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天下奇木,原本形态稳固无比,就算要化成人形也千难万难,更莫说以术法操纵。
就算有《万木种心大法》这等逆天之法,亦是不成。
正这时,一个白衣冷峻男子走来,立在徐子青身前。
他略垂眼,就问道:“今日如何?”
徐子青仰头微笑:“今日亦是很好,想必沉疴尽去了。”
你道他为何说有沉疴?
便是因着一桩旧事。
自打火元山域事后,徐子青修炼越发刻苦,他心知若仍是这般下去,恐怕依旧不能帮上师兄,反倒是要连累师兄束手束脚。而他师兄剑魂之道上领悟极快,不多时已成就剑魂一炼,越发进境快了。
徐子青自问有传奇功法在手,虽是厚积薄发之类,到底也能增加许多手段,实不当落后至此。何况师兄曾元神托生百年之久,他先前尚可说是因岁数不足、不能帮助师兄,此后则再无借口可言。
若他尚且不曾与师兄定情、终日仰望于师兄也就罢了,他现下分明已是师兄双修道侣,就需更加尽力才是。
然而徐子青越是苦练,却反而足足半载修为未有寸进,其术法虽是练得越发熟了,但施术时威力反而不甚稳当。
可惜他却浑然不觉,终有一日被容瑾煞气一冲反噬,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
到这时,他方觉出不对来。
云冽本在闭关淬炼剑魂,察觉徐子青受创,出关探看。
他便发现,自家师弟险些走火入魔。
徐子青竟生出了心魔来。
两人不再苦修,云冽仔细探查徐子青情形,若是问他,他却也说不上来。
故而云冽就将他拉入房中,同他双修一场,与他元神交融。
云冽旁观者清,由此才知徐子青如此的缘由。
其根本,也不过是从前积存许多细枝末节、百转心思,到这时一并爆发出来。
这乃是徐子青几分惭愧自卑之心罢了。
试想他自打踏上修行之路,几经艰险,几番生死,每回都有师兄在前挡住,他便也曾动手,却只是个陪衬,更连累师兄险些丧命,哪怕后来他守了师兄那些年来,也因自己结丹,未能面面俱到。
他与师兄既是道侣,本应比肩,他却仍是索取得多,付出得少。
诚然徐子青每每自省,皆觉与师兄之间无需多做计较,将来若有所得,只管给了师兄就是,着实不必那般心思纠结。
可爱意愈深,给予愈觉不足,他难免有所忐忑。
加之他从前修行也算一帆风顺,不曾遇见瓶颈,如今遇上了,修为停滞,神水又迟迟不能寻到最后一种,渐渐忐忑愈多,居然无形之间,也将他心境影响。
因此徐子青心性略微生变,不仅修行时有了一些急躁,连运转功法时,也有不少细微滞碍——大体影响不多,却能叫他在使出术法时,不能再如从前般圆融通畅。
双修过后,徐子青伤势好了大半。
云冽得知了缘由,虽欲念未消,却以他身体为重,不曾贪欢。
而徐子青在这一场元神交融里,亦是审视自身,发觉了这一个因由。
这使他也不禁苦笑起来。
是了,徐子青唯恐不能追上师兄步子,唯恐拖了师兄后腿,唯恐师兄深情报答不足而终有一日被师兄厌弃。
修仙之人需得心性坚定,徐子青种种心思,往日里一旦生出,便即灭去,自以为已是道心纯粹。
没料到,灭去之时虽多,而生出之时亦多,到底遗漏些许,长此以往,这些细微之处他亦并未十分察觉。
到现下,终是被心魔所趁。
云冽见他如此,将他揽之入怀。
二人肌肤相贴,安静不言。
徐子青可以听得,他师兄心脏搏动声声沉稳,不曾有丝毫紊乱。
正如他师兄其人,锋芒如剑,而心如磐石。
云冽寡言,此时亦不开口。
待一个日夜过后,徐子青睁开眼,神色却越发温柔起来。
此时,他已心静如水。
就此闭关数月,徐子青终于把心魔斩杀。
但体内反噬之伤尚在,仍旧被心魔余威影响,只能慢慢拔除,缓缓消磨。
如此一来,就又耗费了这几年的光阴。
直到数日前,徐子青道心已打磨得很是光洁,早先的念头都被消磨了去。
初时因心魔时而或有的心境波动,也终是消失。
他体内的暗伤,也全数痊愈。
到这时,忽然有人传话,道是徐子青发布于百古堂的任务,已然有了消息了。
390、
日前百般求不得,骤生心魔,而今道心无垢,所需之物反而近在眼前。
由此可知万事不可强求,修仙之人顺应天道,不急不躁,自有报偿。
到此时,徐子青心境越发平和,他吁出一口气,最后一丝窒闷也因此而烟消云散。
云冽见到,略略颔首。
徐子青就一笑道:“师兄,不如你我同去瞧瞧?”
