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了一抿嘴不回答,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不回去,反而留在这里,纳迪夫强留你?”白了一压低声线问。
“不,没有。”塞纳沙否认。他不回去是因为他真的不适合王宫的生活,勾心斗角,无一日安宁,所以成年后才请求父王将他调到边城,不愿在王宫多逗留。金碧辉煌的面子,血流成河的里子。
而塞纳沙就是十年前拿走纳迪夫左眼的人,靠偷袭成功的。
塞纳沙有一瞬间走神,他突然站起来说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我去叫人来。”
约莫五分钟,塞纳沙带来了医者,是个清俊成熟的美人,白了一认得他,十年前就是他,制造塞纳沙假死的医者。
白了一非常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敬,对方简直是盛开在海拔几千米上的高岭之花,高冷的态度简直冻死人,连白了一的脸都没正眼瞧过,只顾着手上的动作。塞希尔动作娴熟地拆下绷带,换药,换新的绷带。白了一安耐住激动的心情面不改色,心中却早已经百转千回,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塞希尔的包扎方式和那天卡尔军医为卡尔包扎时的方式和小动作几乎一米一样。难怪当时觉得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早该想到的啊!这些相似的动作方式我们打个比方,人们常说的夫妻相,其实并不是两人长得像,而是非常亲近的两人在相处了很长时间后会在无意间模仿对方的气质和动作。那么,这两人必然关系匪浅了!白了一想起那天营帐换了后的位置不就是伤兵营附近,这个军医几乎可以肯定是叛党了,但是没有证据不能断定。那么那天的刺杀跟他们也有关系吗?
军医真是个绝佳的掩饰身份,一个令人安心又可靠的角色。
塞纳沙看着白了一盯着伤口发呆,以为白了一又想起了关于卡尔不太好的回忆,连忙安慰道:“过去就别想了,赶紧把伤养好。”话音刚落,却见白了——副要调戏人家美人的痞子样,贴到人家身上去。
“美人,交个朋友吧!”
塞纳沙一阵恶寒,我去,花心也能传染么?雅里不会被卡尔带坏了吧。虽然觉得雅里如果能从卡尔的感情创伤中走出来是很好,但是这个对象能不能不要挑这么有难度的。
白了一当然不是看上人家美人的这副皮囊,他是想跟塞希尔打好关系,然后从他身边搞到点什么有力证据,能洗清自己嫌疑的就更好了。于是白了一展开超强攻势,要把塞希尔把到手。冰山美人什么的,就用我们熊熊燃烧的热情来暖暖地融化吧!
远在赫梯的皇宫内,安瓦尔以国王有要事转告的理由来到王后的宫殿。
“雅里已经死了!陛下亲自拉弓射的箭,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命大了!”安瓦尔忍不住叹气,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白了一,其实这个神使真的很……特别。
“是吗”优娜自讨优雅地站起身,晃了晃婴儿熟睡的小摇篮,“终于等到今天了。”
安瓦尔笑着用手指逗了逗他粉嫩的小脸,平时一板一眼的人竟然也露出几抹柔情。孩子睡得很沉,对身边的一切一无所知。“小宝贝,下次醒来可要叫舅舅哦!”
“既然雅里已经死了,那么这边也差不多可以动手了。”优娜把手伸进摇篮。
安瓦尔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哥哥,你答应过我的,要帮我复仇。”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这孩子是杀害沙利陛下凶手的孩子。”优娜说着拿起被子轻轻覆上孩子熟睡的脸,然后用力摁住。安瓦尔倒吸冷气,转头不看。反抗的力量如蚍蜉撼树般微小,孱弱的生命发不出丁点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腿一蹬四肢僵直,之后便不再动了。
优娜移开自己的手,她用另一只手按住这只行凶后颤抖不停的手。
门外一名女侍看见,本想逃跑,谁知脚一软摔倒在地。
“谁?”优娜睁圆杏目望向门外。
安瓦尔已经飞身出去抓住了她。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皇后饶命啊!”侍女抱着优娜的腿不停磕头。
“先绑着,但是留不得,扔到花园的池子里去。”
第二天,王宫花园发现失足落水的一位侍女,死相有些可怖,不过跟小王子的死比起来,一个宫女失足落水根本无人过问。
“来人,准备去见太后,上次说好了要去探望她,太后几日未见小王子,说不定已经有些想念他了!”
优娜让侍女们给她梳了发,容姿美艳地抱着出生不久的小王子去看太后。
皇后抱着小王子走进太后的宫殿。不一会,先是一声尖叫,随后传出呼天抢地的哭喊声。
“太后,您怎么能这样对待我的孩子,他是您的孙子啊!”
“你摔死了小王子,我可怜的孩子啊,啊——”悲慽的哭喊响彻王宫,然后戛然而止,皇后太过悲伤而昏了过去。
太后则一脸惶恐不安地看着地上死去的婴孩不停后退,她一边摇头一边辩解,“他本来就是死的,抱来的时候就是死的,不是我摔死的!”
