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仙界之下,有九千大世界,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无数小世界。 徐子青前生病弱,今世原想于山水之间自在度日,不料十三岁那年,人生一朝变幻。 身具灵根,便要踏上仙途,若不愿成为他人脚下之石,就只能逆流直上,重重破关。 天尊之下皆蝼蚁,徐子青生如微尘,却愿坚守本真,以心向道,身化鲲鹏,扶摇直上,踏遍九天! 1,我终于决定写剧情流+升级流的大长篇了。一对一,无虐,慢热文。 2,如果大家喜欢这篇文,请不要太冷漠,多少回应一下我,能打字的能多给我点评论就多给点吧~爱这个玩意儿,需要读者和作者的共同呵护。 3,慢热文,所有玄而又玄的东西都是扯淡的,绝壁不科学,所以请不要用科学去解释它。除非前后矛盾,否则那也就是个设定而已。 4,希望对文章有啥异议的童鞋可以平和讨论,不要炸毛。 5,祝大家看文愉快~ 内容标签:修真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主角:徐子青 ┃ 配角:云冽;重华;东黎昭;徐紫枫;徐紫棠;庄惟 ┃ 其它:修真;情有独钟;1vs1 【卷一:徐氏宗族】 1、分家来人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正是一片大好时节。徐家村村外一片山明水净之地,如茵的草地上仰面躺着一个少年,双臂枕在脑后,姿态悠闲又惬意。 淡金色的阳光打在少年的脸上,温暖柔软,舒服得他眯起眼,安心地休憩着。 这一呆就是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最后的光线也隐没在天边,少年才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坐起身来。 走到村口,迎面有个小厮打扮的男童小跑过来,快声道:“小少爷,分家来人了,吩咐小人出来寻您。” 少年皱一下眉头,旋即松开:“那就快些回去罢。” 小厮赶紧在前面引路,走过几条石板路,来到一幢大屋前。少年跟在小厮后面进了门,堂里已然有客坐着,是个穿长褂的中年人,双目神光闪烁,太阳穴处高高隆起,看来是个后天高手。 少年脚步一顿,下一刻已经赶紧走了进去:“听说来了客人,真是有失远迎。” 那中年人名唤徐成,是分家的一个得力的管事,今次被分家的老爷差来迎接这位小少爷,他是很不愿意的。 这可不是一趟好差事。 徐家村是什么地方?如徐家那样的大家族,宗家就先别说了,便是分家,在凤林那样的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地位。而这徐家村不过算得上分家在小地方上的一个庄子罢了,打发到这里来的人经年累月下来,倒也有些人口。 但凡是个有些得宠的少爷,便是个庶子,也难得被下放到这里。更何况这位小少爷来历着实不太好说,他其实并非现任分家老爷的儿子,而是前任老爷——现在这位老爷那病弱大哥的独生子。原本是嫡子的身份,却因为前任老爷的病逝而变得处境尴尬。后来没过多久,就干脆被送到这徐家村来,名义上是把整个庄子都赐给了他,其实也不过是衣食无忧罢了,未必就真正得了徐家村的主事权。 如果争气些,真有手段能镇得住庄子里的人,虽不至于有多大的出息,好歹也能做个土霸王。可这小少爷性子软和,既不责难下人,也没什么脾气。久而久之,亏得徐家家规森严,下人们虽做事面子上还过得去,实则心里却也不怎么瞧得起他。 徐成这一次来,自然是有件大事。不然他一个八级的后天武者,在外头后天境有数的人物,又怎么会来这么个满是土包子的地方! 不过毕竟主仆有别,徐成深得分家老爷器重,可他却是家生子晋的武者,能因着武者的威能震住人,可也不能忘了基本的规矩。主是主,仆是仆,便是如这位徐子青小少爷般被遗忘冷落者,徐成也要保持起码的礼貌。 他就站起身,仗着八级武者身份没有行礼,微微颔首:“小少爷,徐成奉分家老爷之命,来迎接您回去。” 徐子青一笑:“不知叔父唤我回去有何要事?” 徐成说道:“小少爷今年虚岁已有十三,我徐家无论嫡系分支的血脉,一旦到了这个年纪都要被送去宗家测试灵根。小少爷既是嫡脉子孙,自然也不例外。” 徐子青垂目,他自然是不愿离开徐家村的,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该来的还是得来,当下爽快答应:“何时启程?” 徐成见这小少爷性子并不骄纵,行止也一派大方,倒是多了两分赞赏:“若是少爷不介意,自是越早越好。不若明日一早就随我去罢。” 徐子青点点头:“便依你所言。” 当晚徐子青辗转反侧,是入不了眠。 他原本并非这世界中人,乃是与此间全然不同世界中一户大家的幺子。自幼备受宠爱长大,只可惜身子不好,活了一十八年,却只能在病床与窗边徘徊,便是想去楼下花园走几步赏赏花也是难得。 那世界的力量体系也与这世界大为不同,人的身体素质自然还是好的,可依靠更多的却是一种名为“科技”的东西。有这科技做底子,人类早在宇宙中窜了好几个来回,不过寿命短,最多也活不到两百岁。 这世界却是人汲取天地灵气,纳力量淬炼己身。或没得灵根,最多不过成就武者之躯,以武入道,达至武道先天便是头了。又或者身具灵根,有望仙缘,却和武者不同,只要当真能汲取灵气入那丹田,就不再是凡俗中人。 徐子青是投胎到他娘亲的肚子里来的,只晓得那该是个美丽的女子,却自打出生就从未见过。父亲倒是个温柔儒雅的男子,可惜身子不好,还未等徐子青开口能言,就逝去性命。他父亲分明是嫡长子,继承了分家也有几年,然而一旦死去,分家就落入了他嫡亲的弟弟手里。 叔父名为徐孟迁,有些心思,人也不坏。不过既有正室生了儿子在畔,又怎么能让嫡长孙留下?徐子青便只有被养着一途。如若不是他前世少喝了那一碗孟婆汤,恐怕早被身边嚼耳根子的养成了个纨绔性子,一生便也毁了。 徐子青自己其实没什么大志,上辈子缠绵病榻,今生能有个健康身子已在连呼好运。渐渐长大后,更是爱上这前世难见的山间美景,巴望着一辈子就呆在徐家村里,没料到到底还是要出来一趟。他如今只愿查不出有什么劳什子的灵根长在脑袋里,不然他非得留在宗家,日后怎么过活,就不好说了。 次日,一辆马车摇摇晃晃自徐家村驶出。因着徐子青一没学过武艺,二来也很少劳作,故而身体素质也好不到哪里。徐成正是料到这一点,来时是凭着八级武者的实力快马加鞭赶路而来,走的时候却弄了这么一辆马车。他自在前方驾车,让徐子青在车里睡着。两人也是日夜兼程,吃着干粮喝着溪水,徐成精力充沛,那拉车之马也不是普通的行脚马,都不觉疲惫,徐子青却是困了睡醒了便就着车窗看风景。倒也不觉得难熬。 三日后,就到了凤林城,徐家分家所在之处。 马车不在路上停靠,径直来到那徐府。正是深宅大院,里头密密层层许多房屋,宅门口还有两只石狮,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妙手琢来,当真是威武雄壮,气势不凡。徐成跳下车,在朱红大门上扣环两声,便有一个小厮把门开了。 只听徐成道:“徐子青小少爷回来了,还不快过来扶小少爷下车!” 他这一声呵斥过后,门内便快步走出两名婢子,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伸臂垂首,要去扶主子少爷下车。 末了一支手臂搭在婢子的腕子上,那婢子禁不住一抬头,就见一张笑脸,虽有稚气尚存,眉目间已有俊雅温和之相,禁不住就是脸微红,呐呐不能语,只快些把人扶下便了。 徐子青下了车,道一声“劳烦”,也就放开手,自个站定。徐成有些焦急,连忙唤了这小少爷几声,才被徐子青赶紧跟上,一同入了主宅。 里头已有人报给分家老爷知道,徐孟迁出来见了徐子青一面,寒暄几句,徐子青也是叫了“叔父”答了话,而后便被下人带了他回房间。只闻得人已然集得齐了,只消休整数日,就该上路,前往宗家去了。 2、嫡长孙 次日一早,就有管家的婆子带了个两名小厮过来伺候。徐子青到底还有个前分家老爷嫡子的身份,到这大宅里来了,虽说实质上没什么地位,面儿上的事情也要做到。再者徐子青好歹也是身具徐家血脉,这等大家族里旁支无数,每一支的嫡系后人过去,往年里也出了不少有望仙缘的人。如果这时候怠慢了徐子青,一旦将来他被检查出来灵根,要捏死这么几个下人,那就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徐子青这些年自己做事惯了,前辈子却是一直被人伺候的。故而当小厮前来给他穿衣系袜时,他也是一派从容,毫无拘谨之相。看他这样大方,伺候的人自然更不敢小觑于他,恭恭敬敬地又伺候他洗漱了,才垂头退了出去。 那管家的婆子说道:“老爷在前厅备了饭,要子青少爷前去用早膳呢。” 徐子青温和地笑笑:“那就烦请带路了。” 前厅里摆着一张圆桌,主位上坐得自然是老爷徐孟迁,下首分别坐了有他的几个嫡子庶子,分家旁支来的儿郎们则是坐在另一个方桌上。 徐子青的位子是在嫡子之末、庶子之前,也算恰当,他秉承着惯常的低调,听徐孟迁说了几句话后,就低头用饭,并不和旁人搭话。他这个生面孔,大约老早就有人给他堂兄弟姐妹们说明了他的身份,也没什么人主动理他。 饭桌上却也不是全然安静的。因着都要去宗家了,若是想要好过些,总是得有些同伴,到时才好在宗家里扎根、把持一定的话语权。于是子青左边那些个嫡子嫡女自然是彼此极有礼貌地试探着,右边的庶子庶女们也在交谈,不过礼仪上却要差上一些。 一顿饭吃得气氛热络,到尾声时,徐孟迁轻轻咳嗽一声,众人纷纷罢筷,视线也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要听他教导在宗家如何行事了。 果然徐孟迁开口道:“诸位都是我徐家的根基,三日后众人来齐,就要进入宗家,接受灵根查探。一旦查明是具有仙缘之人,便留在宗家,自有无数灵草灵药,仙诀法阵,让尔等尽情享用。”说到此处,他更声音一沉,“若是仙缘圆满,上界还有仙人下来。到时再得仙人提携、前往上界,便能有无尽的寿元,成仙成圣。这等造化,尔等皆有机会,可不要犯了什么事,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听他这样说来,众人面色都是一喜,身子也坐正了些。 徐孟迁捋一捋颔下长须,微微颔首:“尔等谨记,此番前往宗家,规矩极大。那些得了仙缘能留在宗家的,也要谨慎行事,万万不可与宗家的少爷小姐们生了龃龉。否则便是老爷我,也救不得你们。” 他这话多数便是对自家的几个孩子说的,那些分家的旁支固然在家中也被称一声“少爷”或者“小姐”,实则气性低,到了这分家里来,也都还算懂事,到了宗家,必然更不会随意招惹。而自家的孩子便是不同,尽管也教导了规矩,可多年来一直备受下人尊重,到了宗家定然有些不能适应,还有脾气大些的、冲动些的,一不小心就在宗家犯事,他可就鞭长莫及了。再者如徐孟迁这一脉,地位相等的分家族人少说也有上百,到了那宗家里,真真是算不了什么。 徐孟迁想了一想,又道:“去了宗家就要忘了自个是什么少爷小姐,对宗家的贵人要好生尊敬,便是那些得脸的管事侍女,也万万不能得罪。他那些也多数曾是有望仙缘之人,地位比不得宗家贵人,却比尔等要高多了。我这里准备也有几个下人,对宗家的规矩处事都算通晓。日后若尔等中有造化为宗家长老、家主收为弟子的,便将他们赐予,以防尔等做错了事,白白可惜了天资。” 至于那些个虽有灵根却仙缘浅薄的,在宗家自然就只能自己打拼了。 跟着又提了几个名字,讲了一些要点,甚至还说了一些宗家里头跟他们这一脉有些交情的人脉。 徐子青在底下默默听着,尽量都记在心中。他脑袋里长没长灵根自己也不知道,要是万一留下来,这些话他又没听进,到时候倒霉的也不过是自己罢了。 这一番教导足足有一个时辰,下人们上了茶,众人喝过后,才各自回到自个的院子里面。有些有心思的,也各自去延续那饭桌上的“交情”不提。 徐子青也回了他的院子里。这不过是个小院,在大宅里也不知有多少座,只因他有个前嫡子的身份,才能单独划上一个。至于由更远旁支来的姑娘小子们,就住在同一个院里,分给不同的房间。 这院中有一处篱笆围成了个小花坛,里面种着几株兰草芭蕉,大片蒲扇似的叶子垂下来,掩了一方宁静,看来也算雅致。芭蕉叶下有一把竹椅,一个脚榻,一个长腿的圆几。 徐子青心中一动,走过去坐在椅上,又伸直了长腿,将脚踩在榻上。半眯了眼,一面纳凉一面养神。虽是春日,近午的日头还是有些炎气过重。 有个小厮轻手轻脚过来,小声问道:“子青少爷,可要小的倒壶茶水来?” 徐子青朝他笑笑:“劳烦。” 小厮忙道:“小的不敢当。”便躬身下去,过不多时脚步声传来,茶水也斟了一杯放在徐子青手边。 徐子青拿来喝一口,确实唇齿留香,他又见小厮把着个茶壶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挥挥手,说道:“把茶壶留下,你自去罢。不必伺候了。” 小厮便把茶壶放在圆几上,悄声退下。 徐子青这才舒了口气。他可不爱休息时有人在一旁盯着。 再喝两口茶,徐子青才觉得脖子似是被什么绳索勒住,忙侧个身,用手从颈子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玩意来。 只见此物色泽暗淡,不知是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头衔着尾,圈成一个环状。只把那一颗头微微昂起,头顶犄角下藏了一颗珠。 这东西实在破旧,分量倒还是颇重。徐子青却认得,这头衔着尾的正是一条长龙,乍一看表相不好,仔细看去则威武非常。 此物徐子青原本是在野外睡觉被硌了身子寻到,后来觉着它形态古朴,又是他前世所在国家的图腾,故而留了下来,用紧实的绳索串了放在衣内。权作是一点思乡的念想。 把玩一阵,徐子青将它好好收在衣内,再悠悠闲闲地休憩。 正是眼皮子有些发紧时,门外忽然有脚步声走过,还有一阵嘈杂,让他一下清醒过来。 只听有人在说道:“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就单独划了个院子!” 便有附和:“正是,子淑姐姐,这里的哥哥姐姐们咱们都一一拜会过,这个又是什么人?” 而后又有一把娇嫩的嗓子,带一些傲慢:“这里住的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有人就好奇道:“那是谁人?” 就听那徐子淑哼一声,说道:“原先我大伯去世,留下来这一根独苗。本来是在庄子里住着的,我父亲心好,这番要前去宗家,还特意把他接来,让他单独住在这么个好去处!” 听她这般说了,旁人赶紧恭维:“徐老爷宅心仁厚,自与他人不同!” “正是!这是徐老爷心善,体恤兄长之子呢!” 也有人更进一步:“既是如此,里面住的客人该要感恩戴德才是!” 也有人嗤道:“这人性子肯定不好,不然分明有这样大的恩情,却也没出来与诸位嫡系的哥哥姐姐们多走动拜谢一番!” 这些声音不小,使徐子青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先是眉头微皱,随即又松开来。 子青初时在饭桌上,只觉得徐家到底是一个大家族,便是在分家里,也将子女教养得规规矩矩。没想到原来那仅是在徐孟迁面前,私下里说起闲话来也与那嚼舌根子的下人们一般无二。 其实若是寻常的人家,嫡长子去世又留有嫡长孙的,家业本来该有嫡长孙继承。徐子青便是这一个嫡长孙,只是当年年纪太小,不能操持家里,才被徐孟迁这嫡次子捡了便宜。在这有仙缘的人家,徐孟迁自然不能把嫡系的子孙灭口,养到长大也是理应,并不存在对徐子青有恩情之说。徐子青本身对徐孟迁并无恶感,也感念他好歹对他不错。只是要让徐子青对他感恩戴德……却是半点道理也无。 这些话很有些过分,不过也只是过分,徐孟迁继承这分家原没什么大错,也好好把他供养长大,他子女背地里耍耍嘴皮子,徐子青活了两辈子的人,难道还要特意去计较不成?不过那样性子的人,一旦憋不住了,总要惹祸,以后还要跟他们远着些才好。 他在里面没有动静,外头的人许是也觉得无趣。经过时说了这么几句话后,脚步声就也远了。徐子青打了个呵欠,干脆小憩起来。 3、宗家 除第一日要众人去认识一番外,后头几日就都随了客人。徐子青不乐意去前面麻烦,便深居简出,就是用饭,也是让小厮送进来。于是也不知晓还未来的那几人是什么时候来,又是跟谁在一起说了话、结成了伙伴。 果真三日过,这二十多个少年少女就被一个车队接走。分四五人坐一辆马车,被围在车队中间,前后压阵都是宗家派来的高手。徐子青不敢正面看,暗地里不经意瞥一眼,已然觉得和俗世的高手不同。听分家有见识的嫡子嫡女谈天说道,那都是“先天高手”。 这先天高手与后天高手可大为不同,虽只有一字之别,然则差距犹如天堑。后天高手共分十级,都是从炼皮、炼肉、炼筋、炼骨、炼血,再到皮肉不分、肉筋相融、筋骨互化、骨血相生、血皮如一……这样十级圆满,再辅助各种凡界顶级药草,或者几株必要的灵草,就能洗去身体里的浊气,顺利晋升先天。 而先天高手最为特殊的属性就是——飞行。 后天高手无论多么厉害,哪怕已经到了十级大圆满的程度,但是那一道关卡不过,不能飞,就是不能飞。 先天高手是武道巅峰了,再往上就无法突破,只是修炼的功法不同、积累的时间不同,而实力有所差别。 在寿数上,后天与先天也有差别。后天高手寿数最多两百,先天后能增百年寿命,达到三百之多。如果是普通的连武道修行都没有的人,那么安安分分的,加入没病没灾的话,一百五十岁也就到头了。 可想而知,那先天武者对于这些还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来说,是多么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当然,如果等这些毛孩子们中间有那么几个能拥有灵根,成为有望仙缘的人……再来看先天武者的时候,大概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赶路一共用了两日,期间先天高手们坠在车队两头,于空中徐徐飞行,姿态说不出的睥睨傲然。让车厢中若干徐氏子弟心生向往者有之,心生畏惧者有之,心生野心者亦有之。 因为此番一共来了有一十八名先天,因此震慑非常,并没有不长眼的人前来劫道。路途顺利,到第二日傍晚,众马齐齐发出一声长嘶,便是登临府,徐氏宗家所在之地。 到城门口,车队先停下来。因着天暗,城门已然关闭。 前面压头的一位先天束手站立,朗声道:“徐家凤林城分家的苗子到了,还请快开城门!” 他话音一落,就见那高高的城楼中飞出一个人来,竟然也是一位先天!他双目如炬,在车队前后一扫。徐子青和同车几位徐氏子弟恰探头出来看那城门,不想被那目光扫过,顿时通体发寒。先天高手的实力,果然非同一般! 只听那人大笑道:“今儿个是谁来叫门?” 先前那位先天抱拳:“原来今日是徐桥老哥轮值,肖含有礼。” 那徐桥也抱拳:“后生可畏,肖老弟年纪轻轻,已臻先天之境,才是让徐某叹服。” 肖含虽然傲气,对同为先天、且为徐家人的徐桥还是有些礼数的,便说道:“肖某要务在身,可不能让众仙长久候,改日再请老哥喝酒。” 徐桥神色一动:“正是,到时徐某定去好好与老弟痛饮。”跟着一挥手,“开城门!” 城门大开,众先天都落了地。在登临府内,有望仙缘者无数,他们可不敢在这里随意登空。 车队鱼贯而入,这时徐子青再看车外,就见到一路过去,都是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显得极为庄重。道路宽阔,胜凤林城四五倍之多。两边各类商铺无数,许多行人走动时或悄然无声,或大刀阔斧,竟然都有武艺在身! 想一想凤林城,与登临府比较,真真只是个小地方罢了。 在登临府内,就在东边最好的一片土地上,徐氏宗家的大宅横碾过去,占据了半边天。 马车刚停下,众位徐氏子弟就被请下了车。这时众人才看清那徐家大门,它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足足有数十米之高、十数米之宽。这家门分明比城门也不差了! 两边还有侧门,因为这宗家不是那般好进的。除了已经被查出灵根之人以及往来贵客,寻常人等,都不能从大门进入。 而哪怕是进侧门,这些初来乍到的毛孩子们,也不能驱车而入。为表对宗族的尊敬,只能步行。 徐子青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些所谓“古代”豪门大户的规矩,一边不前不后地跟着人群一起走。进侧门后差不多有半个时辰,才走到一座巍峨的大殿前。 原来众人自从进入侧门起,就是入了徐氏外堂范围,这大殿就是外堂中最高地位的“观灵殿”。 整个宗家占地面积难以计数,却分为内堂和外堂。内堂乃是确定有灵根的徐氏子弟才能进入,里面所有身居要位的管事之人都是徐家人。不过侍女和负责各项杂事的不全在此列,是由依附徐家的小家族有仙缘人士或者散修担任。 外堂则是由没有仙缘的徐家人掌管,这些徐家人负责经营生意,也有以武入道,成就后天或者先天高手的。另外就是依附于徐家的众武者或者小家族没有仙缘的人士,负责对外堂的生意以及众人人身安全进行保护等等。 从侧门到大殿这段路上,有个笑容甜美的侍女特别为众子弟介绍外堂内堂的情况,虽然没有将那些严明的等级细说,不过众人联系一下之前徐孟迁讲解的宗家景况,心中有成算的都暗自谨慎,却也有一些被宗家恢弘景致迷了眼的,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观灵殿就是众徐氏子弟要检验灵根的所在。在此大殿中,有一个曾经徐氏老祖释放的五品法阵,要知世上法阵共分九品,徐家能拥有一个五品的法阵,足见底蕴深厚。 要维持法阵的运转,徐家要耗费一笔不为人知的巨大财富。但一旦法阵运转后,为拥有徐氏血脉的人检验灵根就不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了。而如果不是徐氏血脉的人……对法阵的消耗则会加倍。 进入大殿后,有一个中年男子阔步走出,正是负责每期接待前来检验灵根徐氏子弟的管事,在外堂颇有权势。 引众人前来的侍女功成身退,把人交到中年男子手中,就消失不见。这时众子弟才惊觉,那侍女竟也是一位高手! 这时一位长者在殿中发话:“众位子弟,来检验灵根!” 此人就是专司激活法阵的一位内堂长老,只在开启法阵时才会从内堂出来,地位尊崇。 众子弟抬头看去,只见这观灵殿巍峨无比,顶高数丈,有一轮黑月盘旋于阵盘之上,洒下点点黑光,玄奥无比。 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几乎神智都要被那法阵夺了去,后来听到内堂长老一声轻咳,才纷纷回过神来。 徐子青悄然后退一步,他从前活着的那个世界,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样神奇的东西,让他深为好奇,却也因法阵泄露出来的细微气息所摄。 那内堂长老见众子弟安静下来,随即转身,往那黑月中打入一道青光,顿时黑月大肆旋转,瞬间黑光犹如洪水倾泻,一下子布满阵盘,也在阵盘前方打出了一片黑色的光幕,隔出有两米见方的空间。 这时候,那内堂长老的气势似乎有些萎靡,而之前那位中年管事则接手了后续工作。 他先念道:“徐子岸,上前检测灵根。” 众子弟中立刻走出一个身材短粗的少年,是有些憨厚的面相。他有些戒惧地往前走了几步,在中年管事的示意下进入黑色光幕,紧张地闭上了眼。 徐子青认识这人,是徐孟迁的一个庶子,不过与他并没有什么交集。 那光幕微微一动,随即在少年头顶出现了一快头颅大小的白色光斑,但光斑却是纯白色,很平静,也没有后续反应。 中年管事摇摇头:“没有灵根,退下去那边吧。”他指了左边一片空地。 憨厚少年脸上略有失望,不过很快打起精神,走到空地之中。他的确没有灵根,但也没什么关系。等这一轮筛选完后,据说外堂还有数名长老客卿会来寻找能修习武道的弟子,如果能被看中,一样可以留在宗家。 然后中年管事又念道:“徐子淑,上前检测灵根。” 他话音一落,人群里便走出一位娇俏的少女,穿着的是鹅黄色的裙子,头上扎着两个丫髻,很是可人。 这少女就是曾经在徐子青院外跟人扯闲话的徐子淑,她看起来胆子不小,虽然还有些被宗家震撼的模样,却基本上恢复了往日的活泼,眼神也很是灵动。 她俏生生走到光幕中,满眼都是期待。 这回光幕的反应有所不同了。仍然是先出现了一个头大的白色光斑,然而下一刻,光斑颤动,上面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指粗的彩色光柱。 仔细看去,光柱分为金、碧、褐三种颜色,其中碧色最为明亮,金褐两种颜色略逊之。 中年管事神色一动:“金、水、土三灵根,粗细相差近,资质中下。不错,去右边站着吧。” 得了这一句“不错”,徐子淑大喜,身姿欢快地往右边去了,神情间也带了些得意来。 紧接着,又检测了十多位子弟,其中出了两个五灵根,一个四灵根,资质都在下和下下,也去了徐子淑所站的圈子里。 然后,就轮到徐子青了。 4、资质 只见在那头大的光斑上,晃晃悠悠出现了一抹青光,极其清淡,仿佛是错觉一般,但认真看时,却又实实在在地就在那里。 中年管事见状,有些犹疑不定,随即看向内堂长老。那内堂长老沉吟片刻,说道:“下下。” 徐子青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回去无望了。想到之前所见到的各色光柱,越是资质出众,那颜色越是明亮,他这样只有轻烟一般的微光,确实远有不及。 只是如今非但要留下,而且资质也为最下一等,之后可说真是前途未卜了。 暗自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徐子青也不再多想。 剩下还有四五人也检验过灵根,其中有一个也是四灵根,不过一粗三细,资质也是中下。 因而这一次从凤林城而来的徐氏分家子弟二十三人中,共有六人身具灵根,是相当不错了。尤其是还有徐子淑与四灵根的徐子千,两人都是中下资质,在分家的血脉中,更是少见。 没有灵根的十多名子弟被另一位侍女带领出去,到外堂敬武阁去谋武者的青睐,还是不中者,就要安排住下一晚,明日清晨遣回各自家中。 徐子青与另外五人跟随内堂长老走出观灵殿,进入后方一片广阔的土地中。内堂长老隔空一个呼哨,高空中便倏然降下一头猛禽。 只见它红顶白羽,身长一丈,双翼打开后犹如一片轻云,昂首一声鸣叫,叫声嘹亮,声破长空,神骏异常。看外形,这鸟本是一头仙鹤的模样,然而却与普通仙鹤不同,那一对尖锐长喙,竟然是耀目的金色。 徐子淑小女儿心态,见到此鸟,不由一声轻呼:“好漂亮的白鹤!” 内堂长老并不以为忤,捻须一笑道:“此乃金喙仙鹤,能日行千万里。整个登州,唯有我徐家财力丰富,才能豢养此等灵禽。” 金喙仙鹤非同寻常,不仅飞行速度极快,载人时也极其平稳。而且性情相对温驯,只是每年要食用一颗灵珠,因此寻常人家是养不起的。便是豪富如徐家,一共也不过养了十只而已。 那仙鹤落地后,在内堂长老的呼哨声中缓缓伏下。内堂长老手一抬,徐子青等人便觉得立足不稳,身形晃动间,已然坐在了仙鹤背上。再一声哨响,仙鹤腾空而起,直入云端。 耳边风声猎猎,身边云气缭绕,观灵殿早已没入足下。徐子青低头俯视,只见地面与仙鹤相距百丈,却并不再拔高了。 大约过了有半刻光景,仙鹤飘然而落,一双钢爪抓住草皮,稳稳地停住。 内堂长老骤然跃下,身形飘飘不带一丝烟火气味。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徐子青等六人这回便是自己下来,大多是慢慢爬下,徐子青也不例外。唯独徐子淑跳了下来,落地后双膝微屈,降低了缓冲力,正好站稳。 内堂长老由此多看了徐子淑一眼,徐子淑也不害怕,与那长老对视,俏皮地一笑。内堂长老眼中也带了笑意,看来对徐子淑印象极好。自然这也与徐子淑本身相貌占便宜、且资质不低有关,若是个资质下下等的在内堂长老面前作秀,自然是要被斥责为“心思浮躁、不堪大用”的。 徐子青这时有心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见前方是一片层叠院落,难以计数,每一个院落都比他曾经在分家所见识到的还要大上许多。更远处有无数良田、湖泊、花圃草地、各类园林,左边更是有一座孤峰,峰高千仞,周围云雾浩渺,让人不能看见山中景观,甚至看得久了,还有产生一种强烈的畏惧之感。 显然不是只有徐子青一人被那座孤峰吸引了注意力,其他几人也都满脸的惊骇,简直不能动弹。 内堂长老许是时常送有灵根的子弟进内堂的缘故,对众人的表现倒是见怪不怪,只用宽袖一舞,颇为自豪地说道:“那山名唤‘飞鹫山’,是我族优秀子弟潜修所在。不同的修为,在那座山中的洞府的高度也不同。你们现在才刚刚进入内堂,还不知修行的潜力如何,是没有资格上去的。” 飞鹫山如此气势磅礴,早让众人心生向往,如今听说不能上去,个个都显出一些失望的神色来。 徐子青也是一样表情,不过心里却产生了其他的想法。他总觉得,那座山并不是这样简单……这内堂长老的话中,还有些没说的事情。不过毕竟是一位长老,能来接待他们这几个毛孩子已然是屈尊纡贵,又怎么能奢求他介绍详尽呢?