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你家？”
“不，不是，在他家，在一个地下室样的地方。在学校旁边，我也不知道具体地址。哥，你快来，你快来啊！他流了
好多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哥，我要怎么办！他就要死了！”
嚎哭声传到耳里刺人神经，张君殁低骂一声，衣服都没换，开车朝那个地方疾驰而去。
黑魆魆的凌晨，一个男人穿着丝质对襟睡袍，穿跟没穿一样地抱着个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狂奔，眼里的光线像是能杀
人。
身后一位少年稚气未脱，满脸泪污地呜咽着要将手抚上那小孩，却被男人一掌拍开。
少年的眼眶立马又红了一片，抽抽噎噎的，眼中盛满惊慌。
“对不起，对不起，袁野，对不起！”
看到小孩从男人臂上耷拉下来的双腿全是血痕，少年的泪水更是汹涌奔出。
“哭什么哭！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上前，把车门给我打开！”
男人冰冷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的惊慌，却被他很好地遮掩，重新换上了沉静的神色。
他将手上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车后座，脱下身上的睡袍盖在他身上，完全不顾自己身上只剩了个黑色裤衩。
张君临坐在袁野旁边，将他的头小心翼翼放到自己腿上，脸上依旧是满满的惊慌。
车子离弦一般朝前奔去，不久停在了张君殁家楼下。
“怎么不去医院？！哥！带他去医院啊！他就快要死了！”
张君临的声音带上祈求，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四处看着。
“去医院？你是想让这孩子死得更快吗？他虽然看起来浪荡，不管什么畜生的床都愿意上，但骨子里有多保守你知道
吗？要是被外人发现给个畜生凌虐成这样，你以为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被人一口一个畜生地骂着，张君临的胸中涌起怒火，却被他生生忍住。
是的，他就是个畜生，才会将自己的同学搞成这副样子。
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这个大哥是他能够安心倚靠的人。
所以无论被怎样骂着，他都必须忍耐，谁叫他失心疯一般做下这样缺德之事？！
将袁野放在床上，为他擦洗身子，拿出药箱给他止血上药，张君殁第一次为自己学了医而感到庆幸。
好在袁野晕过去的原因都是心里冲击太大居多，身上却只是些皮外伤，那里也只是裂开了些，一切都还有补救的余地
。
只是那个小畜生张君临倒是一副吓疯了的样子，跪在床尾使劲扇着自己耳光。
小兔崽子，你就继续抽吧！白痴一样搞不懂自己的心意，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去信任，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都去尝试
，不分好坏，不分对象，活该你把脸抽破掉！
“行了！你今天发什么神经？哥哥前脚才将他送回家，你倒好，后脚就把他给上了，怎么的？跟哥哥抢人不成？”
张君殁拉住少年的手，阻止他在脸上留下更多痕迹。
唉，终究还是不忍心。再恨，当年的自己也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而已。
“不，哥，我不知道，今天和叶檬去……去看了一部片子，我心情不好就……哥，你跟袁野到底什么关系？！他还是
个小孩子！”
“你也知道他还是个小孩子？！张君临啊张君临，跟你说把哥哥的话记紧点你不听，现在好了，后悔了吧？伤心了吧
？活该！袁野原谅你也就罢了，要是他不原谅你，你就一辈子哭去吧！”
“他……他会原谅我的，我知道他喜欢我。”
“最好是！”
“袁野，袁野，你喜欢我的对不对？我给你买酸奶喝，买很多很多，一冰箱够不够？我会让花姨将属于我的财产都还
给我，全部给你买酸奶好不好？！你也不用去那家小餐馆打工了，你看你这么嫩的手老是被割破，摸起来都不舒服，
那个游泳馆的工作也不用做了，我会养你，一直养着你！袁野，你原谅我！”
张君临抱着袁野的双脚，已然泣不成声。床边的张君殁冷笑一声上了床，将袁野水晶一般细细呵护在怀中。
袁野啊袁野，你真是够厉害的！十多年了硬是没向我表白，十多年了硬是没给我机会看清自己的内心，今天的这一切
就当惩罚你好了！就当是我回到十多年前，狠狠地惩罚了你一番！胆小鬼同学！
“好痛！”袁野皱了皱眉，睁眼看着天花板。
我不会又死了吧？唉，还能看见张君临就证明我没死成。
还不如死了算了，像这样心里空荡荡的，连个敢放心去信任的人都没有还活着做什么？！
蠢啊，蠢了一辈子居然还来一辈子，真是白费了上天重新给的这份生命。
为什么那么信任的人可以跟表面上那么不一样呢？为什么天神一般善良，永远都活在阳光中的人会露出那样狰狞可怕
的表情呢？为什么小小年纪的少年会有那么多摧残人的法子呢？为什么他那天天学着礼义廉耻的嘴巴能吐出那样折辱
人的话语呢？
唉，不能想，不能想，再想就真的要对人性失去信心了，再想就真的要怀疑自己所在的这个世界了。
袁野闭上眼睛，想要再度沉入黑暗中去，却忽然想起那个小小的破烂地下室和前世那个心狠的老师。
