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猛然一阵酸涩。
那张半年未见的如玉容颜浮现在眼前,温润淡雅的盈盈笑容亲切可掬,波澜不惊的双眸忧郁隐忍,瞳孔中没有了遥远
时日前的温柔爱慕,只有无尽怅然的淡淡疏离……
临遥——
“即可准备,前往玉城。”
强行压抑住心中的狂然大怒,我冷声吩咐,急忙转身离开。
“主上!那千忍……”
身后传来乘风迟疑的请示,我不耐烦的挥挥手,没有理会,直接用轻功消失在原地。
气血翻涌,内息不稳,我需要马上冷静下来!
“嘶嘶……”
感应到我心绪不宁,腰间紧缩,传来小银担忧的声音。
我有些粗鲁的扯下它,放开它自行玩耍,随腾空一跃,将身影湮没在仍旧肆意纷飞的大雪之中……
第五十九章:官道救人
冬雪渐消,寒意犹凉。
快速离开冷瑟的北方,越过冰层开融的赭河,越接近南方的区域,温度愈逐渐暖化。
大地春归,万物复苏。
被冻结了整个冬季的各种植物正在挣脱最后的至寒,拼力的待发新芽,想要夺取第一个装点春景的魁首,各不相让。
生命怒放,多姿多彩,却免不了要经历人生中的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我却羡慕树木。
枯了,可以发芽。冻了,可以消融。断了,可以再生。
而人生,不能再次重来。就算有,亦不能逃脱命运的残酷摆弄……
“主子……”
细如蚊蝇的轻喊带着一丝颤音,令人心起怜爱。
“何事?”
收回凝视车窗外的目光,我放下幔帘看向锦秋。
乌溜溜的大眼满含幽怨胆怯地望着我,娇小的身子窝坐在马车角落,她双手抱膝,只探出半张俏丽的脸蛋。
我不禁好笑起来。
从出发至今,这小丫头一改常态,老老实实的跟随我左右,不言不语,满腹心事。
我猜想她正值青春期,心思难免反复不定,再者,我也没有心情顾及她,索性就随她。可现下看她如此可怜的模样,
我忍不住想,谁这么大本事,能让锦秋到处惹祸的小魔女这般委屈?
“主子都不理秋儿了,是不是秋儿惹您生气了?”兴许是见我笑了,这丫头大着胆子一边挪向我,一边委委屈屈地撅
着小嘴发起了牢骚,“主子,您不要那么凶好不好?风大哥只是怕您生气才会想着晚些告诉您的,谁知您竟发那么大
脾气。秋儿不敢烦您,风大哥又不理秋儿,真的好无聊啊……”
呵,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就去外面骑马,窝在这里只能无聊。”
淡淡瞥了她一眼,我端起矮桌上刚刚泡好的香茶,轻抿了一口。
茶香四溢,暖入心脾。
顿时,心中的那股阴霾慢慢平息下去……
“主子,您现在心情好了,那咱们一起去骑马吧,秋儿都半年没见您了,好想看您哦。”
闻言,秋儿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眸乍然一弯,刚刚还在乌云密布的小脸顷刻间转为开朗明媚的笑容。说完,她就立刻起
身拉着我的手向外奔。
我暗自摇头,没有拒绝这小丫头的要求。
她那急切雀跃的神色,让我突然间不忍心去破坏。
因为此时此刻,那张娇俏可爱的小脸在我眼前重叠,竟成为了一种遥遥怅然的回忆。
啻儿……
默许她的行为,我和她一起步下马车。
凉风拂面,抬眼望去,是一片银灰色的世界。
没有了落不尽的绒绒大雪,也没有了刮骨寒冷的猎风,只有沉静的天,沉静的道路,沉静的复苏树枝。
“主上。”
青墨色的身影跪立于马车前,单手支剑的骨节分外青白,乘风劲瘦的身体笔直屈膝,垂落于额前的几缕发丝,遮去了
他微敛的眉目。
我皱眉。乘风的内功仅次于我,怎会被这微凉的寒气冻成这样?
“起来吧,备两匹马。”
也许是我多想吧……
吩咐完,我挥挥手让他退下。
抬眸,大致扫了下四周,这条官道上毫无人迹,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在赶路。
宽阔的大道上,地面平坦,尽管被冬雪覆盖,黄土翻埋,却能清晰的看到被马匹无数次踩踏过的痕迹。
战乱当道,通径要塞都是这样,就像是免费的压路机,不费吹灰之力,自有人将崎岖的道路压平,正好方便了我们这
些经常出行的人。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主上,前面就是烨城,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在那里留宿一晚?”嘱咐下属牵来马匹,乘风立于我身侧,询问道。
一路从北赶来,马不停蹄,就算功力再高,也怕是抵不住不眠不休的折腾。对待下属,我从不去苛刻他们除任务之外
的体力。更何况,刚才锦秋那丫头已经埋怨过了,我若再不下达命令,怕是会更‘折腾’。
“让暗卫安排吧。”
“是。”
飞跃上马,顾盼轻起。
听着锦秋叽叽喳喳的兴奋声音,我不由地弯起唇角。也只有心思单纯的她,才会在任何时候这般毫无烦恼的享受人生
。
快活惬意,让人羡慕!
