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姐妹心里一松,又惊又喜:“徐前辈果真是当年的……”
徐子青笑道:“正是我,那年亏你二人相助于我,恩情不曾忘怀。”
鬼阴阳二人忙道:“前辈说笑了,当不得记挂。那时前辈已然以千年青霜草相赠,足以抵过那些情分。如今前辈救了我姐妹二人性命,是我等欠了前辈恩情才是。”
徐子青笑了笑,不在恩情上与其纠缠。
但既然见到故人,也不妨叙旧,于是干脆一拂袖,就有几株草木自左右移来,速速化作青碧桌椅,再一挥手,一些果品佳肴置于桌上,芳香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徐子青先行坐下:“两位也坐罢,先用些食水。”
两姐妹也并非矫情之人,行礼后,就各自安坐了。
随后,三人也叙话起来。
徐子青自是问道:“两位姑娘如今改了名么?”
姐妹俩叹口气:“不错,如今叫做陈霓、陈裳了。”
徐子青点了点头:“说来这许多年不见,两位怎么到了乾元大世界来?”
昊天小世界为倾陨大世界周遭无数小世界之一,本身实力并不如何强大,能进入倾陨大世界已不容易,更何况还要来到这上三千的大世界来,定然有许多波折。
据他观之,鬼阴阳姐妹如今正是化元初期的修为,而她两人的灵根则是一粗二细三灵根,唯独水灵根最好,修炼的法门有水波震荡,应当也是水属功法。
另还有容颜恢复,体内真元纯净……比之当年满心戾气怨愤,着实好上不少。
多半是已然顿悟,正如他当年所想,一旦放下前事,定能有所成就。
陈霓、陈裳神色微动,有些感慨,随即,就将前事一一道来。
自然,还是从与徐子青分别时说起。
当年两姐妹得了千年青霜草,便不在外头苦熬,反而回去自己老巢里,苦心修炼,打磨灵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本来就有天阴之体,资质也算中等,灵力打磨之下,多年不曾增加的修为也有所长进。不知不觉间,居然借此连连突破,成为了炼器九层的修士。
但之后千年青霜草药力用完,想要再有进展,则是不能。
故而两姐妹就出了关。
因着遇上徐子青,姐妹俩总算对天下男子再未有那般仇恨,游历多年后,心中郁结也放下些许。
再而后,她两个因着渐渐放开胸怀,也识得了几个知交好友,其中有男有女,修为也都相若。
众人相交多年,再逢升龙门开时,就有几个友人筑基,可前往大世界,两姐妹资质到底差些,早年体质也有缺损,故而不过刚刚突破炼气十层,不及那些友人。但友人们并不曾就此丢下两人,反而借由可以带一人通往的规矩,分别将她姐妹也带了去。一行人彼此相助,总算都安全到了倾陨大世界里。
徐子青听到此处,颇为两人欣喜。
果然是因着有好友相伴,又有开阔心境,方能消融胸中戾气,不被心魔所扰。
这也算是极幸运了。
说到这些,两姐妹神色也温柔不少,显然对那些友人都颇为怀念。
之后,她们又说起倾陨大世界中事。
刚到大世界,自然也同早年徐子青等人一般,就见到了许多门派。
不过他们却没得什么去处,只好在那些门派里慢慢看过,要寻一处投奔、拜师。
说来巧合,鬼阴阳姐妹却立时被人瞧中了。
而那瞧中她们的人,唤作陈彩练,是一位金丹真人。
两姐妹受宠若惊,那陈彩练却对她们很是温和,更因此连同两人另几个好友也同样收下。
陈彩练所在门派为四品宗门,本身地位也并不低,一身水属功法出神入化,叫人敬佩非常,本人更是英姿飒爽,使人十分佩服,许多男儿都比她不上。