跟张君临对他做的事情比起来，这个老师所做的实在算不上伤害，不过是贪财而已，人性天生的弱点之一，他又有什
么必要为了这事记了一辈子？
可笑！真是可笑！前世那懦弱自卑的性格居然就是被一些这样的小事给引起，只能说他袁野太神经质！
“袁野！袁野！你醒了？！哥！袁野醒了！你快看看他啊！”
张君临从床脚移到袁野身边，刚想伸手抱他，却被他冷漠的闭眼给堵了回去。
“鬼叫什么！会不会煮饭？！下去弄点粥过来！”张君殁在袁野额头亲了一下才看向张君临。
“会！我会！”张君临飞快下床，跌跌撞撞朝厨房奔去。
不会也要会啊！袁野，你一定要原谅我！
张君临走了，袁野依然闭着眼睛。
张君殁将他平放在床上，拿出药箱为他再次补了点药，蹭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袁野，对不起。”
对不起，那个笨蛋让你受了这样的苦，但如果能让他看清对你的感情……不，还是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袁野咬着唇。
“好好，不关我的事，哪里还会痛么？”
“不关你的事。”
“袁野……你会原谅那个白痴吗？”
“会。”
张君殁舒了口气。
“才怪！看他表现，解释得不好我一辈子都不要原谅他！”
端着一碗蜂蜜水站在门口的张君临“啪”地一声摔了碗奔过来。
“我解释，我现在就解释！我会解释得让你满意！袁野！不要放弃我！”
他突然跪倒在床边，抓着袁野的手，脸上全是泪水。
“你的……洁癖……”袁野看也不看他，一把甩开他的手。
“我对能接受的人不会觉得恶心。袁野，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
“就是说你前些日子不能接受我？那今天你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袁野扯了毯子蒙上脸。
“不！不！袁野你不能这样，我们认识不久，能够接受到和你肌肤相亲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袁野，你不能因为这
个就不原谅我！”
张君临几乎是哭嚎着了，稚气残存的脸上眼眶通红，就像个被家长狠狠教训了一番的小孩。
袁野一把掀开毯子，身上的伤口被挂到害他闷哼一声，却依然扯着个破音的嗓子大叫：“你出去！为什么我要原谅你
！你知道那些天我多么厌恶和你上床吗？像个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狗一样，不能碰你却要伺候你，稍有触碰便被你扔
垃圾一样扯开！
张君临！你还只是个小孩子啊！为什么就能这样！你知道你打破了我所有的梦想吗？！你知不知道我啊，这个混社会
混了好几年的大叔啊，都被你给吓怕了！你出去！滚出去！张君殁，叫他出去！我不要见到他！”
袁野后来挥动着手脚已然歇斯底里的摸样，张君临也哭得像喘不过气，剩张君殁紧抿着嘴唇，下床将张君临拎了出去
。
大门刚被打开，就见一个山一般的身体闯了进来。
张君殁眉头一皱，想要去拉住那人，却听见那人震耳的怒吼：“哪个混蛋将他打成这样的！小天子，这下就算是你哥
哥老子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完挥着个肥壮的拳头朝张君殁冲了过来。
张君殁扶额，单手制住那满脸怒容，眼眶湿润的小孩，“砰”地一声将他和张君临一起关在了门外。
“张君临，嘴巴给哥哥闭紧点，要是让阿毅也搀和进来，后果自负！”
张君临却完全没有反应，瑟缩着呆坐在地发着抖，全然没了昨日折磨人时的戾气。
18、血色回忆
张君殁坐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只手爱怜地抚摸着躺在身边的袁野。
手指滑过他缩在毯中的颈部，又捏捏他的耳垂，最后停在他的唇边不断摩挲流连。
这孩子似乎是真受打击了，谁叫他上辈子将张君临想成那样纯净善良的翩翩公子呢？！
不管是少年张君临还是现在的张君殁，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纯白晶亮的东西，从小跟在那个疯子一般的女人身边，就
算天生白玉也已经被污浊侵袭，深深脏到了内里。
再加上那个堪称青梅竹马的叶檬，想再像一个正常的初中生一样纯洁简直就像是痴心妄想一般。
叶檬是那种天生混黑道的料，刚会说话就会骂人，第一次看到他父亲杀人他不但不害怕反而操刀去补，笑得像个混世
魔王。
两人形影不离，张君临在他身边耳濡目染，还没等到成年就已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了个通透。
只是还好，14岁的张君临看到袁野满身血污时也还是会恐慌，这就是他跟叶檬不同的地方了吧？
终究还是心软。
张君殁想到这里掀开毯子看了一眼袁野，又重新躺下，用手指去抚弄他的唇。
袁野在梦里闷哼一声。
小可怜，嘴巴都被咬烂了，这就是你不靠近我，只会擅自将我幻想成一个翩翩公子的代价！
但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舔了舔那嫣红的唇瓣，心里只希望唾液能帮着消毒，让他在梦里能够舒服点。
前世的事情都已经被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些感情还在。
叶檬是他最放不下的人，因为生下来后第一个交心的人就是他，那些年被带着上游戏厅、打架、看别人被打，其实不
