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天灾之下,居然在无尽的死亡里,酝酿出了不甘认命的勃勃生机!
在半空中,有一袭青衣的年轻人虚空而立,他身侧还有一位白衣男子,静静陪同。
青衣人低头看时,微微皱眉。
他察觉了无尽生机而来,但到了近前他却发觉,吸引他的,乃是那无数凡人的求生之念,是濒临绝望前的最后一丝奢望。
洪水太强劲了,就连许多后天武者,都被卷走。而先天的武者数目不多,纵使他们能浮空来躲避洪流,却也有不少在力竭后同样被水浪淹没。虽也有武者想要救人,可在如此强大的天灾之下,居然连自救也难以做到了。
徐子青神色微变。
就在他刚刚到来的刹那,便又见到有数千人被奔腾水浪卷起,又被另一道水浪扑进洪水深处,死亡大半……这种天灾,对凡人而言,可不就是天倾之祸!
这无数人的生生死死,本应是轮回一环,为徐子青观想参悟之用。
他也本应如同神祗一般俯视天下,观想生死,极力入道。
但若不出手,与他本心相违,若是以此参悟,于他而言,便是歧途。
徐子青并不犹豫。
只在心念一转间,他的手中便已多出一把叶片,随即有一阵微风吹起,那叶片四散,纷纷落入洪流。
眨眼间,叶片肉眼可见般速速涨大,居然化作了无数晶莹剔透的青色小舟,稳稳当当地,浮在了那水面之上。
徐子青心念再动。
这些青舟瞬时游动起来,竟是如同条条游鱼,往那溺在水中的凡人窜去!在此时,它们便如同许多勺子,只消看准那水里活人,就一个翻转,将其舀上船来,漂浮开去。而它们似乎内中即是广阔,便是十余人、二十余人同座,亦不觉有丝毫拥挤,宽阔非常。
那洪水里的凡人,俱是喜极而泣。
“天降神船,我们有救了!”
“是仙人下凡相助?拜谢仙人,拜谢仙人!”
“仙人在哪里?求仙人现身,也救救我的父母吧!”
“多谢仙人相救!多谢仙人相救……”
又有无数凡人心音,化作滚滚洪流,直冲上来。
徐子青听入耳中,越发悲悯。
——此事可解,何不解之?
在他指尖,登时有一旦青光,直直落入洪流之中。
霎时那水浪分开,朝四面撤去,就如同大地上突然出现深深沟壑,把无数水流,都吞没进去。
那些被青舟救下的凡人,皆已目瞪口呆。
如此神迹,果然只有仙人方可做到!
洪水退去,青舟将众多凡人送于地面。
但那天空之上,却再没了半个人影。
同时,在那受灾诸国的一座州府之外,却凭空出现了两个青年。
大水之后,有无数生灵死去。
许多灾民虽是死里逃生,却因这大水或者泡烂了身体,或者发起了高热,更有因恶水作祟,生出了疫症。
各国派遣官员救灾,但受灾了灾民仍旧死伤连连。
徐子青看向云冽:“师兄,我心中有感。”
云冽静静回视。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我自今日起,怕是要在这凡人地界里,多待上一段时日了。”
云冽略点头:“便依你所言。”
徐子青周身青光闪动,很快,就给他换了一身行头。
此时他手持一面大幡,上书“悬壶”二字,仍是一件青衣,却再不同以往般“天衣无缝”,而是略显陈旧,干净整洁。
随后,徐子青又朝云冽笑了一笑。
云冽神色不动,待一道黑金光芒闪现之后,他一身朴素,气息仿佛也压制几分。
正如同一位青年剑侠,守护在那行医之人身侧。
714、
车林国景元府,在一个月前遭逢大灾,洪水泛滥,几乎淹没了整个府城。那时候,也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只要身在这府中的,哪怕有船呢,在那漫天的洪灾里,都是渺小无比,无法自救。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大地裂开,那洪水就像它来时没给人丝毫准备一样,去时也算是惊天动地——没过几个时辰,就彻底被吞没了。