几个好友因着都已筑基,就被陈彩练引荐数位真人,分别都将他们收作弟子,而鬼阴阳姐妹,则被陈彩练留在身边。
直到这时,两姐妹方才得知为何陈彩练对她们青睐有加,原来是因着她本身也是天阴之体。
只不过,陈彩练本身为双灵根,资质为上,远胜两人。
故而她一眼就看破姐妹俩曾经苦楚,心中怜惜之余,就有心将她们收下。
鬼阴阳姐妹自然大喜,然而尚有更为巧合之事,待陈彩练问及两人身世时,方知她们竟还有些亲缘关系。
陈彩练出自倾陨大世界陈氏家族,为许多年前搬迁而来,祖辈也在昊天小世界,鬼阴阳姐妹曾经所在家族,就是这陈家同族之人,只是极偏远的分家,不曾随宗家一齐搬迁。
细细算来,依照三人辈分,居然会是同代中人。
如此一来,收徒自是不成了,陈彩练疼惜两人,干脆收作义妹,亲自教导,也并不比收其为徒差上几分。
而鬼阴阳姐妹,也恢复本名陈霓、陈裳,中间那一个“彩”字,则因着分支与本家分开太久,而未能使用。
徐子青恍然。
苦尽甘来,莫过于此。
有陈彩练那般豁达女子教导,能让这对姐妹有如今能为,也不算难了。
陈霓裳姐妹继续述说,神色由提及陈彩练时那般敬重爱戴,就逐渐转为愤怒。
过了百年,姐妹俩早已心境平和,更已至筑基后期,只争一线,就能进境化元期了。在三灵根里,这般进境之速不可说慢,足见她二人如何刻苦艰辛。此不仅为自身,更为不丢大姐颜面。
然而许是运气用尽,一次陈彩练带二人前往一处险地寻找化元所用天材地宝,才刚刚寻到、意欲回返,忽然身后空间撕裂,有极强之人自裂缝而出,力量滚滚,生生将她三人卷入裂缝,晕厥过去!而那人即便误伤了人,也不曾对她三人施舍半点眼色,反而再度挥手,就将裂缝弥合。
陈彩练反应极快,晕迷前堪堪放出一件法宝,把三人护在其中,就这般在空间裂缝里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才被重重抛了出来。
待三人醒转,才发现到了陌生之地,再一打探,方知竟是乾元大世界了。
之后艰难自不必说,不过是个金丹真人,毫无根基,又带着两个不足化元的女修,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终是有一回,陈彩练自深海之内寻到一处遗迹,得到其中数件宝物,但可惜三女虽借助宝物过得稍微好些,却也因此引来人面兽心的豺狼,让大姐丧了性命。
陈霓裳姐妹说到那中年修士,仍是恨意不止。
那人装作一副君子模样,仿佛偶然与三人相识,又对三人援手,诛灭恶兽,才渐渐叫她们有几分信任。
此后数年间,他都对陈彩练尽心追求,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而陈彩练孤身在大世界里,还要担负两个妹子安全,心里自有一分脆弱,方被此人趁虚而入,与他成婚。
谁能料想,居然有人如此居心叵测,做出那般事来……
说完这些,徐子青有些动容,亦对那女子十分惋惜。
据两姐妹所言,陈彩练被偷袭之后,几乎自爆金丹,反伤那卑鄙小人,叫他不能前来追赶,后才寻到两个妹子,叫她们速速逃走,方才断气。可怜一片慈心,只为给妹子们一线生机。就连将宝物交给妹子,也未尝没有叫她们保命之意。否则以那人恶毒心性,自不肯叫他人得知宝物,定然也要将两姐妹斩草除根。
如此女子,竟死在女干人之手。
而她金丹自爆,又过了这些年月,就连肉白骨,也不能将她救回了……