若要知晓,恐怕还要安顿下来以后再做打听。 稍稍给众子弟讲解了些内堂的分布,内堂长老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殿中。这座偏殿也有一位内堂长老坐镇,现在出来迎接的,就是这“飞灵阁”的管事之一。 管事长得矮胖,见到内堂长老过来,笑容很是亲热:“张长老,您来分配新子弟的住处了?” 内堂长老对这管事可没有对新子弟客气,只点点头,说道:“一共六人。两个资质中下,一个资质为下,三个为下下。你先登记下来。” 管事赶紧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册子,上面标注了近十年的年份。他翻开册子,把徐子青六人的姓名和资质都写了上去,再拿出一块拇指长款的玉符,在每个名字上面都按了一下,才收起来。 众子弟看到玉符过处,他们的名字发出一点白光,都十分讶异,更加觉得宗家有仙缘之人的手段了得。 管事这时才笑道:“写好了。” 张长老把徐子淑与那个资质稍好的四灵根带上前,对管事说道:“这两人我会带去三院培养,资质为下的你把他带去四院,交给付清。剩下三个,就看情况给他们分配任务罢。” 管事把资质为下的四灵根拉到自己身边,对张长老连声道:“请张长老放心,这点小事,我一定办到。” 徐子青与另外两个五灵根就这样被留在了原地,管事直接将他们交给了后面出来的一个黄脸青年,自己却带着四灵根往那院落中走去。 剩下的三人都是资质下下,徐子青两世为人,心态又自然,因此还好些,只是在脸上故意显得紧张罢了。可另外两位不过是十多岁的小少年,见那管事态度变得如此冷漠,便觉得惧怕起来。而且前途一片莫测,惧怕之外,还有更多伤心。 那黄脸青年相貌虽不好看,出乎意料的是性子不错。他见几人面色都很难看,就一笑道:“不必太过担忧,你们初来乍到,任务并不会太过繁重的。” 就有一个小少年惊慌问道:“是、是什么任务?” 黄脸青年语气很是温和:“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徐氏宗家内堂基本,然后再来仔细分说。我下面的话,你们可要认真听清楚了。” 三人自是连连点头。 原来的确是只要有灵根就有资格进入内堂,但这同样也是要分割三六九等的。最特殊的自然就是那一座飞鹫山,通常只有达到炼气三层以上的修士,才被允许进入山中修炼。而进门时资质为上等以上者,则可以破例进入。徐氏存在上万年,上等资质的人才总共不超过十例,可见上好的资质是何等难得! 除却飞鹫山之外,就有若干院落,可供他人修行。 东边主院中,院落又分为四等。其中第一等被称之为“一院”,入门后中上资质的子弟可以进入其中修炼,门内提供的灵药、功法、自由、长老的指点等资源,都在其他众院之上。“二院”次之,中等资质的子弟可入,各方面资源略逊一院一筹。以此类推,三院是中下资质子弟可入,四院是下等资质子弟可入。 而下下等资质的子弟,他们只能住在南院,和仆人混居。也能够学习一些功法,却只是最浅显的,身份也低人一等,虽然名义上不被称为仆从,但实际地位上却是差不多的。 这些子弟或者每月领取任务完成交换,胜在能自己把握;或者长期在一个地方做杂务,领取的资源都是固定的,胜在稳定,只是恐怕难以被人想起;又或者压下自尊选择去伺候一些能进入东边主院的子弟——如果从他们指缝中漏出一点东西学了,机遇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提高自己的实力到炼气三层以上,再得到某个长老的青眼,就能成为内堂管事了,也算是混出头来。 如果说资质好的子弟是宗家养着,那么资质下下等的子弟就是要自己养着自己。 不过别看资质好的那些子弟现在风光,他们的压力也是很大的。修士进入炼气期后,寿命会增加到两百岁,可如果在这两百年间不能筑基的话,到头来寿元一尽,也不过是死亡罢了。 徐氏宗族为了长久发展下去,也有一个规定,就是东边主院中人,只要五十岁以内能够通过炼气三层,就能进入飞鹫山潜修。但是当众子弟到了一百五十岁时,炼气五层以下的将转为高等管事,身份等同于平调;在炼气八层以下、五层以上的,转为内堂长老,为宗家效命;而炼气八层以上筑基以下的,转为太上长老,一边作为震慑其他家族的强者为家族偶尔出力,一边也要继续为突破筑基而进行努力。 基本上如果到了年纪还没突破的,身上背负的俗务一多,就更加难以进展。因而谁也不希望转成管事长老什么的,都想多得到一些资源,好加紧修炼。所以,那些子弟之间的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现在摆在三个下下等资质的新子弟面前,也就有这么三条路。 黄脸青年笑笑,问他们:“你们的选择是?” 5、杂役 他话音一落,另两个下下资质的子弟已然先行开口:“徐子留、徐子棋愿去伺候众位东边院子的贵人,烦请管事帮忙安排。” 黄脸青年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口中却是答应道:“无妨,我这里有一把签条,上书正需要仆人的众子弟名讳,你等自行抽取罢。” 那两个子弟欣喜若狂,连忙捧着黄脸青年递来的一个木筒,到一边仔细挑选签条去了。 黄脸青年才又看向徐子青:“这位子弟方才没有说话,想是有别的选择。” 徐子青低下头,诚惶诚恐道:“徐子青本事不济,愿去做一些杂务,为宗族分忧……” 唉,这个更是没有进取心。黄脸青年只好递过去一本黄皮册子,说道:“这里面记述的正是我宗家需人做杂务的所在,你自己去选一项罢。” 徐子青道过谢,拿去认真翻看起来。 为何黄脸青年如此惋惜?实在是因为宗家给下下资质子弟的三种选择,都是有讲究的。 其中有一方面固然是因着内堂要人打理、自家人更加可靠,另一方面,也是看这些下下资质的人,是否能从旁的方面,补充资质的不足。 第一项选择便是最考验人的,自行领取任务,看起来虽说艰难,实则每一项任务都从许多处磨砺人,一旦在这期间凭借自身努力熬过来,便是资质差些,也有很多因为心志坚定而在五十岁前突破炼气三层。到时候会被直接送入飞鹫山,得到长老指点和灵药洗涤身心。再往后仙缘平顺,也大有可能。 第二项是伺候人的,可伺候人的活计,哪里有这么容易?更何况若是分到脾性不好的人手里……日子更不好过。选择这任务的子弟,是有进取心者与贪利者一半一半。若是前者的话,能忍辱负重的到后来未尝不能成功,可忍不得的淘汰也快。宗家定不会为区区资质差的向资质好的讨公道。后者多数能过得不差,可这些人将心思都用在如何讨好上,又怎么能够认真修行? 再者忍辱负重成功了的,念及过往难免心中有所怨愤,对宗族的忠心度也低。贪利者本身就是墙头草,也不会惹人喜欢。 因此做了这第二选择的,其实是宗家最不喜欢的一批人。 第三项是杂务,选择它的人,多半是胆子小、得过且过,也就是黄脸青年说的没有进取心。不过这种人成就极其有限,但偏偏宗族中,最值得相信的也是这批人,因为他们不敢脱离现状,人也老实,能为宗族多多奉献。所以宗家虽然惋惜他们浪费了那本来就微末的仙缘,但却也离不得这批人的存在。 黄脸青年没想多久,那边先挑的两人已经选好。黄脸青年问过他们选择的人后,就将去那些子弟具体住址的路线告诉两人。两人道过谢,便快步离开此处。 那边徐子青翻看黄皮册子,挑选得十分谨慎。 诚然徐子青正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但却并非是胆小懦弱。只是他早先对仙缘之事便没有念想,到了宗家以后又觉得内里诡谲万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愿意去趟这浑水。 徐子青进内堂时,已然对观望到此处有良田万顷,更有果园花园药园,风景甚是美妙。若是选了杂务,想必也有与其相关之事,他便选择其一,远远地去度日,应当与曾经在徐家村时没有太大不同。 果不其然,在翻过一遍黄皮册子后,徐子青找见了自己所想之事。有三件还算符合他的心意。 其一乃是在果园伺弄果木,需要每日浇水撒肥,除草除虫,修枝剪木……不过做同样事之人有数十个之多,都归一位洪管事管理。 其二是在灵田里做事,要犁地翻土,播种插秧,与徐子青曾见乡间种地没有太大不同。人数也是很多,都归一位赵管事管理。 其三则是在百草园做事,需要伺弄花草,精心打理,面面俱到。且做杂事的只有一人,归一位贺管事管理。 徐子青仔细对比三项杂务,终是选择了第三种。他前世困于房中,除了亲人轮流陪伴,就只有一些花草片刻不离,能被他照料一二。现在想来颇有亲切感,且百草园地点偏僻,实在很是合宜。 于是他便将册子翻到第八十七页,交予黄脸青年,说道:“徐子青愿去百草园做杂务。” 黄脸青年见了,也不多说,就直接告知了百草园所在。待徐子青道谢后离去,他的脸上才露出些复杂的神色来。 这百草园之事看来是好,可却是那贺老头的地盘儿。那老头性子古怪之极,之前也有好些子弟选了这看来不错的差事,却纷纷没待上几天就被老头逐了出来。也不知这回这一位,又能坚持多久? 黄脸青年的不看好,徐子青一无所知。他不过是按照青年指点,一路走了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一处园子外面。 门没锁,只是徐子青向前走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而后里头骂骂咧咧走出一个人来,扯着嗓子骂道:“哪个蠢货在这里动我的禁制?用灵牌不会么!” 徐子青一窒,想起是自己不对。他在凡尘俗世里活惯了,还没有身处修士世界的自觉,故而忘记了,这看似没有锁的大门,实则防范无比严密。 于是便将之前黄脸青年给他的一块木牌拿起,小心地往前方虚空处送去。只见一片白芒闪过,他再尝试着走进,就没有了丝毫的阻碍。 才走了三五步,就见到迎面而来的一个老头儿。嘴里抽着旱烟,脚下踏着草鞋,身上的衣着也很是破旧,徐子青自打走进宗家来,便没见过这样不齐整的人物。他就是贺管事? 那老头儿见到徐子青,“吧嗒吧嗒”地抽了口烟,吐出来:“新来的杂役?” 是新来的子弟,做的的确是杂役的活儿,这般称呼倒也没错。徐子青见贺老头年纪大,自然更加恭敬容让,便微微躬身行礼,温言道:“徐子青见过管事。” 贺老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上下扫了徐子青一眼,说道:“到我这里做事可不轻松,若吃不了苦,莫怪我踢你出去。” 没否认这称呼,看来的确是那位贺管事了。徐子青快步跟上,他既然要在这里做,自当尽心尽力。再者若能与花草相伴,便是辛苦些,也是甘之如饴的。 越是往园中走,就越是能感觉到空气变得极其澄澈。徐子青忍不住深吸一口,便觉得异香扑鼻,整个肺腑都舒畅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在他如今投生的这个世界中,天地之间充盈的是一种名为“灵气”的东西,比曾经呼吸到的氧气更轻盈,甚至能洗涤身心。修士之所以能够修行,也全是倚靠着它。 这百草园其实就是药园,专为徐氏宗家培育灵草的,故而里面的灵气格外充足,他从外面骤然进来,自是享受不已。 园中的布置却不是和外面一样处处大气而不失精细,而是显得十分自然。一花一草、一土一石,全都没有刀削斧凿的痕迹。 只见走过一片土路,就见到一条清澈的水流直通远方。水流两边被矮小的石栏围了好些花圃似的小块灵田,每一处中,都有绿影朦胧、纤草萋萋。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能见到一排茅屋,前面的几间或垂挂着农物、或摆着工具、或放着晒药大簸箕的药架子,都有住人的痕迹。而唯独只有一间更小些的,在最外侧,外面却没什么东西。 走到那排茅屋前,贺老头烟管抬起,指了指最小的那间,说道:“你住那里面,床褥都有。” 徐子青点点头:“是。” 贺老头见他听话,转过身来:“我这里种的灵草,都不是你这种毛娃子能随便动的。”他说着晃悠悠地回到屋里,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几本厚厚的大部头,甩手扔给了老实等待的徐子青,“把它们先看下来记牢。” 徐子青吃力地接过,他现在身子比前世好了不少,力气也不赖,可接过这些书来,才发现竟是意料之外的沉重。他还是点头:“我知道了,贺管事。” 稍稍低头看一眼页面,就见到最上面一本是《灵草图鉴》,想必是教导他辨认灵草的。在这百草园里做事,还真不能缺了它。那贺老头要求是严厉了些,可归根到底也是为他着想,徐子青自然是心怀感激的。 见他如此顺从,贺老头倒对徐子青高看了几分。他虽说是公认的古怪性子,可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之前来的那些子弟,在他们各自的分家也是眼高于顶的,见他平时穿着破旧,一照面就对他露出轻蔑之情。这已是心性不佳。而后再吩咐其先背熟灵草种类,又都是不情不愿,只想先要他教导法诀,如此惫懒不踏实做事之人,让他怎能不怒! 这新来的小子看着瘦瘦弱弱,连几本药书都不能接稳,可是不骄不躁,也愿意认真做事。在贺老头看来,就算是基本合格了。若日后观其所为皆是真心实意,他自然会传下法诀,到时候,新来的小子才能真正成为百草园的长驻“杂役”。 6、田家公子 时间一晃就是半月过,这日清晨,徐子青捧着一本厚厚的《药王秘籍》,走到一方平整的青石边,坐下来细细研读。 这是他读的第三本,前两本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被他记了下来。幸亏他如今的记忆力不错,不然的话,那动辄上千页的大部头,还真未必能啃得下来。 贺老头早早就去照料灵草,留他一个人在这里苦读。徐子青也习惯了,一页页地翻过去,快速将灵草的习性、生长环境、外形、药性、以及其他诸多功效统统记下。反复默诵,牢记于心。 多日来,徐子青已经明白这位贺管事的行事方式。他看似不修边幅,但对灵草的热爱却是极其真挚,故而在徐子青来到百草园之后,便要他先学会辨识灵草,通晓灵草相关知识,并不教给他法诀。 徐子青性情安稳沉静,素来也喜爱花草,现下看到了这许多奇异的,本来就是见猎心喜,根本无需贺管事多言,就日夜抱着那几本厚重古籍不肯释手。其他什么仙缘、什么修行,统统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徐子青恋恋不舍地放下书,舒展了一下身子。 贺老头卯正起床,中间用一个时辰去伺弄灵草,徐子青在这时间里,就进行第一轮的古籍诵读。到辰时,徐子青要去做几样朝食,给贺老头送去,贺老头若是心情好,就指点他辨认几种灵草实物,他自然又要认真记下。 之后徐子青被赶回来,继续诵读,到午时准备午膳,过后清洗碗筷,做一个时辰洒扫,再诵读,准备晚膳,浆洗两人的衣物,继续诵读,直至贺老头亥时入睡,他便也睡了。 这般一日下来,总有六七个时辰都在背书,该是十分枯燥。不过徐子青兴致所在,倒不觉得无聊,反而津津有味,嫌一日时辰太少。 贺老头看在眼里,也是记在心里。 照例去做了朝食,是一锅混合了清香叶子的米粥,清新软糯,很能入口。徐子青装了两个竹筒,带上穿过小路,到了前头的药园中。 中间那条溪流依旧是淙淙流淌,水声叮咚,很是悦耳。徐子青来这里久了,也能观察到,原来这条溪流两边,地势高低并不相同。 贺老头给徐子青一番讲解,他才明白。原来各种灵草性子皆不相同,有些喜高,有些畏高;有些爱光,有些厌光;有些偏好湿润,有些却稀罕干燥。要能将灵草伺弄得舒服,就非得遂了它们的性子来,不然或是不成活,或是品相不好,久而久之,宗族的人便要来寻他们晦气了。 徐子青虚心听教,硬是死记下来。他也想了要做笔记,贺老头却不准许。想想也是,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嚼得烂透了咽下去,才能够学以致用,不然到了真正动手的时候,还是会一塌糊涂。 左右时间还长,徐子青并不着急,就慢慢学着,等到什么时候贺老头觉得他可以上手,他再按贺老头要求去做就是了。 贺老头现在正蹲在一个花圃前,用手不住地摆弄什么。徐子青轻悄过去,无声地也蹲在他的旁边。 许多天来,徐子青知道,贺老头是不烦他这样跟着学的。 今儿个贺老头是在给金丝草除去伴生的杂草,只见他左手轻轻抚弄金丝草根部,极缓慢地将它拨到一边,右手则拿着一根细细的银针,轻轻在它露在土外与根部贴近处挑起一缕头发丝般细小的草茎来,手背一抖,让那草茎落在旁边的瓷碗中。 金丝草这种灵草,徐子青是认得的。这种草为多年草本,喜好多光,扎根于潮湿有水之处。《灵草图鉴》上有载,金丝草所在之处,百米之内必有水源。 这种灵草下种后,约百日可以长出第一片草叶,再百日有第二片,如此再三,到长出十片草叶后,草株便也有了一尺高,叶片亦不再增加。长出的草叶叶面中间有一根白丝,贯通整个叶片。之后年份越久,白丝也将蜕变为金丝。只是一株金丝草,未必十片草叶都能有那金丝,通常三叶金丝草最为常见,十叶金丝草便等同于传说中的物事了,等闲不能见到。 金丝草并不娇贵难长,本身却是珍稀灵草,你道为何?只因它自打冒出地皮后开始,往往就要引来伴生的褪金草。 褪金草一丝灵气也无,若不是跟金丝草伴生,根本就是惹不来任一个修士注目的杂草。可它既是金丝草伴生,还偏偏是金丝草的克星。 要知金丝草草叶乃是筑基丹所需药材之一,很是重要。可金丝草叶的形成,却要受到褪金草的扼制。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金丝草对那褪金草,可说是千依百顺,将自个的灵气养料全奉献出去,也只为让褪金草能郁郁生长。因而一旦褪金草出土,那原本已经在变为金丝的白丝,便又重新变了回去,再也不能形成新的金丝草叶了。 因此培育金丝草一个要务,就是时时观察它的根须之处,看是否有褪金草来作乱。一旦发现有冒出的苗头,就要以银针挑它出来扔了,才能让金丝草继续长出金丝叶片来。 贺老头动作娴熟,极快地挑了十数株褪金草去,徐子青看得如痴如醉,竟连前来此处的目的也忘记了。 待过了有半个时辰,贺老头干完了活,擦一擦额头汗水,才发觉自己身旁来了人。一转身,可不就是新来的杂役么。 徐子青也回过神,连忙致歉道:“对不住,贺管事,一时看得入神了。”说时将竹筒奉上,“这是晚辈熬煮的清粥,还请贺管事不要嫌弃。” 贺老头接过来,打开筒盖喝一口,说道:“你看了那么久,看明白什么没有?” 徐子青一笑:“晚辈无知,只看出贺管事您在去除褪金草。” 贺老头眼里划过一丝满意:“看来,你确实仔细看了那几本书。” 徐子青说道:“管事是为晚辈着想,晚辈自然要诚心对待。再者,那些书中所记浩如烟海,着实让人受益匪浅。” 贺老头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完,点点头:“今天午时前你就跟着我。” 徐子青大喜,这还是贺老头第一回主动要他跟随,也就是说,他是有心要教导他了?定定心,徐子青平静答应:“是,贺管事。” 有人指点与没人指点差距自然是很大的,贺老头学识渊博,对种种灵草如数家珍。哪怕是徐子青也同样熟知许多灵草特性,但却仍然会在贺老头伺弄的时候,有些转不过弯来。这就是经验不足的缘故。 贺老头也不是和从前一样只自己做、让徐子青自己看,而是会一边做事一边给他讲解要点,这样一个教一个学,时间过得飞快。 正在贺老头在为一株龙爪花培土时,忽然间皱了皱眉头,停下动作。 徐子青一怔:“贺管事?” 贺老头说道:“有几个拿牌子的人来了,你去招待一下。” 徐子青自然是答应着。 却听贺老头又道:“不必太客气,只管把人给我带来就是。” 徐子青不甚明白,只是按照贺老头的话,转身往外面走去。不过等他走到了药园门口,就立刻明白了。 就在进了药园的那片土路上,此时正站在几个气质不俗的男女。 其中最为亮眼的是一个紫衣女子,云髻高挽,身材修长,整个人都带着一种矜傲的味道。远远的徐子青看不清她的相貌,不过单看轮廓,想来也是极美的。 等走近些,徐子青看到女子身旁的另外三个男子,有一个衣着打扮也很是矜贵,眉眼间傲气与紫衣女子相仿,然而在对女子说话时,却显得亲切。应该身份与女子也是相若。另两个都穿着相似的黄衫,跟在两人身后,神情间很是巴结。 那几人见徐子青走近,其中一个黄衫男子喝道:“你这杂役,见到大小姐来此,怎么还敢如此慢慢吞吞!” 另一个黄衫男子也道:“这般怠慢,非要好好惩罚一番不可!” 徐子青听到前面那一番话,还觉得虽然不中听,可确是他也有不周到之处。然而听到后面一人说话,就难免皱了眉头。他初来乍到,没学过法诀,脚程不快,却也尽力快步走来了,怎么就开口要惩罚?这等作态,太过目中无人。 还没等徐子青回话,那个眉眼傲气的男子却先开口了:“紫棠妹妹,我日前得了一件下品法器,样子尚可,不如先送给妹妹把玩。”他说时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条紫色长鞭,鞭节有九,每节长约一尺,嵌有紫色宝珠九粒,鞭身光华流转,看着就是好东西。 那名为“紫棠”的女子也神色微动,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此鞭不俗,便接过来,说道:“田公子,若我没有看错,这鞭子怕已是下品法器巅峰,与中品法器相比,也只差一线了罢。” 那田公子笑道:“只要紫棠妹妹喜欢,莫说不过是下品法器巅峰,便是真是一件中品法器,我也情愿送与妹妹。” 徐紫棠带了点笑,把玩这九节鞭时,颇有喜爱之态:“它叫什么?” 田公子道:“此鞭名为‘紫华’,与妹妹相得益彰。”又笑道,“恰好这杂役得罪了妹妹,不如就拿他试鞭,也算小惩大诫?” 话一说完,几人的视线就齐齐落在了徐子青身上。 7、护短 听懂田公子的意思,徐子青眉头锁得更紧,随即苦笑。他还是太过天真了,本以为来这里做杂役,就是辛苦些罢了,却忘了自己在这宗家地位低微,任一个身份高点都能够拿他撒气。徐子青性情温和,从来不愿让人为难,可旁人却未必这样。 徐子青却是不知道,那田公子名为田亮,乃是罗天府田氏宗家家主之子,天生就是双灵根,灵根粗细相仿,资质中上,很是难得。 在田家,田亮更是被族人捧着长成,各种资源供给不断,如今才刚过了三十岁,却已然有了炼气五层的修为了,可谓天才!自然高傲无比。一个区区养草的仆从,要打要杀,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田氏与徐氏宗族地位相差无几,时常互有往来。这一次田亮便是奉家主之命,到徐氏给三日前刚刚筑基的徐紫枫公子送礼,见到了徐紫枫的亲妹徐紫棠,顿时惊为天人,以至于呆了好几日后,还不肯离去。 徐紫棠也是天之骄女,同样是双灵根的天才,她的灵根却是一粗一细,资质为上,与她的兄长仿佛。兄长徐紫枫今年刚过二十五,已然是筑基期的高手,这等不凡的修炼天赋,便是在整个昊天小世界中,亦能算作妖孽!他的亲生妹妹也不遑多让,分明才年过十八,却突破了炼气五层。单看修为似乎与田亮相当,但再看两人年纪,就知道田亮不如徐紫棠多矣。 田亮心系徐紫棠,自然在她面前收敛傲气,百般讨好,旁人可得不到这般对待。而徐紫棠对田亮虽说不耐,但因为他身为家主之子,也不得不给那位同样是筑基期的高手面子,偶尔敷衍一回。 这时听得田亮说起要拿这百草园的杂役出气,徐紫棠心中冷笑。百草园中的贺管事不止自身修为在练气九层,只说但凡他伺弄的灵草都能提高一个半个品相,就足以使宗族族长都让他三分。在这园子里,任凭是他们徐家多么显赫地位的天才,也不敢胡作非为。偏偏这个田亮拎不清,就敢让她对着贺管事手中的杂役下手。 贺管事眼界素来颇高,徐紫棠可是听说了,难得这一个杂役半月余还未被逐,定然是让他满意的。她要真拿此人试鞭,日后还能在贺管事这里拿到上好的灵草么?也不知那田家的家主,是如何生出了这么一个眼高于顶却愚蠢如斯的儿子! 再者,即便不是因着贺管事,她徐紫棠又需要田家的人来指点她做事么?她徐家的人,又怎能让一个田家之人说打便打! 徐紫棠对田亮评价更差几分,面上却不显,只淡淡道:“此人还不曾引气,想来也是在得知消息后就立即赶来,惩戒就不必了。” 徐子青微微讶异,他原以为这顿鞭子吃定了,没想到,这女子倒不似那男子一般跋扈。 只见那田亮听得徐紫棠的言语,面色一变,随即笑道:“既然紫棠妹妹说了,就饶他这一遭罢。” 徐子青还未松一口气,就受到那田亮一记恶意的目光,他心知此事没完,只是不晓得田亮将要何为。摇了摇头,徐子青也有几分无奈,田亮虽品性不堪,可地位实力均远在他之上,要怎样拿捏于他,他也只能待事到临头时,再做计较了。 不过经此一事,徐子青突然有些顿悟,这徐氏宗家里,哪怕是极其偏僻的百草园,也成不了世外桃源。他想要平静度日……并不能轻易达成。 徐子青转过身,态度自然地在前方带路。 田亮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又闪过一丝刻毒。 在徐子青看来,这田亮不过是没事找事,落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他自己倒霉。可在田亮这里,找徐子青的茬却是大有道理。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杂役,却让徐紫棠这位绝色美人另眼相待,这让百般讨好美人无果的田亮怎能不厌恶非常? 诚然,若是徐子青长相丑恶又是他说。偏偏他虽然衣着简陋、年纪也不算大,相貌却很是俊雅,加上举止从容,哪怕是听闻要被处罚,也不像寻常人一般痛哭求饶,让那田亮心里便怨毒起来。他只想到,我如此身份,你这杂役却敢不崇拜讨好,便是罪无可恕! 犹如芒刺在背,徐子青步调还是寻常。好在那田亮还有些理智,不曾在徐紫棠面前用修为威逼于他,但饶是如此,也让徐子青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很快又或许很慢,终是到了那一片灵草田畦之上,徐子青抬目看过去,就见到了贺老头忙于劳作的身影。心绪也渐渐安稳几分。 徐子青道:“贺管事,人已然带到了。” 贺老头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说道:“你来盯着这龙爪花,两刻之内不能错眼。” 徐子青应声“是”,接过一根竹签,蹲下照做。 龙爪花培土后,两刻之内可能会引来食根虫,需得用竹签挑走。 徐紫棠并不贸然过去,见到贺老头吩咐徐子青,便安静立于一边等待。田亮是不知这一个糟老头儿有什么可尊重的,不过美人不动,他也就暂且忍耐。 贺老头交代完,才看向徐紫棠:“要什么?” 徐紫棠规规矩矩行了个修士晚辈见前辈的礼节,才说道:“晚辈的兄长徐紫枫几日前筑基成功,现下精气亏损,故而来求一株千稷草。” 千稷草生长于干旱之处,不开花,每株草有百枚叶片,长满后掉落,而后再度长满,十次之后,方为成熟。成熟的千稷草为补气丸的主药。 徐紫枫筑基时消耗大量的精气,若是打坐需要一年半载才能补回,这期间境界不稳。但若是能服下一粒补气丸,不出十日,就能将境界稳固。 千稷草采摘后,越是及早投入丹炉,炼制补气丸的成功率越高。徐紫枫如此天纵之姿,自然受到宗族看重,因此早早请了一位擅长炼丹的太上长老出手。徐紫棠与兄长感情甚笃,便亲自来求千稷草,等她回去,就可以开炉了。 贺老头哼了一声:“等着。” 徐紫棠毫无意见:“是,前辈。” 旁边的田亮有心为美人撑腰,奈何在他刚要出言呵斥时,美人已然先对他摇了摇头。徐紫棠也很是无奈,她原本是想要速战速决的,偏生在下山时遇见了到处晃悠堵她的田亮,不得不带着一起过来。虽然得了一件下品巅峰法器,可送她东西的难道还少了?如今只盼望能阻止这厮犯蠢,让她安安稳稳地拿到千稷草。 田亮见美人的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便更是殷勤地与她说话。徐紫棠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应和,心思全在已然远去的贺老头身上。 那边徐子青安心地观察龙爪花,全然忽视了徐紫棠一行四人。倒不是心怀怨恨,只是他看护龙爪花的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分心不得。 贺老头料得果然不错,才刚过了一刻左右,就有一条漆黑的虫子自土中钻了出来。那虫身子大约有米粒粗、小指长,因颜色与龙爪花下所培灵土颜色相近,是很难发现的。 徐子青见到后,右手提着竹签迅速朝下一勾,而后手腕一转,那虫子就被挑在了竹签上挣扎。事不宜迟,他左手握着的竹筒立刻对准竹签盖过,食根虫就进入竹筒之中。 这虫子最害怕竹子的气味,进了筒中就立刻乖乖伏趴,一动也不动了。 食根虫第一条被捉住,紧接着又出来了三四条,徐子青如法炮制,手腕动作比先前还快了好几分,到底还是将它们都投入竹筒。最后一条时他险些被它钻进土里,幸而竹签戳中那虫的尾巴,才没有前功尽弃。 之后再没有虫子出来,徐子青擦擦额头薄汗,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声音从头顶响起:“眼力尚好,动作太慢。” 徐子青抬头一看,是贺老头,便笑了笑:“是。”