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无边烟雨
无边烟雨  发于:2015年0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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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骗得了谁?”看到黎夕苍白的脸,看到他颤动的、痛苦的目光,看到他逃避的样子,魏轲心底一片冰凉,他咬牙切齿地嘶吼,“从小我就懂你,你什么心思能逃过我的眼睛?你堕落了、沉沦了,完全忘了自己是谁。我这些年苦心孤诣,艰难地活着,只为有一天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扶持你,让你东山再起,重新拥有你失去的一切。可你……你这样子,你这样子……我真想一掌劈死你!”

他猛地举起手掌,凌厉的掌风已刮到黎夕脸上,黎夕木然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柏青被惊动,着急地敲响房门,打断了魏轲的动作,“属下可以进来么?”

魏轲用目光向黎夕示意,黎夕打开门,平心静气地对柏青道:“我没事,柏青,你退到楼下去,不必守在这儿。”

“可是,少爷,属下要在这儿保护少爷。”柏青微微躬身,“请少爷允许属下留下。”

魏轲瞥黎夕一眼,带着讥笑之意。黎夕沉声道:“柏青,你听不懂我的话么?”柏青呆了呆,垂首躬身:“是,少爷,属下遵命。”

见他下楼,魏轲关上房门,唇边的讥诮更深:“莫静尘就是这样保护你的?他这样,分明是将你当成笼中的小鸟。真没想到,堂堂南寰太子,现在竟然甘心做一只金丝雀。你曾经的骨气和勇气呢?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么?”

这样的斥责,犹如刀尖狠狠捅在心上。黎夕深吸气,把所有的痛苦与悲怆都吞进肚子里,淡淡一笑:“表哥,你还能说出更难听的话么?不妨一口气说出来,看看我是否受得住。”

魏轲表情一僵。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低贱、软弱、无耻、堕落,对不对?若是如此,你还来找我这个不成器的表弟干什么呢?只为了叙旧么?”淡定的语气,隐忍的眼睛,透过黎夕黯淡的目光,魏轲看到一个幽深的寒潭,吞尽一切,腐烂的、脏污的、枯萎的,悉数沉落,连渣子都没有泛起。

明明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明明苍白着一张脸,可魏轲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气势。他忽然有些隐隐的欢喜,他毕竟没有看错他,是不是?

他收敛起刚才的嚣张态度,放低语声:“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我只是心太急,说话语无伦次,你原谅我好么?”

黎夕叹息:“表哥,你这样前倨而后恭,所为何来?我说了,我不是太子,我只是你的表弟。你若想叙旧,我们便叙旧,你若想教训我,就痛痛快快地教训。你这样反反复复,倒令我无所适从了。”

“我……”魏轲被刺得噎住,有些难堪,呆了呆才挫败地低下头,涩声道,“你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么?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你变得这样,让我很失望。你是南寰太子,却背负着耻辱,活在敌人的荫庇之下。你还……你还对莫静尘产生非份之想……你上愧对祖先,下愧对黎民,你让南寰的父老如何看你?”

挣脱他的手,黎夕背过身去,走开几步,似乎想拉开两人的距离,让自己喘口气。魏轲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放软声音道:“只要你现在回头,你还是我们的太子,还是我们的希望。夕儿,不,太子,求你,清醒些,好么?。”

黎夕没有回头,声音异常冷静:“表哥,不要强迫我,我的心意早在五年前就已对你说明。你放过我,也放过南寰百姓吧。”

“夕儿!”魏轲猛地冲到黎夕面前,黎夕倒退,身子已经贴到墙上。魏轲紧跟上去,伸手圈住黎夕,逼视着他,眼里射出噬人的光芒,压低声音怒吼道:“你好好想清楚!别为莫静尘糟蹋自己,连祖宗根本都忘了!你是男人,莫静尘也是,他还是你名义上的父亲。他这样的人,把自己放在云端,眼高于顶,他不可能为一个男人动情,更不可能接受你们这种禁忌关系,他身后的皇室更不允许他这么做。你不要痴心妄想,别怪我没告诫你,如果你执迷不悟,总有一天你的心会伤得支离破碎。他不值得,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

胸口一阵窒痛,眼前阵阵发黑,黎夕悲哀地发现,事实总是那么残忍,而魏轲说的偏偏都是事实。

可是,他不管,他不想去考虑结果。没有尝试就放弃,这不是黎夕。

他咬了咬唇,坚定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比他高大的少年:“谢谢你,表哥,可是,请让我走自己的路。”

魏轲倒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看着黎夕,慢慢笑出声来:“好,好,你既然一定要自寻死路,我便如你所愿,我会看着你,看着你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连哭都没地方哭去!”他挥挥手,沉重却果断,“你走吧,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黎夕一步步往门边倒退,目光有些朦胧:“表哥,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直到响起关门声,魏轲才如梦方醒,盯着门的方向,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决绝:“白痴!到最后,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我等着!”