陈霓裳姐妹说到此,珠泪滚滚落下,又是好一场伤心。
良久,她两个才拭去泪珠,对视一眼后,取出一件物事,放在了桌上来。
陈霓说道:“那修士只见到一套剑阵极为厉害,却不知真正的宝物,乃是此物。”
陈裳也道:“此物名为剑神令,乃遗迹里最珍贵之物,有许多机关守护。只是年代久远,消息不明,我等唯独知道它与剑灵塔有关……”她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我姐妹二人一路往这芦川城逃来,就有心以此物请一位秉性正直之剑修相助,杀灭那恶人。如今徐前辈出手相助,不如就用此物来做答谢。”
412、
徐子青听得,微微一怔,视线也落在了那令牌之上。
此物看来朴实无华,只不过是灰扑扑的颜色,唯独上方“剑神令”三字,笔画凌厉,叫人见之难忘。
他从前不曾听闻这等物事,但单单只说其敢以“剑神”为名,就知它颇有不凡。
略思忖,徐子青将此物一拂,收了起来。
倒不是贪图什么,只是此物显然为剑修之物,师兄说不得能有用处,甚至得到一份机缘,自然不能错过。而两姐妹分明非是剑修,此物于她们无用,也不至于夺了她们的造化。
但既然拿了,也不能真当做了谢礼……
徐子青想着,陈霓裳姐妹如今很是孤苦,并无立身之地。与其拿出什么旁的物事交换答谢,倒不如给她两人寻一处栖身之地。若是此物于师兄有用,自有他两个来作安排,如若以师兄境界用之不上,便可寻另一能用此物的剑修相赠,那剑修得了好处,自然也应当好生安顿姐妹二人。
这般思忖了,他就有心将两人带到城里,寻师兄商讨一番,再做决定。
故而徐子青就问道:“你两人可有去处?”
陈霓裳姐妹一听,心里已然有些明白,旋即颇为喜悦。
原本献出此物确为报恩之意,但未尝没有恳求之心,如今听这话,似乎……
于是两人说道:“并无去处了。”
徐子青见状,心领神会,就笑了笑道:“城中剑修颇多,若有幸能得此物之人,自也会尔等有所安排。不知你二人可愿随我同去?”
陈霓裳姐妹闻言,哪有不肯的,自然说道:“晚辈愿意,多谢徐前辈!”
徐子青就引两人一起进入芦川城,直到求剑会馆中。
因天色未晚,内里论剑之人尚且不曾散去,因此云冽并一众剑修等人,也俱在道场处。
徐子青走近时,众人本不应在意,却因忽然察觉陌生气息,便有人抬起头来。
也见到了这一双姐妹。
姬文靖颇觉奇异。
若是他未看错,这两个女子均为炉鼎之体,且早已受过采补,应属姬妾之流,如今却与徐子青同来……莫非她二人本是徐子青的妾室么?
不过仔细一想也并不奇怪。
双修道侣虽行过盟誓大典,但誓约如何却是自行商议,只不背弃彼此,便也足够。尤其男子之间结为道侣,或为后嗣,或为交酉已,或为采补,各有姬妾也不算什么。
早先他并不确信两人是何种双修道侣,如今看来也是寻常,但不论这两女究竟是他两个之中何人姬妾,自家妹子确是不能嫁与云兄了,而若是旁支的同族女子,倒可以送一人与云兄为妾。也是他们这一场相交的缘分。
不仅姬文靖这般猜测、打算,其余那些剑修见到这双美貌佳人,也都有同样念头,只不过未必想要送妾罢了。
徐子青与云冽并不知众人心中所想,倒是云冽见徐子青带了两个陌生女子归来,心知师弟必然有事相商,就与众多剑修告辞,早了一个时辰将结束此回论剑之事。
而陈霓裳姐妹自打得知徐子青元婴境界后,原本就很恭敬,再看到这许多大能修士,心里更为忐忑,正是丝毫不敢多言。
云冽和徐子青回去暂居的房舍里,做下一个禁制后,才叫姐妹二人上前而来。
徐子青就笑道:“师兄可记得她们?”