他今生体力比前世好了不少,也没有病痛在身,可仍旧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早先读过许多药书,也知道如何处置一些灵草,然而毕竟是头回亲自捕捉食根虫,能做到地步,他自己也算满意了。 贺老头显然觉得他还有进步的余地,却没有与他多说。只道:“跟我一起过去见人。” 徐子青恭敬道:“是,贺管事。” 徐紫棠老远见到贺老头回来,但又在半路停在那个少年杂役身后。她心中有些着急,却不敢催促,只能等待。 后来贺老头带着少年杂役一起过来,她才略放下心来。 贺老头看着徐紫棠,指一下徐子青说道:“这是我百草园的杂役,你认得了。” 徐紫棠点点头:“晚辈明白。”这是在告诉她,之前在园门口的事情,贺老头都是知道的。同时贺老头的反应也让她知道,他对她的表现不算不满。 贺老头这才抬手,把一个盒子递了过去:“你要的东西。” 徐紫棠接过来,立时打开了它,待看清了灵草的模样,面上不由带了几分喜色,忍不住道:“多谢前辈!” 之前的放低姿态果然有用,这一株千稷草,比起她曾经见过的那些,品相都要好上许多! 8、问心 徐紫棠当下拿了灵草告辞而去,田亮见美人走了,自然是连连跟上,末了也没忘了丢给徐子青一个凌厉眼刀,徐子青垂下头,闭了过去。 后几日,徐子青照常记诵药书,不曾想这日晚膳后,他才记熟一本《神农草录》,就被贺老头叫到了一旁。 徐子青不解,这时辰,该是他们各自在房中休憩之时,不知为何被唤了过来。 却见贺老头抽了一袋子烟,问道:“你怎地不来求我?” 徐子青不很明白:“近日来,贺管事您对晚辈指点颇多,已是感激不尽……” 贺老头摆手:“并非是这个。那日你受到田家小子刁难,他恐怕还要找你麻烦,你还未有半点修为在身,竟不担忧性命么?你应明白,便是老头儿我,也不能时时护着你。” 徐子青才知道贺老头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晚辈确是担忧己身性命,也想要早些修习功法,有一技傍身。只是晚辈早已答应了管事,要先将手中几本药书记熟。人无信则不立,药书还未读完,晚辈怎能厚颜来找管事求那功法?” 贺老头盯着他的脸:“性命都没了,还要讲那劳什子的信誉?” 徐子青正色道:“若是事事皆能出尔反尔,晚辈也不过是个摇摆不定之人。虽说晚辈尚未修行,但也明白那是大艰大难之途,如若连心念都不能坚持,恐怕即使踏入仙途,也绝不能有所成就,更不能保得性命。”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贺老头脸上也难得带上些笑容来,“你能有此心,果然没有叫我看错人。”他说完,又问道,“你还有几本药书未看?” 徐子青答道:“便只剩下《昊天草纲》了。” 贺老头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将这本草纲背熟,而后不计较何时,便来寻我。我传你功法。”又冷哼一声,“田亮此人你无需担忧,你只在我这里做一日杂役,他便奈何你不得。” 徐子青大喜过望,立时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贺管事。” 这些时日以来徐子青没受到骚扰,自然不是那田亮放过了他,实在是因着他在徐家并无多少帮手。便是宗家有人有心巴结这个田家的公子,却不能拿到入百草园的灵牌,才叫他只好悻悻放手。恰在昨日,田家终是差人来接,田亮便是再不甘愿,也只得回去了。 到了田家后,田亮径直进了主屋,对那家主说道:“父亲,你为何这般急切要孩儿回来?那徐紫棠这几日正对孩儿有些软和,孩儿再呆上一段时间,岂不是手到擒来!” 原来徐紫棠得了贺老头的好处,有心给他面子,便抽了些工夫与田亮虚以委蛇,不让他去找徐子青麻烦。便是如此,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不曾想却被田亮以为对他心仪,沾沾自喜起来。 那家主田塍闻言大喜:“亮儿,你所言当真?” 田亮颇有得色,说道:“父亲,你当孩儿是什么人了,若无把握,孩儿岂会如此对父亲说。” 田塍击掌大笑:“那徐紫棠乃是徐家近百年来最出众的女子,亮儿能将她娶过门,定能为我儿生下天资出众的孩儿来!”他高兴之余,不禁起身拍了拍田亮的肩膀,“为父这就准备彩礼,让大长老到徐家提亲去!” 田亮听到,也是十分喜悦,立时深深行礼:“孩儿多谢父亲!孩儿多谢父亲!” 徐子青到底记忆力不凡,没过几日,已然背熟了最后一本药书,当时便去寻了贺老头。贺老头用烟杆敲了敲脊背,让徐子青一一背来,果然无一遗漏。徐子青对贺老头也是钦佩,若说他只是将书上内容记熟了,那贺老头便是融会贯通,有时问出的问题,便是徐子青已然倒背如流,也要细细思索一番,才能答得上来。 一番对答后,贺老头神色缓和不少:“看来,你确是下了功夫,不错。” 徐子青松口气,笑道:“还要多谢贺管事悉心教导。” 贺老头对徐子青的功课满意了,便摊开手掌,霎时掌心出现一本泛黄的簿子:“此乃功法介绍,你应当先了解一二。” 徐子青接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贺管事,这簿子怎地……” 贺老头哈哈一笑,他见这新收的杂役总是沉静稳重,现下突然显现出一点少年心性来,态度便更和蔼几分,一拍腰间,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储物袋,与我心血相连,这本簿子我原本就放在其中,只消心念一动,便自然取了出来。” 徐子青一笑,心里很是为这些手段震撼。他前生所见识到的所谓“科技”,顶天了也不过是将物品压缩,在等体积空间里装入更多东西。却不像现在他见到那贺管事的腰间悬挂着的一个区区锦囊般简便。那锦囊外观看来精致无比的,谁能料想,它里面竟然别有空间? 再想一想日前遭遇,徐子青不由叹了口气。他原先只是想要依山傍水过此一生,如今见识到世界之大,又明白那仙路未知、神秘莫测,便也不由得生出一些野心。想要看山看水,想要与花草为伴,想要能健康长寿……如此种种,若没有实力在身,恐怕也不能活得长久。 徐子青不愿惹事,偏偏总有事要惹他。他从前总以为世上人皆是要讲道理,如今看来,讲道理的人固然是有,可如若遇上了不讲道理之人,他也要能有余力好生护住自己才是。 捧着那一本簿子,他朝贺管事点点头后,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簿子中所记,皆是修仙常识,也让这徐子青在懵懂了十数年后,总算知晓了自己是出生在一个什么地方。 宇宙之大、之广,有九千大世界,分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每一个大世界又有无数小世界环绕,互通来往,彼此牵连。其中每一个小世界面积均为九九之数,大世界面积则为小世界的九九倍数,人数众多,浩如烟海。 徐子青如今所处世界便为昊天小世界,乃是中三千世界倾陨大世界附属。莫看徐氏宗家如此名门做派,但仅仅在东方各大洲中,便有田家、罗家、孟家和魏家,与其齐名。另有许多海外仙山大派,单单能有薄名者,便有数十之多。 这无数大小世界中,凡人都想修仙,然只有身具灵根者可行,若是仙缘深厚,则有望长生。而若要量仙缘深厚与否,一看气运,二看天资。气运者说虚无缥缈,等闲人算计不得,天资者说却十分明了。单灵根者仙缘最厚,五灵根者仙缘最薄。 踏入仙路后,成就多少也要看功法好坏与天资厚薄。功法亦有属性,与灵根属性相合则进境快,相悖则进境缓慢。 功法等级共有六种,为天、地、玄、黄、人,以及不入流,每一等又分为上、中、下三品。于昊天小世界中,没有师门的散修、亦或是世家各派中的底层弟子,所习往往为不入流功法,而被寄予厚望者,则修习人阶法门。黄阶的法门便已然很是难得,非天资纵横者不可学。而玄阶一出,则整个小世界修士趋之若鹜,争抢不休。至于天地二阶,从古至今,还不曾在小世界中见过…… 另有修士之间以灵石、灵珠易物,灵石与灵珠又有品级,法阵有品级,修士己身修为亦有品级……云云。 这一看便入了迷,徐子青废寝忘食,足足看了三天两夜,充了两眼的血丝,才将簿子中所载看完。 闭上书册,徐子青深吸一口气,心存敬畏。更加心生向往。 莫怪世人都想修仙、得仙缘者人人钦羡,实在是仙路浩渺,人立于其上,仰天而望,难免心醉神迷。故而求仙、问仙、寻仙、修仙。 看完这些,徐子青也是心潮澎湃,如今他始知天地之大,又明白己身之渺小。即便是他从前一心只在山野之地自在一生,此时也是豪情顿生。若是要与山水花草为伴,为何不踏遍九霄,览九天之山水、赏天下之花草?好容易脱开上一世沉疴多年的病躯,当真仅能活区区百年也就罢了,他分明有望长生,又怎么能甘心寿尽而死! “想明白了?”这时,一道嗓音自他耳膜中响起,直击入天灵,震荡心间。 徐子青悚然而惊:“贺管事?” 原来不知何时,贺老头来了又走,走了复来,这时正死死盯着他呢。 贺老头笑道:“小子,你看得入迷,可是明白了?” 徐子青缓缓摇头,复又缓缓点头:“虽说还未找到己身之道,却决心已定了。” 贺老头满意地吸了口烟:“我久久不教你功法,你可怨怪过我?” 徐子青说道:“贺管事为晚辈能将园中事做好煞费苦心,晚辈岂是那般不识好歹之人。” 贺老头吐出烟来,道:“不错,在我百草园中做事,连灵草也不能全认得,又能有什么用处!”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单单认得灵草,也不能上工。伺弄灵草,不止要了解灵草习性,还要身具灵气,才能在伺弄之时,不伤其根基。” 说完,他手掌再度摊开,这一回仍是一本书册,只有寥寥数页,而在那书册表皮,正写了三个蚊蚋小字。 9、《化草诀》 《化草诀》。 徐子青猛然一看,就觉得这三个字直直印入脑海,使得他往后一个趔趄,差点要栽倒下去。 贺老头哈哈笑道:“你这般看法很是耗费心神,不可取,不可取。” 徐子青赧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刚刚只是去看那功法名称,就觉得头晕目眩了。” 贺老头说道:“这是自然。你莫看这只是一册薄书,也是曾经有大修为的能者所录,笔画之间自然带上了那大能的灵力。你还未曾引气,乍一见到,便会被这灵气震慑。”他谈及此处,又提醒道,“日后你若是有缘见到其他功法,也要切切小心,不得轻率行事。能力不够便贸然去修习高深功法,恐怕反而损伤己身。” “这一位大能书写时灵力温和,故而我敢给你这生手去看,可并非每一位大能都是好脾气的,若是你运气不好,遇到性情暴烈者所书功法,只一看那功法名称,便要被震伤了!” 徐子青受教,躬身行礼:“多谢贺管事指点,晚辈省得了。” 贺管事才摆摆手:“你拿去修习罢,其中自有引气的法门。你也莫要瞧不上它,这本《化草诀》虽说只是不入流,可也是其中较为出众的,又与我等伺弄灵草息息相关,许多年来,百草园中人皆是习它。你我的根脚到底是低了些,能学到它已属不易。你要是不满,日后修为上来了,自然可以再去寻觅其他功法。” 这也是欣赏徐子青做事踏实,贺管事才会殷殷教诲,想要让这徐子青能真正在百草园中立足,待他寿元终了,也能将园子传交于他。 再者,贺管事初时也的确学的是这本《化草诀》,待熟习之后,也有炼气五层的修为。那时他因灵草伺弄极好,破例得到家主赐下一本人级功法,只是不能随意授人,贺老头对徐子青说这一番话,也是希望能给他一些鼓励,让徐子青也能走上他的路子。 徐子青对贺管事也很是感激,这老头儿尽管严厉,但言语间对他帮助颇多。这让此世出生后便没有长辈在身侧教导的徐子青,对他生出了许多敬意。 贺老头吩咐完,就让徐子青自去修行,也没得工夫在这里久待。只说道:“若有疑难,先自己想着,实在困苦,再来问我。” 徐子青自然喏喏答“是”。 待贺老头离去,徐子青掩上门,盘膝坐到了竹床上。 他定定心,将书册第一页翻开。 打头就是一段话,任凭什么引气的功法,都是如此说。 “静坐云床,闭目观想,引天地灵气过灵根而入,直通丹田,以孕养之。” 徐子青深吸一口气,摆正姿态。双手仿书页图形自然掐成诀状,徐徐抬起,自然置放在两边膝头,随即阖眼,静心观想。 思维放空,将精力集中在双眼之间,很快脑中呈现一片空白,这便是入了定。再将想法集中在灵气之上,就能见到眼前无边漆黑之中,突兀出现五色光点,稀稀疏疏,在各处漂浮不定。 徐子青隐约知晓,这便是天地间五种属性的灵气,就有意要去捕捉。然而世间之事哪能如此简单?单是要分辨颜色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一一尝试。 这也是他运气不好。早先测试灵根之时,其他数人是个什么属性的灵根,都被管事报将出来,偏在轮到他的时候,只提了一个“下下”,以至于徐子青全然不知自己的属性。 按理说在修习功法前,也能知道所学功法的属性。然而并不是所有功法都会给你说明,如同这不入流的功法,往往就是杂属性的——便就是说,任凭哪种灵根都能修习,然而到底吸收哪种灵气能修习得快,就全要靠你自己。 因此徐子青只好将每一粒光点都去撩拨一遍,看看哪一种对他稍加青睐了。 按照天地五行,他便从金色光点开始。徐子青有心与它有些联系,可那金色光点反而躲得更远,看来就不是了。随即是青色光点,这回顺畅多了,他才稍微召唤,那光点已经迫不及待冲来,直接从他眉心进入,滑下丹田。 徐子青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好歹引那木属性的灵气是成功的。只是还有踟蹰,他要是不每种都试一遍,唯恐错过其他。于是再试蓝色光点、红色光点与褐色光点。这一试他才知道,原来除了那青色光点格外喜欢跟他,其他四种都一点不睬。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自卑,颇有些怔然。 好在徐子青向来豁达,想着既然木气这样喜爱于他,他自然要同倍报之,于是从此放弃其他四气,专心吸收木气起来。 因为屏蔽了其他四气,徐子青眼中从此只看到青色光点。他见它们由稀稀拉拉的一粒两粒,到十多粒、上百粒,越聚越多,也被他吸收得越来越快。这让徐子青渐渐进入状态,整个心境都变得空灵平和。 灵气聚集在丹田之中,因为是木属,所以现出一种淡淡的柔和温暖,又蕴含着勃勃生机。 吸收灵气的过程是非常舒服的,整个人都好似被某个温柔的大掌不停抚慰,又像是有温润的水流在肉体中轻轻冲刷,享受得好似要呻吟出来。 徐子青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快感,这也让他更进一步地明白,为什么世人都想修仙……就算不提修炼有成之后的好处,单单是这份舒适的感觉,也足够让人流连。 这一入定就是七日七夜,徐子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僵硬非常。 他稍微动一动,骨节就是一阵“噼里啪啦”,他想动一动,才刚抬起手臂,就觉得好像皮肤都皲裂了一样。 徐子青有些疑惑,睁开眼低头一看,顿时身体一僵。 可不就是皲裂了么! 他的手原本白净修长,如今却在表面覆上一层厚厚的黑色硬皮,好似数天没有洗澡所凝成的污垢,光是看一看,就觉得臭气熏鼻。 从前世到今生,徐子青自觉就从来没有这么脏过! 顾不得再感受一下入定后的余韵,也来不及欣喜自己的引气成功,徐子青快步下床,就出门去打水洗澡。刚出门,恰遇见今日收工回来的贺老头,再抬头一看,天色已然渐黑。 贺老头顿住脚步,看着徐子青,神色也有几分复杂。 他从未料到,他认下的这个小杂役,头回修习功法便能入定,而这一入定,便是七个日夜。 在这修仙之界,引气入体速度快慢与天资厚薄有极大的关联,入定时间亦是如此。徐子青资质下下,原本不该这样快就能入定,更莫说还确实做到了引气入体,初步排除体内的杂质。 这般快速,这般长久入定,在这昊天小世界中,也只传说有资质为上者曾经做到过。 难不成是检验灵根时法阵出了错处?贺老头原这样想着,但一转念,又觉得不然。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徐子青天生与这门功法极为相合,才能如此迅速上手。 心里大约有了想法,贺老头便不再往深处去想。他甘心在这里伺弄灵草,原本也是个不喜欢招惹麻烦的。但凭那法阵是不是错了,他收了这个杂役,便只管叫他安心做事就是。 于是看了徐子青一眼,喝道:“既然醒了,就快些去洗净了,没得难看。” 徐子青只以为自己身上脏污,让贺老头看了不悦,便笑了笑,赶紧去打水洁面洗身去了。却不曾看到贺老头落在他背后目光,一闪即过。 这一场热水澡洗得极是舒适,只是为了搓净身上的污垢颇费了一番工夫。徐子青从浴桶里施施然出来,拿布巾擦了身,再换上一件百草园中给杂役备下的褐色短打常服。他长发半干不湿,忽然心念一动,丹田里的些微灵气就在百骸中转了一圈。霎时发也全干了。 然而才做完这个,徐子青忽然脑袋一晕,不由得向后跌坐,喘了好一会儿气。跟着便觉得心悸,丹田里也是一阵翻腾,好似灵气有些震荡之感。 慢慢匀了气息,徐子青才苦笑道:“果然是不能随意妄动,才入定区区几日就想要运用灵气,还是太托大了些。” 他想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就把那一本《化草诀》再拿出来细看。 果不其然,那引气之后尚有下文。 原来引气入体这关过了,也不过是能够学会如何吸引天地灵气罢了。然而灵气入体还是灵气,需得要在丹田中积存再三。待丹田积满,再将灵气吸引而入,不断压缩。终于丹田中容无可容,就将由量变成质变,灵气化灵力,在丹田深处扎下一点灵力本源。而后再吸引灵气进来,将附着本源不断加厚,积存的也就一直是灵力了。当是时,炼气一层成。 换言之,徐子青如今仍然是在修士门槛前徘徊,等扎下灵源后,才算是成了一个真正的修士。 之后再来修炼,就是要打通任督二脉上五十二个穴窍,成就炼气二层。再每更进一层,都要打通两条经脉,穴窍数则是不定的。而且随功法不同,这打通经脉先后便不同,体内灵力循环也是不同。直至炼气九层,才有新的变化。 徐子青所习《化草诀》,就是要在打通任督二脉后,先冲击奇经八脉之阴维、阳维二脉。不过这也是在炼气二层之后的事了。 10、斗法 等将这功法大略看完,徐子青才晓得自己之前有多么侥幸。 要知未曾扎下灵源前,灵气在丹田中不过是暂时留存罢了。而这灵气看来再如何温驯,其实也与肉体格格不入,并未经过驯化。稍有不慎,他方才就要炸开丹田,修为尽丧。好在他也只是刚入定一回就折腾这个,才没有出事。下一回却是万万不可了。 松了口气,徐子青才有空查验自己的身体。他本来是个半大小子,毛也未长齐的年纪,身量自然也不高。但现下一番入定后,整个人似乎拔高寸许,而且肌肤白皙,莹润似有玉石光泽,比起原本少年的肌肤还要来得细腻。 根据《化草诀》上所载基础,他之前身体表面出现的泥垢乃是其内部杂质,随同灵气的进入而被排出。日后他再进行修行,杂质也会继续排出,直到筑基完成,才算是彻底“洁净”了。徐子青以为,这修炼以增长修为的过程,就是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的过程。 修行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现在天色已晚,不能出去做事,还不如继续修炼一番。徐子青便又上床去,盘膝打坐入定了。 之后在贺老头的要求下,徐子青白日里跟随他去灵田里做事,一边听他教导,一边负责打打下手。晚上则回来修炼,努力吸收灵气填充丹田。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徐子青很是享受,半点不觉无聊。 不过每天修炼时间只有那些不用做杂事的资质高超者的一半甚至更少,徐子青也知道自己的进度肯定要慢过同期许多,因此但只要有一刻空闲就勤练不缀,一段时间下来,也算是小有收获。 贺老头并不知道徐子青现下丹田填充得如何了,只是他教了功法,就算是尽了义务,真正教导徐子青的,还是伺弄灵草的功夫。他寿元已经过了一百七十,再不到三十载就会衰败,他必须培养出一个忠于徐家的继承人来。 而且正因为徐子青姓徐,他才越发没有保留。毕竟徐子青是上过族谱的,就算地位不高,对宗族也定然有着归属感。与徐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的徐子青虽然没有如贺老头所想真的对徐家有所眷恋,可对贺老头本人还是很尊敬的,也不排斥就这样在灵草园做一个与贺老头同样的、一边修仙一边与灵草为伴的杂役。 时光如水逝,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个月。 这一日,徐子青正半蹲在地上,伸手轻轻展平一片细长的灵草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喝,直震得他脑中嗡嗡一响,险些就将草叶扯成两段。 “徐正天,你徐家欺人太甚!” 这声怒喝不知是何人所发,内中饱含灵力。不单是徐子青遭厄,整个徐家的年轻子弟,只要是在炼气七层以下的,都是面色惨白,一阵惶然。还有运气差正在入定的,也是猛地被这声呼喝震醒,喷出一口血来。 徐子青有百草园上方护持灵草的法阵保护,又有及时反应过来的贺老头抓住他手腕施以援手,所以只是吓了一跳而已。但紧跟着,天上炸雷突然响个不停,一声声不绝于耳,震得他是头晕眼花,不能自已。 却听贺老头在一旁疑道:“这是什么人在跟家主斗法?” 马上就听见另一道浑厚嗓音响彻天空:“田塍,我敬你是田家家主,让你三分许你出口气罢了,可不是害怕你。你却在这里不依不饶,真当我徐正天是好捏的柿子吗!” 田塍也毫不示弱地回道:“你落我的面皮,就手底下见真章罢!” 徐正天也道:“不知好歹,不知所谓!我徐家可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 两人都是筑基期高手,斗起法来也是惊天动地。之前有田塍弄了雷声滚滚,之后徐正天就化作光芒道道,两人你来我往,正如两条怒龙翻江,使整个徐家上空的灵气都如同滚水一般沸腾开来。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自吸引灵气,若是一旦引来了二位高手的法术,那岂不是自讨苦吃、自己害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仰起头,能看到两个细小的人影挟着呼啸的风雷对峙,方圆十里之内雷鸣电闪、飓风阵阵,恐怕就算是鸟儿,也不能飞上天空半步了。 “这……就是筑基期修士的威力吗……”他不由得喃喃说道。 贺老头也抬头看着那两人:“家主还顾忌着宗家之人,因此这场斗法乃是在千里之上的高空进行。你我在这里能看到那漫天法术霞光而不受其余波所震,就是因为家主的控制了。” 徐子青问道:“既然两位都是筑基期高手,不知哪一方能够得胜?” 贺老头也不避讳:“自然是家主更高一筹。即使是处于同一级别,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田家的田塍与家主是同一时代之人,资质逊于家主,如今家主的修为进入筑基中期已然有二十年之久,那田塍却是前年才刚刚进入中期,家主的底蕴要厚于田塍,打斗起来,节奏也是控制在家主手中的。” 徐子青暗暗点头,看来的确是这么回事了。那田塍所愿是在徐家进行破坏,家主则是要保护徐家,两人到底还是纠缠着打到了不能波及徐家的地方,当然是家主努力的成果。 空中斗法还未完结,那田塍所修乃是弄雷的功法,弄得是漫天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家主徐正天则手挽风雷,举手投足之间灵气翻涌,生生将雷电控制在云层之中,没能漏下丝毫来。 这弄雷固然不简单,可能全然挡住雷就更加困难,徐正天的胜势不止是贺老头看得清楚,就连修为高些的徐氏子弟们,也都纷纷看了出来。 久持不下,田塍到底不是灵力无尽,渐渐已经露出衰颓之相,徐正天则游刃有余,猛然间双臂挥出一条火线,将田塍团团围住。田塍一个不小心,被火线打中胸口,也是“哇”一声吐口血出来,往外面倒栽出去,终于险险在落地前稳住! “徐正天,你……你好得很!”田塍憋住气,挥掌往地下一劈——就有一股绝强的压力自空中坠下,压得众炼气修士摇摇欲坠。 徐正天双目怒睁:“田塍匹夫,你敢!” 田塍哈哈大笑:“我田塍有何不敢?你就慢慢收拾烂摊子去罢!”说完足下风起,整个人向远方飞遁而去。 只留下一句猖狂话语——“今年开原之时,我田家定要尔等好看!” 徐正天来不及回应,那田塍十分恶毒,在离去之前,偏偏用了有十成的灵力,劈的是距离飞鹫山不远、毫无防护的东边主院。那里所住的都是极有潜力的修仙苗子,但现下皆没有自保之力,如何能在筑基期修士的全力下手中逃脱?若是折损,徐家在下一代定然要呈现出青黄不接之局! 无法,徐正天只得飞快自高空落下,哪怕是拼得自己挨上一下,也要阻止东边主院受损!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刻,飞鹫山中忽然飞出一道虚影,因着离得近,比徐正天更快赶到东边主院。 紧接着,就见一道剑光疾掠而出,狠狠斩在那犹若实质的攻击之上——轰然巨响! 只见剑光过处,田塍留下的那一击攻击尽皆溃散,刹那间化为无形。 徐正天到达之时,攻击余波已然全散了,这使他也松了一口气去。 “做得好。”他拍了拍来者的肩头,遂与那人一同重回飞鹫山了。 贺老头见到刚才情景,喟然一叹:“看来自今日起,徐家与田家是彻底撕破了脸皮。也不知到底两位家主是生了什么龃龉,竟让那田塍如此狂怒,以至于大打出手。” 徐子青自知这位长者并非发问他这个初来的杂役,不过是自语罢了。而他却还有疑问,不由得问出来:“贺管事,不知那位以剑光斩去田家主一击的乃是何人?好生厉害。” 贺老头笑道:“那人便是徐紫枫。” 徐紫枫?徐子青仔细回想,记起一个面向倨傲却不失理性的女子来,正是叫做徐紫棠的,据说她有一位嫡亲的兄长,就是徐紫枫。 那一日徐紫棠来百草园求一株千稷草,为的便是给那筑基成功的徐紫枫炼就一粒补气丸,补足精气。 看徐紫枫方才那一剑,剑光凛冽,便是徐子青这刚入修仙之道的菜鸟,也能瞧出他气息浑厚,没有半点波动不足之相。想必是已经帮补完了的。 他初初筑基,就能挡住那筑基中期的田塍一击,虽是对方灵力已然耗损许多,可徐紫枫挡得从容不迫,也足见不凡了! 一时之间,徐子青对那徐紫枫也生出一些钦佩之心来。 那贺老头见徐子青露出神往之色,不由笑了笑:“那徐紫枫确是我徐家五百年来天赋最为出众的子弟,又是嫡系,本已是地位颇高了。而他又道心坚定、修行极为刻苦,才在这二十五岁之际筑基,大大给我徐家长了脸。地位可谓在众长老之上。你若有心,可以他为镜,便是追赶不上,也能映照自身。” 11、挑拨 连日来,徐正天与田塍的斗法都在徐家上下流传。赞的自然是徐正天的修为高强,将田塍压得死死,骂得则是田塍蛮横无理,在徐家耀武扬威。 徐子青身在百草园中,但也听到往来取药之人说了不少。 近些时候,贺老头已然逐渐将一些简单的护持灵草之事交给他做,不外乎给固定的几种灵草或洒水或培土或除虫之类,却也让徐子青很是愉快。 这一日午后,贺老头回去睡觉,让徐子青来看园子。已然不需要背诵药书的徐子青便欣然而往,在园中来回巡视。 不多时,园外有人持灵牌进来,远远地传来不少细碎声响。 “紫罗姐姐,听说你已经突破炼气三层啦,那不是很快就能进入飞鹫山了么?可真是太厉害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嗓音传来。 徐子青略侧头,觉得有些耳熟,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抽出一块方巾把手上的污泥擦擦,以免失礼于人。 另一个女音也传过来:“管事长老说了,再过几日就是我进祠堂的日子。到时将心血寄托于玉符中,日后我再出门,便能随时得到家族援手。”这把声线里带着股傲慢,“我被引进飞鹫山后,丹药资源要多出三院数倍,你对我很是悉心,我必然不会忘了你的那一份。” 之前的少女带着喜悦急急开口:“那小妹就多谢紫罗姐姐了!” 那名为紫罗的女子笑了几声,很是得意。 跟着少女又压低了嗓子,神秘地问道:“紫罗姐姐,你听说了没,那位田家主跟咱们的家主对上,竟然是因为一桩婚事。” 徐紫罗声音扬高一些:“婚事?” 少女低声道:“正是。传闻田家主是给他的嫡子田亮公子提亲来了,想要迎娶咱们飞鹫山上的徐紫棠姐姐,结果被家主一口回绝,才勃然大怒的。” 听到这里,徐紫罗似乎很是不悦:“连田公子都看不上,那徐紫棠还想要如何?真是装模作样!前些时候田公子陪她四处游玩,还送了她一件法器,她却如此不知足!”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徐紫罗的怒火,顿了一顿,才陪笑道:“紫罗姐姐说得是。要小妹来看,田公子配徐紫棠可是绰绰有余了,要说跟田公子最为般配的,还是紫罗姐姐!” 徐紫罗像是有些高兴了,语气缓和了些:“算你会说话。”又是一叹,“不过家主为了一个徐紫棠这般跟田家撕破脸皮,我与田公子也是有缘无分了……” 少女听得徐紫罗的话,又跟着叹了几口气,才故作不忿道:“徐紫棠只是仗着她有个好哥哥罢了,紫罗姐姐的资质可比她强得多!