经由这一次的磨练,而后即便消息谬误,他也不会再有所动摇了。
隐隐约约,他仿佛离元婴期只有一线之隔,若非他还想要积累更雄浑些,还想要利用小乾坤雏形,怕已然能借机结婴了。
但他却按压下来,只因时候未到。
云冽自无不允,随他而行,一齐往那百古堂遁去。
两人过不多久,已落在那堂前,随即移步,已入其中。
今日往来之人颇多,掌柜等人并不空闲。
徐子青才看清室内情景,不知是何人传讯,就往各处扫过。
果然有一个年轻修士留意到,抬头见着徐子青,就露出几分喜意,迎了上来。
那修士先是行了个礼:“前辈可是姓徐?”
徐子青温和一笑,点了点头。
年轻修士了然,再低声问:“可是为神水而来?”
徐子青又笑了笑。
年轻修士顿时心中一松,只说道:“接了这任务之人已到了内堂,两位请随晚辈过来。”
徐子青和云冽也就跟他过去,进入了侧面的一间静室里。
在这静室中,的确早有人在等待。
那是个面相颇为年轻的修士,一身修为正在元婴初期,若是在那倾陨大世界里,的确算得上是一尊天才人物,不过在这乾元大世界周天仙宗里,就不过是比普通的内门弟子强些罢了。
故而这元婴修士也不倨傲,他察觉这两个来人的气息,面上的神色也更和气些:“敢问那发下任务求取金属五行神水之人,就是二位道友么?”
引路的修士早就无声退下。
徐子青朝他拱了拱手,就同师兄一般坐在那元婴修士对面,笑着说道:“正是我等,这位道友可是有此物在手?”
元婴修士就笑道:“倒是并无实物。”他一观徐子青神情,见他并无失望愤怒之色,眉头越发舒展,就续道,“在下寿良程,倒是有个消息在手,不知可否……”
徐子青爽快说道:“道友只管说来就是。”
寿良程听他此言,就说道:“不知道友可曾听过星辰砂?”
徐子青点了点头,他自然听过:“只是我手中并无此物。”
这星辰砂乃是一种炼器灵材,为星辰之光密集处方能孕育,蕴含星辰之力,虽不算极珍贵的物事,却也并不常见。寻常时候非得自个去寻找一番。
寿良程一笑:“此物若非习练星辰之法的修士,寻常人往往不甚看重,道友手中没有,实属平常之事。不过道友或许不知,若是在那星辰汇聚之地,积沉千万年后,那星辰砂上,便会沁出一种水珠来。这一种水珠常人少有留意,往往只是随意除去,却少有人知道,那水珠实则就是一种阳极神水,因与星辰相伴,是为金属神水,又有一名,唤作‘万星神水’。”
徐子青听到此处,若有所思。
寿良程续道:“不瞒两位道友,在下正是发现了一处先人遗迹,为繁星汇聚之地,十分隐蔽,亦有许多年头。只是那处约莫百年方才开启一次,若要得星辰砂,就只能在那开启之时前去了。想必,那处有神水之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徐子青恍然。
这寿良程之言,的确有些道理。
他略一想,就转头看向自家师兄。
云冽神色冰冷,看那寿良程一眼:“你所求何物。”
寿良程被云冽气势所摄,有些骇然,但很快镇定下来,就说道:“既然两位所需为神水,而在下所需为星辰砂,那处百年未开,又不知有多少险难,不如此行同去如何?”