“主子您看,前面有人。”
突然,骑得正欢的锦秋勒马,回头对我叫道。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我看到在前方路边不远处的树下,有两道浅色身影正靠坐在地上,看样子是遇到麻烦了。
“风,去看下。”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看清前面是两个女子的时候,便改变了决定。
乱世当道,战祸四起。流民匪盗四处猖獗,各国的贫民百姓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们大多数都无家可归、孤苦伶仃、到
处漂泊,不是饿死在荒郊野外,便是被人卖去做努力贱婢。
我从不是一个善良之人,更不会去同情谁的遭遇,但眼下的世道,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大慈善家’……
“主子,我也去。”
话音还没落,眼前倏地闪过一道黄影,只见秋儿那小丫头快速挥鞭驾马跟去。
“主子,主子……”
片刻后,锦秋驭马奔回,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向我汇报起来,“那是两位落难的姑娘,白衣服的那个好像受了重伤,还
在发烧。秋儿已经喂过药了,可她看起来病的不轻,我们把她们安置在马车上好吗?”
“派人先送去烨城,安排到济世堂。”
淡声吩咐,我扯动缰绳,准备前行。
“主子,她们好可怜哦!而且,那个白衣姐姐她……”
立刻用眼神制止了锦秋过分的热心肠,我没有出声责怪她,心下却无奈又好笑。
这丫头,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除了她,还没有人敢违背我的命令。
正欲说下去的话被我凌厉的目光给吓了一大跳,锦秋瘪了瘪嘴,坐于马上不敢多言。
“主上,她们需要衣服和食物。”
须臾,一道墨色身影拦跪于马前,低敛的额前仍是几缕发丝笔直垂落,掩去了他清俊冷丽的面庞。
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听得出他在为她们求情。若不是那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以及露在衣袖外地比刚才更为青
白的修长骨节,我定会在他话语刚落的同时一掌劈落下去!
“乘风,我只允许你犯这两次错误!”
沉声丢下一句话,我没有再看他,即刻驾马而去。
若不是看在他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得力下属,刚才的话足以让他至死!
第六十章:灯联触动
烨城是蓝国的经济大城,人口和规模仅次于皇城郦都。
战乱当道,人行复杂,只要是商队或者是可疑的人马,都必须要经过城守的盘查后方可放行入城。
安排好住宿,乘风主动把那两个女子送到一间上等的客房,而锦秋那丫头则是跟在我身后随行伺候,一路上叽叽喳喳
的说个不停。幸好小银睡觉的时候不会受到外界声音的任何影响,若不然这丫头一定会遭殃。
晚膳刚过,锦秋缠着要我带着她出去逛街,说今日是元春节,要去放花灯玩。
我无奈,知道这丫头天性好玩。想来无事,便带着她一同出去,乘风易容跟随,依然一身青墨色长袍。
这里的元春节相当于那个世界的中国元宵佳节,不过区别就在于,这里没有热滚滚的甜元宵。想及此,我决定在下一
次的元春节前推出汤圆来卖,一定会赚钱……
“主子,主子,快来看啊,这里有灯联,对上了还有奖励哦。”
锦秋兴奋的叫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循声望去,前方人群处有一个摆满各式颜色鲜艳的花灯摊位,隐约可见灯盏上面
用水墨写出来的字迹。
这丫头……
我迈步走上前,锦秋立即献媚地将她手上的灯盏递给了我。
“主子,您猜猜这下联是什么?”
不忍心剥夺了这丫头的天性纯善,我把玩着手中做工精致的灯盏,仔细打量起来。
灯面有四方,各面上画有一朵嫣红的卧莲,灯芯红黄,使得莲色如火在燃,娇艳妖娆。
而正对着我的那面莲花上,有一题小行小墨——
“池塘一夜风雨,开起万朵红玉。”
“主子,您能对上吗?”
锦秋迫不及待的追问,让我兴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秋儿读书也快三年了吧。那么今日主子就考考你,这灯联若是你对上了,我就让老三收你做徒弟作为奖励,如何?
”
“真的?”