要小妹说,紫罗姐姐必定很快就能筑基,到时候就连家主也不能小瞧姐姐,那时跟田公子的缘分啊……” 徐紫罗才嗔道:“子淑妹妹,你真有一张巧嘴。”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话,因着已在百草园里,就全入了徐子青的耳朵。徐子青摇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垂目走上田畦,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徐子淑与徐紫罗两人正说得兴起,突然发现已然走了进来,就噤了声。徐紫罗见徐子青眼生,就问道:“你是新来的杂役?” 徐子青温和答道:“是,两位想要什么灵草?” 徐子淑很快就认出了徐子青,她向来看他不顺眼。因为徐子青的存在,他们那一家人都显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尤其是徐子青归家后还特别得了个小院子的事儿,尤其让她这素来被捧在掌心的嫡女不快。不过不管怎么说,徐子青也是大房的嫡子,她是二房之人,年纪也小上一些,长幼有序,只能背地里讽刺几句罢了。直到来了宗家,她是中下的资质,而徐子青才是个下下,单是起点,她已是胜过他许多,才让她的心情骤然松快几分。 而现在,她徐子淑早已巴上了能进入飞鹫山的贵人,可徐子青却只能在百草园做一个可怜的杂役,就更加让她快意了。 徐紫罗对徐子青的印象倒是不坏,也是这个道理,不管是修仙人还是凡俗人,面相好的在异性面前总是要占些便宜的。徐子青十来岁的年纪,还未长开,不过眉目温润,不骄不躁,便是徐紫罗倾心的是那田亮,也对他这副容貌有些欣赏。 徐子淑也很了解徐紫罗,但她可不能让徐子青攀上她,不然要是徐紫罗把他带走了,还不成为哽住她喉咙的利刺?于是就上前一步,冷声道:“紫罗姐姐是何等人物,你怎能态度这般怠慢?” 徐紫罗本来对徐子青有所好感,听到徐子淑这话,她的骄横之气也激发起来。却也是,她到这里来要灵草,这一个少年杂役,竟然并不显得谦卑,莫不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徐子青也不是庸人,他能感觉到徐子淑对他的敌意,倏然心中一动,想起曾经在徐氏分家小院的时候,在外头就有这么一把女声语出嘲讽,如今看来,就是徐子淑了。原想这只是个年幼的姑娘家,他两世为人,不当跟她一般见识。可如今都在宗家了,她却还是念念不忘要找他麻烦。尤其他之前听到了二女对话,知道那徐紫罗性情很是不好,徐子淑在她面前如此挑拨,可真不是一句“小女孩不懂事”就能揭过去了。 果然徐紫罗怒道:“你这杂役,敢这样看不起我吗!” 徐子青心中一叹,他这些日子接触人多了,见识到不讲理的也是不少,这情形下辩驳无用,不语最好。便后退一步道:“子青不敢。” 只是徐子青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徐紫罗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之前他遇到的那些,最多的就是口头上说得难听撒气罢了,动手的并没有的。可这个徐紫罗却把徐子青的退让当做了默认,劈手就是一掌打来! “你这无礼的小子,非要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徐紫罗呵斥中,用力也有三分。她倒是没想打死人,多少对这里的贺老头有几分忌惮,不过却要让徐子青好好吃一番苦头。 徐子青侧身躲避,可他不过是个连灵源都没扎下的菜鸟,怎么躲得开徐紫罗的雷霆一击?顿时肩头被打个正着。 一股灼热的力量自皮肤侵入,刺骨的疼痛。徐子青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不过他到底自诩是个男子汉,即使实在痛得厉害,也没有想要蜷缩下去的念头,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徐子淑见到徐子青狼狈模样,眼中光芒闪动。跟着她就挽住了徐紫罗的手臂,娇笑着说道:“紫罗姐姐好厉害!这一手灵力用得真是巧妙极了!” 徐紫罗一时冲动,打伤了徐子青后也不是没有半点悔意,尤其是想起了那性子孤僻乖戾的贺老头,就忍不住皱眉。不过这下听了徐子淑的恭维,又觉得不算什么。她反正就要上飞鹫山了,就算贺老头再不给她上好的灵草又如何?飞鹫山上资源大把,她也不差这个! 想到这里,她那一点悔意也全消了。只冷哼道:“我日后再来此处,若是还看见你如此鬼祟,就仔细你的性命!” 徐紫罗的性子也很古怪,先前看徐子青顺眼,就觉得他生得不错,如今不顺眼了,就觉得鬼鬼祟祟。 徐子青咬牙忍痛,并没有回答。他是和气,可不是任人欺凌。徐紫罗说到这个地步,难不成还要让他附和么! 徐紫罗见他这般不上道,才消去的怒火又迸发出来,举掌要再打他一次——正在此时,百草园外匆匆走进一个男子,飞快地挡住了徐紫罗的手臂。 “紫罗姑娘,请莫要动怒。”男子的长相并不很出众,但气息平和,却能让人心生好感。他挡住了徐紫罗这一次出手,又继续规劝,“这里毕竟是百草园,家主也是极看重的。” 徐紫罗一怔,这才慢慢放下了手,口中却道:“我不用你管。” 男子眸光黯了黯,也收回手,然后去扶住徐子青,打了一道灵力去他体内,这一回却是为了化解那些伤他的灵力。 徐子青只觉得一道温润气流抚平经脉,让他一瞬间刺痛全消。 “……多谢你了。”深吸了一口气,徐子青朝男子微微笑了笑。 男子也怔了一下,就也回了个浅笑,有些憨厚的模样:“不客气,原本也是我们不对。” 不对确实不对,却不是这男子,而是那徐紫罗。徐子青心里一片明了。但他也能看出这男子极在意徐紫罗,就不多言。 徐紫罗看男子作为,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也不找徐子青拿灵草了,转身就带着徐子淑离去。徐子淑唇角带笑,今后若有机会,她还会时常带人来转上一转的。 二女离去,徐子青被男子搀扶着站稳了,便掸掸身上的泥土,一笑问道:“我是徐子青,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男子一笑,平凡的相貌也让人看得熨帖起来:“我叫庄惟,子青兄弟,很高兴认识你。” 12、秘境之说 庄惟如今二十五岁,长徐紫罗八岁,已经是炼气二层巅峰修为。这样的修为比起徐紫罗来差上一些,但是在整个宗家十岁后始终无法突破炼气三层的比比皆是,他也算不错了。 这个庄惟是依附于徐家的小家族中人,早徐紫罗几年进入宗家,不知怎么的似乎对徐紫罗一见钟情,初时就多有照顾,徐紫罗后来修炼速度快过庄惟,对他就生出轻鄙,而庄惟却还是百般相护,全不把她的态度放在心上。等到徐紫罗先他一步突破炼气三层,就更不把庄惟看在眼里,庄惟仍是毫不在意。 但凡是认识庄惟之人,都知道他对徐紫罗情有独钟了。庄惟的脾气好,为人也不错,徐紫罗却正是相反,她有几分姿色,性情则很是刁蛮,庄惟有许多朋友都为他不值,他也只是笑笑罢了。 徐子青并不知道庄惟与徐紫罗的纠葛,可对庄惟的感觉甚好。两人都是性格平和之人,在药园这里说了几句话后,也觉得意气相投。徐子青并不看低自己,庄惟也没有瞧不上徐子青的实力低微,这样不知不觉间,就聊了半个时辰之久。 后来还是徐子青反应过来,一看天色,对庄惟笑道:“庄兄,还未问你,你来这里是想要什么灵草?” 庄惟也回过神,一拍额道:“跟子青贤弟你聊得兴起,竟然忘记了。我原本是奉院主之命,来求十株红绫草的……”之后见到徐紫罗要对百草园中人出手,才先阻止下来。 徐子青了然,就笑道:“正好有红绫草成熟,我去给庄兄取来。” 庄惟憨然一笑:“如此就多谢子青贤弟了。” 红绫草是一种初级的灵草,摘取时只需要用带着灵力的刀具从地面平平切下即可,并不需要采药人本身的灵力。所以这样的简单灵草,就是徐子青自己也能够摘取。 徐子青去了那一片药圃里,昨日刚成熟了有二十多株的模样。他挑品相最好的十株切下,盛放在一个木盒里,小心地捧给了庄惟。 庄惟接过一看,果然色泽、叶脉都保存良好。他心知这是徐子青特意为他挑来,就再次道过谢,才快步离去。 因为这一次意外,徐子青便交了这一个朋友,晚上入定修炼时,似乎是哪里有所顿悟,丹田中的灵气飞快地压缩下去,最终发出一声爆鸣,量变化为质变,扎下了一点灵源。 从此,徐子青就有了炼气一层的修为! 贺老头上下打量徐子青,啧啧称奇:“好小子,这才三个月工夫,你便有了炼气一层的修为,果真是造化不小!” 徐子青怔一下,连忙说道:“是前辈教得好。” 贺老头摇头道:“你也不必自谦。与你一同入门的诸位子弟尚在不断汲取天地灵气,唯独你一个扎下灵源,足见你天赋不错。我却不知为何你会被评为资质‘下下’,如你这般短时间就修到炼气一层之人乃是下下之资,老头子我当年历经三年,岂不是连下下都不如么!” 徐子青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三月扎下灵源,以为旁人都比他快上许多,此时听贺老头这般说,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最快的。 贺老头感叹一番,才正色道:“徐子青,你这样的资质,在我这里打杂却是埋没了。你若是想,我可以为你去同家主分说,将你调入东边主院里去。只是你当初被法阵评下的资质不行,恐怕要从四院开始。你若是能在那里势如破竹般突破炼气二层,想必直接调去一院也不难。” 徐子青听完,思忖片刻后,却摇了摇头:“不必了,贺管事。子青只想在这百草园里修炼,并不想去东边主院之中。” 贺老头奇怪道:“你真不想去?在我这里你没得资源,可去了主院,每月都有分配,更能服用丹药增进修为。老头儿我看你做事勤奋,修炼也刻苦,到了主院后未必不能出头。” 徐子青还是拒绝:“子青对灵草甚有兴趣,还请贺管事成全。”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贺老头才不再劝说。他有心要让徐子青奔一个好前程,但听到徐子青说道喜爱灵草、甘愿在百草园中自己修行的话来,心里却一边为他惋惜,一边又有些欢喜。他也是挚爱灵草之人,不然以他早早就有炼气九层的修为,怎么可能在这里伺弄灵草?早就去做一个太上长老享清福了!现在发现徐子青和他有了相同的爱好,不禁就由以前的三分顺眼,变成了七分顺眼。 于是他就笑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替你瞒下此事。你且努力修炼,好生照料灵草。” 徐子青也露出笑容:“多谢贺管事,晚辈感激不尽。” 之后贺老头教导徐子青更加用心细致,徐子青也有感觉,自己似乎与这位古板乖戾的贺管事渐渐亲近起来。 近些日子以来,贺老头忽然停下来指点徐子青伺弄灵草之事,而是让他专心修炼,园子里的事情,也被贺老头一手处理。徐子青百思不得其解,但能长时间修炼也没有不好,故而就听从吩咐,一心一意打坐入定。 灵力的吸收仍然很顺畅,同时也很稳定。其他四属性灵气依然对徐子青全不理会,木气则对他很是亲睐。 任督二脉可以说是修真之始,打通起来也是相当困难。就算是有了功法来进行修习,但一天天用功却始终连一个穴窍都冲击不开,这种磨人的感受也是异常难受的。 不知不觉间又一个月过去,徐子青总算是打通了督脉上八个穴窍。其中头两个穴窍比较困难,难关攻克后,后六个就相对简单一些。 中间贺老头也过来询问过徐子青修炼进度,想了一想后,徐子青还是只报了三个穴窍。他倒不是有心要防备贺老头什么,只是他多少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在百草园里安稳修炼,也不能做出头的椽子。贺老头确实看重他,但也忠心徐家,他若真的这般一路进步下去,即便是贺老头一直瞒着,一朝事发,只怕他们两人都落不得好处。徐子青想着,既然之前扎下灵源的速度被称“极快”,那么想必现在这速度也不会很慢。下意识的,他就谦逊起来。 果然,贺老头听说他一个月打通三个穴窍,很是惊讶,直说进步非凡。 徐子青听到,暗暗皱了眉,不知怎么的有了一种不安感,忙道:“头一个穴窍打通废了许多工夫,后两个就容易些,不过打通三个之后,在第四个穴窍上反而又滞碍起来。” 贺老头“哈哈”一笑:“修行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在这里潜心修炼就是。日日苦功下去,总有获得回报的那天。” 徐子青躬身:“晚辈明白,多谢贺管事教诲。”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开原之时。 所谓开原,乃是开启一片荒野林原,亦算是一处小秘境。在这昊天小世界中,已然出现的共有三处小秘境,其中徐家与另外田家、罗家、孟家、魏家四大修真世家共同掌管这“林原秘境”,还有两处小秘境则掌握在海外仙山大派手中。 林原秘境开启时极有规律,每五年开启一次,内中有无数灵草异兽、山珍林宝,但凡是能进入其中者,多多少少都有所收获。 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进入这个秘境之中,必须有玉剑作为引导。五大修真世家家主手里各有一把玉剑,在进入前,能将进入众人笼罩在一层禁制之中,进入后禁制消失,就可以开始寻宝了。 只是既然是秘境,自然也有危险。这些年来能进入秘境者或是经由家主特别准许,或是资质不凡,或是其他缘由,总之人数不能超过百人。不然玉剑的效用便会产生差池,而多出的人也将不知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还有两日就要赶往秘境入口,徐子青到此时方知自己也有份进入。原来贺管事因徐子青对灵草伺弄极有兴趣,就想要带他亲自去野外见识一番,要说灵草生长繁多之处,秘境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家主徐正天听闻徐子青有望继承贺老头的衣钵长驻百草园,便应允了贺老头的请求。这便也是为何这段时日以来贺老头一直要徐子青长时间修炼的原因之一。秘境中虽然灵物众多,可瓜分者也不少,这样一来在秘境中也是有人对旁人动手的,只出来时推说不曾见或者被异兽杀之,便能安然无事。 贺老头虽然决心在秘境中好生保护徐子青,但旁人的保护毕竟是身外之物,他也希望徐子青本身实力能更强上几分,哪怕是不能退敌,好歹也能吊得住性命,也好撑到贺老头相救。 听得贺老头一番叙述,徐子青眼中一亮,心里跃跃欲试起来。因修仙而知天地广大,既然有机会能去秘境见识一番,他又如何能不动心呢?此番可真是被贺老头砸了一块大饼在头上了! 【卷二:林原小秘境】 13、斑身妖蛇 晃眼就到了开原之日,徐正天率十数位太上长老并若干炼气层之上的修为高深之辈,一同护持众将进入秘境的百名徐氏子弟,乘金喙仙鹤浩浩荡荡往极北之地而去。 那极北之地,便是林原秘境所在。 金喙仙鹤共有十头,此处乃是一次盛会,故而全部出动。徐子青身为资质下下的杂役,因贺老头之故方能前去,便只能居于末端,立在第十只仙鹤尾部、贺老头身旁。 身下云海翻腾,仙鹤周身鼓荡大风。徐子青朝前方望去,只见第一只仙鹤颈下站着那一位长身玉立的俊朗男子,紫衣猎猎,正是徐紫枫。他再往左右看去,庄惟却并无机会前来,徐紫棠徐紫罗也不曾去得。 徐子青颇有讶异,徐紫棠此女资质了得,又修为高超,为何却不见她来?不过一个转念,又有些明白。当日田塍在徐家与家主大打出手,已是撕破脸皮,若徐子淑打探不错,正是为了此女。倘使徐紫棠当真前来,入了那秘境之后会遭遇什么事故却不能得知,左右徐紫枫也是去了,若真瞧见好东西,只管给妹妹带回来就是。 他却不知,徐紫枫此番前去不止是为了妹妹与自己谋求利益,也有徐正天拜托的缘故。只因田家这一回在秘境里定然捣鬼,为牵制田塍,徐正天必然只能在秘境外盯着他,是故徐紫枫受了家主所托,要在秘境里为众资质出众的子弟保驾护航。 金喙仙鹤脚程极快,不多时已然到了秘境的入口。 众人只见茫茫云海间现出一方石碑,高数十丈,宽数十丈。上面金光闪动,瑞霞道道,当光芒收敛,碑上便显出五个孔洞,切口或有齿锯,或有凹陷,各个均不相同。 徐家来得并不算早,除正南石碑所在之位外,于东、西、北三个方位都有仙鹤盘桓云上,灵气滚滚,一派仙人气概。正是罗家、魏家与孟家。徐子青好奇心起,忍不住凑眼去看。就见到那三家之人衣着华彩,也是男俊女美,风姿不凡,不由心中暗赞。 此时五大世家已来其四,尚有田家未到。 只听罗家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说道:“吉时将到,我等需给田家发去一个传讯玉符。” 徐正天闭目不语,他与田塍早已势不两立,但凡是与他相干之事,勿论是什么,他都不愿去理会。 另两家家主却说道:“再等一炷香光景,若还不来,就要去催。” 于是就等了一炷香,终于得见远方鹤影。 那孟家的家主便一声冷哼:“嗬,田塍好大的派头!” 其余两家与田家并无过节,却也对田塍迟来之事有所不满。 田塍来到此处,立时往三家处拱手:“失礼失礼,我儿突破在即,使我这做老子的不得不为其护法,故而迟了。幸好吉时未晚,不然我田某人真不知该如何谢罪。” 他好歹是个筑基修士,既然已经谢罪,余下人等也不会不依不饶。徐子青瞧见,他身后站了个浑身灵光的男子,正是田亮。他既然不遮掩修为,便给如徐子青这等修为弱小者极大的压力。 恰在此时吉时到了,那五个漆黑孔洞爆射金光,四处摇摆。 只听孟家家主一声厉喝:“出剑!” 另四位家主便与他一同抬手,掌心一道白光迸射,直往那孔洞之一刺去! 眨眼间,玉剑对上孔洞,石碑上金光越发炽烈,但凡扫到谁人,都要有灼痛之感。贺老头祭出一件法器,将他与徐子青都罩在下头,也将金光尽皆遮挡在外。再看旁人也是纷纷祭出法器,异彩光芒吞吐,十分了得。 徐子青瞧得目不转睛,忽然石碑猛然暴增数倍,突然炸裂——便碎作五块,分别飞向五位家主手中。 石碑炸裂后,碑后虚空骤然出现一个黑点,随即变为漩涡,越发增大,产生了极大的风力。众家主一声厉喝:“咄!” 那五块石碑碎片上光芒大盛,形成了巨大的光罩,虚虚地悬浮在前方。那些个要进入秘境的修士、子弟纷纷使用妙法穿入罩中,徐子青无法可去,还在焦虑,就被贺老头拉住了胳膊,之后身子一轻,踩在了一处坚硬的所在。 徐子青睁眼一看,原来脚下正是那光罩的底部,说来奇怪,进入时分明没有感到阻碍,然而进来以后再去触摸光壁,就觉得硬实无比。还未等他多想,光罩又已浮起,直直地往那漩涡之中投去。 一阵头晕目眩,像是遭受了无数的颠簸,终于停顿下来。徐子青才回过神,就见到那一个光罩在空中分崩离析,霎时间所有人都被抛了出去! 他一个小小炼气一层的修士,只得勉力运起所有灵力护住全身,却在落到地上时仍是痛得发慌。修士确是踏入仙路,然而徐子青却是最底层的一个,便是打通了若通窍,身子的强度也还有许多欠缺。 再一看周围,贺老头早不知被仍去了哪里,附近都是没人,身下则是一片软地,有许多茸茸细草,绿意盎然。 花气芬芳,鸟鸣婉转,边处有许多数丈高的古木,茎干虬结。远方又有数座峰头绵延,奇峻雄伟。深吸一口气,七窍中更是清新一片。 好浓烈的灵气!若这里便是秘境,秘境当真是美丽得很。 徐子青站起身,拍一拍衣摆上的尘土,往四处看去。不仅贺老头不在,其余人等也一个未见。难不成是失散了?或说出了什么意外? 思索再三也不能确定,徐子青慢慢寻路向前走去,手心却轻轻抚了抚袖口。原来贺老头虽觉在秘境中徐子青与自己在一处、定能照管好他,但也担忧或有意外,便将手头的符箓给了他四五张,权作护身之用。 在踏入仙路的修士手里,符箓素来都有大用。徐子青虽然还不能使用灵符,但炼气期修士通常所用的黄符、红符、绿符三种符箓里,绿符是颇难得的,贺老头却给了他一张,次一等的红符也有三张,仔细谨慎一些的话,也能使得。 因着秘境里灵气充裕,各种灵草也有不少,徐子青一路走过,一路辨认,发现颇有些认得,那些个灵草图鉴,毕竟没有白白背诵。可惜他手里没有器物,也不能将它们采集,只得不去动了。 眼前四下虽说无人,徐子青却仍是慎之又慎,秘境虽美,对他这孤身一人的炼气一层小修士而言,恐怕也是十分危险。 正想时,耳后忽然有一阵腥风传来,徐子青瞳孔一缩,旋身扑向旁边。果然就在他原本站立之处有一摊乌黑水迹滋滋作响,像是被泼了一捧硫酸,顿时腐蚀了大片。是什么东西?!徐子青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又退了两步,目光也立刻朝周围快速探看起来。 跟着又有一团黑水喷来,徐子青再度朝右掠开,随即顺着黑水来处看去,就见到在一棵古木上,探出来的枯枝上正盘着一条儿臂粗的花蛇,鳞片斑斓,嘶嘶吐信。它见徐子青留意到它,又是张口吐出黑水,徐子青这时才知,那便是花蛇毒液,一旦被沾到半点在身上,就要和那被腐蚀了的草地一般了! 徐子青神色戒备,他如今体内灵力极少,穴窍也不过打通了几个,根本不会是这异蛇的对手。异蛇有些惫懒,侧头朝他看来,眼中有一丝轻鄙。徐子青又是一惊,这蛇竟像是有些灵智了,果然是秘境中物,绝不能小觑。 也不知异蛇到底有多少手段,徐子青手指探入袖中,捏住一张红符,准备一有不妥,就要激射而出!与异蛇对峙片刻,异蛇毫无动作。徐子青便缓步后退,手指却捏得更加紧了。 约莫退了有四五米,异蛇突然昂起身子,骤然向前探出! 徐子青刚要打出红符,却见那异蛇竟定住不动了,蛇口还张得极大,露出里面四颗极长的勾牙。 “二哥,你看我这一手定身术如何?”就听到一道少年清越嗓音响起,“它可是斑身妖蛇,看我捉来挖出它的内丹给二哥炼药!” 另一道嗓音有些成熟,带着宠溺:“五弟的定身术已有八分火候了。这斑身妖蛇约莫有百年道行,内丹正有可为,愚兄在此便谢过五弟这一份大礼。” 徐子青惊魂稍定,抬眼一看,见到有两人联袂而来。其中一人形貌年少,另一人身姿修长,都是脸生。 他刚欲道谢,就见少年颇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这人还留着作甚?我兄弟要杀蛇剖丹,你灵力低弱,还不速速离去!” 徐子青心知这两人是救了自己一命,便是并非刻意,也让他受惠。这少年言语虽不好听,不过他们与自己非亲非故,又是刚猎到妖物取得战利品的时候,他要当真留在这里,才是行为不当。便略躬身道了谢,立时转身离去。 只是经此一事,徐子青对这秘境戒慎之心更甚,一举一动也越发小心起来。 14、误入蛇窟 一路小心行走,徐子青可说是战战兢兢。他修行才不足一年、修为仅仅炼气一层而已,那条斑身妖蛇却有百年的道行,便是他手里有符,也戒惧不已。 这也不能怪徐子青忐忑,他前世十八岁早夭,一生困在病房方寸之地,今生才过十三载,又都是在那有如世外桃源般的小庄子里过活,心性只能算个少年。就算是因为年岁显得比同龄人稳重一些,也过不到哪里。之前那条妖蛇,更是他前所未见的凶物,怎能不怕?可后来遇着的那两名修士,看年纪不比他大上多少,杀那妖蛇竟只在反掌之间!如此看来,对他而言凶狠不已的妖蛇,在普通修士看来,能力却是颇为平常。 一面想着,他难免苦笑。果然他实力微弱,到了这秘境里,连那妖蛇都能轻易对付于它,前方还不知会遇到多少更加凶戾可怕的妖物了。 叹一口气,如今已经是跟贺管事失散,多想也没有用处,还是慢慢行走、躲避着些人罢。 于是徐子青只管找那林子稀疏、草地不深的地方试探前行,手里则扣了一张红符,有收敛气息的效用。只是持续时间太短,才仅能维持两个时辰而已。他现下还没遇到大难,便先防备着,若是遇见什么危及生命的大艰险,就可以立时将它祭出,逃一条小命。 就这样躲了一阵,徐子青就遇到了新的麻烦。 区区炼气修为,根本还不能辟谷,走了这么大半天的道路,即使好运没再遇见妖兽,却肚子饿了。 按了按已然有些发疼的小腹,徐子青苦笑一声,准备找些东西来吃。 好在这秘境中灵气丰沛,催生出不少植物来,虽不见得各个都是灵物,可但凡是果实之类,都生得个大饱满,颜色鲜亮。徐子青只需要查探一番四周有无危险,就可以摘下取用。 恰在前方一蓬草丛里,点缀着许多拇指大小的条形果实,徐子青快步走过去,先是打出一团灵力一个试探,见确实没有异象,才慢慢走过去。 到了草丛边,他又等了片刻,这才小心地以灵力卷下一颗果实,在地面上擦破。顿时有淡淡的果香传来,这气味颇有些熟悉。 徐子青仔细回想,灵光一动,他再用心观察那植物的叶片根茎,才记起《灵草图鉴》中有载,这竟然是珊瑚草。 照记载,珊瑚草仅是一种极普通的灵草,含有灵气量也极微弱。若是在俗世里,算得上是一种能快速止血的良药,但是在修士眼中,则十分无用。《灵草图鉴》原也是因其确实含有灵气才将它收录,多余的介绍也是没有。 对此时的徐子青而言,这珊瑚草还是有用的。它结出来的果实味甜无毒,并不如一些灵果能增长修为,但用来充饥,却是无妨。 既然没什么危险,徐子青就立刻动手,将果实全部摘下,用衣摆兜了起来。之后席地而坐,极快地开吃。因时间紧急,还要防备四周,徐子青只是略用手蹭了蹭表皮就囫囵塞进嘴里,反正秘境里少有灰尘,也不碍事。 不多时将果子吃了一空,饥肠辘辘的胃才略有饱足感,徐子青拍拍手,站起身继续往前方走去。 按进来前的说法,秘境开启共有三日,这三日里众修士尽可能多弄到一些好处,而时间一到,秘境就会将人全部弹出,封闭秘境。 这样对徐子青可算有利,他这点微末实力,要想安全跟其余人等会和何其艰难!但若是想方设法地在秘境中躲藏几日等待秘境封闭,倒是容易多了。 如此想着,徐子青就思忖要去找个山洞躲一躲,不过这秘境里隐藏着无数杀机,也不知妖兽们都在哪里栖息。深山碧水中必定潜伏不少,仍是要谨慎为上。 想好便做,徐子青只当这是一次单人徒步旅行,就找准一座看来不甚险峻的山峰,往那里去走。路上也看到一些能充饥的野果,自然是摘下许多,用找到的结实叶片包裹缠好,真是半点也不敢耽搁。 只是事情总不能尽如人意,就在徐子青攀到那峰上找寻洞穴之时,却遭遇了一头有小牛犊大小的虎兔! 这虎兔头顶一个“王”字,通体虎斑,口里也有利齿,身形虽然肥壮,却也有野兔跳跃的灵敏。它看来是个吃人的野兽,见到徐子青上得山来,就扑将过去,把他当做了猎物。 徐子青却没想到这秘境里的兔子也这般可怕,慌乱闪避时,衣袖与裤腿都被虎兔利爪撕破,险险就要擦到他的皮肤。无奈之下,他只好拍出一张红符,正是爆炎符。 只见红符浮在半空,下一瞬一团赤红火焰激射而出,直往虎兔身上打去!虎兔一惊,立刻跳了起来,却被这团火焰沾上边儿,火焰猛然爆开,“啪!”发出一声炸响! 那虎兔哀嚎不已,立刻翻滚在地上,火星却没有灭掉,转瞬之间,它已然被烧得皮开肉绽,彻底死去了! 徐子青没想到爆炎符威力如此之大,有些不忍。奈何此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即便虎兔死状再如何可怕,他却也只能如此。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去将虎兔的尸身拿来食用,只是照旧扣了一张符箓,快步往山上攀去。 遇见这只虎兔后,接下来却运道不错,没再碰上什么危险。徐子青在山腰处徘徊一番,却没找到洞穴,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灰。眼看天色将晚,让人免不了有些焦急,徐子青想了想,又往更高处爬去。 大约又细心寻找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在右侧高约三尺的石崖上发现了一个洞窟,约莫只有一人多高,宽嘛,约莫也只能由一个身形瘦小的钻进去。徐子青已是欢喜非常,他如今才十三岁,正是身量矮小,于是找到一块垫脚的石头,用手扒住洞口,撑起身子钻到洞里。 进了洞,徐子青只觉得四周一片模糊,难以看清洞中之物。而因着此处在山阴之面,光亮更显暗淡。他没有多想,用手在洞壁上摸了摸,有些湿漉漉的,再在地面上摸一摸,也有些泥土痕迹。 这让徐子青有些不安,山中的洞穴,若是无主的还好,若是有妖兽居于其中……不过想到这洞里地方狭小,而外面天色已暗恐怕更加危险,他也只得冒一冒险了。 考虑好后,徐子青站起身,扶着洞壁往洞穴深处一步步走去。还好,洞里没有嗅到什么腥气,自然是没什么大型猛兽寄居的,而血味也没有,应该不曾有过猛兽在洞中进食。 洞窟从外头看来并不算宽大,不过倒是颇深,徐子青足足向前走了五六十米,才触碰到底。洞里没有岔路,统共只有这一条道路,也不是笔直,反而有几个弯拐,但此洞里的确安全。徐子青微微一笑,放心盘腿打坐。 他先前心思还有些不安,但渐渐也静下心来。他到底也是个随遇而安之人,又性情平和,虽不敢在此地冲击穴窍,可趁机多多吸收灵气,也是不碍的。 一夜到亮,寂然无声。 外头的光线亮了起来,洞穴里也有些光透进。徐子青睁开眼,眼中青芒闪动,正是木属灵力运转的迹象。 待灵力在体内运转十八小周天后,那些尚未打通的穴窍,也似乎有些软化起来。尽管离打通还早,却有一线曙光。 青芒终于收敛,露出徐子青一双黑白分明的温润眸子,他向四处一看,却有些讶然。原来就在他身子左侧之处,有一堆漆黑的物事,他昨夜自然看不清,现下这极暗的微光里,他倒能瞧见一点轮廓了。 到底是个少年人,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伸手要去触碰。却想了想,在即将碰到的刹那停下来。 