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Y无声无息地摸到他身边：“你干嘛啊这是？”

陆十二：“……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JAY说，“不就财哥说话了么？又没管你叫‘虫子’，也没管你叫‘垃圾’。”

陆十二想了想，想到了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一句霸气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群嘲，胸口一个窒息，暗搓搓地说：“求不提。”

JAY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摇了摇头：“得，这下更怂了。”

陆十二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我怂我自豪的”的理直气壮模样。

……

当他们到达车站，等了没多久，铁轨车就晃晃悠悠的来了。

当一行人坐上了返回物资中心做任务结算的铁轨班车时，一改来时候那人挤人屁股贴屁股的人山人海情况，此时车上的人很少，空位有很多。

来的时候明明一行五人加一只幻兽，回去的时候变成四个人加一只幻兽，这感觉也是有些微妙。

陆十二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男人T恤上的血引起了此时坐在车里的其他幻兽职人的窃窃私语，只不过大概是被讨论的对象用眼睛扫视了他们一眼，总之当他们正式上车时，他们闭上了嘴。

好在车上人不多，气氛还算压得住，大多数出来F区做任务的幻兽职人还在辛苦任务中，反倒是陆十二他们这个队伍先完成了任务，JAY拉着沙巴克带着A仔坐在了前排的位置，临走前，头戴鸭舌帽的幻兽职人微微压低了帽檐，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满脸写着“抗拒独处”的黑发年轻人的肩膀，叹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巴克身边的空位上。

无情地留下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陆十二以及发财。

陆十二转过头看着窗外其实没什么东西好看的风景，跟地球不同的是，伽马A星一般是晚上八点才天黑，下午四点却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陆十二的位置挨着窗，这会儿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晒融了，眼前一片光亮——

换了以往，他早就癞皮狗似的跟发财换位置了。

不过今天他没有。

呃，准确地说，是不敢。

现在，他甚至压根不敢将自己的那张脸转过去面对发财，脑子里乱糟糟的，在“高兴”以及“纠结”之间来回荡漾，他挺高兴发财会说话并且捡回了属于自己的一点记忆变得更加霸气侧漏，但是他又纠结，因为他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虽然财哥说，他还是发财，但是陆十二却隐隐约约地觉得，事情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正当陆十二瞪着窗外，自我纠结得几乎快要化茧成蝶时，这时候，他感觉到身边的男人伸出手，遮挡在他的眼睛前，他微微一愣，与此同时听见那因为太久没说话，这会儿稍显得沙哑嗓音在他身后响起：“晒不晒？”

陆十二眨眨眼，看着横在自己眼前，遮挡住了刺眼阳光的大手。

沉默片刻，猛地转过身——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大得让坐在他身后的男人也微微一愣，收回了手：“怎么？”

黑发年轻人深呼吸一口气：“你捡回了自己的记忆，也就是说，你想起来以前叫什么名字了咯？”

发财想了想，点点头淡淡应了声：“嗯。”

陆十二：“叫什么？”

发财：“沙迦耶。”

陆十二：“……”

发财与沙迦耶，“汤姆·克鲁斯”和“李狗蛋”之间的差距。

陆十二忽然觉得，在财哥恢复记忆想起来自己真实名字的那一瞬间没有第一时间就打死他，这真是今年发生的最好的事情，没有之一。

而此时此刻，大概是陆十二的表情过于纠结，这让坐在他面前的金发男人显得有些意外，就好像在担心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很不好的话似的，沉思片刻后，他看着陆十二的眼睛，平静地说：“名字只是代号，叫什么都可以。”

陆十二：“……”

他发现自己真是爱死了财哥这种言简意赅又直戳心脏的说话方式，简直不能更拽。

陆十二沉默了一会儿，稍稍开了窗户，此时从外面吹入一阵凉风，陆十二隐隐约约地闻到从身边的金发男人身上传来的除却血腥气息之外，空气之中，似乎还闻到了从他身上汗液以及熟悉的沐浴乳香味——这样的味道，当早上出发之前，两个人在衣柜前面腻歪时，陆十二也有闻到，不知道为什么，在片刻的怔愣后，此时陆十二忽然心中一松，突然间就没那么纠结了。

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金发男人那熟悉的英俊侧颜：“那以后要叫你的哪个名字好？”

“都可以，”沙迦耶说，“无论是发财还是沙迦耶，都是我。”

陆十二“唔”了声，点点头，低下头时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似乎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这真是太奇怪了，陆十二默默地心想，他明明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就是抖起来抖个不停。