有人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是降下天罚了,却也有一线生机,让某个上仙发现了这场灾厄。仙人不忍,不仅放下了无数渡难神舟,还用法力彻底消除了灾难,让无数的人在这天灾里,都活了下来。
到了灾后,原本被淹死的人太多了,他们留下来的尸体,也引发了后续的许多事情。但这样的事情比起之前的天灾下的束手无策来,却也不至于那般绝望。
这时秩序重建,朝廷下派官员,就开始处理这灾后诸事了。
——尽管不再天塌地陷,可还有许多困难,尚且没能解决的。
朝廷拨下钱粮,叫那官员赈灾,然而百姓因天灾而苦,尽管因那官员仁厚,能领济粮活命,可对于那些伤病之事,却也无能为力。
这府城里,众多大夫极是忙碌,更也有富庶之人占了先手,平民百姓,便要靠后。那父母官有意去别处请来医者,然而那山洪爆发非止限于一府一城,周遭数个州府,竟都在灾难之下,那里的大夫亦是忙极,不得抽调而来。
渐渐地,因冻饿而死者少,因伤病而死者多。
有那洪灾严重、尸体堆积处,更引发一场瘟疫,数个村庄百姓俱是染病,又叫那管事的州府之官焦头烂额。
这一日,官道上忽然出现一位身着青衣的年轻大夫,他看来温雅俊秀,笑容可亲,手持一面“悬壶”之幡,才刚刚来到城外便已停下,竟就地摆了个摊子,自身侧那冷峻侠士肩背处取下折凳,就那般坐了下来。
他原来是要做个义诊,且不论什么病症,皆可一看。
近来倒也有些乡野医者,赤脚而出,为人诊治。不过大多本领不济,尽管有心,却是难有功劳。
如今又来这一位清俊白净的,却不像是一位寻常医者,这年纪,看着也稚嫩了些,使人难以相信,又唯恐去了之后,反被嫌弃。
故而虽有不少落难之人留心到了,也是不敢上前,反而只在远处围观罢了。
徐子青心念一转,已知这些苦难之人心思。
他也不多言,只管端坐在那矮桌之后,温和等候。
云冽抱剑而立,神色冷肃,便更有一种震慑之意了。
徐子青倒是不急,他因那天灾劫难生出感慨,既已然出手止住了洪水,便也正好趁机入世一遭,做些小道之事。他自知形貌不足以使人轻信,却也明白在生死之间,总有敢于尝试之人。
……他以往遇见瓶颈,或者也是上天警示,让他红尘炼心一回罢。
如此想着,徐子青并未主动出手。
而后之事,也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前文有言,平民百姓银钱不足,难以请来名医诊治,而寻常医者虽有不少,却因病患太多,难以一一留意。
越是穷困,越是被此难所困,平日里尽管也有些赤脚医生医死了人,可到了那紧要关头,又哪里不能赌上一赌呢?
因此,纵使对这青衣医者仍是心头存疑,后见他态度自如,心里却也隐隐生出了几分盼望来。
尤其是,有一位为人母者,其子腿上生了烂疮,若是再不诊治,恐怕不仅仅要废了腿,这一条小命,也要没有。
眼见独子气息奄奄,这妇人披头散发,便直闯过去,跪在了那年轻医者面前:“公子,求你救一救我儿罢!”
徐子青微微一笑,却是直接将他那孩儿接过,放在怀中,把起脉来:“此为医者本分,夫人不必如此。”
云冽手指一弹,那妇人便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一旁百姓见状,各自震惊不已。
平日里见到的武者,似也不及那般厉害!
这些个寻常百姓,也不曾见过多少真正厉害的人物,云冽那一手出来,叫他们惊讶一番后,也是更信了几分。
试想那有本事的人伴着的,该也是极有本事的人罢?
