这个难分难舍的模样!哎,寡人尽力早去早回,你们别再依依惜别了。”正在被鑫缇伺候着披上斗篷的嬴政回过头正要叫扶苏动身,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摇头。
他的眼神无奈却纵容,但原本挂在他脸上严肃的神情却变得柔和了不少。
无论以秦王的身份,还是以父亲的身份,嬴政都不喜欢扶苏对自己的态度坚决的反抗,但回过头看到长子和幼子之间充满了温情和童趣的互动,他又忍不住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儿子再成熟才几岁?自己怎么就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上了呢。
胡亥挑出扶苏怀抱,光着脚“哒哒哒”的跑到嬴政面前,伸手抱在他腰间,讨好的笑了笑,然后学着往日被人安抚的模样在嬴政大腿上来回摸了几把,赶忙说:“阿爹也要穿的多一点,暖暖和和的去,暖暖和和的回来,我在宫里等你们吃晚饭。”
看着胡亥明明小小一个孩子,却摆出小大人的模样,嬴政立时再也绷不住冷脸,将他抱入怀中左右脸反复亲了一遍,随即说:“好,寡人已经早些回来,你要是饿了就吃些点心垫一垫肚子,别傻呵呵的等着我们回来。”
“嗯,我知道了。”胡亥点点头,摆着一双小手为嬴政和扶苏送别。
登上驷马王车,嬴政还忍不住回头看了胡亥几眼,胡亥像是立刻想起嬴政和扶苏叮嘱“不准出门”的要求似的,赶紧收回踩到门外的脚丫,躲到门板后面探着头干笑。
嬴政宠溺的叹了一口气,对胡亥摆手让他回屋,然后有些感慨的对扶苏说:“寡人最近常常觉得是不是对其他孩子都不够上心?若是在他们小时候能多亲近一二,也许他们也能跟寡人亲密无间,有什么说什么。”
扶苏看向嬴政难得表现出的温和样子,也软下声音,轻柔的回话:“父王操心的事情众多,还能清楚记得我们的年纪,从小就为我们找了最好的老师教导学业,扶苏一直觉得父王做的足够了。”
父子两人都是倔脾气,难得有这样和平相处的时候,嬴政听到扶苏的安慰,心中舒坦得像是泡澡温泉之中,脸上自然带了些许笑意,调侃的说:“觉得寡人对你不错,你还越长大越跟寡人作对?你这外柔内刚的模样也不知道像了谁。”
扶苏脸上笑容坦然,真诚的看着嬴政说:“父王,您建立的功业只有立国的襄公能够相提并论,可这并不代表您是个完人,有错漏之处,儿臣不愿意为了讨好您,就刻意说好听的话欺骗您。”
嬴政闻言拍了拍扶苏的肩膀,目露欣慰之色。
儿子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嬴政乐见其成,而且扶苏所说的话嬴政心中并非一无所感,他最近也意识到秦国掌握的国土越多,自己就越是看中脸面和威严,越发容不下他人质疑自己的决定。
可一天之内两次被儿子伤了面子,嬴政心里还是觉得十分别扭,他不由得心想:或许该放扶苏去外面历练几年,让他知道作为君主的艰难,扶苏才能够明白寡人的艰辛之处。
这样的想法在嬴政脑中一闪而过,王车已经将他们带入了王翦在咸阳城临时落脚的宅院。
大宅之中摆设很少,花木稀疏,更没有可以堆砌出的假山和池塘,从这种疏忽的摆设就能看出主人对住处不上心。
嬴政视线在院门口转了一圈,已经将整个院子的摆设收入眼中:最显眼的是紧挨着院墙的武器架子,上面摆满了各式武器,其中弓弩和长枪被擦得闪闪发亮,让人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王翦父子最擅长的兵器是何物;紧接着是一排不大的房舍,许多都上了锁,只简单的开了三间,房子都敞开窗户,见不到仆从往来。
这座清贫的宅院与王翦父子目前建立的军功根本不相称!