也不知是否有毒…… 心里一个咯噔,这碰是不敢碰了,不过看倒是敢看的。徐子青干脆蹲下来打量,这才发现原来有鳞片反射黑光。 再仔细去看,才发现这堆物事竟呈现长条形状,而鳞片连着皮革,像是整个脱落下来的,这便让他有了一个猜测。 约莫是……蛇蜕皮。 之后又是咋舌,如此大片蛇皮,且蛇鳞足有半个拳头大小,试想一下,这蛇本体想必极为庞大。甚至说不准便是一只妖兽! 那这洞窟里,难不成是蛇窟! 徐子青大骇,他想起这洞穴细窄,甬道弯弯曲曲,顿时与脑中猜想一一印证。当下慌不迭站起身,拔腿就往洞外走去。 他或者运道好,昨夜妖蛇并未归来,可谁知它何时便会突然出现?真是不敢再有一刻耽搁,这洞穴是绝不能继续住下去的。 越是往外走,蛛丝马迹就越是多了起来。徐子青进来时靠着右方扶着石壁,故而没有瞧见,原来在左边地面上,零落地丢着许多枯骨。看那年月久远,怪道没有腥臭之气。 地面上蛇类爬行痕迹蜿蜒,边角处亦有些许鳞片散落,徐子青越走越急,竟到后来小跑起来,直冲到洞外去!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道浓烈腥气传来,同时沙石飞溅,而天空中,却突兀地刮起大风来。 15、鹰卵 轰轰轰—— 巨大的蛇尾拍打在地面上,整个山体顿时震荡起来。 徐子青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往后退去,慌乱中抓住后面山壁石缝里钻出的粗壮树枝,可仍然感觉颠簸。 空中远远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鸟鸣,强风剧烈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徐子青感觉足下好似就要离地而起,连忙又加了把力气,定住身体,这才往上方看去。 只见一条数丈长的巨蟒在山间翻滚,鳞片如墨,长尾扭动扫摆,是打落了无数巨石、折断了无数巨木。空中有一对极大的神鹰,双翅展开足有四五丈长,一金一黑,都是鹰喙锋锐,钩爪似钢。 那二鹰一蟒正斗在一起,搅得是翻天覆地。 这巨蟒在地上爬动,二鹰则占据地利。它两个一左一右,展翼疾冲下来,一个用利爪抓扯蟒身,一个用鹰喙去啄蟒腹。不多时蟒身已是鲜血斑斑,巨蟒疼痛,“嘶嘶”不已。 眼看二鹰占尽上风,巨蟒却骤然扬起蛇尾,对准金鹰绞了过去,又仿佛从中间对折,蟒头一转咬向黑鹰。 金鹰身形灵活,并不曾被巨蟒咬住,而黑鹰却没留意巨蟒狡诈,被咬下一把黑羽。顿时叫声更加尖锐,急急飞到空中。 巨蟒得逞,却又被金鹰趁机啄穿腹部,险些被叼出胆囊去,它却突然大怒,张开蛇口,喷出一团黑雾。 黑雾想必就是剧毒,金鹰通体金羽,被沾上些微黑雾,霎时那处就蚀掉了一片。金鹰大惊,立时也冲天而起。 然而巨蟒与二鹰已是结下了死仇,自然不会就此作罢,它蓦地抖动身体,蟒躯颤抖不停,却刹那间缩小了一圈。 徐子青蓦然睁大双眼,却见那巨蟒背上忽生双翼,竟也拔地而起了! 此番双方都在空中,巨蟒摆一摆那蛇尾,略有些笨拙意味,二鹰见有机可趁,立时双双夹击而来。可巨蟒却转身甩尾,一下抽打在黑鹰身上! 黑鹰一声惨鸣,不由得松了一只爪子。 徐子青这才发觉,那爪中落下一物,极快下坠。金鹰竟弃了巨蟒,拍翅下降,似乎想要接住那物。不曾想金鹰速度到底没有那物下落之快,那物坠地后发出“啪”的一响,就碎裂开来,流出一滩黄白之物。 原来那是一枚鹰蛋,难怪金鹰如此焦虑。 只可惜没能抢救,金鹰大怒,与黑鹰快速聚在一起,狠狠地往巨蟒那里抓咬过去,那架势竟如拼命,便是巨蟒凶狠,也为其气势所摄。 巨蟒却也不肯认命,它催动刚生出的一对肉翅,也下狠心与二鹰纠缠。它方才瞧见金鹰痛失后裔,又见二鹰如此悍勇,便拼着受那铁爪一抓,扑向了黑鹰。 原来黑鹰爪中还有另一枚鹰蛋,却也是硕果仅存,巨蟒有心要以那为破绽,找准机会杀灭二鹰! 巨蟒也确实不凡,它当真咬住了黑鹰半边翅膀,蛇尾更是摆动起来,抽在黑鹰的右爪之上。黑鹰吃痛,右爪也是一松,金鹰叫声更加凄厉,发狠地啄瞎了一颗蛇目! 如此二鹰一蟒摆出同归于尽的姿态,各自发狠发凶,再不计较手段,只管攻击对手。不过是便是血肉横飞,飞羽纷纷而落…… 徐子青却看得眼花缭乱,又见一物自空中落下,想起方才二鹰痛苦,再忆起前生父母对他珍爱疼惜。他就上前几步,放出自个不多的灵力,去托住了鹰蛋下坠之势。而后快步小跑,堪堪将鹰蛋接住。 这才松了口气,徐子青将鹰蛋放入怀里的布兜中,小心护持。 空中对战也是到了激烈处,巨蟒已然鲜血横流,二鹰也狼狈重伤,后双方更加凶恶狠扑,终于金鹰抓开了巨蟒的腹部,却被巨蟒咬住喉咙。黑鹰要去相助金鹰,然而巨蟒猛然以长尾绞住黑鹰。三只凶兽齐齐落地,金鹰早已咽气,巨蟒也渐渐虚弱,而黑鹰命虽还在,却被蛇尾缠住在地上不断狠命拍打,终究也没了动静。这一场鹰蟒之战,到后来,还是以同归于尽为结局。 徐子青手掌护在胸口鹰蛋处,只觉得气血翻腾。之前这一战何其惨烈,不过短短几分钟罢了,已然没了三条兽命。 他有些微微喘气,才发觉原来刚刚他已是屏住了呼吸。 四周都是一片狼藉,土石草木都被三兽弄得零落分散,好些山壁给打得开裂了,好端端的奇骏山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徐子青看那巨蟒蛇鳞,想起方才在洞里见到那些,心里有些后怕。 这洞穴该就是此蟒居所,也不知何故让这蟒与那二鹰相斗,才让他捡了性命。不然若是巨蟒半夜而归,他给堵在洞里,就要葬身蟒腹了。 这三头禽兽都很是凶猛,也不知是否开了灵智、活了多少年、体内又有没有妖丹。不过这与徐子青无干,他擦了把汗,倒是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了。 恰在此时,远方忽然出现几个人影,徐子青一惊,快速退到洞穴之中,又以一块山石遮掩了洞口,小心地自里面向外望去。 只见有一个蓝衣青年脚踏飞剑而来,正落在那三头禽兽的尸身前面,脸上颇有喜色。然而转瞬间又有几个人影降下,都是用了法器飞来,或是葫芦,或是玉尺、绸带,有男有女,俱是神采飞扬。 徐子青看不穿众人修为,但好歹也知道,既然能御器飞行,至少修为也在炼气五层以上。他若是冒出头去,恐怕都不够人一勺子烩的。那里面倒也有徐家之人,只是与徐子青并不相熟。他默默藏好,心知这些人等约莫都是因三头禽战而来。 那三头禽兽尸身极为庞大,那些个炼气修士见到尸身,眼中都是一亮。 就有人说道:“这巨蟒修行怕不有三百年之久,其背生双翼,莫不是有上古应龙血统?” 其中黄衫少女语声婉转,神情淡漠:“此物乃是黑鳞玄蛇,身具上古化蛇血脉,远不是应龙那神物可比。道行确有三百年,若是再过个两百年来,就能生出一角,化为玄蛟。” 众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原先提及应龙血统者,本来只是玩笑。不料想这区区一条妖蛇,竟当真有上古血脉!虽不是应龙,可化蛇亦是能弄大水的凶兽。若是等着黑鳞玄蛇有了千年道行,激发血脉,便可以觉醒蕴藏于血脉之中的化蛇神通,到时就连金丹修士,也要惧它三分! 于是众人再看向那蟒尸的目光,就更灼热了几分。 忽然有人又问道:“黑鳞玄蛇如此了得,那一对鹰儿又是何等异种?竟能与它同归于尽!” 其余人等也是想起来,都有疑问。看那二鹰一雌一雄,本没什么特别,可想它们对手乃是异种,便又觉不同寻常起来。 还是那黄衫少女走过去,打量一番,曼声说道:“雌鹰不过是修了五百年的普通黑鹰罢了,不过雄鹰也是异种,那通体金羽,只怕血脉中蕴有一丝大鹏血气。可惜血气极淡,几近于无,而金鹰道行才二百余年,因此不能是黑鳞玄蛇的对手。” 普通禽兽修行若是得法,百年就有妖丹藏于体内。这三只禽兽自然也都有妖丹,而这类妖兽之躯,尸身内外也尽皆是宝。众人齐齐发现了这几句兽尸,并不能独吞,可也都想要得些便宜。 徐子青数了一数,在场总共八人,其中田家、徐家、孟家都只得一人,罗家却有三人,魏家来了两人。若是凭借人数来分,自然要罗家占了大头。可若论修为,这些个都是各世家出众的子弟,修为多在炼气五六层之间,偏偏有一个孟家的修为已达炼气七层,便是方才与人介绍三头禽兽来历的黄衫少女,分法又该有些不同。 一时之间,众人也拿不定主意,议论纷纷互不相让,都不肯让旁人得了好处。 眼看就要拼斗一场争夺,这时众人却忽觉身上发凉,仿佛有一股寒意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使人战栗不已。 好强大的灵压! 这、这难道是筑基修士! 在此等威势之下,众人都不敢动。却见天外一道流光急速飞来,就落在众人面前。人影突显,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气质挺拔,周身寒意凛然。 这人转过头来,只见他相貌俊朗,轮廓分明,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缕坚硬的冷意,让人不敢冒犯。 “见过徐前辈!”众修士见到此人,都是一齐行礼,极为恭敬。 徐子青也认出他来,他竟是徐紫枫! 徐紫枫身负长剑,通体灵光。便是只站在此处,就有那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他的目光在众修士身上扫了一眼,并未说话,只抬起手掌,打出了一个宝光流转的物事。 有修士认出来:“上品储物袋!” 除徐家那修士脸上带着喜意以外,余下众人都是失望至极。他们在此处争得如何凶狠,但在徐紫枫面前,却都不值一哂。顿时各个后悔不已。若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争执,早早随意取下兽尸身上部分离去就是了。 果不其然,徐紫枫并不与人叙话,那储物袋在空中吞吐一瞬,三具禽兽尸身就被吸了进去,一点不剩。 其他修士也不敢有何意见,徐家修士已然站到了徐紫枫身后,而徐紫枫目光一凝,便往被山石遮掩的蛇窟看去。 “出来。”他冷声道。 16、辟谷丹 自方才起,众修士注意力便一直在徐紫枫与那三具兽尸身上,现下听得徐紫枫这一声厉喝,才发觉此处还有旁人存在,就都往那处看去。 只见那一方山石缓缓向右侧移开,露出一个一人高的窄小洞穴。洞里走出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少年,看起来才十二三模样,相貌俊雅,气质也算从容温和。 那少年向众人微微欠身,恭声道:“徐子青见过徐前辈、众位公子、孟小姐。” 被诸多视线包围,他却并未胆怯,只是面色仍有些发白,修为也只在初入修行门槛之间。 徐紫枫看他一眼:“徐家人?” 徐子青垂目:“正是。晚辈是百草园杂役,此番随贺管事来此,不慎失散。昨晚本在洞中小住一夜,不曾想今日出来时见到蛇鹰相斗。晚辈修为不济,只好躲在洞里。适才晚辈惊魂甫定,未能及时出来见礼,还请诸位见谅。” 他这一番话老老实实地解释了缘由,有徐紫枫在这里问话,其余人等便想迁怒于他,也不好太过计较。于是各自揣着满腔失望懊恼,向徐紫枫知会过后,踏法器飞行离去。 徐紫枫神色冷淡,却对徐子青说道:“贺管事正在寻你,你随我去他那处罢。” 徐子青微笑:“那便有劳徐前辈了。” 因着要带上徐子青,亦有另一名徐氏族人跟随,徐紫枫此番没有使用化光之术。他将背上长剑取下,往空中一抛,便立了上去。而后朝徐子青一摆袖,徐子青便身不由己,同样落在了剑上。 那长剑“嗡嗡”一响,破空飞出。另一徐氏族人所用乃是一件葫芦法器,他也将其祭出,紧紧跟随徐紫枫飞剑而去。 徐子青踩在剑上,抬眼能见到徐紫枫背影,然而却好像是隔了颇远,伸手也不能触及。而脚下则十分平稳,那细细的剑身虽说窜得极快,却没有丝毫颠簸。下方早已离地千丈之远,徐子青低头一看,只见无数树木景物疾飞而过,根本就不能看得真切,只让人觉得胸中有一股豪气勃发,使人霎时襟怀开阔起来。 才过了半刻工夫,飞剑便斜穿而下,往地面落去。徐子青眼前一花,便觉得身体落到了实处,原来已经站稳了。 再看徐紫枫,他掐一个指诀,那飞剑便化作一道青光,径直飞入他的身后,正入鞘中。 好厉害!徐子青不由得心中暗赞,一面又想道,也不知自己何时能有此修为。 徐紫枫并未多话,他只把徐子青带到此处,便朝贺老头微微颔首,随即盘膝坐在树下,也不顾旁人看他目光何其艳羡,只顾着闭目打坐了。 此处乃是一个山谷,徐氏族人进来此地后,多是被那禁制抛在附近,不多时便聚拢来,合计之后如何打算。徐紫枫也来到此处,如今进入这林原秘境之中的修士,筑基以上不过两三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实在担负着护卫众子弟的责任。 贺老头却不是被抛到此处,而是在较远外围。他亦是在旁处待了一夜,天亮后寻到这里,却没料想他看好的小杂役并未在此,再想到秘境之中危险重重,便当机立断,请徐紫枫出手寻他。 徐紫枫早听妹妹说起当日求灵草时这贺管事有相助之情,便应允下来。这才有他化光寻人之事,倒没想到这番出去竟也有所收获,虽对他而言那三头禽兽修为都低了些,可到底有上古一丝血脉,也算不凡了。而在那处恰见到贺老头要找之人,自然就顺手带了回来。 眼见徐子青毫发无伤,贺老头老脸上也露出难得笑意,问道:“小子,此番可多亏了紫枫公子。” 徐子青也笑道:“正是要感谢徐前辈。贺管事,晚辈无用,也劳您牵挂了。” 人既然好好的,贺老头也不是啰嗦之人,就擎着烟杆吸了口,吐出来:“秘境中灵气充沛,既然来了,便先修行一番,我与你护法就是。” 徐子青欠一欠身,依言席地而坐,冲击起穴窍来。 早先他打通了督脉上八个穴窍,又因在洞里一夜修行,而使穴窍微微松动。如今正好趁热打铁,只望能冲击第九个穴窍,让修为更进几分。 徐子青刚运转灵力,便只觉得天灵之处有灵气滚滚而下,在这露天之处修行,竟比在洞穴里吸引而来的木属灵气更多数倍。而秘境之中果然不凡,那灵气犹如长鲸吸水,直贯而入。 而后忽然间好似有什么障碍被不断灵力不断冲刷,终于豁然破开!顿时身体更轻盈两分,而那原本运转时十分涩塞的灵力,也像是顺畅了些许…… 一入定便是一个时辰,徐子青睁开眼,将胸中震惊都收敛起来。 这样短的时间里,他不止冲破了第九个穴窍,竟连第十个也是摇摇摆摆!在如此充裕的灵气之下,这穴窍之间的滞碍便如同纸糊一般,不多时就能有所功效。 若非明知不可能,徐子青都想要在秘境之中长居修行了! 贺老头见他收功,笑问:“小子,如何?” 徐子青赧然道:“秘境中灵气果然非比寻常,晚辈自觉有所进展。” 贺老头“哈哈”一笑:“你头回来到此地,自然不知。这秘境之地最为神秘不过,内里的灵气只怕比外界多十倍有余。故而但凡是进来秘境之人,便没得到什么奇遇,也是好处无尽!” 徐子青亦有所感,微笑附和:“晚辈能得此好处,还要多谢贺管事好意带我前来,晚辈感激万分。” 贺老头点了点头,不在这些话上多费唇舌,而是转了个话题,有两分肃穆,说道:“你在外头度了一夜,可长了什么见识?” 秘境开放只有三日而已,如今已然去了三分之一。他带徐子青进入这秘境之中,原本便是为了让他长一长见识,因而有此一问,也算考校。 徐子青略思忖,他之前为得保命,一路战战兢兢,其实没有细看,不过也并非全无所得。他背了那许多古籍,对许多灵草名称、特性等等早已烂熟于心,即便只是惊鸿一瞥,也能辨认出来。 他便整理一下,说道:“秘境之中,灵草众多。晚辈所见便有那龙爪花、千稷草、金丝草……此类百草园中便有。另有珊瑚草、芸豆草、毒蛇草……这等灵草之中最不起眼的鸡肋之物。而百草园中未有之物……晚辈只见到一种火蛇草,可惜年份不久,像是还未长成。” 贺老头眯眼细听,微微点头:“不错,于见识上,你底子不薄。” 徐子青道:“还要多谢贺管事栽培。” 两人正在这里说话,贺老头更将徐子青引到山谷之侧、有簇簇灵草生长之处,要他一一辨认、细述,以作指点。 还有若干徐氏族人却是不同,他们来此秘境并非单为吸取灵气而来,而是要来山珍奇宝。这些个灵草虽说品相多数不错,可一来他们不擅辨认,二来也并非那逆天珍品,因此还不在收取范围之内。 徐氏族人早在徐子青打坐之时便都四散离去,只每晚要在山谷中避难。一些子弟更是求了传讯玉符,一旦当真遇见危险,就会求助,自然有附近的徐氏族人前去援救于他。 徐紫枫却仍在打坐,看他这情状,像是对秘境中诸种宝物并无性质。 过了一阵,山谷中有名气的灵草都被徐子青辨认过去,他功底扎实,贺老头颇为满意。到了午时,徐子青已饥肠辘辘,贺老头神色缓和,把他带到一旁,递了一枚淡黄的丹药过去。 徐子青一怔:“贺管事,这是何物?”这般说着,却也知这老头儿不会害他,已然接了过来。 贺老头说道:“辟谷丹,可保你十五日不饥。” 徐子青闻言,也是一喜,就吃了下去。 辟谷丹此物,他也曾听闻。金丹期以下修士都要进食,且非要食用带灵气的食材不可。因此但凡是世家大派,便要栽种灵谷等饱腹之物。而这辟谷丹则是以几种普通灵草炼制而成,下品能饱腹半月,中品半年,上品一年,至于极品……则是传说中物,人服下后十年不知饥饿。 徐子青手中这枚,贺老头既说能维持十五日,自然就是下品了。 如今炼丹士极为罕见,徐家乃是大族,也不过只有十数人而已。炼出的丹药数额有限,也是定期发于门内优秀子弟。如徐子青这类最末等的,即便听闻,也是从未亲眼得见。 不过徐氏炼丹之术自古便与百草园不可分割,丹药品级与炼丹士技艺修为有关,与炉火丹鼎有关,亦与灵草品相有关。贺老头掌管百草园,他若想要什么丹药,当然也是不难的。 可炼丹士到底是很难提升品阶,多数也只能炼制出下品丹而已,徐氏家族中的炼丹士们,至多也只能炼制出中品丹罢了,且数量也是极少。 而徐紫枫之所以对贺老头如此客气,便跟他妹子为他带来的那株好品相千稷草、炼制出了中品补气丸有关。这些却是徐子青不知晓的了。 徐子青服下辟谷丹,顿时一股热流自喉头而下,汩汩带着一股清香。随后胃部发出一声满意的呻吟,那热气盘亘于腹中,久久不去,使他身子也暖了起来。一时间,饥饿感全消。 这丹药果然非凡! 正满心惊奇,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贺老头与徐子青听见,都是往那里看去。 17、阵盘 原来是有五六名徐氏族人踏法器破空飞来,降落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徐紫枫亦站在一侧,听那些人在说话。 有一个身穿绿裳的女子,面带不忿之色:“徐前辈,分明我徐家也寻到了那一处洞府,偏因他田家人多势众,就敢霸占,将我们都驱走了!” 另一名儒衫青年也说道:“正是他田家太过跋扈,若非只是我几个在那里探路,他哪敢如此!” 余下几人也是纷纷附和。 “我等心有不甘,就争辩几句,不想那姓田的小子竟然出手伤人,真是将我等的脸面都踩到地上了!”那绿裳女子气愤不已,一把将身旁那魁梧男子的臂膀拉过来,声线也更高了些:“徐前辈请看,成武大哥这手臂被斩成这般,当真是欺人太甚!” 徐紫枫看一眼徐成武,果然他臂膀被人狠斩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如若再用三分力,恐怕便会齐口断下。 儒衫青年恭敬行礼:“还请徐前辈为我等出头,杀一杀田家的骄横之气!” 徐紫枫略一沉吟,抬手弹了粒乳白丹药,直入徐成武口中:“先服下此丹,将手臂治好。” 徐成武也是飞鹫山上子弟,自然认得这能续经络肉白骨的生肌丹,当下打坐运功,不多时,就见那臂膀上创口迅速愈合,其中殷红血肉也立时生发,霎时连断裂的筋皮都续连起来。短短两息时间,皮肉表面已经是一片平滑,连半点疤痕也无了! 他立时满脸喜色,拜谢道:“多谢徐前辈赐药!” 徐紫枫一点头:“再说洞府之事。” 那绿裳女子与徐成武交好,见他无碍,也很是感激,方才的冲头怒意也消弭了些许,便略冷静下来,说道:“回禀徐前辈。今晨我与成武大哥、成汉大哥、成孺等几人出去寻访,秘境中宝物众多,自然有几分收获。那时我等正追着一头独角金犀时,竟发觉前方有灵力涌动,猜想或有不凡,便抛了金犀前去查探。果然见到山壁上有一洞府,灵光大作,十分惊人。” 她歇了一口气,续道:“我等自然想进去寻宝,没料想田氏有数十人一起行动,也来到了此处。虽是我等先了半脚,却因他们来人远胜我等,就将我等……余下之事,徐前辈也知道了。” 徐紫枫脸色冷了冷:“田涛可有来?” 绿裳女子很是憋忿:“那位田……前辈。”她极不情愿那般称呼,故而咬牙切齿,“也是来了的。不然以我等的修为,也不会惧他田家人多。” 徐成武一行确是徐家俊杰,一共六人,每一个修为都在炼气七层到炼气八层之间,极是了得。若不是遇到了筑基期的高手,断不会被逼迫到此。 徐紫枫又问:“伤徐成武者何人?” 绿裳女子回道:“乃是田亮。” 徐紫枫听到此人名讳,霎时爆出一团杀气:“是他?” 绿裳女子直面压力,不及防后退一步,已是脸色煞白,垂首道:“正是他。这厮原本只有炼气五层的修为,不知怎地提升到了炼气七层,与成武大哥也只相差一筹罢了。” 徐成武乃是当事之人,更有言语资格,便为她补充:“成碧所言不错,虽说田亮修为境界不稳,但当我想要抵挡时,却被一股大力压住,动弹不得。” 如此便了然了,定是田涛出手,让徐成武被田亮这处处不如他之人所害。倘若不是儒衫青年徐成孺离徐成武近,伸手拉了他一把,那手臂定然是保不住了。他们这般浅薄的修为,身上的部位一旦真被斩断,便有生肌丹,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番对话并未有太多遮掩,留下的徐氏子弟都能听闻。 那田氏之人如此卑鄙,徐子青也难免有些不齿。 贺老头见他眉宇之间有所义愤,对其心性肯定两分,又觉得这果然还是个小小少年,虽说行事还算有度,但许多事上仍是有所欠缺。 继而想起一事,便道:“你可还记得田亮?” 徐子青略一思忖,很是耳熟,忽然“啊”一声,想了起来。此人可不就是那田氏家主田塍之子、提婚被拒却使田徐两家撕破脸皮的罪魁祸首么!方才听徐紫枫等人一席话,似乎此人已因什么手段成了炼气高阶的修士。 想到此处,他难免露出一丝苦笑:“我自然是记得他,却只愿他莫要记得我。” 贺老头观他神情,便知所以:“田氏一族大多心胸狭隘,田亮田塍父子在徐家大失颜面,正卯足了劲儿要找我徐家的麻烦。你得罪了田亮,田塍固然因要操纵秘境钥匙之故不曾进来,可田亮却是躲不开的。”他面色有些严肃,说道,“这几日你莫要离我身边,以防小人毒手。” 徐子青感激不尽:“是,多谢贺管事。” 两人这边说完话时,徐紫枫那边也商讨尽了。 众还在谷中的徐氏族人,但凡是修为在炼气五层以上的,若是有意者,都受了徐紫枫的命令与他同去洞府寻宝,余下众人则就在谷中休息,若不惧危险,也可尽自出谷寻宝。 跟随在徐紫枫身后的徐氏族人总有三四十人,一同用法器腾云上天,可谓浩浩汤汤,声势极大。 贺老头抓住徐子青臂膀,与他纵身一跃,就上了一杆摇摇晃晃的巨型烟枪。那枪口还吐着烟雾。徐子青认出来,这便是贺老头平日里拿来吸烟之物,没料到竟然也是一件法器。 徐子青搭过徐紫枫的飞剑,那剑光着实快捷稳定,贺老头修为不差,祭出的法器与他心神相连,也是有模有样。稳当也是稳当,只是速度方面,确实也要略逊一筹。 无数法器光华在身侧流动,徐子青侧目四望,能见到许多衣袂飘飞的男女,各自或欣喜或兴奋,都很是快活。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处四面环山的所在,中间抱着一个碧湖,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而此处却来了许多人,穿着不同服饰,似有些摩擦,却也没人肯走,将这落脚地就占了三成了。待徐氏众族人随徐紫枫一同落地,这密密麻麻的脚印算起来,就把此处占了近半了。 徐子青抬头一看,那些个田氏之人,都守在半山腰一处洞府之前,与其颇有些距离,却牢牢把持着闯入关口。 罗、孟、魏三家人也都有人前来,好些绷不住面皮的,便有焦躁与抬头顾盼之举。想必他们来到此地时人少,此时却都传讯找了救兵了。 众田氏族人簇拥着一名颌下有须的中年男子,穿一件彩光澄澄的法衣,面目含笑,老神在在。不过他双眼形状略显细长,却有阴狠之相。 徐紫枫收起剑来,瞪目一望,就有一道剑气冲那人而去。 这剑气掀翻了好几个田氏族人,直达那中年男子身上,那人则挥起袍袖一挡,虽仍是被剑气吹起了胡须,却并未有后退之势。 此人便是田涛,年纪不过刚过五十,其人于四十岁之时筑基成功,如今虽仍是筑基初期,但这进入此境界的年月,却比徐紫枫要久得多了。 田涛再摆袖,将那几个被掀翻的族人带了起来,脸上微露不悦。 旁边有一个油头粉面的道装青年刚刚站起,惊魂甫定,颇有些慌张:“前辈,这徐紫枫好生厉害!听说他是一位剑修,这、这可怎么是好!” 田涛不悦之色更甚,叱道:“慌个什么?他不过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儿,便是剑修,又有什么作为!” 那道装青年连连哈腰点头:“是是,前辈威力自然远胜于他,不过小子无能,还请前辈照拂一二……” 田涛鼻子里哼了一声:“破阵之前,待我将他拿下,尔等不必担忧。” 旁边众田氏族人也纷纷道:“是、是,多谢前辈!还请前辈出手……” 徐紫枫目光湛然,身负长剑,照面给了田氏众人一点排头之后,便将视线落在洞口那几个阵师身上。 阵师,破阵之人也。 修士求仙问道,因功法不同而分属百家,而其中更有身负绝艺者。炼丹出众者为炼丹士,精研阵道者为阵师,另有擅画符箓者为符师、擅炼法器者为炼器师、或有其他技艺者为百工。其中更以炼丹士、炼器师最为难得,阵师倒是较为常见,不过佼佼者却是寥寥。 徐子青修为末流,如今老老实实跟在贺老头身侧,看那方徐家与田氏交涉。 他见那洞府门外有数人手持铁旗以及一块铁盘,在那里鬼鬼祟祟做些什么,不由好奇:“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贺老头瞧他一眼,为他解惑:“那铁旗乃是阵旗,铁盘乃是阵盘,这三五个看似鬼祟的闲人,却是田家精心养出来的阵师。他几个此时正在破解这洞府外面的护洞奇阵,只不知做得如何了。” 徐子青越发有了兴趣,却也有些不解:“我徐家没有阵师么?” 贺老头说道:“自然是有的,不过田氏占了先机,如今徐家后来,却不好直接张口。紫枫公子该是在等待余下三家到来,到时一齐开口,田家也推拒不得。” 他话音刚落,天边便当真又飘下了许多人来。 正是另三家援手到了! 18、破阵 那一众男女衣袂飘飘,翩然落下,手里的法器彩光流转,很是了不起的模样。当头一个女子容色娇艳,神情如雪,双臂上挽着两段红绫,上下翻飞,极是美丽。 这又是一个筑基期的高手,名叫孟宛衾,也有数十岁年纪了,不过因着修为高深,故而驻颜有术,仍是美貌端方。 那边田涛与徐紫枫也都是将视线掠去,三人目光微一接触,随即各自退开。 这几人气势相当,并没有一个能力压群雄。 如今是徐、孟、田三家各有一个筑基期的高手来了,另两家来人最高修为却只有炼气九层,在力量上就要被他们压过去的。 徐子青也略瞧了那些人一眼,只觉得各个身上都是灵光湛然,比之自己不知要强过多少倍,一时间有些黯然。不过转瞬却也想得开了,他自打踏入修仙之道且不足一年,却是在急个什么?之前修行也算是一片坦途,他也曾听得贺管事讲说自个的资质颇好,总是有功行圆满之日。 便只这般想了一下,把念头抛开去。 那三名筑基高手已在交涉了。 徐紫枫与孟宛衾都是晚来一步,被田涛占了先机,此时自然是连成一气,都要让自个的家族搀和一脚。 田涛当然不肯,却也不好立时撕破脸皮,强自压下心中不满,说道:“两位道友未免太不讲理,此地既是我田家发现,便该田家所有。你两人要在这里来占便宜,是什么道理?” 徐紫枫不喜多言,孟宛衾这女子则是八面玲珑,便巧笑道:“田道友说哪里话,天材地宝神仙洞府,有缘者皆能自取。我与徐道友虽说晚来一步,却也见到这一个洞天府邸,亦可说是有缘了。” 她说完,侧头看向徐紫枫,眉眼含笑:“徐道友,你说可是这个道理?”又看一眼并无筑基高手同来的罗魏两家,“诸位又以为如何?” 徐紫枫一颔首,自是肯定了孟宛衾的言辞,罗魏两家之人并徐孟家其余人等,都是齐声附和:“正是、正是,我等俱是有缘!” 便有田氏众人群起呵斥,却哪里比得上那四家人多?田涛孤掌难鸣,不得已强压下怒火。他虽知孟家那小娘皮也有筑基期的修为,原想逐个击破,先对付了徐家小子再说。不曾想她却来得这样快,才到此地,便与徐家小子勾搭一气!可真是气煞他也! 田涛脸皮涨得紫红,气道:“真是强词夺理!” 孟宛衾却一笑:“田道友也不必动气,我与徐道友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田道友这是在破解洞府护洞阵法罢?既然已耗费这许多工夫,可见此阵殊不寻常,不如就要我等都出人一同做工,博采众长,也快些不是?至于洞府中究竟有何等宝贝,我等各凭本事就是。” 她这话一出,除田氏族人之外,众人自然又都说道:“孟前辈此言有理,我等合该如此。” 田涛发作不得,只好狠狠一甩袍袖:“便看你们有什么办法!哼!” 孟宛衾眼里闪过一丝自得,便向徐紫枫一摆手:“徐道友,请。” 徐紫枫眸光一闪:“请。” 二人各自下令,两家便各走出了五名阵师,加入到那些破阵之人中去。等两家阵师选好位置,另两家领头之人才分别选出自己族人,也加入到其中之去。 于是便有二三十人齐齐拿了阵盘阵旗在洞穴之外演练分解,田家刚来此处之时,便有人中了招数,险些身死,故而知道有阵。可阵是几等的法阵、内里有多少凶险,却是还不能弄清。 