就连那妇人,起身以后,也是满怀希冀。
其余诸人,也都盼着这年轻医者当真医术高明。
再说徐子青,他并非什么真正的医者,但他司掌万木,主生死轮回之道,修炼时对人身经脉五脏六腑早已了解得十分明白,纵使非医,也不差什么。
更何况,徐子青他原本便未准备只用那凡人医术,更无须担忧了。
当下里,他把脉之时,就将一缕极细木气探入到那孩童体内,细细查探一周。
木气本有唤起生机之能,很快一路顺畅,直至寻到了个筋络纠结处,方才停下。而这一处,正是孩童生有烂疮之地,恶气淤积,方会如此。
徐子青从容收手,笑道:“并无性命之忧。”
那妇人急切道:“我儿的腿呢?又是如何?”
徐子青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自也是无妨的。”
这烂疮于他看来再容易治疗不过,却忘了若是凡人医者遇上,说不得还要锯了腿去,才能彻底根治。
妇人一听,顿时露出满面感激。
徐子青也不多言,他作势在袖口里探了探,便摸出一柄小小木刀,对着那烂疮,便切割下去。
这些百姓平日里在这灾难之中,也曾见过不少医者锯手锯脚,现下倒没有太多惧怕,只是纷纷凑近去看,想要知晓结果而已。
倒是那妇人,紧张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徐子青动作不疾不徐,手指微微用力,已把那烂疮切下,他另一手半搂那孩童,也早已输入木气进去,极快唤起生机。
因此待他收了刀,创口处亦无多少血迹,再被他摸出个小瓶儿,往上头滴了几滴青色水珠,那创口便有收拢,孩童的面色,也红润不少。
显然,是已然无事了。
徐子青就把孩童交予妇人之手,温和说道:“此子已无事矣,夫人将他好生照料,过不得数日工夫,便可痊愈。”
妇人喜极而泣,又要叩头:“多谢公子大恩!多谢公子大恩!这求医的资费,妾身定然早日筹到,奉于公子!”
她心里激切,却忘了这医者原本的说法了。何况这救命之恩,哪怕她日后要再辛劳数倍,攒钱还恩,她亦情愿!
徐子青却摇头一笑:“既为义诊,哪有收费的道理?夫人不必挂怀。”
说罢,他便又回了桌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到此时,那些观望的百姓之间,便是哗然。
这公子竟是妙手神技,只不过这些许时间,就已然诊断出来,更已治好了!且这般怕要死人的烂疮病症,便是良医往往也难治得,他居然轻易施为,真是、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紧接着,就又有好几位身患重病者,试探而来。
徐子青来者不拒,一一治过。
这些人等,多半都是水毒入体,生疮溃烂,以至于生机微弱,性命危殆。但他们眼中求生之意那般强盛,徐子青自不会放任不管,只将木气稍一运转,那许多的病气恶气,便多可驱逐了。而生机微弱更不必忧惧,只待木气转过,自能唤起,从此好转起来。
过不得多时,这些人等,也皆是治好了。
那些本在挣命之人察觉自身舒坦许多,四肢力气也已回转,俱是大喜。且他们如今精神颇足,旁人看了,可不是又更确信了一些?