清澈的大眼乍然一亮,锦秋娇俏的脸蛋分外天真起到。
我含笑点头。
“恩……让秋儿想想。”
拿回了我手上的花灯,她紧盯着那行墨字,歪着小脑袋思考起来。
没有打扰她,我把眼光放在了摊主和其余的各色花灯之上。
若是我没有看错,这摊位上所有灯联的笔墨都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娟秀的字迹清晰明朗,看出来应该是个女子所写
。如果能为我所用,我便收了她纳入翼下。若不能,哼!就算是同一个世界来的,我也会毫不犹地直接除掉!
能写出唐朝宋词来吸引顾客,如果不是为了糊口,那便是找寻同乡人。
仔细打量那摊主,我确定他不是这个花灯的题诗人。
不动声色地传音给乘风,我转身看向还在想词的锦秋,她纠结着一双漂亮的细眉,似乎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不再逗她,我淡淡一笑,微微提高音量给出了答案,“池塘一夜风雨,开起万朵红玉。怜君自来高格,爱莲谁若敦颐
。”
突然,一道白影瞬间出现在眼前,在锦秋的惊呼声中,一柄长剑刷地挡了过去。
“风,退下。”
“是。”
没有了乘风的遮挡,我看清这人的长相。一袭月白外氅,两颊一缕青丝垂落,长发随意用一根白色丝带束于脑后,一
张素若幽兰的面孔,此时正呈现着令人诧异的狂喜和激动,眼眶红润。
“公子有何事?”
我不排除他是在寻找同乡的可能,从他激动的神情中可以判断出,这里还有其他跟我一样的人存在。
双手负于身后,我再次审视面前这个含泪的男子,他的内力不太深厚,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我、我是想打听一件事,不知道先生,哦不,是兄台,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
呵呵,真是个可爱的同乡,竟然连这里的古话都不太会说。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有没有可能为我所用?
“快说。”漠然的瞥了他一眼,我呈现出一副被人打扰而不耐烦的姿态。
“我、我想问先、兄台刚才的诗是从哪里学来的?”他双眸含着期待,慌忙兮兮地朝我问道,修长白皙的双手紧紧地
绞在一起。
“公子这话何意?难道文人作词,还得跟人学不成?”我冷声反问,语气不悦。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sorry。啊,是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这句诗词兄台有没有听别人说过,或者是你认识的
人里面谁知道……这句诗词是我以前的爱人所做,我和他走失了才会在这里摆上灯联,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他。
”
我挑眉,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或许我会被他此刻的深情所打动。
只可惜,这些诗词虽不是我做的,但也不是他的爱人所做。
没有揭穿他,我扬眉一笑,道:“这是我在一本杂词上看到的。”
“是吗?那兄台能不能告诉我,那本杂词在哪里能买到?”
湿润的眸光骤然一暗,仿若正燃亮的烛火,骤然扼杀掐灭。可他还是不死心的紧盯着我追问,暗底的泪光有些垂死的
挣扎和隐隐的痛苦水渍。
“不知道。”
言罢,我立即转身就走,不想再谈下去。
不知为何,看他这般执着的表情,我心中竟升起一阵酸痛。
“风,去查查他。”
“是。”
没了逛街的心思,我迅速回到住处,将小银从腰间扯下,随意地丢到床上。
褪去外袍,站在了一尺长的铜镜前,我伸出手,揭去了那张常年黏在脸上如蝉翼般的薄皮……
眉如剑,斜飞入鬓。
眸似海,深邃幽澜。
鼻挺立,刀削斧刻。
唇细薄,完美精致。
仿若殚精竭虑的拼力打造,又似精雕细琢的万般挥磨,这张脸完美得无懈可击,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不同于前世的英俊,这张脸美得令人窒息,美得令人膜拜,美得惊骇世俗,美得艳冠绝世。
时而清冷,时而淡笑,时而漠然,时而魅惑。
俊美得恍若谪仙临世,又魅惑得如同黑暗邪魔,再配上修长高大的身材,隐隐间,有种睥睨天下凛然于世的王者之姿
,以及一股阴戾嗜血的骇人气息。
我不经常看这张脸,若不是遇到了那个同乡人,我或许早就忘了这张面孔的真正样貌,早就忘了它的主人的真正身份
。
玉含香……
遥远而又陌生的名字,却能牵动我内心深处最为真实的痛楚和怀念……
我常常在想,若是我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是不是就不会这般迷惘惶乱?
我分不清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究竟是玉含香,还是一缕异界孤魂?
到底是我占领了玉含香的躯体,还是他本来就是我?
血狼,薛荣……
是他们的灵魂占领了我,还是我本来就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