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看见皇后抱着熟睡的王子来找太后玩,母性大发的太后接过王子后愣了一下,突然大叫一声把孩子抛了出去,王子应声落在地板上,一声没响地就没了。没有人会在意太后为什么会叫,因为她确实抛了孩子。
67、
这几天,塞希尔遇到了点麻烦,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人,赶都赶不走,就算无视他一整天,他也能围着你转一整天。以前,只要他给几刀白眼,不去搭理,对方自然而然就不会再靠近了,这个叫雅里的实在太难缠了。他生平就只对手边这些散发着草腥和泥土味的药材感兴趣,自己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这人这么殷勤地图他什么呢?塞希尔现在已经三十多了,他和他兄弟跟着纳迪夫最少十五年了。
塞希尔摆弄着手边晾晒的草药,侧头看正在努力切药的白了一。白了一这几天一直给塞希尔打下手,跟着他采药、背药、洗药、切药、晒药,他都快成半个制药专家了。白了一因为额头被烙了印,头上一直绑着头巾,干活干得起劲,汗水浸湿头巾,顺着脸颊滴下来。白了一赶紧用胳膊抹一下,免得汗水滴进药里,污染了这盆新鲜的药。
“累了就停下。”塞希尔记录着手中的药材,头也不抬地说道。
“放心,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白了一感叹,医生也是体力活啊。
临别的时候,塞希尔塞了一个小盒子给他,说了两个字,“祛疤。”
白了一道了谢赶紧回房间涂涂抹抹,味道挺清新的,感觉凉凉的很舒服。真先进,没想到这时代也能制出祛疤膏。哎呦我的俊脸啊,可算有救了,效果一定要棒棒哒呦!
白了一忙活了一天,今天也完全没什么进展。白了一转念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塞希尔给了自己一罐祛疤膏啊!但是,要继续下去吗?白了一心中动摇,当时知道军医有可能是内鬼,而他与塞希尔关系很密切的时候心情很激动,便想借机靠近塞希尔。可是欺骗感情这种事太损了,指不定会遭报应的。其实他人也挺不错的,虽然冷了一点,白了一举着手中的祛疤膏盯了很久。
还是不要继续了!白了一这么想。可惜事与愿违,有些事情不是你开始了之后想停下就能随便停下的。
远在亚述边境的卡尔仍然对赫梯皇宫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自白了一落水后,卡尔一直派人沿河大肆打捞,不放过任何角落。卡尔也问自己,何必这么坚持?就算捞到了,也是一句尸体,要尸体做什么?换一种说话,捞不到的话,是不是表示白了一有可能还活着。然而卡尔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证实后一种可能。
“陛下,捞到一具尸体。”
卡尔立刻上前查看,这是一具被河水泡得肿胀发白的尸体,面部被河床的砂石剐蹭得已经无法辨认。卡尔看了一下肩膀和手腕,没有箭伤和金镯子,确定这不是白了一时,心中竟然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战争结束,赫梯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国事需要他去处理,虽然他已经先让安瓦尔回去,但是哈图沙什仍然每天都派人来催他回去,卡尔实在受不了官员们的催命鬼符,只好留了部分人继续,自己先回去。他在路上接收到小王子离世的不幸消息,赶紧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赶回哈图沙什。这个他生下来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甚至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孩子!
回宫的卡尔立刻找人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一切都挽回不了,他回来得来晚了,孩子已经被安葬。
他一度非常自责,为什么没有及时赶回来,为什么一直逗留在亚述,也许在他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他的孩子现在会在他的臂弯里伸胳膊蹬腿打瞌睡。知道孩子降生时,他真的很开心,他曾经做过不要孩子的打算。是什么造成现在的局面?
是雅里!因为雅里!
“陛下,王后她非常伤心,您去看看吗?”安瓦尔弯腰行礼说。
失去孩子,作为母亲定然更加悲痛,是该去看看。卡尔不想多说,点头回应。
优娜侧卧在床上,梨花带雨,不停呜噎,断断续续地隐忍流泪,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一位极度想隐瞒悲伤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失去了孩子的可怜母亲。
“陛下……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小王子……他还……那么小……”说着又哽咽停滞,泪流不止。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很痛心,我可怜的小儿子,神会代替我们照顾好他的。”卡尔敛下眼睑,这番丧子之痛,会在他心里驻留很久。
卡尔接着安抚了几句,决定面对事实,处理这件事。等待卡尔一走,优娜便不再哭泣,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任何悲伤的情绪,有的只是冷漠和狠厉。
这个愚蠢的老女人,早该想法子除了,她知道我太多的事情,必须先下手为强。后宫只需要一位掌位者,她手下的私人军队就由我来接手吧!她也不过是想利用我帮她儿子坐上王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裳!王位,自然是属于大王子的,这个优秀的孩子,会跟他父亲一样出色。
对吧,沙利阿尔努旺达陛下!除掉太后,马上就轮到你了,卡尔穆尔西里陛下!