徐子青一怔,原来这人是邀请同行者来的?
其实那寿良程本来看中的,乃是那蕴含完满剑意的剑符。
但凡修士,皆知剑修之能极其巨大,能领悟了剑意,就算有所小成,若要把剑意提升至完满,一万个小成的剑修之内,也未必有一人能够成功。可见难得,又可见完满剑意威力巨大。
寿良程要前去那处遗迹寻找星辰砂,不知遗迹中将有何物,便想有几道剑符护身,好歹多些保障。
如今见到这两人,他眼光毒辣,自是立时看出云冽气势极强,恐怕其本身实力更是极为强悍,而那青衣的修士看着温和可亲,隐约之间,也要他觉出几分不同——这定然不是普通的金丹真人。
故而寿良程就有了其他想法。
若是两人与他同行,有那剑修在侧,危难时其剑意自能发挥威能,就不必局限于区区几道剑符了。
因此,他立刻就提了出来。
徐子青听完寿良程的言语,有些犹豫。
他思忖过后,就同师兄传音:“师兄如何看?”
云冽亦传音道:“看来并无恶念,自行谨慎就是。”
徐子青心中也是这般想法。
难得有金属阳极神水的消息,他自不能随意放过这等机会。
但他心里也有几个疑虑。
听寿良程所言,繁星汇聚之处为一个遗迹,且似乎百年开启一回,寿良程并未进入其中,又是如何得知这一个遗迹的消息?凡先人遗迹中,多半都有先人遗泽留下,这寿良程为何肯同他人分享?若是生死好友也就罢了,他们如今不过刚刚相见,寿良程亦不似那等从未历险之人,却有此等邀请,实在让人不能不心中困惑。
寿良程见两人不再传音,又见徐子青神色,就看了出来。
他随即说道:“其实除两位之外,在下尚有数位同伴一齐前行,不过事前有所约定,入那遗迹之内后,除却星辰砂为在下所得外,其余物事各凭本领罢了。而且那遗迹颇大,非是一人之力能安然进出。星辰汇聚之地正在外殿处,内殿则有许多岔道,到时各自择取岔道进去,也就无妨了。”
徐子青听了这些,一些疑惑就此解开,他想了想,开口道:“寿道友似对此处十分了解。”
闻得此言,寿良程神色一变,身上却显出几分寂寥来:“在下曾有一位好友,百年前正是他任务途中恰逢此地遗迹开启。他入得其中,发现星辰砂时,立即以晶石录下影像,传送于在下手中,其中就显现出那外殿情景与内殿数条岔道口,故而在下才知晓这许多。百年一度开启,亦是好友传音告知,那时他万分欣喜,更邀在下来年同去……”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在下好友传来影像后,便没了音讯,多半已是凶多吉少……在下此去除却收取星辰砂外,另有一个目的,便是将在下好友带回。若是好友尚在人世,自是再好不过,若是……在下也好将其尸身好生收殓安葬,才不辜负在下与好友多年情谊。”
徐子青见他神色如此,也有几分戚戚。
试想若是自家好友如庄惟、宿忻等人出了这事,他想必也同这寿良程一般,心里多年不得安稳。
观其气息,所言也不似作伪。
话说到如此地步,寿良程之邀,徐子青就应了下来。
那遗迹之地离周天仙宗并不如荒雪冰原那般遥远,赶路快些,也就三五日可以到达,算上探寻遗迹的时候,总共半月怕是就能来回。只是亦有意外需得考虑一二,因而算一算,还是得有一月工夫方可。
于是就约好了,两日后于这坊市里相见,而那遗迹开启之时,大约就在八日之后。