那三个筑基的修士对峙,便不是剑拔弩张,也是气氛僵硬。旁人见状,也明白但只要阵法破开,这三人就要率先闯洞,谁去得更快,谁就占了先机。 徐子青立在贺老头身旁,心里也有几分躁动。 此时乃是他生平所见最为急切紧张之时,而那三人也是他但见修为最是厉害高深之人,这等事情他无论如何也插不进手去,可便只是这样瞧瞧,也是颇觉焦急了。 只见有一名阵师自阵盘上打出一道白光,直落到洞府上去,那洞府敞口处就出现一片涟漪,似乎对这白光有些反应。 旁人各有几名阵师见状,也纷纷操起阵盘来,放出探测分解之术。然而除却那道白光之外,余下人等的术法皆没有用处,正如泥牛入海,是半点消息也无。 那发出白光的阵师正是田家中人,见状不由得露出几分得意,他又放了一道白光出去,果不其然,洞口处又生出些涟漪来。 三名筑基修士也时时注意着,田涛见自己的族人拔了头筹,自然是十分欢喜,不由得捻须长笑,大声道了三字:“好、好、好!你用心破阵,老夫自有奖赏!” 那田家阵师大喜过望,连忙道:“多谢前辈!晚辈定不负前辈所望!”话一说完,更提起十足干劲不提。 徐紫枫神色不变,眉心却微微拢起,而孟宛衾笑容则微微一僵,似有不悦之色。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那破阵的阵师卯足了气力,运起灵力越发用心起来。不多时,那洞口处透明涟漪波动更大,渐呈沸水翻滚之状。后来突然一声爆鸣——“啪!”便犹如琉璃盏碎,清脆却也尖锐。 不知是何人大声惊叫起来:“阵破了!阵破了!” 立刻便有田家之人呼喝道:“果真我田家的阵师最为厉害,尔等服是不服?” 又有人面露贪婪之色:“这护洞大阵要花费如此多人手才能破解,不知里头藏着何等珍贵宝物,真叫人钦羡不已。” 亦有人附和于他:“但只要从那些个天才前辈指缝里漏出几许,也足够我等受用了!”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为破阵而喜。不过倒也只是说说,有筑基期的高人还未发话,哪个敢动? 却在他们说话之时,亦是大阵才破之刻,那三个对峙的人影便飞身而起,化作三道虚影,直扑洞中!余下之人见筑基修士动了,也不再啰嗦,各个祭起法器,争先恐后地往洞穴之中冲去。若前头有人阻碍,便是抬手就打,将人劈了下去,再抢先而上,那被打下去的若是伤势不重,就摸出一粒丹药服下,重又踏上法器。一时之间,哀嚎者有,咒骂者有,戏弄嘲讽者亦有。 眼见那洞口处积聚了无数修士,你前我后、匆匆忙忙。徐子青站在外围,看得是瞠目结舌。便是洞里有宝,这些个分明是仙风道骨、修为不凡之人,却怎么就露出了这般饿虎扑食的丑恶之态? 贺老头见他这般模样,还道是他在钦羡那些入洞夺宝之人。便很有些语重心长,与他说道:“小子,这里头的东西,可不是你我能够觊觎。你看那许多人争夺,老头儿我或可自保,不过毕竟寿元不多、精力将竭,若论争斗,却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你修为更是微末,切记莫要好高骛远。须知便是你运道好、洞里宝物落入你手,你亦不能保全,反而容易惹来杀身之祸。” 徐子青微微一怔,继而明白此乃老人家误会了,可后来的忠告却甚是熨帖,使得他不由笑了笑:“多谢贺管事提点,晚辈省得。”又道,“晚辈对洞中宝物并无贪意,只是难得见到这等隐秘洞府,故而颇有些兴趣罢了。” 贺老头见他神色坦荡,的确并无贪婪之色,便微微露出一点笑来:“年少者有些好奇心却也无妨,如今我在你身旁,倒是无碍。你且记得,如若只是独身一人,见到此等情形便是有多远、走多远罢。” 徐子青忙又道:“是。” 才这一会过去,洞外之人都已然进去洞中,洞口却是没人了。 贺老头看一眼,说道:“现下你我落在最后,既然你不曾见过,我便带你去长一长见识。你立在我左面,聚集精神,老头儿我自然能将你护住。” 徐子青原本就很想见识,闻言自然大喜:“多谢前辈!” 贺老头才又放出巨型烟枪,将徐子青提溜上去,两人一起晃入洞中。 这座洞府中洞壁圆滑无比、光可鉴人,几乎能映出人影来。洞顶是极高的,足有丈余,烟枪浮在半空,也算平稳。 四周无风,可见此洞乃是一个死洞,徐子青立在贺老头身侧,眼光却不敢四处乱看的。 洞里颇有些奇怪,竟然寂静无声,先头那些个进来的修士行动未免太快,他两个便是最后进来,也不见得一人也看不着的。 徐子青尚能觉察到怪异之处,贺老头阅历远胜于他,又怎会瞧不出来? 他便让烟枪略停了停,说道:“不对劲。” 徐子青皱眉想想,试探问道:“可是……幻阵?” 19、心魔 法阵者,以阵盘、阵旗为基,收纳灵力为己用,转化为万千景象。能困人、惑人、伤人、乃至杀人。 这幻阵,便是其中惑人阵法的一种。 阵法分为九品,一品最次,九品最强。在这昊天小世界里,徐家本宅就有一五品法阵,很是了得。如今在林原秘境里,这一处洞府外护山阵法据说乃是杀人阵法,故而非破开不能进洞。但此时洞中情景太过奇怪,若不是因幻阵将徐子青与贺老头两人五感蒙蔽,又怎么会是此种情况? 贺老头颔首:“大约就是幻阵。你小子倒是有几分见识。” 徐子青其实知道的也不太多,他在百草园中以辨识灵草、刻苦修炼度日,对于法阵这类物事,也只是在修炼时偶尔瞥见有关聚灵阵等增强灵气浓度的阵法时才略有所闻罢了。要说怎么破阵,他是完全不懂的。 贺老头年岁长,对法阵知道的自然比徐子青多。不过他毕竟也不是阵师,既然陷入了幻阵之中,也只能先凭修为硬耗一些工夫了。 徐子青抬眼问道:“贺管事,晚辈现下可能做些什么?” 贺老头闭目摇头:“你做不得什么,且让老头我想一想。” 徐子青答:“是。” 两人静坐一会,都在苦思冥想。 要破法阵,如若是阵师,可凭借阵盘阵旗等物事推衍法阵形成规律追本溯源,再徐徐破之。但若是外行人,就只有暴力破阵法,或是寻找阵眼两种法子了。 这洞府存在年代如此久远,也不知是什么强者大能开辟而出,贺老头区区炼气九层的修为,想要暴力破除阵法,想必并不容易。那么,就只能是寻找阵眼了。 贺老头沉吟片刻,说道:“你我虽推知此处是一个幻阵,可毕竟此时并无幻象显现,便也只是推测罢了。可如若激发此阵,又不知是何等阵法,却有些冒险。” 徐子青说道:“晚辈一切但凭前辈吩咐。” 贺老头既出此言,心里就已然是有了盘算。但凡是一个阵法,若不激发,便不能知其变化。所谓找寻阵眼,也需得亲身领略阵法威力,才能寻找破绽,发掘阵眼之所在。 心思既定,贺老头也不再犹豫。假使幻阵不发出幻象,他两个还不知要困个多久,倒不如拼上一拼了。 于是贺老头将徐子青往身侧又拉了拉,随即拈一个指诀,双指相并,霎时往山壁某处打出一道法诀。 “爆!”他厉声叱道。 顿时红光乍现,在山壁上打出一个爆鸣,然而那术法却犹如泥牛入海,被石壁吸了个干干净净。刹那间,四周景致一变,徐子青慌忙侧头,却发现贺老头已不在他身边了。 这是 怎么回事? 然而当他看清周围景象,瞳孔却不由得微微收缩起来。 此处,煞是眼熟。 打眼间,满目白色。 房间内部四四方方,前头摆着一张病床,铺着白色的床单,放着白色的枕头。床上躺着一个青年,体态修长,气质宁和。虽然相貌俊秀,却面色发白,颇有几分病容。 窗子封得死死,窗台上却摆着几盆绿幽幽的植株,点缀着或艳红或鹅黄的花骨朵,像是就要绽放,又仿佛含而不露。 徐子青只觉着自己变成了一抹虚影,恍恍惚惚,立于房间之中。 他记得,他活了一十八年,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困在这病房里面,顶多在身子骨好些的时候能下楼走上几步,却始终虚弱无比,非得有人搀扶不可。 只是他为何会在这里呢? 徐子青恍然间猛地发觉,他竟然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到了这里,又是为什么变成这恍惚的虚影。他伸出手,手指竟从绿叶间穿过……他这莫不是变成了鬼魂,才会在生前最后弥留之地徘徊不定?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时,房门忽然被推开来,走进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两人长相都很是硬朗,左手那位作风利落,像是有军人之风。右手边那位却嘴角带笑,只是目光落在病床上人时,却与左手那位同样露出担忧之色。 徐子青听到两人正在说话。 左边那人说道:“听黄医生说,小弟这两天情况又变差了,阿沐,没有更高明的专家了吗?” 右边那人叹了口气:“大哥,小弟的病症专家们都说从没见过,没有病例在前,一切只能即时研究。我上月刚请来一个国际专家团队,但好像还没有进展。” 左边人又说:“小弟的身体等不得。” 右边人揉了揉额角:“这件事我都不敢告诉妈妈……爸爸说了,不管用多大的代价,都要尽可能留住小弟更久一点。” 左边人喉咙似乎有些哽住:“……这明明就不是小弟应该受的罪!”他捏了一下拳头,到底没敢捶到墙上,“该死的!” 两人穿上防护服,推开隔间的门,终于走到病床上的青年身边。 右边人深深呼吸,伸出手动了动,最终还是只给青年掖了掖被角。 “我不会放弃的。”他说道,“大哥,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左边人神情绷得很紧:“……嗯。” 两个人的交谈很快,他们的工作似乎也很繁忙。所以很快的,军人作风的大哥离开了,“阿沐”则留了下来,给青年擦汗翻身,所有事情,都不假他人之手。 到了晚上,大哥回来,阿沐离开,照顾青年的动作就又落在了大哥身上。 徐子青默默地看着,他很想过去跟大哥二哥说说话,但即使他焦急地张开口,却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他亲眼看到第二天来了一对面带愁容的慈祥夫妇,其中那位妇人好像有些羸弱,没过多久就因为太过激动而被她的丈夫带走。下午时候,又有一位美丽的女子前来探望。 病房里每天都有人在,但始终还是大哥二哥来得最多。不管白天还是黑夜,至少总会有一个人陪伴在始终没有醒过来的青年身边。 但是青年的气息还是渐渐地微弱了下去…… 徐子青走到病床边,对着青年的脸伸出手。 然后突地一股强劲的吸引力袭来,他这道虚影身不由己地被拉了过去,马上地,徐子青发现自己的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怎么回事? 徐子青努力想要动一下,可尽管他终于有了实体的感觉,却根本无法动弹。他浑身僵硬,思想与动作始终不能匹配。 他忽然间有些悟了。他这是……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清晰地传进耳中,不再像是他做虚影时那样仿佛隔了一层玻璃,而这个时候,周围人的情感也全部通过他敏锐的五感传入他的内心。家人的担忧、焦虑、急切、痛苦……所有的情绪变成滔天巨浪,全部塞入了他的七窍之中!徐子青在这些惊涛骇浪中翻滚,他就像是被无数蛛丝缠住,越是挣扎,收缩越紧…… 徐子青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中也传来了巨大的情感。 后悔、不舍、留恋…… 我还想跟亲人多在一起一段时间……我想让那么不要那么难过……我不想离开,我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想要妈妈的脸上没有眼泪,我想要大哥二哥不要这么辛苦,我想要让爸爸也为我而骄傲…… 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能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如果能亲手碰一碰花儿就好了…… 如果能走得更远一些,亲眼见一见这个世界就好了…… 如果…… 他甚至有些恨意! 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瘫在床上的人是我? 为什么我要不断地输液不断地在身体上动刀却依然无法痊愈? 为什么小孩子都能做到的出去散散步我却才动了两下就气喘吁吁? 为什么只有我要受到这样的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都这么努力了,最后还是要失去自己的性命?! 好痛苦,好难受,好想……好想毁了这个世界! 我不能做的,所有人都不要做了!我一定要、一定要—— ……不对。 是心魔! 徐子青睁不开眼睛,心中却突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不应该是我的想法,这是心魔。 可心魔又是什么? 我的灵力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已经可以走路了,我明明可以了! 我记得的,我记得的,我记得……什么? 我有灵力……对,我已经踏入了修仙之途……我、我进入了一个秘境……和我在一起的,是……是……我们一起进入了……哪里呢…… 徐子青双目猛然睁大。 我已经重生了,拥有完好健康的身体,我进入了徐家本家,跟随在贺管事身边学习伺弄灵草。现在,我们应该在林原秘境中的一处洞府之中! 贺管事他,激活了幻阵! 是了是了,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 其实只是被勾起了死前的心情与画面,并不是真的。他已经重新投胎转世,再也不是那个缠绵病榻的早死之人! 徐子青突然福至心灵,一瞬间沉重的身体再度轻盈起来,他甩了甩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落到地面了,而身体也正靠在冰凉的山壁上。 不远处光影重重,正是有人在打斗。 20、陷入幻阵 头前一个穿着紫衣、手擎长剑的男子,正是筑基期的强手徐紫枫,他身侧有一华服女子,容色娇艳,正是孟宛衾。如今两人联起手来,与一个颌下有须的中年男子战在一处,你来我往,灵光大作。 在此三人身后数米,密密实实立了许多青年男女,各个迷迷瞪瞪,手里的法器或被持在手里,或被挂在身上,都总都是暗淡无光,并没有祭出来的。 他们这数百人都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竟然毫无反应,灵光也像是被遮蔽了,全无半点波澜。 这洞穴颇大,能容下这些个修士还有余裕。徐子青所站之处乃是边缘之地,并不在战火之中。他细细瞧着这些个修士,心里颇觉奇怪。他再看那三个斗得正酣的前辈高人,也发现另有不妥之处。 想数日前他曾在本家见到家主徐正天与田塍空中,那般浩大声势,便是他在百草园里也给震得心惊胆寒。可如今三名筑基高人打斗,却怎么远远不及那时?徐子青竟觉得,恐怕这一战比平日里所见炼气修士的比斗尚有不及! 奇怪,太奇怪了。 徐子青修为薄弱,也想不通因何如此,便不再想了。他再四处望望,去寻贺老头的踪迹。 犹记得幻阵激发之前,他还与贺老头站在一处,怎地如今却没瞧见了? 好在不多时,他便找见了贺老头的下落。原来这贺老头正盘腿坐在地上,而那杆烟枪早已恢复到未祭出前大小,落在他的身畔。 贺老头也是神色迷蒙,双目似闭非闭,一副昏昏然的模样。徐子青觉着不对头,赶紧小跑过去,用手推搡。 “贺管事,贺管事!”他急声唤道,“快些醒来!” 徐子青想起方才那些个修士的表现与自己苏醒前所见情景,心中突然有了推测。或者众人全都陷入了幻阵之中,才这般都迷迷糊糊、站立不动的。 想到贺老头或许是为幻阵摄了心神,徐子青运起灵力,打出了一个最是简单的法诀“清心咒”,将其拍在贺老头脸上。 这法诀等级虽低,却也咒如其名,有清心思、辟邪祟的微末作用。以徐子青此时的修为,也只能用出此等咒法了。 不过好在有用,贺老头脸上受了一记清心咒,霎时一个激灵,打个寒颤睁开眼来。这一刹脸上还有恐慌之色,在见到徐子青担忧面容时,便像是想起了什么,恢复如常。 贺老头可比徐子青要有见识得多了,他只望四周一扫,便知此时情形。他目光很是复杂,看了徐子青一眼,道:“小子,你心志倒很坚定,不错。” 徐子青赧然:“晚辈也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其实这幻阵既然能困住这许多人来,怎会是轻易就能破除?徐子青之所以能脱身而出,不过是因着死过一回,生死间有所感应罢了。 他倒是因祸得福,前生因久病沉疴,即便是再如何宽慰自己,心里也不知积攒了多少不甘怨忿。他还当自个重生过来、并不在意,到幻境中方知原来已成心魔,寻常只沉在心海深处。如若他修为日久,道行更加高深,那时心魔作乱,恐怕就不易降服。幸而他于经此事得知心魔所在,挣脱开来,顿时心思比起往日又更通明许多。待来日继续修行,也不会被这不甘怨忿所扰了! 贺老头也不与他多说,如今情况紧急,他可是比徐子青明白。 想起方才,他先问道:“小子,你是如何将我唤醒?” 徐子青答道:“晚辈用了一个清心咒……” 贺老头便微微点头:“老头儿我去叫一叫其他人,你若还能放几个术法,便也去罢。”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只不过要先唤起我徐家之人,可知否?” 徐子青一愣,随即应声:“是,晚辈明白。” 这洞里好生古怪,自然是唤醒的人愈多愈好。可并非一家之人,不能齐心行事。他们乃是徐家的族人,必然要先为族里着想。 徐子青固然觉得略有不安,到底也知道亲疏有别,便听话照做了。 于是两人一同动手,都是把清心咒往那些个被迷惑的修士脸上拍去,这术法也果然有用,但凡是受了一记的,转瞬都醒了过来。但醒来之后,那些修士也纷纷明了此时情形,或是羞愧,或是恼怒,却亦是都去解救他人了。 那三名筑基修士仍打得是如火如荼,看来被蒙昧得不轻。贺老头眼见徐氏族人都要被叫醒了,略想一想,便闪身到了三人混战近前,把清心咒往徐紫枫身上打去!便是再有多少不对付,在这般诡谲情形下,也不能再让三位高人内耗了! 徐紫枫修为高深,不知因何原因所迷,才与另两人立时斗将起来。如今只稍给他些微点拨,就立刻清醒过来。 几乎就在下一瞬,徐紫枫长剑一荡,收身离开战团,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 只是此时他却也没工夫发怒,原来就在他清醒之时,洞顶忽然飘下无数七彩莹光,斑斑斓斓,星星点点,可说是美不胜收。 然而这美景之中,蕴藏的却是凛然杀机。 有那尚在迷瞪中的修士被这莹光沾上了一丝半点,霎时间皮肉发黑,竟然将血肉都腐蚀下去!余下之人见状大惊,但只要能动弹,都是齐齐旋身避开。饶是如此,还是有不慎中招者,顿时哀鸣惨嚎四下惊起。更有许多修士连忙祭起法器,法器上光华流转,放出护身灵光,这才堪堪隔开了那莹光。 徐子青也是惊骇,他可没有法器,该如何是好? 贺老头见势不对,早已祭出了烟枪,顿时灵光吞吐,护住他周身上下。他倒也算仔细,伸手将徐子青也拉了过来,两人一齐在烟枪灵光笼罩之下,这才没有与那些个修士遭受同等厄运。 徐子青并不认得这莹光,又见贺老头神色凝重,不由问道:“贺管事,敢问这是何物?” 贺老头摇了摇头:“我亦不知,不过想来紫枫公子是知道的。” 两人便将目光往徐紫枫身上看去。 徐紫枫退开之后,莹光便飘然坠下,他像是立刻认出了这玩意,当下发出两道剑气,“嗞嗞”两声后,孟宛衾与田涛也醒了过来,当时也大惊失色。 三人招数齐出,一个周身剑光凛然,一个臂上红绫伸缩,另一个头上悬着一块玉璧,转瞬间他几个所在方圆五米之内,都不再有灵光落下。 徐紫枫气色还好些,孟宛衾和田涛见自家优秀族人被灵光笼罩,都是厉声叱喝,一起跃身出去,挨个儿地将族中子弟拍醒。到了此时此刻,三人便再没有争夺宝物的心思,一心只想要将族中子弟护持更多下来! 众徐家人反应不慢,早在莹光落下前,他们大多就已然醒转,虽是初时有几人反应慢了些、受了损伤,不过这时候都祭出法器,倒都没什么事了,这时正去“救醒”并无筑基高人护持的两家族人。不像另几家,如今正手忙脚乱也! 徐紫枫却并未帮忙,反而视线上移,在洞中细致搜寻。 眼见莹光很快便不奏效,另四家的族人也多数被唤醒来,洞中却也出现了旁的变化! 那洞顶之处,原本是一片灰色山石,再普通平常不过。在这时却突然裂开了几条口子,掀起了若干石皮来。 徐子青目光一凝,便立时看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变幻的洞顶吸引,皆是不错眼地去看。那石皮也不让诸人失望,不但渐渐剥开更多,更变作了无数铜钱大小的碎皮块。简直就是在眨眼之间,洞顶那平坦之处就仿佛形成了密密麻麻的石鳞,且颜色灰暗,直让人毛骨悚然! 以诸位修士的眼光如何能看不出,这石鳞分明并非石皮裂开生成,而是遍布了整个洞顶的灰色蝴蝶! 这时候,有见多识广之人叫了出来:“是七彩幻蝶!” 徐紫枫等三名筑基者早知此物,却不管众人议论纷纷,只各自守卫在族中优秀子弟身侧,各出手段,对那些个灰色蝴蝶放出条条剑气、道道术法来! 徐子青见那些道破之人满面惊惶,便诧异问道:“贺管事,这七彩幻蝶又是何物?” 贺老头脸色很不好看:“乃是一种能制幻境的妖兽,极是棘手。” 徐子青略有些明白,不再多言,只看贺管事又放出一件奇异钩状法器,对着洞顶那无数蝴蝶猛然攻击! 众人无不奋力杀蝶,其中又以徐紫枫格外卖力、杀蝶最多。 他天资高绝,多年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有此成就。可便饶是如此,也未曾吃过这样大的亏。之前刚入山洞,他就见洞中深处宝光重重,十分耀目。与他一同进来的两个对手齐齐争抢,他自然也要出手。 只是徐紫枫万万没有想到,这山洞根本不是藏有宝物的洞府,反而是七彩幻蝶的巢穴! 早在他们发现这山洞之时,便已然陷入了七彩幻蝶布下的幻境之中。那所谓的护山大阵,原本就是幻境的一个引子,待进去洞里,那七彩幻蝶的幻术又更深几层,让他们堕入瓮中。 因徐紫枫三人修为最高,七彩幻蝶的幻境便主要针对他们而来,故而只有他们三人见到的乃是心中所愿、大能遗宝。反而是未到筑基期的众位子弟,都是瞧见了内心深处不敢面对之景象,因此被迷。却有意志坚定如徐子青者,能从幻境中自主挣脱出来。 21、还恩 众修士固然出手凶狠,那些个七彩幻蝶却也并不好惹。如今这蝴蝶们再不同方才贴在石壁上一般任人宰杀,而是纷纷扑落下来,绕着修士飞舞盘旋。 徐子青与这些个修士相比,真可说是“手无‘扑蝶’之力”,只好站在烟枪之下,尽力观战,以求能学得一些皮毛,好在日后修行时揣摩。这般决定了,再来看这人蝶大战,就能沉心定神,之前那股害怕之意,也顿时消失一空。 忽然间他听得有人“啊”一声惨嚎,不由眉头皱起。 原来这七彩幻蝶并非普通蝴蝶,它口中自有两颗尖牙,但有谁不慎被它沾了身,便要被咬下一块肉来! 徐子青顺着那叫声看去,只见有一个黄衫少年臂膀上叮了一只灰蝶,他脸色抽搐不已,足见疼痛非常。 那少年伸手将灰蝶扯下,可惜却已被咬了个血肉模糊,那创口出突突冒出黑血,整个臂膀更有黑光笼罩,看似毒血就要顺之而上,侵入心脉了!到时恐怕再难得救。 不过在这情景之下,黄衫少年根本无法抽手疗伤,旁人也是艰难支撑,更莫说来援手一二。眼见他处境危险无比,徐子青不及多想,极力将自个仅有的些许灵力附着体表,便立时冲了出去,把那少年拉到烟枪下来! 徐子青也并非是莽撞自大之人,实在因为他认得这一个少年,绝不能见死不救。犹记得初入秘境之时,他遇上一条斑身妖蛇,几乎丧命,那时便正是这少年无意之中救他一命。徐子青受了他的恩惠,自当报答。 黄衫少年因毒血之故全身僵冷,本以为凶多吉少,不想给人拉住,踉跄到了个还算安全的所在。他一抬头,见到是个形貌陌生、且似比自己还要差上几岁的小小少年。 “多谢你救我。”黄衫少年也知好歹,可惜只说出这一句话便通体无力,再难以多蹦出几个字来。 徐子青见状,也有些着慌。他想了想,说道:“我看那灰蝶含有剧毒,你这条臂膀受伤,毒气恐怕……”他似回想起什么,又道,“这位公子,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断尾求生。我曾见一种色呈乳白的丹药,能生肌止血,有奇效。” 他见识不多,当时只见徐紫枫将这丹药送给徐成武,而徐成武原先臂膀几乎断裂,竟短短数息光景便恢复如初,十分神奇。此时这少年眼见将毒血攻心,徐子青想了起来,自然便要告知于他。 黄衫少年却很明白,他原先眼中已有些许混浊之意,如今却露出一丝清醒。他便挣扎着取出一柄匕首,极其锋锐,可见必是削铁如泥。不过却算不上法器,虽有点点灵光,也只是近乎法器罢了。 他的手一个不稳,匕首落在地上,口中则说道:“我如今动弹不得,要劳烦你斩断我的手臂、削去我臂膀上的皮肉了。” 徐子青一怔,他却没想到这笔事要落到他头上来。可黄衫少年确实冷汗涔涔,僵立不能动作,旁人又不得暇……徐子青咬一咬牙,捡起匕首来。 如今黄衫少年之事迫在眉睫,饶是徐子青从未见血,也顾不得了。 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青掌心运起灵力,抓住黄衫少年右手,挥起匕首用力一斩——“刷!” 那臂膀齐根落下,露出肩头森森白骨。黄衫少年痛得浑身抽搐,可力气却像是突然有了,抽了一根绸带绑住肩头,将血止住。 徐子青再仔细去看那根断臂,只见它已近全黑,唯在近肩处还有一些好肉。想来若再稍待片刻,毒气就要越过肩头,往脑中冲去了。 幸好、幸好。 黄衫少年吞服一粒丹药,面色好了许多,又看向徐子青:“多谢你了,若非你仗义相救,我已经没了命在。” “你已谢过了,不必如此多礼。”徐子青见他已不记得自己,也不言明。只微微一笑,匕首指了那断臂,“我这便帮你削去毒血毒肉?” 黄衫少年语声缓和:“如此……有劳。” 徐子青就拿住臂膀完好处,以匕首将已有腐臭的皮肉削下。这毒似并不侵入骨中,因此骨头仍是雪白,并无腐蚀之相。那边黄衫少年见到,也是松了口气。 不多时,臂膀上腐肉削完,只剩下一条完好无损的手骨。 此时黄衫少年血也止住,伸手将手骨捡了起来,收入自己的储物袋中。而后他又摸出一个约莫只有小指大小的碧玉瓶,递给徐子青:“你救我性命,区区五粒辟谷丹,聊作谢意。” 徐子青一怔,却不准备收下。他原本就是还他的情分,怎能再收他的谢礼?便推拒道:“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这重礼。” 黄衫少年倒没想到徐子青竟是拒绝,他两个可不是同一家族之人,这等救命的恩情,莫说是几粒辟谷丹了,便是想要他一件法器也是使得。不曾想这小少年非但不挟恩图报,反倒推拒。他这是有更大所图,还是当真有此心胸? 徐子青颇是无奈,可这辟谷丹却收不得,只好说出前情:“公子或者不记得,在进入秘境的第一日,我险些为一条斑身妖蛇所伤,正是公子与令兄捉了那蛇,才让我侥幸活命。今日之事不过是报答当日之事,实在不必挂怀。” 黄衫少年这才恍然。他那日只为给兄长送上一份薄礼,对那险些葬身蛇口、灵力低弱之人自然是开口逐之,不曾想今时却有回报。既是如此,他就收了辟谷丹。左右是一个互不相欠罢了,倒是从此事中能窥得其人品,日后如若再有缘分,或可相交。 “如此便罢。”他就说道,“我乃魏家五郎,名叫魏情,不知你叫什么?” 徐子青也一拱手:“在下徐子青,徐氏百草园中的一介杂役罢了。” 听得徐子青身份,魏情不由讶然。他一打量徐子青穿着确是简陋,可他这几句话说来气度却很不错,并不像是个常年劳作的下贱之人。再加上这小少年能有名额进来林原秘境,怎会是那等身份?魏情也不以为这少年有何谎言必要,且便是谎言,也未免太甚了。 左思右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魏情性子向来直爽,便不计较。来去便是这个人了,身份何如,倒没甚关系。 徐子青未见魏情眼中有鄙夷之色,不禁佩服魏氏家教。既称是魏氏五郎,应是嫡脉一系,他也曾见田氏嫡系田亮,若论人品,与此人相比真乃天地之别。 两人说到此处,也都不再多话,都是没得手段加入战局去的,便只能各自观看了。 且说徐子青与魏情这一番说话不过是个小小插曲,那方众修士与七彩幻蝶对战仍是激烈非常。 这些个修士逐渐熟悉了灰蝶的攻势来路,也有些上手,斗起来便也不再是落于下风,转而变得分庭抗礼起来。 只见徐紫枫旋身激剑,周身灰蝶簌簌而落,正如秋叶凋零,狂风扫地。孟宛衾与田涛更是势如疯狂,他两家族人损失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尽皆是族中的俊杰,让两人如何不痛悔难当! 转瞬灰蝶死伤大半,洞穴深处竟又有大团灰云飘出,只只蝴蝶头尾相连、缀成一片,竟是源源不断、层层不绝。 杀死一片却又来了更多,饶是那些修士已然抓住杀蝶之法,仍旧难免生出一些绝望心思来。灵力道行终有尽时,倘若丹田中灵力枯竭,恐怕这洞穴之中,便是埋骨之所了! 徐子青屏住呼吸,视线尽落在贺老头身上。他心知自个此时全靠这位管事护持,这柄烟枪虽然厉害,毕竟还要靠人操纵。如若贺老头出了什么岔子,徐子青必然也落不得丝毫好处。更何况这老者一直对他照拂有加,他心里也难免关怀。 好在贺管事寿元虽说将近,灵力还算绵长,他杀蝶时也并非搏命之态,而是以护住自身为主,于是到此时仍旧神气充盈。只是眉头紧锁,像是也在担忧如今洞中景况。 