是不开心的，反而让他从小被花姨的压制有了出气口，让他全是惴惴不安的童年有了点安定的时光。
然而叶檬这人太过阴邪，完全不知道分寸，只要是让他不爽过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
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的心态。
但即使这样他对这人还是提不起恨意，叶檬就是自己人生中最真实的一部分，不用伪装，不用昧着自己的心情，想做
什么就做什么的那种疯狂的快乐他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几回。
就只有和叶檬在一起那段时间他才真实地体会到身为一个男子汉的尊严，才敢去想自己也许有可能摆脱那个女人的魔
掌，打破禁锢着他的重重铁枷。
但一想到前世的那件事情，张君殁的眉头开始紧皱，对叶檬泛起的芥蒂之意也难以消除，心里涌起的悔恨更是让他酸
涩不已，抚摸在袁野唇上的手力道渐渐加重。
那年恰恰是高三，好学生们都在埋头苦学，他却联手叶檬将那女人杀死了。
直到现在，叶檬尖利的呼喊还在耳边回响：“君临，你快点，抓住她啊！你不想杀了她吗？不想摆脱这个女疯子了吗
？快点压住她，别让她跑了，我去拿刀！”
那时候那个女人眼里的祈求和绝望他看到了，却还是死死抱住了她高大的身子，心内涌起一股病态的豪情。
就快要解脱了！就快要将这个娘们弄死了！就快要和那些加诸在身的恶心梦想说拜拜了，叶檬，快点过来啊，快点过
来让事情一了百了啊！快点过来让我和这个恶心的女人都解脱啊！
于是那人真的来了，一刀插在那女人的腿上，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尖叫。
随后又一刀，再一刀，一刀一刀直逼那人的心脏。
就快要控制不住那个女人，血液弄得他手心都开始湿滑起来，然而没过多久就再也不用他使力了，因为那个女人彻底
死在了他的手中。
张君殁眼光一闪，左手放在心口上，全身发抖。
花姨，花姨，对不起，对不起……
是你太狠了，是你逼我太紧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后悔，为什么每天每天都被梦魇包围？就算好好进了大学，就算听着一直有好感的袁野表白
也还是忘不了心中那抹苦痛。
您是将我抚养长大的人啊！从20岁到40岁，明明是最青春最璀璨的年纪，却因为主动接下抚养我的担子而放弃了享受
被爱的机会。
即使这种苦果都是你自愿，即使是你将我父母离间，即使你将对爸爸的爱病态一般转到我的身上我也后悔让你离开，
因为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父母后来是回来了，假模假样参加了一次家长会，却在我笑得像个最纯真时告诉我他们不会抚养我，我还是得学会一
个人生活。
他们留下了很多钱，很多很多，却偏偏不肯给一点亲情给我。
真是天下最狠心的父母！比起他们，花姨有什么必须死的么？花姨你至少还会抱抱我，至少还会哄哄我！
躺下抱住袁野，张君殁将脸靠在他的背上，深深呼吸着他身上温热的味道。
他想起前世曾经见到这孩子和他父母兄弟一起来学校，那一家和乐融融的景象衬得这个人像个小小天使一般，虽然外
形邋遢，脸上的笑容却温暖明亮。
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吧？可你这个胆小鬼根本不给我靠近的机会！后来听你表白，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袁野，就是你这么畏畏缩缩的性格夺走了我们本来可能的幸福时光，如果是你在，如果是温暖的你在，也许我就不会
……
袁野，这一世要勇敢点好吗？努力抓住我，不要放弃我，用你温暖灼热的心脏抚慰我，拯救那个性格扭曲的孩子，拯
救少年张君临。
我会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给你想要的温存，呵护你，指引你，直到我们真正相遇的那天。
袁野在床上躺了一天，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君殁难得地收起那副盛气凌人的霸气，窝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要冻死的小狗一
般。
他翻了翻白眼，这么大了撒什么娇，别以为我会忘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要起身穿衣，身后猛然一痛，害得袁野又是一阵心灰意冷，下了床找衣服穿。
这个时候房门被打开，张君临一头乱发，盯着个烟熏妆般浓厚的黑眼圈站在那里，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稀饭。
“袁……袁野，哥哥说你身上的……呃……伤好多了，我就做了点稀饭。”
张君临将稀饭端到床边的小几上，伸手想要将袁野拉到身边。
“不要碰我！”袁野几乎是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挺胸睁着个红红的眼睛看着他。
“好……我不碰你……你自己吃吧。都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哦，还有酸奶，我去给你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