王翦父子都不是当年的武安君白起,他们虽然有自己的骄傲,却并非桀骜不驯,听到秦王亲临的消息,在嬴政环视着他们住所的短暂时间内,父子两人已经匆匆走出房间,拱手立在王车外恭敬的说:“末将恭迎大王亲临。”
嬴政低应了一声,被鑫缇扶着下了王车。
他看了王翦几眼,抬手指向房中平静的说:“寡人此番前来有国事向上将军请教。”
王翦立刻拱手行了一礼,引着嬴政向房中走去,口中道:“大王请。”
嬴政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样自然的走在最前方,王翦错后半步跟在他身侧,扶苏和王贲自然是跟在两位父亲身后慢慢向房中走去。
王贲自从被扶苏救了一命之后,就对他十分亲近,眼见之前还态度强硬、似乎对自己父亲不满的秦王竟然当晚就亲临家中,忍不住凑到扶苏身边,对他使了几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扶苏虽然猜测出父王大约在和胡亥对话时候被他提醒而有了什么想法,却不能猜测出嬴政脑中的消息,因此回视王贲的时候,露出同样迷惑的眼神摇了摇头。
王贲心中一阵担忧,不由得抿紧嘴唇。
大王怀抱天下的广博,王贲并不担忧大王容不下自己父亲,可王贲却不得不为了父亲未来的事业而操心,对待兵事,王翦是个是个有什么便说什么的直人,开口十分容易得罪人,若是大王又向他询问什么事情,而父亲直愣愣的顶撞大王。恐怕会对父亲的将军生涯有莫大影响。
尤其,扶苏公子早在几个月前就通知过他,大王恐怕对父亲的行事风格有所不满,王贲根本静不下心来等着大王开口。
“大王请上座。”王翦客气的躬身拱手行礼,等着嬴政坐上主位。
嬴政却伸手一把握住王翦的手腕,直接拉着他对面而坐。
不等王翦眼中惊讶的神色闪过,嬴政已经叩首在他面前,卸去了身上的君王威严,歉意十足的开口道:“上将军请受寡人一拜,寡人对楚之战所思甚少,阵前对将领心中生疑,是寡人的过错。”
王翦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现出欣慰的神色。
他赶忙扶起嬴政,连声道:“大王多虑了,老夫看着大王长大,怎么会不了解大王为人?纵然秦国能够接连灭掉韩赵燕三国与国内现有的一班军政大才谋划的本事分不开,可若是没有大王的统御和对我们武将前线的放权,无论有什么好的策略都难以化作一道惊雷直接劈在六国头顶。老夫今日未曾多言,而是直接领命离开,正是明白大王的苦心。”
嬴政独掌大权多年,虽然亲身前来向王翦致歉,可若是心中没有忐忑绝对是假话,此时被王翦连声夸赞,心中安定不少,面色也显得更加舒缓。
他停顿片刻后,索性不再顾及自己的脸面,真正的说:“寡人这些年来也不过是用人得当,善于纳谏罢了,当不得上将军的称赞。”
王翦摆摆手,脸上的神色褪去君臣的疏离,变得如同往日教导嬴政武艺时候的亲近,他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股子令人信服的沉稳,平静的说:“大王能够洞察全局,须臾之间做出正确决断,对战场诡谲的气息变化也有敏锐的嗅觉,这是寻常明主无法做到的,因此,大王才立下不世功业——但楚国与中原各国不同,楚国自古风俗便游离于中原各国之外,手中权柄尽数掌握在几个贵族世家手中,并且还有一点……”
王翦说着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眼中满是忧虑之情,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不少:“楚国起源于江汉山川,全土横跨大河之南,虽与秦国眼下的国土相形见绌,却有着中原其他五国不能比拟的悍气,统帅兵败而自杀,国中也无卖国女干佞。正因楚国风俗如此,老夫才以为楚国不可轻视,大王当慎重对待。”
嬴政露出了悟的神色,见到王翦停下话语,终于开口说:“正因楚国兵力号称六十万,因此上将军才反复强调必须拉出我大秦全部精锐与之对抗。”
王翦听到嬴政的话,笑着点点头,欣慰的说:“楚国虽然与我大秦一样自来被诸侯所鄙薄,可我大秦说到底是因为贫弱,可秦国为东周勤王的赫赫战功无人不知,而楚国却被视为蛮夷,而非弱者,山东诸国不喜欢楚人只是应了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正因如此,楚国始终不愿意向中原诸国靠拢,沿袭着旧制——大族分治。”
嬴政露出疑惑的神色,略带着些许不解的说:“既然大族分治,寡人为何不能派遣使臣将各族分化,逐一攻破?”
王翦闻言笑了起来:“大王,楚国各个大族虽然承认楚王是‘王’,可他们在自己的部族之中却始终自治自立,大王让他们向我大秦臣服,远不如楚王的政令轻松,楚国各族如何肯投降呢?”
嬴政终于彻底明白王翦的意思,面色尴尬,说不出话来。
第73章: 我有特殊的卖萌技巧
嬴政沉思着王翦的话,过了许久之后忽然叩首道:“寡人明白上将军的意思了,多谢上将军不及前线教导寡人。”
王翦眼神越发欣慰,低声道:“世族虽然能够短暂的凝聚楚人的战斗力,可一旦经过一场大胜,楚人老世族相处掣肘的恶习必定复发,因为抗秦而在绝境之中凝聚的力量会立刻消失,彼此重新为了利益争端。楚国的灭亡是不可避免的,大王不必忧心过多。”
王翦说到此处眼神变得十分冷酷,他沉声道:“若是李信能够稳住自己,只要让他豁出十万残兵给楚人打杀,做出一败不起的样子,之后可以立即毁灭楚国世族的联合,开展反攻。”
李信虽然好读兵书,战力非凡,可说到底也从来没有自己领兵做过主帅——让他一口气决定手下十万将士的生死,以这些人的性命换取之后一战灭楚?