陆十二放弃了继续观察自己那抽风似的手，此时他似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身边的男人被柔软的金发稍稍掩盖住的额间——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伸手去将那碍事的头发掀起来看时，却冷不丁地对视上了男人那金色的瞳眸，对方就好像是知晓他在琢磨什么似的，说：“额间的纹样也发生变化了的。”

说着，他主动伸出手，稍稍撩起金发给陆十二看，陆十二顺势看去，果不其然，他看见在沙迦耶的额间，那纹样发生了挺大的变化——那朵完全盛开的莲花自然还是那样绽放着，而在莲花的上半部分，却出现了一把像是镰刀的痕迹，但是奇怪的是，那镰刀没有刀刃。

沙迦耶放下手，任由那一撮柔软的头发落下遮盖住他额间的图腾：“还有一个刻印没有拿回来，所以，镰刀没有刀刃。”

“这图腾——”

“是瓦特伦皇室图腾。”

“瓦特伦——”

“五百年前侵入地球的星球。”

“那你——”

“瓦特伦第一皇权掌权者，换句话说，总统，国王，随便你怎么理解。”

“……”

陆十二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究竟是为什么要一脸平静地跟当年将他的家园弄成废墟的罪魁祸首坐在这里无比和平地谈话啊？！！！如果不是他，他也不至于作为一个五百年前的老古董，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幻兽一炮轰来五百年后啊！！

正当陆十二瞠目结舌地瞪着面前的金发男人时，后者却转过头来，显得特别平静地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晚上再跟你解释。”

陆十二一愣：“啊？”

沙迦耶又问：“好不好？”

陆十二木然地点点头：“喔。”

对话结束。

一场腥风血雨的对话还没开始就这样结束了。

陆十二满脸蛋疼地重新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窗外，脑子里乱糟糟的——虽然之前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一些预感，但是当事情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比如几百年前侵入地球的那些外星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人类的好帮手人类的好宝宝幻兽，而他，从幻兽黑市随便买回来的一个价值一千三百枚金币的幻兽，在短暂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从“垃圾幻兽”到“陆地、飞行俩战幻兽”到“觉醒幻兽”到“幻兽之王（姑且这么称呼）”的完美N级跳。

……有一种买火腿肠送别墅的不真实感。

一辈子脚踏实地惯了最多种过超市“刮开有奖”送的手卷纸的陆十二忽然有点搞不清楚这件事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从本质上来说，他好像很倒霉地将一个人类公敌拉扯长大还当宝似的供着；从表面上来说，他居然花一千三枚金币，就买回了……一只战斗力搞不好可以相当于整个中古大陆军部的幻兽？

这种事情，简直只有在YY种马男小说里才出现过嘛，啊哈哈。

陆十二挠了挠头，而后，在身边那地位相当不同寻常的金发男人奇怪的目光中，他满脸黑线地叹了口气。

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第八十五章

回到物资中心陆十二他们先去了研究中心找相关负责人做任务递交——研究小组的负责人看见陆十二他们，还以为是这群人压根就还没去做任务或者是做中途折返准备放弃任务，没想到那黑发年轻人进了办公室，在口袋中掏了掏然后就将一张明显是录像记录仪记忆卡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负责人沉默半晌，而后对于他们如此迅速的完成任务的速度表达了震惊——在得知陆十二他们顺便还“抢走了”阿修罗他们的任务后，这个负责人看上去震惊得整个人都快趴到地上去了。

“只是一个意外。”陆十二挠挠头，显得特别不好意思地说，“碰到了，就顺手驱赶走了，谁知道那是阿修罗他们的任务……”

黑发年轻人的话说一半，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身后队友们无语的目光，JAY伸出手肘捅了捅他：“为什么说这种拽到欠揍的话？吃错药了吗？”

“……”陆十二茫然地回答，“我只是想说，我们只是狗屎运而已。”

JAY无言地盯着自己的队友看了一会儿，片刻后，一脸无力地说：“算了，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于是陆十二闭上了嘴。

争对陆十二他们透露的那些少的可怜的情报，相关专家小组立刻展开了行动，陆十二觉得自己大概一个月内都忘不了那负责人听到有“战争机甲”这玩意出现时那双放光得可以当X射线似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再呆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妨碍人家飞奔去做研究的绊脚石，陆十二他们自觉退散。

一行人又到任务大厅中去做了任务结算，在不同的大厅报上了赛博纳以及赛博士丁兄弟二人的死亡确认名单，以及顺便将拜伦作为“失踪人口”直接人口挂失——在相关工作人员一脸同情地安抚他们要“节哀顺变”“不要因为失去了队友而过度悲伤”的温和劝慰声中，队伍四人没有一个人脸上写着悲伤情绪地淡定从任务大厅走出来——