卡尔见到了地牢里的太后,即使是如此糟糕的环境,她依然站得笔直,挺着胸膛,昂着高贵的头颅。亚述的前公主,赫梯曾经的塔瓦安娜。
她无比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一切的辩白都是无力的,更何况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她背对着卡尔,“没什么好说的,订什么罪,你和彭库斯议会看着办吧!”这么多年,装傻的装傻,要下狠手时也没手软过,失败的下场,她也不是没想象过。
太后拭杀王子,被暂时关押。碍于她特殊的身份,这件事处理得非常低调,目前还没定罪。这事说好听点是过失杀人,不小心的;想要抹黑着说,那是能有多恶劣就有多恶劣,但对象是太后,不是一般人,所以这事有些棘手。
三天后,皇后来地牢里看太后。
两人隔着金属栅栏面对面站着。
“你未免太狠了,虎毒不食子,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手,这样的蛇蝎心肠我是自愧不如。”
“过奖了!”
“你不后悔吗,为了推倒我不惜牺牲孩子。”
“我早就万劫不复了,我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决不后悔?”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哼,别得意,总会有件事足够你悔恨一生!”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发完狠的优娜皇后身子一软,被身边的侍女扶着走出地牢,嘴里不停地哭诉孩子的不幸。路上的人都因她动容落泪,多么可怜的一位母亲啊!
葛莱蒂丝毕竟是曾经拥有过塔瓦安娜之称的后宫之主,不管真相如何,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被认定是失手摔死王子,算得上无心之过,彭库斯议会最终裁定太后流放他国,永世不得踏入赫梯半步。
太后最后要求见皇后最后一面,皇后答应了。两人靠得很近,没一会,皇后忽然晕倒在地,太后的嘴角挂着不明的笑意被带走。
醒来的优娜皇后第一件事就是通知安瓦尔,派人劫杀太后。不管她会不会再回来,留着就是祸害,这个该死的女人必须死。
历史上穆尔西里确实流放了一位他老爹的妻子,就是这位玛尔尼伽尔,据说穆尔西里的皇后受病魔折磨,认为是玛尔尼伽尔对皇后使用了黑魔法,所以将其驱逐流放。
塞希尔今天一早起床开门,竟然发现门口没有人在蹲守,心想是熬不过,放弃了吧。塞希尔用过早餐后来到草药室摆弄那些带着青草芳香的瓶瓶罐罐,并有条有序地进行记录。
“雅里,把门口那盆拿过来。”塞希尔低着头手边的工作,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还好没人。他轻咳了几下,继续工作。短短十来天,他已经习惯有个人不停地围着他转,狗腿地端茶送水,还说总是一些听不懂的笑话来逗他开心。他其实真的挺烦的,但是突然安静,他反而觉得不自在。
过了中午,白了一仍是没有出现,塞希尔却无心工作了。雅里他伤口恶化了吗,所以来不了?不对,要是那样,塞纳沙会过来通知我的。塞希尔这么想着,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停下工作,走向白了一的住所。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站在白了一的院子里。
白了一正教塞纳沙下围棋,他们在桌上画了格子,用染了颜色的布和未染色的布做黑白子区分。两人玩得起劲,还抢起子来。
这不是生龙活虎的,瞎担心什么?
“离手无悔真君子啊!”白了一伸手夺塞纳沙手里的布块。
“什么菌子包子,你让一下我这个新手会怎么样啊?”塞纳沙不一,坐在对地面不停闪躲。
“咳。”塞希尔轻咳一声,终于引起两人的注意。
白了一也很意外,这位高冷的医者竟然会主动出现,而不是待在他的药室钻研。塞纳沙也显然一愣,刚才还笑话雅里魅力差,把不到美人,现在主动出现,难不成真有戏。
“塞希尔,要过来一起玩吗,这个挺有趣的。”反倒是塞纳沙开了口,其实他不太会和这位相处,只是处于礼貌询问。
塞希尔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中走近,坐在旁边。“你们玩,我看。”
有人旁观,玩起来就不太自在,塞纳沙恼得直搔头,小声抱怨,“你松一下口啊,咬那么紧。”
“送上门来的干嘛不吃呢!”白了一仗着自己经验足,得着劲欺负新手。
“下这里。”一直一言不发的塞希尔拿了块塞纳沙的棋子,自己添了一子。
塞纳沙被白了一逼进征子围困,塞希尔一下打破了征子,看得塞纳沙很是崇拜,直拍他肩膀,大呼厉害。
“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能帮忙。”白了一伸手去夺塞希尔手里的棋子,刚好握住了塞希尔的手。两人莫名地停顿了几秒,白了一讪讪地收回手,塞希尔也算神色平静地收回,又有谁知道,他心跳得快超出心脏负荷了。塞希尔觉得大大地不妙!就连迟钝的塞纳沙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微妙的氛围,然后这盘棋就这么停下了,塞纳沙借口遁走,留下塞希尔和白了一对弈。
白了一诧异,塞希尔竟然这么有天分,不过是观战了一会,已经很得要领。塞希尔也惊奇地发现,白了一也会有那么安静沉着的时候,低眉思考的样子意外顺眼。
两个白衣,对弈成双,两个人都静心下棋,周围只有树影被风吹拂的沙沙声,偶尔有人路过,都轻手轻脚地离开,不愿扰了这方清净。
那日后,白了一偶尔会去找塞希尔,就像两个至交好友,塞希尔却迷上了围棋,两人总会坐下来玩上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