下一刻,涌来求医者,便是簇拥起来,竟将徐子青生生围在其中,都是急迫无比。
云冽见状,身形微晃。
眨眼间,他便已站在徐子青身侧,再将手中宝剑稍一转动,一股气劲迸发而出,那所有涌来之人,就都被推了出去,并不能来到桌前三尺之地了。
霎时间,这些求医之人想起还有位武者侠客守着那医者,方才那些热切就如同被淋了头冷水般,再不那般盲目了。
徐子青便是笑道:“诸位且做个次序,一个个来。”
众多病患闻言,面面相觑一阵。
很快,似有长者出面,便按那病症轻重,排了个队伍。
随后,再一一而往。
徐子青诊治极快,将这许多病患快速医来。
这些百姓之间生机愈浓,对这年轻医者的感激之情,也越发浓了。
痊愈者与人说道,渐渐传得远去。
到傍晚时分,此处重症之人皆已好转。
徐子青稍一思索,便对众人笑道:“如今在下所配药物不足,恐怕要去准备一番。如今诸位都在此处聚集,也是阻了这道路,实为不美。待明日起,在下便到那山头处坐诊行医。”他一指那被洪水冲刷过的荒山,续道,“尔等也明日再来罢……”
715、
后几日,徐子青便当真在那后山上行医。
他说是配药,不过是以一些促人生机的草木茎叶粗浅炼化,得了汁液,对于修士而言自是毫无用处,可对于凡人来说,却可以愈合外伤,十分神妙。
因此这些伤病者,若是内里有恙,以木气逐之便可,若是皮外之伤,驱除恶气后便可用那汁液弥合。
如此每每出手都有神效,那名声自也是传到城里。
那许多难民便纷纷听说,有一位神医正在城外义诊,只要守着规矩,便可得治。只因那医者还有个实力极强的武者侠士守护在侧,若是不懂规矩想要争抢的,往往不知不觉间就给那侠士制住,又是不知不觉间,就落到了队伍后头,反而要重新排过,好生辛苦。
还有许多传言,都在扩散。
“那医者十分亲切,妙手回春,竟没得病症不能治好的!”
“前几日有个全身都溃烂的病者过去,神医竟也不嫌弃,只消小半个时辰,便叫那病者好了大半,日后只消静养啦!”
“有得了痨病的,也已好了!”
“那被锯了手臂日日伤痛的兵爷,去过一回后,神医便给他做了个木手拴住,如今动起来虽不能一如往常,平日里一些简单活计,竟是能做的了。”
“神医的那个侠士也极厉害,我昨日见到有人闹事,侠士目光一扫,那人便不动了。后来有人去看,你猜怎么着?他竟吓尿了裤子,狼狈得逃走啦!”
被治愈的伤病者也逐渐到城里找活计谋生,传言也越发多了。而在那荒山之上,来等候医者诊治的病患,自也是越来越多。
徐子青往往卯时便来坐诊,待到子时方才借配药之名离去,这般经心,又有妙术,就得来许多称颂。
每每见伤病者痊愈后那般喜悦之情,于他心里,也有几分安慰。
间或便不由想起前世之事,那时他缠绵病榻,何尝不想求生?只不过父母兄长尽了全力,却是命数到了,难以回转,终究只能不甘而去。
现下他转世之后,虽经历许多磨难,最终成仙有望时,却又因要磨砺道心,在这红尘之内,见到了与自己当初一般的求生之欲。
心里,不得不感慨万千。
徐子青难得道心微动,也不知是在打磨,还是有所动摇,竟进入了一个极玄妙的境地里。
他眼中温和依旧,手中动作也是依旧,其实却与最初不同了。
这一点不同,自也被云冽看在眼里。
他素来了解这位师弟,两人成婚多年,也早已是心意相通。天地有转时,而云冽心意不转。师弟既已入了那炼心之境,他便只管随同就是。
到此时,他并不言语,只在一旁伴着,却不去干扰师弟心境。
徐子青的气息,像是在一瞬间与天地更融合了些。
还在列队等候医治的病患们,隐约也觉得这位神医更是亲切,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更加平和。
如此,又过了半月之久。
这州府之内,许许多多濒死之人在此处医过,便都活了过来。而有重症者,也大多痊愈。
故而在那府城之内,许多伤病难民都焕然不同,各自有了气力,亦投身到灾后重建中去。那各自的精气神儿,也都越发健旺了。
没了许多难民百姓哀苦求医,这府城里的医者们,也轻省不少。他们平日里忙碌,如今突然见到仿佛没了事情,心里便觉得有些奇异。
府城里气氛为之一新,颇有些欣欣向荣之相,城中上下官员逐渐察觉,欣喜于政绩之余,也是觉得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