因近些年前来赌斗之人少了些,五陵山域其他几位师兄也轮番出去宗门,去搜寻自身所需之物。短短时间,众人的实力越发有所长进,而山域活动起来,也越发便利。
云冽与徐子青自打五年前归来后就不曾再走出宗门,现下听得两人已有最后一种神水消息,众五陵弟子自然为他们欢喜,也承当了下月赌斗之事。何况两人此去不长,或者并无人来招惹也未可知。
两人很快封了洞府,又整理一番此去所需。
很快,两日一晃而过。
云冽与徐子青到了坊市,很快寻到一家酒楼。
二楼雅间,那寿良程已先行到了,正在门口等候。他见两人来了,面色一喜,就把两人引入房内去。
在内中,已有五人。
如此看来,反而是他两个来得最迟了。
徐子青见状,微笑告罪。
那些人脾性看来也并不坏,不曾怪责,同样回礼而笑。
寿良程也立时给他们介绍起来。
徐子青向替自己与师兄通报了名姓。
而那五人虽为内门弟子,也各自都有元婴境界,却皆非山域中人。
有两个乃是自家门派太小、底蕴不足,因此凑不足守柱之人,另三个则更是本无门派依附,乃是散修一脉,不过也在进得内门之后直接受了大山域的招揽,做了依附之人。
这些人等俱同寿良程相熟,早有一些交情。
很快叙了话,彼此也有几分了解,寿良程就请众人用了一顿灵食。
再随后,一行人也不浪费时候,就一同奔着遗迹去了。
不论遗迹里是什么宝物灵材,又或者是什么功法秘籍,只消是有好处的,总是叫人心动不已。
391、
那遗迹所在为东北方向,一行人各自放出飞行妖兽,纷纷坐在其上,急速而行。
过得几日,众人已到一片绿洲,在茫茫黄沙之间,却是极美丽的盛景。
只听那寿良程说道:“百年前,此地沙蝎遍地,其内丹螯足俱有妙用,时常有人前来捕捉,而今似已被除灭大半,踪迹难觅,年岁少的还偶有得见,年岁长的,怕是早已绝种了罢。”
众人听得,都并不如何言语。
他们如何能不明白,这寿良程是在言说百年前的旧事?
想必当年寿良程之友人来此,也是为捕捉沙蝎,后误打误撞,发现了遗迹。
只是这片绿洲并不甚大,一扫眼已能看到尽头,却半点不曾发现遗迹所在之地。
寿良程说了那一句话后,一拍座下妖兽头顶,要它降下云头。
众人紧随而去,徐子青往四处打量,就见这一片绿洲中绿意盎然,木气亦很浓郁,同其他林木茂盛之处并无区别。
这遗迹,他也不曾寻到。
徐子青看向云冽,云冽亦是微微摇头。
落下地后,寿良程也不多话,直接走向那绿洲中、绿荫下的一个湖泊。
湖泊并不算大,约莫也就近丈方圆,形态浑圆犹若珍珠,内中之水清澈无比,像是在引人啜饮一般。
在这湖泊后方还有一小片丛林,密密麻麻一群挂果矮树,竟也是浑圆的形状。
丛林与湖泊相映,当真如同一双玉璧。
有一身着梅红长衫的男子开口:“此处为遗迹所在?”
徐子青等人也一同看向寿良程,待他回答。
寿良程一笑:“我等来得早了些,等到入夜时分,自然得知。”
众人闻言,也就安心在那草地之上打坐等候。
渐渐天黑,寿良程坐得安稳,混若不觉。
那几人里,已有一两个现出一分不耐,又有几个却很平静,显然心境好上不少。
徐子青睁开眼,就运起法诀,以木气探测其周遭草木来。
在座众人,也唯独他身具传奇功法,能占据这一份先机。
果不其然,旁人虽是不觉,徐子青却已在那些草木身上,察觉到一些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