众修士如今都堕入了七彩幻蝶瓮中,可这蝴蝶分明并非凶残绝杀之物,为何都露出这般悍不畏死之态?是它们自个遇着麻烦,还是单单是阻拦这些个修士的足迹?若非必要,想来便是这等妖兽,也未必非要与这许多修士硬抗不可。 这天下聪明人总是不少,与灰蝶周旋许久后,也各自有些思索。 徐紫枫之前被妖兽算计,很不甘心,在杀了一阵灰蝶后,反倒是冷静下来,便又恢复了心思通明的状态。 这些个灰蝶再如何多如飘絮,却也不过都是子蝶。然而子蝶满布一洞,母蝶又去了哪里? 七彩幻蝶中头领到底只是母蝶,若能将其杀之,子蝶不攻自破。既然子蝶都盘旋于洞中,进来时又不曾遇着他物,那么母蝶的所在,必然是…… 徐紫枫旋身再度杀空了一片蝴蝶,纵身就往洞穴深处掠去! 22、灭妖夺宝 “徐前辈要去做什么?”便有眼见的瞅见徐紫枫身形,立时惊问道。 又有人灵机一动,跟着叫道:“徐前辈想是寻到破绽了,我等快随之而去,定能破这困局!” 顿时众人语声纷乱,杀蝶时更用了气力,但只要有些空当,便往洞穴深处随徐紫枫背影而去。那些个灰蝶竟也是跟着他们,顿时浩浩荡荡那一群修士、一片蝴蝶,都往里头去了。 七彩幻蝶看来确是在守着洞中之物,如今不再与旁的修士恋战,不多时便走空了。其余修士侥幸逃脱,自然也蹂身跟上。倒是贺老头没了那些灰蝶的束缚,停了下来,转身回到徐子青身畔。 贺老头见烟枪下并非只有徐子青一人,不由略皱眉头:“小子,这是哪个?” 魏情不待徐子青开口,先拱手道:“晚辈魏家五郎魏情,见过前辈。”他知这邋遢老头儿修为更胜自己数重,对自个有没好感,便不在这里讨嫌,告辞离去。 徐子青这才解释:“魏公子救过晚辈一命,方才他遭逢磨难,晚辈也不能袖手旁观。” 贺老头神色稍霁,他素来知道这徐子青心肠颇软,不过恰也是这般,足见他人品方正。虽说修仙之人中忘恩负义者甚多,不过魏家嫡系家教不错,也不必过分介意。便说道:“如此也罢。你与我往里面去。” 徐子青见贺老头并不责怪,心里欢喜,立时答道:“是。” 两人便也快速往洞穴深处飞掠。这洞里石道极长,且曲曲直直,十分狭窄。而越是往里头行去,地面上便落下了越多蝶尸,亦有道道法术痕迹。两边更有许多枯骨堆积,想来是从前为七彩幻蝶所害之人遗留,徐子青见到,心里便有些恻隐。可怜了这些修士,多年寻求升仙之道,却遭厄运,而死于非命。 不多时,路途渐宽,豁然开朗。然而视线之前灰蝶弥补,铺天盖地,很不寻常。众修士集结一堂,仍与灰蝶战个不休。 然则徐子青所注视的却并非那些个灰头土脸的修士,而是正与一物对峙的筑基者徐紫枫。 且说这洞穴比之外面那处还要大上几分,只是内里热气滚滚,蒸得人头晕目眩,几欲发昏。那些子蝶也像是讨到了什么便宜,气势大涨,撕咬起来格外卖力。 而洞穴格局也颇不平常,外头些犹如一个大肚儿的瓶子,山壁石穴尽皆都是圆弧之状,边边角角贴上无数蝶影。而里头些却有一个石台,很是广大,石台上更有一个石坛,坛中有土,土上长了一株植物,植物通体碧绿,如玉剔透,湛然有光。 而那植株上结了一枚果子,足有拳头大小,沉甸甸的要压弯了茎干。这果子上更有一种凛冽火气传来,带着沁人热香,真烫得人要给烧化了! 便是徐子青距离植株如此遥远,也能感觉到其上传来的浓郁灵力,为火属,品相极佳,看其形态,显然正要成熟。 徐子青更认得,此物名叫“赤炎果”,有提纯灵根之效。 又说何谓提纯? 须知这世上人如恒河沙数,数之不绝,而其中有灵根者,百不存一。而生得灵根之人,四、五杂灵根甚重,再往上三灵根双灵根……越是资质绝佳,越是稀少无比。而能被称之为天纵奇才的单灵根者,千年难得一见。 这赤炎果的功效,便是去芜存菁。 若打一个比方,假使有一尚未入门的修士,他乃是土火双灵根,那当他服下赤炎果后,就能将土灵根剥除,只留下那剩下的火灵根。霎时间,资质便由普通天才变作了绝世天才!而若有三灵根,也将剥除掉其中一条,剩下两条……由此可知,但只要是吃了这果子的,资质立刻上升一等,仙途也更加平坦,可谓神物! 只有一点,那服下此果的修士必然要是尚未扎下灵源之人,才有奇效。可这也无妨,只要这些个世家得到此果,带回族去,选择一个拥有多灵根含火灵根的稚子,莫说是造就一个双灵根的传人,便是单灵根,也未尝没有可能! 这般大的诱惑,让人怎能不趋之若鹜? 果不其然,这许多的修士,在嗅到那赤炎果热香之后,也纷纷露出了贪婪之色。 然而既是天地生成的异果,自然也有灵物保护。这赤炎果长在七彩幻蝶的巢穴里,也该是七彩幻蝶所有。 或有人说,七彩幻蝶主掌幻境,赤炎果乃是为修士所用,它又何苦这般死死把持,反倒是让子子孙孙死了好大一片? 其实此言差矣。 七彩幻蝶乃是妖兽,能做幻境,但本身属性却仍然属火。而它身上落下的鳞粉有腐蚀的作用,但带上的也是热毒。 若是母蝶吃下这赤炎果,固然没有什么提纯灵根的效果,可却能修为大涨,乃至更进一个阶位了。 因而徐紫枫所面对的庞然大物,就是七彩幻蝶之母蝶。它翅膀展开足有五六尺长,触角能伸缩,翅膀锋利有毒,尾上有毒钩。但平时很温顺,全靠子蝶保护。 可现在这一只母蝶,却显得很是狂躁。 那两条长长的触须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上下摆动,划出道道声响,犹如长鞭破空,声势凌人。而它身后尾钩却朝上弯起,尖端乌黑,两片翅膀扇动时更传来甜香阵阵,显然毒性惊人。 这母蝶悬空浮在石台前方,将整个赤炎果掩蔽在后,两只复眼一瞬不瞬,带着腥冷的杀意,直视徐紫枫! 徐紫枫也不曾小看这只母蝶,他手擎长剑,剑尖有尺许长的白光吞吐,正是剑气凝形之兆。 忽然间,母蝶尾钩骤然翘起,突然拉伸,便如同一条甩鞭,挟着厉风倒往徐紫枫顶门刺来!如若突入,必然是脑浆迸碎! 徐紫枫却身形微晃,也不知如何躲闪了那毒钩,反手扬剑,剑气正与毒钩相交,霎时间发出“嗤”一声响!剑气短了一厘,而毒钩却给反震回去。那母蝶张口,发出无形音波,仿若实质。而徐紫枫更再度将长剑击出,“噌噌”几下后,那音波便不能有丝毫侵犯他身。 母蝶更显凶戾,眼见尾钩破损,竟扑身而下,要以蝶翼削去徐紫枫头颅。徐紫枫侧身避让,长剑更舞得风声雷动。 正此时,忽有人惊道:“快看母蝶腹部!” 就有人立刻一面抵挡子蝶,一面看去。果不其然,在母蝶尾部颤抖,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处钻出! 贺老头也是一惊:“母蝶产卵!” 徐子青问道:“贺管事,难道有什么不妥?” 贺老头便深吸口气,说道:“母蝶素来温驯,唯独在产卵之时变得性情暴烈。而如今它寻到这一株赤炎果,必是想将卵产于此物之上。到时子蝶破卵而出,以赤炎果为食,定然威力非常。此时想要从它口中夺取赤炎果,它如何忍得!” 徐子青听完,也颇觉担忧。 那母蝶毒性极强,便是他这修为不济之人,亦能看出徐紫枫长剑上剑气渐被侵蚀,点点缩短。若是再多过一会,剑气腐蚀殆尽,那一柄剑形法器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只是这徐子青瞧了出来,旁人又怎会瞧不出来? 徐紫枫身法虽说还算流畅,可剑气变短也是众所能见。如若他折损在这里,余下之人便更未必能在母蝶口下讨了好去。 便是孟宛衾先放下她护持的族人,红绫乱舞,扫出一片空当。而后那绫布骤然抽长,如同一条绳鞭,直直穿过徐紫枫身侧,打向母蝶复眼之处! 母蝶正与徐紫枫周旋,这时吃痛,双翅用力飞舞。顿时徐紫枫挨了一下,胸口也哽住了一口闷血。 徐紫枫被打退,倒也正好。他的剑气被毁损大半,恰可略作休整,也以免继续与母蝶胶着。孟宛衾却因伤了母蝶复眼,而被其暴怒之下困在当中,不得解脱。 她一面将红绫张扬在周身乱舞,激起道道灵力,一面却大声叱道:“田道友,还不快来相助!” 田涛自然不喜这女子将他颐指气使,可也明白并非争执之时。眼见徐紫枫正重新凝聚剑气,便纵身跃入,取出一柄灵光闪烁的法器,似锏非锏、似刀非刀,很是古怪。不过此物威力不凡,当他加入进去,孟宛衾霎时便能挪出手来,与田涛一远攻、一近战,牢牢地把母蝶笼罩在方圆之内。 徐紫枫重又凝出一道剑气,这回他像是下了狠心,竟将剑气激得有两寸长短,吞吐不定,剑势骇人。母蝶被三人围攻,才方有些胆怯之意,虽仍是暴怒交加,动作上却收敛不少,甚至竟有些畏缩之态。 这便是为母则强,为子嗣计可疯狂杀人,却也会在有性命之危时,因还未出生的后代而清醒过来。 只是母蝶便有畏惧,这三名筑基者可并非心慈手软之人。眼见母蝶示弱,三人更锐意进取,便一齐出手,孟宛衾红绫绑住母蝶双翼,田涛奇兵刺入母蝶心腹,徐紫枫剑气削去母蝶头颅。 可怜这母蝶一片慈母心,却在转瞬间性命不保。 母蝶一死,众子蝶纷纷落下,全都猝死在地。方才还那般惊险之相,竟在这疏忽间化为乌有。 众修士兀自愣住,那三名筑基者却同时出手,都往石台扑去。 徐紫枫脚踏长剑,剑气喷吐,速度最快,一把将赤炎果摘下,放入储物袋中。同时又一个急转,把另两名筑基者义愤之击全数躲过。 另两人慢了一步,故而失手,孟宛衾恨恨跺脚,田涛却眸光阴沉,他像四处望了一望,身上厉芒一闪,下一瞬,已然出现在徐家族人集聚的所在。而他的掌中,也正捏着一人的脖颈。 23、死亡 抓得了人质,田涛猖狂一笑,便喝道:“尔等若还想要他性命,便将赤炎果赠予老夫,老夫自当将他归还,不然……老夫可不担保他能毫发无伤!” 被他捏住脖颈之人年少俊雅,眉眼尚未长开,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当真是羸弱得很。他神情间略有一分惊惶,却并未慌乱,只是微微仰头避过,也无甚哀求之态。 只是田涛固然得意,可徐氏之人却是面面相觑,末了神情也显得有些古怪。 唯有一看来邋遢的老者开口求恳:“田前辈,稚子无辜,还望高抬贵手!” 见他不过是炼气九层的修为,田涛如何肯去理他,只看着徐紫枫,手里也捏得紧了些:“徐家小儿,你若再不交出灵物,我便拧断他的脖子,看你如何与徐正天交代!” 徐紫枫微微皱眉:“我为何要向家主交代?” 田涛阴狠笑道:“因你之故,使徐正天幼子夭亡,如何不要交代!” 徐紫枫目光在那少年身上扫了一扫,却不为所动:“此子乃是百草园一介杂役,并非家主幼子。田道友,你想岔了。” 原来这个被掐住的倒霉鬼,正是徐子青。 他好生生呆在贺老头身畔,为他所护持,更不敢去招惹那些个灰蝶,只警惕自身罢了。不曾想突遭横祸,无端给人掐脖子抓了过去,便是贺老头反应过来,却也没能拦住对方。 徐子青自然心中忐忑,但好在这洞中之人皆为五家修士,想来不会轻易丧命,便又并不惶恐。及至听得田涛口中之言,顿时哭笑不得。 他前世自然是身份贵重,也不乏有人想要拿他要挟父母兄长,可今生确确没什么地位,再拿来做个威胁,就是笑话了。 也不怪田涛误会,徐子青区区炼气一层的修为,若是身份寻常,断然不能有份进入这林原秘境之中。而诸家皆知徐氏家主徐正天有一个双灵根的嫡子,尚未成年,才刚踏入仙途一年有余,便是炼气一层的修为,实在天资卓绝。 徐子青这般模样,气度又极从容,岂不是就让人弄混了? 如今被徐紫枫戳破,徐子青啼笑皆非间,便担忧起自个的小命来。他观田氏族人素来骄横,那田亮不过炼气五层的修为,就能倚仗家世在旁人族中要鞭笞家人,这个田涛已是筑基修士,安知不会恼羞成怒,忿而将徐子青杀死? 可徐子青却不想死,便抬眼向贺老头投去几分求助之意,更暗暗运转体内灵力,若到最后关头,他也当奋力一搏。 田涛却并不相信。 他只想道,若这少年人并非身份尊贵,何德何能以如此微薄修为来到秘境?更莫说还有那炼气九层的老儿求情,想来同他关系匪浅。如此想来,便不是徐正天幼子,也未必没得用处。 徐子青是何等身份,众徐家人也并非全都知晓。不过他这些人俱皆是徐家的俊杰,家主幼子自是识得的。故而田涛所为,众人看来只哂笑罢了。 倒是贺老头很是焦急,转眼看向徐紫枫,便有些神色复杂。 徐紫枫已然筑基,其下之人皆为蝼蚁,他是看不上的。只是好歹记得贺老头两分人情,再加上这贺老头伺弄灵草的技艺很不一般,他未必全然不需倚仗,就给他一些面子。 登时开口道:“虽并非家主幼子,却也是我徐家后人,田道友不如就此罢手,也以免伤了两家情分。” 他语气甚是平淡,并没有多少真心在内。田氏家主田塍与徐氏徐正天早已撕破脸皮,如今便是面子上的虚应也没有多少。但以徐紫枫这一个同级的修士说出来,田涛若不是个浑人,多少也要顾忌些许。 贺老头则很是感激徐紫枫,要知徐子青在这些个人眼里可没什么分量,能得筑基期修士为他说一句话,已然是天大的恩惠了。 徐子青呼吸极细,他也盼田涛就此罢手,并不想为无谓之事去了性命。他心里有些感激徐紫枫与贺管事,可性命保全之前,一切也不过是虚话罢了。 田涛见徐紫枫发话,更以为得计。他便大笑一声,抓着徐子青竟往洞外而去。贺老头心忧这将来要接他手的小少年,顿时飞身跟上。徐紫枫见田涛不给面子,眉头一蹙,亦是乘剑光而去。余下人等面面相觑,尤其孟宛衾不知想了些什么,也跟着去了。 于是众修士各展手段,齐齐掠往洞外。这回来洞府寻找宝物不得,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下见徐田两家似有龃龉,加上那或是另有谋划者,总归都起了兴致了。 那田涛也未走远,只是担忧洞中狭窄、被人虎视眈眈之余且族人不及援手,便到那洞外宽敞之处,也好便宜行事。 不多时田氏众人都围在田涛身边,徐氏之人则与其面对而立,两边更有孟家、魏家与罗家三家围着旁观,可谓是十分热闹。 徐子青从来只想默默修行、积攒实力,不曾料到才来一趟秘境,便以这情形成了众人目光所聚。他现下也不知是何等感受,却因还未到绝路之时,尚算冷静。只不知其后此事当如何发展,唯有捏紧了拳头,以寻找可趁之机。 两方对峙,田涛捻须带笑,神色阴狠:“徐道友,老夫素来不爱说这废话。你也莫要与老夫拉甚交情、谈甚情分。”他说时一声冷笑,“便是家主得知老夫所为,想来也是欢喜的。” 徐紫枫面沉如水,他被驳了面子,便不迁怒在贺老头身上,对田涛却起了杀机。田家与徐家撕破脸皮,此人毕竟有筑基期修为,若不除去,必成徐家大患! 田涛却已将徐子青脖颈捏得更狠,张口道:“徐紫枫,你倒换是不换?” 徐子青被掐得脸色发青,呼吸也困难起来。他湿汗涔涔,暗自凝聚起全身灵力,在众人都注视徐紫枫时,悄然把剩下的爆炎符都捏在右手里,左手心也捏住了那张绿符,只等机会,就要祭出! 徐紫枫对田涛有了杀意,自然不肯搭话。他只站在这里拖延些许时间,实则却在凝聚灵力,要重新发出剑气来,直接斩杀此獠! 徐子青望向贺老头,贺老头亦是觉出不对,他也再度询问徐紫枫。只是徐紫枫抬起手摆了摆,便是没有了置喙余地。 贺老头心知必定不能拿赤炎果去交换徐子青,只因那赤炎果效用确切,但有了它,就可生造出一个单灵根的绝世天才来。对徐氏一族便是绝大的助力。可徐子青虽说现下看来不错,也是继承百草园的好人选,但他毕竟还未长成,是不值得花费如此大的代价的。 想到此处,贺老头一百多年忠心耿耿,如今对徐子青也只有爱莫能助了。 徐子青瞥见贺老头神情由急切到沉寂再到歉意,已知其选择,方才的些许希望,这时便化为了绝望。要想有他人相助,已是不能了。 徐子青闭了闭眼。既然已到末路,也只能…… 再说田涛笑了一阵,也觉察出徐紫枫身上气势,神色便凝重起来。就在此时,他只听得一声炸响正从他身上传来,虽并无痛感,却让他有些惊讶。便低头看去,见得有绿光闪动,原来被他钳制的那小少年竟使了一张遁光符,转瞬间移到了数丈之外! 可田涛堂堂筑基修士,哪里是这样好相与的?不过拿捏个区区炼气一层的小辈,居然失手被他逃了几步,可谓奇耻大辱!当时他便不再与徐紫枫计较,反手一抓,就有一道极强的吸引之力,将徐子青活活抓了回来! 徐紫枫眸光一冷,却得了个机会,立时擎剑,朝田涛处一劈——既是想要杀死此人,便不能妇人之仁! 田涛没料想徐紫枫于此时出手,真是惊怒交加。他也不及多做什么,只一掌拍碎了徐子青丹田,向后一掷,跟着便立即侧身,要躲开那森森剑气。徐紫枫趁热打铁,不给他片刻调息之机,又是连连三剑。田涛被逼得紧迫,不慎给撩到手臂,就是一道刻骨之伤。 两人都是火起,到了此时,已是生死相搏! 众修士都不曾看见,被田涛扔出去那人,是直直地落入了后面的湖泊之中。 再说徐子青未能逃脱,在给田涛吸引抓回时,便知晓到底是到了尽头。而后丹田被破,剧痛不已后更是被高高抛起,待落入水中,就是遍体生凉。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徐子青挣扎挥舞四肢,想要游动。可他从未学过游水,身上又受重伤,也只能任自己缓缓下沉,不多时,四面八方便都被水包围了…… 心里越来越冷,意识也渐渐模糊,徐子青还未放弃,但终究是沉了下去。 大概这一次,又是活不成了…… 这死亡的滋味,再没人比他更加明白。 24、丹田被废 浑浑噩噩中,脑中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自己是何人、来自何方。唯独只在这一方天地中游荡,飘飘渺渺,只觉身子轻薄如纸,仿佛只有一道微风吹来,就要分散而去。 忽然间好像平地惊起一声炸雷,顿时灵机乍现,猛然醒悟。那虚无缥缈的身形也渐渐变得凝实,虽仍不沉重,却能脚踏实地了。 徐子青睁开双目,眼前是一片漆黑。 不见前路。 恍惚间,徐子青记起来,他此时该当是溺水了的,应沉在湖底,化为尸骸。却不知为何现下还有意识,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身子虚无,他以手触摸,却能摸到实物,只是泛着凉意。 略为思忖,徐子青以为,自己此时,或者不过是一介魂魄。既然连重生、修仙之事亦有,他死后有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毕竟四周太过黑暗了,且没有半点声响,如若就这样呆在此处,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变得疯狂。 暗暗有了决定,徐子青迈开一步,踉踉跄跄地往前面走去。 没有光,不识路,一切只能凭靠直觉。徐子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在前面发现了一点白影。 这样黑暗之处,怎么会有白影?又怎么看得清白影? 心里正觉得奇怪,但转眼也是狂喜。勿论前面有些什么,也总比他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不知岁月得好。 于是徐子青加快了步子,往那白影的方向而去。 大约是走了有上千步,白影愈加清晰,原来是一个石台,安在一片漆黑之中。而石台上端坐着一个人,垂目闭眼,长发委地。 那是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看不出他的年岁,却有一身极其骇人的气势。 他脊背挺直,眉目间似乎凝聚着万年不化的冰雪,无情无心,无忧无怖,无喜无怒,仿佛一柄寒剑,顶天立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这样的一个人,容颜如何已然不是重要的了,因为他周身被一团强烈的剑意包裹,使人觉得,他就是剑,剑就是他。而剑意之中又带着无边的杀意,哪怕只是稍正目瞧他一眼,就仿佛连神魂都要被冻住一般。 即便他与无数人站在一处,也永远不会被人忽视。人们总会第一眼看见他带来的冲天剑气,第二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了。 徐子青走得近了,忽然站住。他已经明白,他之前所见到的白影,正是这穿着白衣的男子。 这个男人身上的剑气混合着杀意,太过可怕。徐子青曾经见过使剑者最强的,是已经筑基期的徐紫枫,也曾为他那阻拦同级修士法力的一剑惊艳。可在看到这个男子的时候,哪怕他一动不动,甚至连眉毛也没抬一下,那一剑的剑气,在他面前已经是暗淡无光。 就犹如萤火与皓月的差别。 这样的男子,便是同样身为男子的徐子青,也是欣赏不已。 他两世为人,前世也算是生于位高权重之家,就算缠绵病榻,见识也很不凡。可他仔细回想,竟不觉有任何人在气势上可与这白衣人争锋。 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死”了,徐子青是很想与此人结交的。 然而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已然上了黄泉道,这白衣人或者也是同路之人?或许,他可以去问一问路。 徐子青便忍耐着刺骨的寒意,在四散的剑气中坦然行走,终于在不能更近前之处微微行了一礼:“在下徐子青,在此地迷路了。不知兄台能否告知在下去路?” 他的声音是少年清朗,又带着两世沉淀的柔和,很能引人好感。 白衣人似是听见了,长发在剑气中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 那双眼仿佛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杀意,在张开的刹那,猛然爆出了两团冰冷的金芒!但这一股意念却只是意念,并非针对徐子青而来。 因此,徐子青只是后退一步,就站稳了身体,唯独脸色有些发白。 白衣人却没有说话,他一摆袖,徐子青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霎时晕了过去。 同时耳边却突然听到了几声稚嫩的鸟鸣,周身的寒意褪去,唯独剩下一片暖融…… 且说徐子青被抛下湖去,岸上唯有两人面上变色。其中之一便是那贺老头,他悉心言周教徐子青久矣,却未料到原是好心将他带入秘境长长见识,反而让他折在这里,之前心血尽皆白费。他此番回去后还得再招收一个杂役,不过徐子青勤奋肯学,是珠玉在前,后头的来者……想起以前收到的那些,贺老头也只好摇头,惟愿徐氏宗祖保佑了。 而另一人便是魏情,他与徐子青也有些纠葛,先是斩杀斑身妖蛇不经意救了徐子青一命,后来则蒙受徐子青援手,保住了自个的性命。他两人本是两不相欠,可到底有这渊源。魏情再想起徐子青风仪,也难免觉得可惜。 只是这两人虽有救人之心,偏前头筑基修士正在对战,那剑光千条、气浪滚滚的,根本不能穿过其间,更是别提下水相救了。 倒是他身旁站着个身材修长的俊朗男子,先前见弟弟失了手臂,已是心疼不已,此时一看魏情神色动容,唯恐他哪里不快活了,便开口询问:“五弟,可是疼了?” 魏情一怔,随即摇头:“不过是断臂罢了,不值一提,回去接了就是。”他略想了想,将徐子青之事同他说了一遍,又道,“二哥,这徐子青品性不错,若能活着,日后说不得便有不凡。” 他的这个二哥与他同母所出,名叫魏崤,听得弟弟这样说,虽对徐子青并无印象,却也安慰道:“未必就没了,若是运道好,兴许能活。” 魏情一叹:“但愿如此。” 两人说完,都知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徐子青被破丹田,已是重伤,湖水寒凉,怎能活命?便是命大终于能被水冲上岸来,到时秘境想必也给关闭了,他那时毫无修为,在秘境里根本不能活下来,更莫说熬到下一次秘境开启了。 而徐子青浑浑噩噩,在水中不久,便不出众人所料,昏死过去。他一具身躯渐渐丧了生气,自然沉重,便慢慢下沉,要入了漆黑的湖底,化为一堆腐物。 只是旁人却不知道,湖下深处有一个漩涡,那处水流湍急,活物远远避之,不愿接近。而徐子青意识已丧,却被卷入,在那漩涡里盘旋数转后,猛然下坠! 原来那漩涡深处,湖水大多被卷了起来,不得下沉,就留出一个空当。而那空当又与一个石洞相连,徐子青便直直坠下,正掉在石洞外的斜道口。 这里也有积水,却是很浅,不过仍旧寒冷。徐子青在那里躺着泡了一会儿,不多时,眉上已然结霜。这般下去过不得多久,就要被冻死了。 然而上天垂怜,今日正是那漩涡一月一次随秘境法规降落的日子。就见滔天的水柱霎时下降,打在地面猛然激起,恰是灌入石洞,将徐子青整个冲进了石洞里!徐子青身不由己,被倒刷上坡,这极大的冲击力将其重重抛起,后来冲劲渐逝,徐子青被甩到空中,再狠狠落下,吐出了一口淤血! 正因这诸般遭遇,徐子青颈上一根红绳被甩了出来,衣襟里包着的那枚鹰卵也暴露出来。这口淤血吐得倒好,一些沾上了鹰卵,一些掉在了红绳吊着的戒指上,顿时光华大放。徐子青僵卧在地,半晌没有反应。 良久,鹰卵破开,鸟鸣啾啾,趴在那里的小小少年,也逐渐有了动静。 徐子青被那白衣人一袖子扫了,正天旋地转时,却陡然五感恢复,他忽地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苏醒了。 眼珠子隔着眼皮转了转,徐子青朦朦胧胧还记得久睡之人不能突然张眼,就慢慢抬起酸软的手臂,遮在了眼睛上面。光线果然刺激得很,他忍耐许久,才一点点掀开眼皮,渐渐适应了此时的亮光。 等放下手臂,徐子青无力地又躺了一会儿,感觉周身就没有不疼痛的地方。努力半天,他总算是支着手臂,将自己一点点撑着坐起。 好在疼痛虽然依旧,却没有加剧,想必并没有哪里的骨头断了。可却不知他如今又在何处? 徐子青艰难地朝四处看看,只见自己是躺在一片芳草绿地,远处繁花似锦,更有许多树木林立。他吸一口气,正是满腔芬芳,这里的灵气竟然比秘境之中还要浓郁十倍不止!似乎只要每一呼吸,都有灵气滚滚而来,全然不需要吸引一般! 只是当灵气顺着灵根而入,却不能在丹田积存时,徐子青才恍然。 他的丹田已然被废,即便是灵根仍在,却也无法修行了……除非,有能重塑丹田的丹药,否则,万事皆休。 于此时的徐子青而言,自然是全无可能。 那一场修仙,竟好似一场幻梦。 25、上天玩弄 只是徐子青原本也不过炼气一层的修为而已,踏入仙途更不过区区数月,心理落差并不很大。 略低落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徐子青自重新轮回以来,初时只想要做一个田园山水翁,在徐家村里逍遥度日,过此一生。后来却被迫入了宗家,要走寻仙问道的大路。可待他要静心修仙、赏无尽美景时,却一朝被打回原形,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不知是否被上天玩弄,才让遭受这般挫折。他原本下定了决心,立志修仙,可虽有决心,身体却不能为,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虽这样想了,徐子青到底还是有些不甘,立地打坐,吸收起天地灵气来。 正如之前一样,灵气自天灵而入,透过灵根直行往丹田之处,可此处却犹如被打破的水缸,而灵气如水,一进入其中,便倾泻出来,全不能存。余下些许流入四肢百骸,堪堪散去了。 尝试着入定了许久,结果别无二致,徐子青便不再白费功夫。 “果然……”他喃喃开口,心中的失望不甘,到底是化为了淡淡的遗憾。 既然曾经是修仙之人,便该遵循天道。天道使他不能更进一步,他也该平心静气,重回自然。 收起打坐的姿态,徐子青很随意地仰面朝天,枕着手臂躺下来。 此时仿佛回到了在徐家村时,和风习习,倒也很是惬意,渐渐便有些睡意。 正享受草木清香时,忽然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扑腾来去,很是发痒。徐子青本待不去理会,不料它竟然“啾啾”地叫了起来,一连声的,好不闹人。 徐子青抬起眼,果然见到一只雏鸟,正十分欢脱地踩来踩去。 略想想,徐子青忆起来,他昏迷之时,似乎也听到了几声稚嫩鸟鸣,难道就是它么?微微地笑了笑,他摊开手掌,对雏鸟做出个和善的邀请。 雏鸟歪着头看他一会儿,蹦跶着跳上来,踩着他的掌心,对他又是一串儿鸣叫,很是悦耳。 徐子青被它闹得睡意全消,干脆又坐起来。那雏鸟往旁边跳跳,徐子青看过去,见到几片碎壳,他脑中灵光一闪,认了出来。 这岂不就是他在秘境里接住的鹰卵?原来已然孵化了么。 此番大难不死,徐子青见到曾在自个衣襟里呆过段时间的雏鹰,心中不由生起几分暖意。 他便把雏鹰托得近些,与它四目相对,轻声道:“原来是你。我先前没认出你来,你可是生我气了?” 雏鹰跳两下:“啾。” 徐子青笑道:“好罢,你的话我听不懂,就当你不气我了。” 雏鹰再歪头:“啾?” 徐子青略作沉思,又说道:“你我难得有这缘分,不如做个伴?你若允了,便做个表示,我也给你取一个名字。” 雏鹰似是懂了,一用力跳到徐子青肩头,往他颈窝里打了个滚。 徐子青颇觉有趣,就大笑道:“好好好,你跟我在一处,定不会叫你失望。”他想起此鹰父母,又见雏鹰此时方才长了一身极细的绒毛、只能隐隐看出黑色,便说道,“你母一身黑羽,你父则遍身生金,黑意深沉,金表华贵,你身为其子,不如就叫做‘重华’。而重华在我前世意为岁星,便是木星,我修行之气亦为木气,却已不能修行。你在我身边,以‘重华’为名,既是继承你父母,也算替我存了个念想。” 雏鹰两爪连踏,像是认可了。 徐子青便唤一声:“重华。” 雏鹰“啾”一声,便是回答。 因有雏鹰相伴,方才一些遗憾也散尽了,徐子青拍拍身子,才发觉体内暗伤已然尽皆好转。 这时他想起来,之前他不甘心也打了坐,灵气进入体内,不能聚集丹田,却将肉体滋养一遍。幸好灵根未损,天地间灵气若是混杂一处,就极暴烈,但经过灵根滤过,便温和起来。再加上他体性属木,木性温和,又为生生不息之气,才能在他体内转过一圈后,将全部内伤化去。 思及此处,徐子青心情颇好。 若有灵气时时滋润肉身,自然能活得无病无灾,虽不能修行,却也能一生康健。比起前世行动不得,已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了。