不好意思，手中抓着的沉甸甸的、装满了金币的口袋，让他们实在是有点儿悲伤不起来。

要知道，他们来到伽马A星的时候，可是一群穷得恨不得要典当内裤的人。

至于对于那些其他人认为他们应该悲伤的事情嘛……陆十二是不怎么悲伤，只是有些唏嘘——撇开拜伦那个突然窝里反的家伙压根没事儿这件事不说，单纯是争对赛博纳和赛博士丁兄弟而言……本来嘛，人类本来是应该安稳地生活在地球上，自己跟自己玩耍的智慧生物体，瓦特伦星球人的到来真的改变了太多，从五百年前到五百年后，数不清的人因为它们的到来直接或者间接地改变了自己从此一生的命运，有人发家致富，有人屌丝大翻身，有人因此而破产，还有的人，甚至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比如赛博纳以及赛博士丁兄弟。

从物资中心回到救助站一路上陆十二显得有些沉默，他意识到是时候跟自己的幻兽好好地谈一谈了。

……

救助站一如既往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陆十二他们回来的时候，门上的风铃被推开发出叮铃铃的声响，有一些已经认识了他们的幻兽职人举杯跟他们打招呼，陆十二也是强打起精神一一回应了——从发财拿回新的刻印开始，他的精神就不怎么好，只不过陆十二猜测是因为之前几经波折，回程的时候又晒了太阳，所以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

跟沙巴克以及JAY打了个招呼，陆十二带着发财回到房间，两人匆匆各自洗漱了一番，陆十二先洗，走出浴室看见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这会儿正坐在床边，用平板光脑阅览新闻，陆十二想了想，这才开口让他进浴室，并叮嘱他洗的时候小心伤口。

男人闻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陆十二一眼，片刻后将手中的光脑拿开，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

陆十二“唔”了声，点点头摸了摸鼻尖道：“去洗吧。”

一边说着陆十二爬上了床，盘腿坐在床上，扫了一眼男人刚才在看的新闻，发现他看的都是一些高大上的关于各个大陆的政治动态相关的新闻，陆十二想也不想顺手将光脑锁屏放好，再抬头看着男人随便脱下那染了血的T恤随意往垃圾桶里扔去时，黑发年轻人先是下意识地愣了愣，随后又想到，都成这样的T恤自然是不能再穿了，扔掉也正常。

陆十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在心中暗自嘲笑自己过于敏感，简直大惊小怪。

此时，在他不远处，男人拉开了浴室的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声音，陆十二下意识地抬起头，随即惊讶地发现，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男人那蜜色的皮肤泛着诱人的光芒，肌肉紧实，小腹的八块腹肌分布均匀，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明明刚才流了那么多血……陆十二怔愣地想，结果现在，居然全部愈合了？……啊，怪不得刚才提醒他洗澡小心伤口的时候，这家伙的眼神怪怪的——压根就是我操多余的心了吧？

陆十二顿了顿，随即发现自己几乎是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是一天之前发生同样的事情，眼前的男人是不是会在自己提出让他注意伤口的第一时间就掀起衣服炫耀给他看自己的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伤痕，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显得礼貌而生疏地点头，却不纠正他的错误……？不过想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没办法得到证实的脑补实在很无聊，怔愣之间，陆十二眼瞧着金发男人即将一把关上浴室门，陆十二也不知道自己脑子怎么想的，忽然一抽，便开口仿佛试探性地叫了声：“沙迦耶？”

“……”陆十二看见那门被关上的手猛地一顿，浴室门缝被重新拉开，他所熟悉的那个男人就站在浴室的门口，身材高大得像是要将整个门堵上似的，他看着他，显得特别淡定地问，“什么事？”

陆十二：“……”

他问他什么事。

而不是问他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叫这个名字，也没有问为什么突然不叫他发财或者财哥——他就好像是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即是发财，又是沙迦耶，所以当人们叫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都显得十分自然地就应了。

“没事。”

陆十二摇了摇头，倒回床上，将脑袋上湿漉漉的水蹭了一床——他感觉到站在浴室门口的人大约是注视了他几秒钟的时间，然后那门便“啪”地一声关上了。

“……”

陆十二立刻翻身坐起来，盯着那扇被关上的浴室门看了一会儿，再转过身，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盯着自己身后的那衣柜大门又看了一会儿，良久，他仿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似的整个人都蔫巴了下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纠结。”

虽然一路上，无论是谁都表现得“发财还是那个发财”，可是事实就是改变了——眼前的发财已经不再单纯的是属于他个人的幻兽，与其世界和平地说什么鬼“是发财也是沙迦耶”，倒不如说，眼前的人，是一个拥有发财的记忆，但是对于陆十二来说，却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