第四十二章:羞窘

一场潇潇雨悄无声息地来了,黎夕站在走廊上,呆呆看着檐前坠落的雨丝。从来没有过的怅惘,像雨中泛起的水雾,渐渐弥漫了他的胸腔。

有一种感觉很清晰,又很模糊,痒痒地撩拨着他的心,酸楚、甜蜜、忐忑、憧憬、热切又迷离。

黎夕,你竟然有一天像一个小女人一样寻愁觅恨?这样软弱迷茫,你还是男人么?

柏青站在走廊的另一头,默默注视着他。凭直觉,他知道少爷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种忧愁的样子。金井楼内发生了什么?那个面貌平常,可目光犀利的男人是谁?少爷为什么跟他起了争执?为什么遣开自己?

正转念间,只见莫静尘从门外进来,连伞都没有打,轻袍款带,直接穿行在雨中。黎夕呼吸一窒,呆呆地看着莫静尘,竟然瞧得痴了。漫天雨雾中,那个白衣翩翩的人影,周身被一层淡淡的氤氲包裹着,清新、淡雅、空灵,宛如一幅水墨画。

直到莫静尘走到他面前,露出他熟悉的温润笑容,他才蓦然清醒过来。脸上微微发烫,只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特别傻,心怦怦乱跳,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与惶惑。“爹,你回来了?”声音细小如蚊蚋。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有心事?”低沉醇厚的声音,酥酥地拂过耳际,却让黎夕更加局促,深埋了头道:“没,夕儿只是在看雨。”

“忸忸怩怩的,不像平时的样子,你一定有心事。”莫静尘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檀黑的眸子探究地看着黎夕。

黎夕呆了呆,眼角的余光扫过另一头的柏青,柏青以标准的姿势站在那儿,目不斜视。

这微小的动作没有逃过莫静尘的眼睛,莫静尘唤了声:“柏青。”

“是,王爷。”

“今日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回王爷,少爷收到一封信,然后到横波里金井楼去见了一个人。”

莫静尘放开黎夕的下巴,缓缓勾起唇:“让我们夕儿失魂落魄,难道是位女子?”

黎夕的脸腾地红了,耳边响起魏轲的声音:“你对莫静尘恐怕绝不是孝子那么简单吧?提到他时,你的眼睛都在发亮,你笑得那么陶醉、那么痴迷。呵呵,莫不是你喜欢上他了?” 这会儿在下雨,没有太阳,可为什么觉得自己的头被太阳晒晕了?

那双眼睛在面前闪闪发亮,还是跟平时一样,可不知道怎么的,黎夕觉得他眸底的笑意特别恶劣。他负气地瞪着他,却不敢放肆,只是小声抗议:“爹!”

莫静尘完全不理会儿子的窘迫,认真看着他:“被我说中了?难怪不肯对爹明说。是哪家闺秀让我儿子动心?爹去为你提亲。”

黎夕脸上急速升温,连耳尖子都变红了,又羞又恼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取笑我,我根本不会喜欢上女子的,我心里只有你……

柏青终于不忍见黎夕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局促表情,为他澄清道:“少爷见的是位男子。”

莫静尘挑眉,臭小子,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魔力,害你失魂落魄?脑子里略一转念,蓦然想到什么,心头微微一沉:“莫非,你见到了家乡来的人?是谁?难道……会是魏轲?”

黎夕一怔,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义父的眼睛。只好承认:“是,是他。”

“怎么不请他到家里来?”莫静尘没有半点不快。

一个“家”字令黎夕心头一暖。家,是他与莫静尘两个人的,这种认知让他莫名的安心,刚才升起的惶惑不安也悄悄化解了。抬眸对上莫静尘温和的眼睛,他的心神晃了晃。爹那么宽容,丝毫没有起疑,可是表哥他……

见他怔然,莫静尘立刻就明白了:“我忘了,他父亲是死在我手里的,他必定对我恨之入骨,当然不会到府里来。”顿一顿,又问道,“他还好么?”

“他挺好的,长得高高大大,很像姑父的样子。”想起魏轲咄咄逼人的样子,黎夕心里暗暗发苦,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一直躲在乡野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果然如我所料。”莫静尘微喟,“这五年,他必是吃了很多苦。还好,他长大了,还来找你。他没有忘记你,你也总算可以安心了。”

“是。”黎夕嘴上应着,心里却蒙着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莫静尘走上去,拍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见到你表哥,知道他的下落,以后可以跟他书信来往,你也可以知道誉安州那边的情况,免得一直牵挂着。这是好事,应该高兴,是不是?爹刚才进来看到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说到最后一句,语声中又有了调侃的味道,“爹吓一跳,想我们夕儿是不是情窦初开了。那种神思恍惚的样子,很像为情所困呢。”

黎夕脚下一软,几乎一个趔趄,莫静尘赶紧拉住他,轻笑道:“傻小子,这么紧张?就算真的有了心上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爹只会为你高兴。虽然年纪小了点,可说不定我的儿子早慧呢。”

黎夕有些发晕。他弄不清楚莫静尘是在调侃还是来真格的,这人一本正经说出的话,总能把他说得一愣一愣,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那句“早慧”更像“一针见血”,令黎夕的脸又不可救药地红了。好像被窥破心事一般,心脏在胸腔里急速跳动。莫静尘好笑地看他:“儿子,怎么越长大脸皮越薄了?被爹开几句玩笑也至于这么害羞?没出息。”

黎夕更加晕眩。儿子,他竟然叫他儿子,那么自然、那么霸气、那么理所应当,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爹,要是你知道我对你产生了非份之想,你会唾弃我么?我们之间还能像现在这样温馨融洽地相处么?