嬴政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李信在阵前背不住这样的压力,他才会是被十万秦军士卒压得永远缓不过来的人。
王翦的办法终于让嬴政心服口服,他再一次对着王翦叩首,郑重其事的说:“请上将军领兵入楚,为我大秦再展荣光。”
王翦教导过嬴政不少功夫,也算是看着嬴政长大的老将,他自问心中还是对秦王的性格有很多了解的。
他明白自己接连接连几番大胜已经功高震主,之前嬴政故意在书房如此轻慢的对待他,正是一个信号明确的指向,暗示他自己脱离秦军,以便于未来保全自身,王翦也做好了这个准备,打算回到关中老家。
此番秦王嬴政亲自前来,王翦本以为这是他对年轻的李信不放心,希望自己最后发挥一点余热,把自己想好的战术贡献出来,事后由大王自己转告李信,省得李信在灭国大战之中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可他万万没想到嬴政听完了自己一番掏心掏心的战略分析之后,竟然会跪在自己面前,态度真挚诚恳的请求自己领兵出战!
大王本身是个很固执的人,他怎么可能自己想通了?
王翦虽然对嬴政挣脱自己局限敢于继续使用自己的举动感动不已,可他还是忍不住扶起嬴政之后追问:“大王,恕老臣无礼——敢问大王是如何想通的?老臣一只以为大王打心眼里属意李信带兵的。”
嬴政之前刚刚被压下的尴尬情绪再次冲了出来,原本威严不已的脸上浮起一层暗红,他清了清嗓子之后才说:“寡人今日同胡亥闲聊的时候,他说寡人‘最近这些日子整天绷着脸,看起来很凶’。”
万事开头难,嬴政既然已经开口,后面也就没有什么难以开口的话了,他摆摆手,苦笑道:“寡人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上将军此番布置妥当,无论燕国还是残赵都被上将军一举歼灭,这是好喜事儿,寡人何必绷着脸?只要想想其中的缘由,寡人就觉得心中羞愧,对不起上将军。”
说完这些,嬴政郑重的承诺:“灭楚之战,还需烦劳上将军,寡人不会再犯今日的过错了。”
“老臣多谢大王信重,必定不负大王所托!”王翦眼眶泛红,身为常年领兵在外作战,甚至经常违反国主命令的武将,能够得到一国之主这样的承诺对他来说已经是此生比赫赫战功更加荣幸的荣耀了。
嬴政看了看天色,一直闭口不言的鑫缇立刻小声体型:“大王,天色不早了,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胡亥公子还在宫中等待您和长公子会去呢。”
嬴政闻言直接起身,对王翦笑了笑,然后对着始终沉默不语、听着他和王翦对话的王贲肩膀拍了几下,称赞道:“虎父无犬子,灭魏之事要依靠上将军了。寡人等你们父子带回来的好消息!”
“扶苏,跟寡人回宫。”语毕,嬴政带上跟着自己一同出门的长子大步离去。
王贲端坐在房中却整个人都僵直了——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李信出战从无错漏,大王抹去了领军的机会,自己自从上战场没少惹麻烦,大王却愿意让自己带领兵马,作为一军主将攻打魏国?!!
王贲岁数不小了,可这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拳头。
“嗷——疼!!!”王贲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麻,后牙槽都被自己打松了,可他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猛然跳了起来,高盛对外大喊,“大王,王贲一定不让大王失望,这一次我不会出纰漏的!”
王翦心中叹息一声,看着大王身边行止有度、沉稳多智的长公子扶苏,再看自己这个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毛毛躁躁的儿子,终于忍不住手痒,对着他肚子狠狠来了一拳头,直把王贲打得捂着肚子不停哀嚎才拍拍手,一脸沉稳的坐回原位。
“看看长公子,你怎么就跟个跳蚤似的!”王翦看着儿子仍旧兴奋不改的模样,终于出口训斥。
王贲立刻收起脸上龇牙咧嘴的古怪神情,端坐回父亲面前,认真的看向他说:“父亲,你信我一次,我对灭魏有信心。”
儿子头一次这么郑重其事的和自己讨论事情,王翦不愿意打击王贲的积极性,便仔细的询问:“到底需要多少兵马,你好好想清楚,告诉我。趁着尚未动身,我帮你谋划一番。”
王贲一愣,脱口而出:“骑兵一万,战车五千,步兵三万五。儿子说的五万兵马,绝对够攻破魏国大门了。”
大书房中王贲说过一样的话,那时候王贲觉得儿子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没反驳过王贲的话,却想到他王贲心中竟然真的如此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