云冽略作打量:“似有眼熟。”
陈霓、陈裳更是不解。
若说徐子青,的确是她们曾经见过,多少算有几分交情,可这位看来极冷酷的剑修,那般凌厉气势,若是见过,理应印象深刻才是。然而于她们眼里,却是半点记忆也无。
这、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青笑意加深,就说道:“这两位姑娘面上伤痕早已借丹药之力调养,豢养的妖虫亦不在了。”
阴阳蛛至多只能伤到筑基修士,到了化元期,便无用处,那两姐妹言及当年就解除血契,将其放生。
如此提点了,云冽就想起来:“鬼阴阳。”
徐子青笑道:“不错,但如今她们已恢复旧名,为陈霓、陈裳姑娘。”
云冽略点头,候师弟下文。
徐子青将手掌摊开,把一枚朴素令牌交予师兄来看。随后他再将先前所遇之事、鬼阴阳姐妹经历也尽皆说与师兄,就耗费有一炷香工夫。最后才道:“这剑神令我也不知是什么用处,师兄瞧一瞧罢。”
云冽听得,自然就将那剑神令接过,仔细察看。
再说那陈霓裳姐妹,见那冷酷剑修这般轻易就将她们认出,正是一头雾水。
徐子青趁师兄探查时,就不再玩笑,对两人说道:“师兄为我道侣,自我入仙途来一直伴随在侧。早年虽你二人不曾见他,但师兄却知晓尔等。”
陈霓裳一听,哪里还不明白?
当年她们俩也算对这位徐前辈有所援助,但这人有道侣师兄沿途守护,便是她们并不出手,想必也能无碍。
可尽管如此,这徐前辈却仍将她二人记下,而今更如此相帮……叫她两人心里越发感激不已。
那边云冽将剑神令放在手中之后,便油然生出一种奇异之感。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召唤,自那剑神令中而来。
而那种感觉,正是无比庄重、肃穆,直叫人意识都被吸入一般,难以割舍。
他同时也明白,原先师弟接到此令时并无这等感觉,反倒是他刚刚触碰,就如此强烈。
就如同有什么预兆一般,又仿若是因特定之人,方会如此。
心念一动,云冽已将神识放出,试图送入这剑神令中。
然而神识刚刚碰上,就立时被反弹回来,不轻不重,拒绝之意却已极为明显。
……不对么?
他并不气馁,只因他神识被弹回后,不仅不曾受伤,反而觉得剑神令里吸引之力更强,似乎觊觎渴求什么物事一般。
略思忖后,云冽忽有所悟。
随即,他以指点住眉心,就手一引,就牵出一条极细的丝线来。
其色黑金,乃是云冽一缕剑魂。
恰落在了剑神令上。
下一刻,那黑金细丝就被吸引而入,不断牵扯,连带着那剑魂也为之越引越多,让云冽都能觉出一种流泻之感。
徐子青本在与陈霓裳姐妹说话,突然发现师兄处有那意外,不禁一惊,立时看了过去。
他自然知道那是师兄引出了剑魂,却未料到剑神令如此可怕,竟如同饕餮一般,吸起来源源不断!
刹那间,他就很是担忧起来。
陈霓裳姐妹见到,也觉不妙。
此物乃是她们奉上,自是当成一件至宝,如今若是此物之故要恩人道侣受了什么损伤,岂非是她们的过错?
也随之有了十分忧心。
而那方,虽已是过了有半刻时候,云冽剑魂也损失过半,他却神色不动,镇定非常。
如此情形,让徐子青心里略定,只越发留心罢了。
再过了片刻,剑魂被引得越来越慢,终于停止。
徐子青就开口问道:“师兄,你如何了?”
云冽看他一眼,目光略有安抚:“尚余一成,无妨。”
徐子青稍稍放心,再看那剑神令,便发觉它果真变化极大。
原本灰扑扑的表面,如今却如同纯金打造一般,极为灿烂。那“剑神令”三字更是仿若活物,乍眼看去,就像是一笔一划都要喷薄而出,化作利剑,将人斩成无数碎片!
那般的气势,甚至内中仿若蕴含着极恐怖的能量,真叫人战栗不已。
徐子青有些惊异,陈霓裳姐妹更是极为震动。
云冽见到剑神令如此,并不多言,又将一指抵在其上。
转瞬间,黑金剑魂倒射而回,席卷来无数信息,化作一股洪流,直没入云冽眉心之内。
很快,就在他识海里卷起一阵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