不,黎夕,能够与爹在一起,天天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拥有他的关怀与宠爱,这就够了。至少,暂时够了。千万……鲁莽不得。

第四十三章:冲动

夜晚,沐浴后,莫静尘正准备去见周公,黎夕走进来,手里拿了个枕头,低垂着头,期期艾艾地道:“爹,夕儿可不可以……今晚跟爹睡?”

莫静尘见他局促不安又惶惑无助的表情,暗道必定是魏轲的到来又勾起了他心底深藏的那段记忆。这孩子虽然坚强,可毕竟只有十三岁,脆弱的时候,还是想找个依靠。而这依靠,当然责无旁贷就是自己了。

他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当然了,夕儿什么时候来,爹都是欢迎的。”

“可是,爹不会责怪夕儿么?夕儿已经长大了,不该……”少年的睫毛忽闪了两下,脸在灯光下悄悄红了。

莫静尘只觉得他的样子特别可爱,这小豹子什么时候变成羞怯的小鹿了?他忍俊不禁:“怎么会?在爹面前夕儿永远是孩子,就算偶尔软弱、偶尔撒娇,爹也不会怪你。来吧,今晚我们父子抵足而眠。”

黎夕才不想跟他“抵足而眠”,他要与莫静尘并排睡在一起,所以得到同意,立刻把他的枕头放到莫静尘枕头旁边。然后回头看莫静尘,乌黑的眼睛里星光闪烁,带着偷偷的喜悦。莫静尘又宠溺地笑了:“傻小子。”

黎夕心头忽了一下,好像饮了甘醇美酒,瞬间滋润到全身每个毛孔。他安安静静地躺到床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到莫静尘放大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眼里含着温和的笑意。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像一个美丽的漩涡,令他瞬间感到晕眩了。

“别发呆了,睡吧。”温暖的手掌抚到他眼睛上,声音就像在哄孩子,“五年了,再深的痛也该淡了。看到魏轲,应该高兴才是。他看到你现在过得不错,也应该为你欣慰。”

黎夕明白了,原来,义父是以为自己见到表哥后重新记起了亡国的惨剧,所以才要给自己一个肩膀依靠。心脏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一丝负罪感涌上来。爹,你哪里知道我在觊觎你?哪里知道我对你怀着什么不堪的心思?

不,不,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已。生为男子不是我的错,爱上你是上天的决定,也不是我的错……

他闭上眼睛,喃喃地唤:“爹。”

“嗯?”

“爹,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是不是?”

“说什么傻话?皇上不是说不再为你建侯府么?你将来是誉王府的主人,在这里娶妻生子。除非你嫌爹老了,要赶爹走,否则我们一家人自然是一辈子在一起的。”莫静尘笑吟吟的,只觉得黎夕说的话充满孩子气。

黎夕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床顶,抗议般地道:“不!我不要娶妻生子,我只要跟爹在一起……”猛地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直白,唯恐泄露了心事,语声一转,道,“我要一辈子孝顺爹,报答爹的养育之恩,我不要成家。”

莫静尘皱眉,他忽然觉得这孩子想岔了什么,是自己对他的教育有问题?他伸手把黎夕的脸扳过来,肃容道:“谁告诉你为了对父母尽孝,就不能娶妻生子了?你这是什么逻辑?爹可没有这么自私,爹当然希望你娶个如花美眷,再生几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快快乐乐地生活。”

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又痛,强烈的委屈与不甘汹涌而来,黎夕猛地睁大眼睛,愤愤地冲莫静尘嚷:“还说不自私?爹就是自私!爹自己不想娶妻生子,就收我为义子。爹就是要让我传宗接代,是不是?凭什么爹自己不肯承担这个责任,却要夕儿去承担……”

好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将莫静尘淋得彻彻底底,寒意瞬间袭遍全身。原来,我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原来,我将夕儿当成了传宗接代的工具?原来,夕儿是这样看我的?

黎夕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吓呆了,怎么会?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我在干什么?我怎么可以这样忤逆他?他从床上滚下来,手脚都在颤抖,跪到地上,惶惶地抬头看莫静尘:“夕儿错了,夕儿不是这个意思,爹……”

莫静尘苦笑:“不,夕儿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他坐起来,慢慢穿好衣服,下床。黎夕拉住他的衣摆:“爹,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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