他实在无须更多贪念。 到此时,他已然彻底放开前事,微笑着用食指触了触颈窝里蜷着的雏鹰脑袋,大步向前方走去。 这里风景甚美,可却不知是秘境何处。徐子青见四下无人,非得好好探索一番,得知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的才好。 才走了几步,徐子青忽觉不对,他抬手一看,就见左手小指上套了枚戒指。这戒指沉甸甸的,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然而色泽乌黑,莹然有光,一见便知其不是凡物。戒指形态为龙头衔龙尾,很是眼熟。 徐子青一惊,伸手去摸颈间,那处早已没有了绳索,他往边上一看,果不其然,那条红绳已经断裂,正落在草地上。 这是……何故? 徐子青很是不解,这戒指突兀间就套在了指头上,他试图将它取下,却纹丝不动,与小指是贴合得是紧紧密密、严丝合缝。不过这戒指样式古朴,光泽又正,与徐子青白皙的手指相配,倒也好看。 想不明白,他也便不再想了。这多数是个什么法器,因……他低头看见胸襟上有血,便忖道,约莫是因他受伤时血迹染上,才让它褪去朽面,露出金玉内里。是什么品级徐子青也不能确定,不过若要让法器堪凭使唤,往往众修士都要使法器滴血认主,再行祭炼,方才能使它用时圆转如意。 只可惜徐子青现在已落俗世,身上灵力已散,便残留了些许在血肉中,却也无法提取,更莫说来激活这法器了。 垂下手,徐子青继续前行。他五感仍是灵敏,似乎能听到不远处有水声轰轰。他坠湖后竟在这里醒来,必然与那湖脱不了关联。 他行走之时,便看到地上水痕湿湿漉漉,许多地方仍存有不少水迹,顿时更有把握,也加快了步子。 大约走了有两三百步,就见到绿草尽了,前方隐约有石岩出现。徐子青一愣,那石岩像是连着石洞,他分明是从湖底下去的,怎么会来到山中? 不过待他当真走到尽头,却知道自己料错了。 当前便是一道斜坡,极是长远,一直连通了一处石洞。那洞并不算高,却有一些积水在那处浅浅冲刷,而水汽沁凉,徐子青才站定,就能嗅到淡淡水腥。 方才那隆隆水声越发近了,像是有些回音,他沿斜坡慢慢走下,便想着,总是要一探究竟才好。 就下了坡,坡面颇滑,不算好走,徐子青仔仔细细,甚是顾惜自个的性命。待到坡下,就见此处蕴了一坛池水,水极浅,约莫只在脚踝处。他再往前趟过这水,便见着前方有些湿泥,泥土黑红,很是肥沃。 水声愈响,徐子青不禁抬头,就是瞠目结舌。 原来正在石洞外头,高高地悬着一个巨大水涡! 水涡倒挂,轮轮旋转,声似雷鸣,爆发如山! 这情景仿若天器降世,如斯震撼!而那水声,便是从水涡中汹涌而来! 自然造化何其瑰丽奇诡,徐子青在此领略,不由心旷神怡,神智亦为之所夺。良久,他慢慢回过味来,自个大约就在湖底,因缘际会,才能活命。到此他算断了出去的念头,上方声势如此浩大,以他如今这薄弱身躯,根本不能与洪流相抗。再想想洞中美景,有如神仙福地,若是在里头过活,也不算老天慢待了。 正想时,颈间却有些刺痛,竟是被雏鹰啄了两下,徐子青回神,侧头将它捧下,笑问道:“重华,又怎地了?” 雏鹰两翅拍拍,转身朝着石洞里头跳跃,很是焦急。 徐子青不忍拂它之意,就随它走了进去。左右这水涡虽然壮丽,却天天可看,倒不必拘于一时。 因着雏鹰急切,徐子青步伐也快了些。这一片绿茵如锦,看得他是心旷神怡。直到徐子青走到一片高及人腰的植株前时,雏鹰叫声方才停止。徐子青便也停了下来。 雏鹰快速跳落,在那植物根部之处,以双爪乱刨一气。那土被扒开,露出一条幼虫,非是如寻常在土中之虫的黑褐色,而是肥肥白白,很有憨态。 徐子青一怔,已是有些明白。 果然雏鹰俯下身去,一口将虫啄住,仰起头快速吞入腹中。 徐子青微微一笑,他自个进入秘境后便服食了辟谷丹,却忘了雏鹰刚破壳不久,是要吃东西的。原来它那般焦急,却是因为腹中饥饿了。 雏鹰连刨了三五条虫吃了,才于叶片上蹭了蹭尖喙,再翻身跳到了徐子青伸出的掌中。 徐子青忽然发现,这雏鹰身上的绒毛,居然肉眼可见地长长了些许! 26、破而后立 徐子青以手抚了抚雏鹰毛头,不由笑道:“你倒是长得快。” 雏鹰兀自腆了肚子,三两下又跳上他的颈窝蜷着。 徐子青这时蹲下来,细心去看那植株。想他曾也背诵灵草古籍数本,以为已算齐全。可这一株他却不认识,可见自然之物广博,非区区书本上所言能够囊括。 只是既然不认得,也不知是否有毒,他也便只做观赏罢了。 这植株通体淡青,叶片则澄碧如玉,枚枚通透,竟似脉络可见。而那根处被雏鹰刨开,被挖了虫儿出来,如今虫儿被吃,却让徐子青见到那根须,乃是一种鹅黄色,须长与人参相仿,则无疙瘩,因此也不知是否得用,有无药性。 看了一遍,徐子青便伸手捧起旁边的泥土,把那植株根须好好掩上。重华不过是为了吃虫儿而刨土,若因此使这植株枉死,就不妥了。 此后徐子青与雏鹰两个便在这一片洞天里住下,因这里温暖如春,倒不消搭建房子。于是徐子青便也享受了一把幕天席地的乐趣,白日里去陪雏鹰找虫儿吃吃,晚些则一人一鹰去洞外湖底赏那水涡,若是身子乏了,便打一打坐,以灵气滋养一番肉体,这般度日,倒也不觉难熬。 只是每逢夜晚徐子青入睡,便身不由己去了那一处黑暗幽深的所在,每逢踉跄前行,必然见到那白衣男子。 白衣人从不与徐子青搭话,初时还要徐子青开口问路,后来但只见了他,便是一拂袍袖,将徐子青送离。 这般日日如此,徐子青颇觉歉意,却不知该如何自控,欲向白衣人道谢,却从来只得与他照面、不得叙话,他想来这冷峻男子并不喜多言,便只记下这一份人情,感念于心,以图后报。 然而虽是如此,他仍不晓得那是何处,白衣人又是何等身份。他曾想那兴许便是黄泉路上一隅,可后来他知自个还活在世上,便无法猜测了。 不知不觉间,十数天匆匆而过,这一日,徐子青才要与往常一般去陪雏鹰用餐,不料腹中忽然“咕咕”叫起,他手掌往那处一按,立时觉得饥饿。 原来下品筑基丹期效已过,到今日,他也该重新进食了。 前些时日实在有些忘乎所以,徐子青沉淀心绪,低头朝雏鹰笑道:“重华,还是你先用饭,再陪我去,可好?” 雏鹰外头在他颊边轻啄:“啾。”便是答应了。 于是就还是再寻一株植物,使雏鹰吃虫,随后徐子青才往前走,寻结了果儿的树杈去。走了百余步,左方侧前有三五棵两尺高的矮木,枝头果实累累,几乎要把它的腰压弯。 徐子青停下步子,凑过去看,便见那果实颗粒浑圆,大小有如龙眼,色或青或红或紫,成串地掩在巴掌大的黄叶之下,发出淡淡清香。 他便用衣襟包了手,摘下一串紫的,凑在面前嗅了一嗅。香味极正,也不觉眩晕,该是能吃的?却不敢确信。 不过他在这洞天里不知要住到何年何月,就算心中猜疑,也不能这般饿死。思索再三,他便小心剥开其一,去了壳,放到口中略舔了舔。 味道着实醇厚,他又等了片刻,并无不适之感,这才将它吃下。才入口,只觉果肉香甜,入腹后化作一股热流,霎时便饿感全消。 徐子青心里一喜,才吃了一粒就有这等功效,若真是如此,可省了事了!因果壳较硬,他便又摘下几串,将外衣脱了,做成个包袱裹起来。 正要回转,突见雏鹰飞快振翅,扑棱棱竟往前头仆去!徐子青大惊,重华尚且年幼,如何能飞? 但雏鹰一路跌跌撞撞,任徐子青在后头呼喊也不肯停下,徐子青无计可施,加之心下担忧,也只得速速追上。 左右这些时日以来,除却那植株根部的虫儿,徐子青并未见还有其他活物,倒不以为危险。只是到底前方林子密了些,若重华丢了,岂不伤心! 只见雏鹰绕过两片树丛,又穿过一帘藤蔓,却到了一处幽静之地。那处灵气滚滚,比之旁的地方更盛数倍。只是局限于不过数米方圆,孕养出了一畦绿莹莹的旺地。 鼻腔里清气逼来,使人很是享受,而后那雏鹰跳到那畦上,拍着一处“啾啾”不停。 徐子青只以为雏鹰是嗅到了新虫儿的气味,不由笑道:“重华,你可是找见了什么好东西?” 雏鹰歪头看他,模样憨态可掬,甚是可爱。徐子青对它也是纵容,便依了他的心思,过去以手捧土,挖了起来。 此处土地湿润,在掌心一捻,若有泛红,土气很是清新,却带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腥,实在很是少见。 挖了一刻,不曾见到虫儿,倒挖出一块巴掌大的青色根茎。颜色饱满,形态水润,更有一段灵气内敛,看来像是很能解渴。 徐子青用布包它起来,透光一看,便见它一片澄青中粘着一个红点,就仔细辨认。忽然间,那红点扑面而来,正中眉心,徐子青只觉得脑袋像给大锤砸了一记,顿时轰然震响,倒头栽下。 雏鹰在一边急得“啾啾”不停,绕着徐子青飞来飞去,竟不能将他唤醒。那青色根茎犹如油脂入水,逐渐渗入徐子青体内,之后便见徐子青脸色乍青乍白,满身的衣衫尽皆碎裂,肌肤红胀,似有道道青气于皮下攒动,才让它消停下来。 而徐子青,此时确是到了极其凶险的时刻。 这一块青色物事,其实并非植物根茎,而是乙木之气的精华,称为“乙木之精”,生于乙木之气最为旺盛之地,万年能结一滴精华,而精华沉淀,又经无数年,才能凝成一厘胶质,如此厘厘相累,终成固态。 这一处洞天不知何人开辟,在五年一开的秘境之中,又在湖底漩涡之下,难有人能入其中。且洞天里多是矮木藤萝碧草,皆为乙木,故而乙木之气极盛,积年下来,便出精华。如今有这巴掌大小,还不晓得用了多少年月方能成就。 若是徐子青运道好,将乙木之精自然服下,便能以那生生不息的阴柔之气修复丹田,重回修真。然而他运道欠佳,却因为在这多年来的乙木之精上,竟还有一粒种子依附。 而这一粒种子,便是嗜血妖藤的种子。 说及嗜血妖藤,顾名思义,乃是九千世界中最为狂暴嗜血的藤状植株,极其罕见,传说非积血凶煞之地不能成活。当藤蔓长出,便以吸食各族血肉为生,或凡人、或修士、或仙人,但只要生就血肉者,一旦被其附上,皆不能逃脱,最是凶恶不过。 这一粒种子不知何人带来,竟与乙木之精相伴,长年累月,戾气渐小,反而并未生出芽来。如今徐子青凑得近了,妖藤种子嗅得人气,立时扑来,若非徐子青当即吸收乙木之精,使其有熟稔之感,恐怕早已被吸成一具人干! 然而到底是血戾之物,进得人身后,徐子青立时痛苦非常。那妖藤种子居然是想要寄生于他身上,永世不与乙木之精分离。 一时间妖藤种子要与徐子青精血融合,乙木之精则快速化于徐子青血肉经络,修补他破损丹田。这般上下相争又相合,以至于徐子青如置冰火两重天,时冷时热,剧疼难言! 到底乙木之精修复之力更高一筹,多年精华尽皆归了徐子青所有,转瞬间将丹田尽复。徐子青意识朦胧,本能中却要减缓痛苦,自然运行《化草诀》。乙木灵气疯狂涌入,自灵根下来,极速运转,使他顷刻间便重回炼气一层,继而借助这二者之力,不断打通穴窍,生生不息,轮转不绝…… 许久后,又有几条经脉畅通无阻,徐子青修为霎时水涨船高。那妖藤种子感受乙木之精如此活跃,便因心中亲近,渐渐安分下来。 又过良久,《化草诀》运转速度见缓,逐渐停止,而灵气仍在涌入,忽然间像是撞见什么滞碍,无数法诀声声贯耳,直入识海,撞击来去,振聋发聩! 丹田之处灵力形成漩涡,随这新生法诀快速旋转,灵力游走百骸,除却经脉未通处,便是处处畅通,灵活自如,后沉积于丹田,愈积愈厚,雄浑无比。 那妖藤种子原在徐子青眉心处停驻,此时忽然被那吸引之力拖拽而下,深入丹田,被卷在那漩涡之中,一点一点,磨了所剩戾气,与那漩涡融为一体。 终是驯服下来。 正当时,徐子青双目骤然一睁,口中:“咄!”大喝一声,便即醒来。 才刚清醒,徐子青已察觉周身变化,他只知如今身轻如燕,比之正修行时仍然松快几分。他低头一看,手中青色根茎已然消失,顿时若有所悟,立时盘膝下来,略微一探,果不其然丹田已复! 再入定查一查己身状况,徐子青却是诧异无比。 全身经脉二十,已是八条通达,这等景况……竟是昭明他已有炼气五层修为! 27、《万木种心大法》 丹田尽复原该欢喜,然而修为突兀大进,却反而让人惊惧了。 徐子青入定良久,将自个的身子内部反复查验,终是发觉,在丹田深处有一红点,与他方才昏睡前所见相似。及至以灵力相触后,却能从中察觉一股亲近之意。然而那物本身却给人极恶凶煞之感,使人心中难以安定。 然而下一刻,识海中却再度响起数段文字,极是清晰,徐子青待要细读,又觉得字字珠玑,深奥无比。 这固然是一篇法诀,为《万木种心大法》,前五章竟与《化草诀》一般无二,然而听到第六章时,徐子青像是骤然福至心灵,也不知为何,心中忽有所悟。 原来这心法乃是一位大能创就,修成后威力无比,几能翻天覆地。这等法外特殊之法,不在品级中,却有一个雅号,为“传奇功法”,每有一部出世,便要在九千世界里掀起腥风血雨。 后大能受功法所累,被身边亲近之人背叛,重伤遁逃,终是不能成活。大能恨极之下,以余生之力,耗尽精血,方将功法改头换面,隐藏于不入流的功法之中,便是《化草诀》了。 然而毕竟是毕生心血,大能自有传承之道,便立下规则,前五层乃是基础中的基础,到第六层时,才能真正触及功法精妙。 而若要修习这一部功法,要求也极难达到。 第一自然是需得将《化草诀》修行完满,且其间并不沾惹旁的功法,否则法力不纯,便无机缘。 第二便是要精心择取一粒种子,将其融入丹田,以其为根本。 这一要求,便与《万木种心大法》特性有关。 此法乃是将万木之种化入丹田,吸纳万木之气,催生万木之形,将万木收归己用。愈是修为高深,能容种子愈多,而驯服愈多种子,则修炼愈快,彼此双赢。 只是人是人,木是木,若要使人木合一,便有此功法相助也并非易事。因而要选一木为本,以此木为万木之首,号令群木。若无这一木相助,人便只是人,木便只是木,要想修得这一部功法,就是万万不能。 而最后一个要求,亦是最难。 这修习功法之人,需得是木属单灵根,如此吸取天地灵气才不驳杂。不然若有旁的灵气入体,便将被万木所斥,终有一日将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故而非单木灵根者,也不能得到这后篇的法诀。 可《化草诀》既被划在不入流里,又怎会有单木灵根之绝顶天才修习? 如此三个限制下来,自然千难万难,多年来即便这《化草诀》多有流传,却无一人发现其真正奥秘。 徐子青能得此机遇,实是难得之极。 方到此时,徐子青才明了,自己被判为资质下下,必为错判。而他确为单木灵根,只是灵根极细,使得当时法阵反应微弱,才会如此。于百草园中修行如此之快,亦是因单灵根的缘故。 一一思绪完毕,徐子青松了口气,却有哭笑不得之感。 他原以为的命中注定不能修仙,竟又是老天将他耍了一把,如此反反复复,一时使他这般以为,一时要他那般以为,难不成真是在考验他修仙之心? 略想一想,也不无可能。 徐子青性子随遇而安,若是个普通的凡人,并无不妥,然而若走在仙途,难免失于平和。他没有少年锐气,以至于过分顺应自然,左也可右亦可,反倒成了动摇不定了。如今给这一折腾,将他心意打磨,便比从前坚定许多。 几经生死,徐子青得来的大路两条,欲为凡人,便要自毁灵根,退去后路,一生于俗世中度日,自万千俗世中,自寻一方自在;若欲为仙人、得永世逍遥,则前路漫漫、险阻万千,他当自此当散去一切动摇之念,心志成罡,百死不悔! 两条大路皆为徐子青所喜,该如何择取,不禁为难。 徐子青闭目入定,内视丹田。只见其中生机勃勃,有生气源源不断生发而出,使经脉如流,脉动如雷,五脏如岳,精气如雨,自成一片开朗小世界。这等景象,像是自身一切变化皆在掌中,非凡俗之人所能触碰。 静思良久,他双眼骤然一睁,两团青光蕴于目中,通体舒畅。 修仙! 绝境亦能逢生,可见上天应许,予他鼓励。既是如此,他徐子青也是铮铮男儿,自该顺应天道,修真入境,还有何惧! 心意已定,再不是如前时那般“顺其自然”,徐子青已是有所决意,从今日起,再无凡俗中人徐子青,而只有修士徐子青了。 除却修仙,再无他路。 这一番自问后,徐子青周身顿时生出一丝飘渺脱俗之意,再来看他,红尘俗气便已然尽数消逝了。 这时他侧过头去,见到在一旁守护自己的雏鹰,笑着一招手:“重华,过来。” 雏鹰黑豆似的眼中闪过一抹委屈,侧头“啾啾”叫个不住。 徐子青也知自己方才吓到了它,又见它不离不弃,更不在自己入定时相扰,对它喜爱便更多了几分。伸出一掌,等雏鹰跳将上来,就以手指抚它头顶,轻声说道:“重华莫恼,我如今又重归仙途,你该为我欢喜才是。” 似是被徐子青语声里安抚之意降住,雏鹰踩了两下爪子,身上的焦躁之气也消减下来。 徐子青又道:“不过既然我有此造化,日后再不能懈怠,当苦修不缀。你平日里腹饥便自去觅食玩耍,切莫惊扰于我。” 雏鹰神情亲昵,轻啄他手背,便为应允。 其实徐子青亦另有想法,他想道,既然重华父母皆为妖兽,其父金鹰更传说身具极微末的一丝大鹏血脉,重华理应也能修行。只是如今重华虽说灵动胜于普通禽兽,却不知是否开了灵智,而禽兽修道远难于修士,若要得到血脉传承,更绝非易事。 徐子青心中喜爱雏鹰,自然也让它一同修行,可惜非为同类,不能教他。便只愿自己修为早日提升,好寻路出去这林原秘境,为雏鹰寻求修炼之法。 交代了雏鹰若干事项,徐子青再度打坐入定起来。 因已有《万木种心大法》法诀,徐子青也不矫情,当即修习起来。 第六篇若能修成,修为自然升至炼气六层,不过此法除却打通穴窍之外,还多了要与那融入丹田中种子沟通之事。于是徐子青就将灵气汇成一股,缓缓探入丹田漩涡深处,轻轻地与那种子接近。 才一碰到,那种子并不排拒,更有些熟稔之感,徐子青心中一喜,就缓缓将意识融入灵力之中,去与种子意识相触。 然而刚刚触到,尽管那种子并未有丝毫动作,却有一道大力犹如巨石扑面砸来!徐子青被震得头脑发昏,恍惚间似乎魂魄离体,霎时被吸入到不知名的黑暗之处去了! 进入后,徐子青便觉熟悉,四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身体似凝实似虚幻,与他往日里恍若幻梦时一般无二。 他此番虽被种子那庞大意识震动,却因不是其故意而为,没有晕迷,因而看到他手指上一点微光,随即己身随之而动。便忽然明白,前些时日并非做梦,而是不知是什么缘故,在入睡后意识昏沉、被吸入了储物戒指中了。 如同从前一般,徐子青踉跄前行,不过这回路途像是近了不少,没过多久,便见到了白衣男子的身影。 他仍是如同一座冰雪之山,又如寒潭之剑,端坐与这一片虚无天地之间。 徐子青明了,他自个此时乃是魂魄之体,这气势冰冷无比的白衣男子,应也是魂魄之体。然而他躯壳在外,男子则无,若是他未猜错,男子是鬼,他却是魂。 想明之后,他心里感激之意更甚。 即便不曾修仙,徐子青也知人之魂不能长久离体,否则三魂七魄一散,人躯便成死躯,人魂变为孤魂。 白衣人性情孤冷,本该嫌他碍事,却能屡屡将他魂魄驱出戒指,使他魂魄归体,如此恩情,非普通人情可比,不啻于活命大恩! 想定,他安静立于一丈之外,于男子动手将他送出前突然开口:“公子屡施援手,徐子青感念在心,不知该如何报答。” 许是他话中感激之意流溢,那白衣人终是略抬眼,理会了他一次。 “不必。”白衣人之音极是冷冽,如冰玉相击,无情无波,“既已重修,当稳固魂魄,出去。”便又是扫袖而来。 徐子青只觉魂体被一韧物卷起,继而整个人犹如腾云驾雾,不断倒退。倏忽间往后栽了数千数万里,便眼前一亮,投身于躯壳之中! 之后身体一沉,转瞬醒转。 此时徐子青依然是盘膝而坐,还未及多思那白衣人所言,便神魂一阵激荡,无数来自于妖藤种子的意识碎片纷涌而来! 28、吾名云冽 这一入定,就是足足三天三夜。 待从这状态中醒过来时,徐子青缓缓地吁了口气,不知是喜是忧。 他此时已知自己撞了大运,将乙木之精尽皆吸收,从此合他所习心法灵根,自然是易于进展,而妖藤种子也因与其相伴多年而自发融入,并不需多做收服,也无被这嗜血的种子吞噬神智之忧患。 然而也因此使妖藤彻底成了他本命之木,从此妖藤损则他修为损,妖藤毁则他修为毁,除非他不再修仙,否则便需得想尽方法,使妖藤成熟,才能行其他事。 徐子青又知,除却这一株本命之木外,若要使功法圆满,还得有九株次木,为拱卫之木,其余木者便皆为从木。从木听次木调遣,而次木随本命之木委派,终究对徐子青百依百顺。 他如今忧虑的正是妖藤,只因丹田处已有反馈,妖藤种子认主,近日里便要萌发,而它若要生长,非吸食活食血肉不可! 嗜血妖藤,要想使它早日成熟得用,自然是以修士血肉饲养最好,次之则为有修为灵智之兽类血肉,再次便是凡人俗肉。可徐子青到底不是修邪魔道之人,怎能将人命视为草芥?便是妖兽之辈,除非凶狠食人之类,他亦不愿因一己之私而大肆杀戮。 由此便有些为难了。 良久,徐子青尚且不能想到两全其美之法,又回想起自储物戒中出来前那白衣人所言,顿时苦笑。 先莫想那妖藤种子萌发之事了,单说这魂魄不稳,就是个大问题。 于是叹了口气,如今,还是一项一项地做罢。 十日后—— 湖底洞天中不分昼夜,四处灵气氤氲,生气盎然。 于一片芳草地上盘膝坐着个穿着单衣的少年,他头顶有一道青色洪流直直灌入,而少年神色肃穆,淡淡青气环绕周身,颇有飘渺之相。 过了许久,少年蓦然睁眼,眼里青芒一闪,衬得他整个人气息空灵,随即青芒内敛,少年微微一笑,便显得亲切自然起来。 这少年正是徐子青,他因白衣人提点,为防再度因神魂不稳而导致魂魄离体,便不再入睡,反而干脆长期入定,淬炼肉身,打通穴窍,便逐步将神魂稳定下来,魂魄也不会再私自脱体而出了。 也因如此,徐子青已然可以使用储物戒,他现下很是清楚,他曾以为的虚无世界正是储物戒中空间,漆黑一片乃是因他不曾在里面装有什物。如今既然他魂魄稳固,再要与戒中人沟通,便无需亲自进去,只消将意识沉入,便已可行。 想到便做,徐子青面含微笑,意识已穿越戒中空间,直达白衣人所在那一个石台前。 “徐子青冒昧打扰了。”他语声温和,只望不会惹得白衣人厌烦。 白衣人不曾抬头,也未张目,仍是面如冰雪 徐子青见他并未呵斥驱逐自己,心里也有喜意,便又道:“在下来此,实有一事相询。”他顿了一顿,确信这人听着话去,才续道,“这一枚储物戒乃是在下幼时捡到,前段时日意外认在下为主。尊驾既寄身戒中,想必此物曾为尊驾所有。不知在下若将什物置于其中,可会对尊驾有所不便?” 白衣人才开口:“并无,你可用。” 徐子青松了口气,虽说储物戒于他确有大用,也已算作他掌中之物,然而他多方蒙受白衣人恩惠,并不愿违逆其意。只想着若白衣人不悦,左右不过是不能用罢了,他亦可再寻其他法子。如今倒是他多想了。 他笑意更深,又实在欣赏白衣人风姿气度,忍不住就想与他结交,便是人鬼殊途,也不在意。 再者两人也算相识数月,徐子青以为亦不算太过唐突,便为自己鼓一把气,问道:“从此以后,在下与尊驾也算是比邻而居,在下……在下还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此言一出,徐子青便有些忐忑。 他又想起此君便是为鬼尚有如此气势,想来生前更是不凡。他两世为人,头一回这般想交一个朋友,哪怕自知与对方相差远矣,亦想要试上一试。 因着紧张,徐子青只觉时日漫长,难以揣度。 后终是听着那一句话来—— “吾名云冽。” 林原秘境五年一次开放,这不开放的时候,秘境便藏在一处虚无缥缈间,使人不得其门而入。 可这一切对于秘境之内的众生来说,却无丝毫影响。 这一日,分明不是开放之日,却有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站在林间,他衣衫上尽是补丁,却对着一片灵气氤氲的碧草指点着,口中喃喃,似在叨念什么。 忽然间,他身后一股厉风扑来,腥气四起,竟是一头足有两人高的铁甲猛牛! 此牛十分凶狠,它双目满是贪婪兽性,择人而噬,是将这少年当做了饱腹之餐,四蹄奔腾,两根犄角寒芒肃肃,正对其后背猛然冲撞! 眼看少年猝不及防、就要被捅了个对穿,少年却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掌。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掌心以极快的速度生出一缕白芽,转瞬见拉伸变长,乃是一根细细的藤蔓。 这藤蔓通体雪白,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极是柔美。然而窜生速度却是极快,几乎只在呼吸间便到了那铁甲猛牛近前,相当自如地缠了上去。 要说这藤蔓不足小指粗,并无叶片生长,原该是极脆弱、一绷即断的,可那铁甲猛牛却像是碰上了什么可怖之物,当即四蹄连踏,拼命挣扎,口中也发出哀嚎不止。 少年见状,一声轻叹,别过头去。 只见那白藤在铁甲猛牛上连缠三转,紧得勒进肉里,而后白藤上忽然染上一抹薄红,渐渐薄红变为绯红,直至深红发亮,犹如血色。 若是细看,当能瞧见铁甲猛牛皮毛渗血,丝丝沿四蹄落在地面,形成几个小小血洼。那白藤却悄然伸出前端,在那血洼里轻轻一触,顿时尽皆吸了进去。 不过区区两三息工夫,铁甲猛牛便悄然干瘪,最终只剩下一副骨架,一张毛皮……待将铁甲猛牛吸成空壳,白藤前端扬起,整个蔓身徐徐收缩,逐渐变短,没入了少年手心。 此时少年才转过头来,过去将牛皮卷起来收了,骨架则并不管它。 这少年正是徐子青,如今离那日他魂魄稳固时起,又过了有半年之久。妖藤种子于五个月前萌发,出体之窍被徐子青引至右手掌心的劳宫穴中,生得是娇小玲珑,玉雪可爱。 徐子青观它形貌,倒也喜爱,只是苦恼如何喂食。加之雏鹰重华也长有一尺多长、该遂它狩杀本性,他终是有所决意,便以自身不弱之灵力,穿破湖底漩涡而上,在秘境里去捕捉猎物。 初时因雏鹰习练捕猎之技,故而时常抓捕尚无灵智的鼠兔之类,自己一只,予徐子青一只。徐子青便将妖藤幼芽生发于手心,抵在那些个小型猎物身上,幼芽便尽情吸食,一日一只足矣。 而后妖藤日渐生长,发出细藤,此藤需日食数十鼠兔之类方堪满意,然则如此一来,那两类活物便遭灭顶之灾,到底让人不忍。徐子青明了乃是鼠兔之躯内血气不足、灵力更少,若要妖藤当真饱足,还是非得妖兽血肉不可。 不过妖兽亦有灵智,徐子青并不愿滥杀,才想了一个法子。 以己身为诱,于秘境中行走,若引来捕杀猎食的妖兽,定是食人之类,杀之并不可惜。若不来扑杀他者,自不会陷入陷阱,正是一举两得。 如此想好,徐子青便不再为难,虽因妖藤吃相血腥而有些不适,可只要不去细看,倒也渐渐习惯了。 今日妖藤食完铁甲猛牛,自然钻回它主人丹田里消化去了,徐子青微一扬头,打了个呼哨,天上便有一阵破空声响传来,羽翅扑棱后,一个重物落在他的肩上。 当日不足手掌大小的雏鹰,如今已是两尺多长,爪如精钢,喙如铁钩,正是精神抖擞。它身披一身黑羽,而黑羽之上,又有一层金翎层层叠叠,仿若墨石上镀了金子,耀目非常。好一派威风凛凛,威武雄壮! 这雄鹰抓住徐子青肩头,虽有力道,则并不伤他皮肉,显然是与他亲近,一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是驾轻就熟。 徐子青眼中也闪过一丝宠爱,轻声问道:“重华,今日可吃饱了?” 雄鹰侧头一声低鸣,很是欢喜。 徐子青便也笑道:“今日事毕,你与我回去,仍要好生习练。” 雄鹰自又是点头应许。 两人便走到湖边,徐子青将雄鹰收入储物戒中,登时周身灵光转动,将湖水辟于身外一分处。他又极快划水,寻到漩涡一跃而下! 漩涡里旋转之力甚强,徐子青定住身躯,急速下落,终于安全落地,快步回到洞天之内。 才进得,他便将雄鹰放了出来,这鹰拍翅在空中一阵扑拍盘旋,踉踉跄跄的又让徐子青一阵好笑。他这般也是难为了重华,储物戒中不能放入活物,否则一时三刻,即窒息而死。总算徐子青速度颇快,才让这雄鹰只是憋得狠些,并无大碍。 过一会儿雄鹰一个振翅,飞到一株稍高的树杈上歇脚,徐子青微微笑过,重又入定起来。 29、对弈 转眼五年。 洞天里,树荫之下搭建了一个草棚,棚中有一个木制棋盘,上边纵横捭阖,摆了好大一片的两色棋子。 棋盘左边坐了个只着单衣的少年,约莫有十七八岁,气质如同玉石藏于溪中百般冲刷,温润圆融,不带半点棱角。他手里拈了一枚棋子,为淡色石子琢磨而成,正凝神思忖。 他对面坐着一个白衣男子,身形似有若无,气势却极锋利,正如一柄利剑冲天而起,然而神气却正,更有一股凛然杀意隐于其双目之中,又汇于棋局之上。 两人之间气氛平和,虽在手谈,却未有箭弩拔张之感,种种战局都在棋盘,并不僵持。 白衣男子微微阖目,静默不语。 单衣少年苦思良久,终是放下棋子,笑道:“云兄,我又输了。” 白衣人音色极冷:“你无杀意,而我有。” 单衣少年笑意不变:“云兄招式精妙,气魄锋锐,在下甘拜下风。” 白衣人抬眼,那棋盘上棋子便纷纷凭空而起,分作两股落在两个棋罐里:“还对弈否?” 单衣少年一摇头:“不了,重华想必等得饥了,妖藤也该捕猎进食,我出去一趟。” 白衣人神色冷肃:“妖兽伤人,当杀则杀,勿须怜悯。” 单衣少年笑叹:“是,云兄告诫,在下谨记于心。” 白衣人便不再说话,转瞬间身形消散无踪。 徐子青垂头,笑看左手小指上那储物戒,伸手抚了抚,站起身来。 在此隐居数年,徐子青除却修为大进、已有炼气七层外,最大的成就怕就是与戒中白衣人相熟了。 尤记那一日徐子青得知云冽名讳,自此便将他当做一个友人,恰湖底寂寞,少不了便去寻这友人说上两句。因云冽性情冷漠,徐子青并不时常打扰,然而云冽对他虽不亲近,似也并不反感,久而久之,便也应他几声。 之后徐子青方知云冽并非只得困于戒中,亦可现出身形。他偶尔兴致一来,便精心打磨棋盘棋子,邀云冽一同弈棋,十分逍遥。 如今与云冽熟悉起来,徐子青越发觉得云冽性情极好,能与他为友,实乃平生幸事。不过云冽杀性颇重,倒让徐子青有几分无奈。 与云冽告别,徐子青便同往日一般,自湖底逆漩涡而上。数年下来,徐子青练得一手好水技,倏忽间就上了岸去。 刚理了一下衣衫,他忽觉有些不对。 这秘境之中,似与往日大有不同…… 他掐指一算,原来又是五年一度林原秘境开启之日,怪道多了许多人气。徐子青放出雄鹰,一人一鹰都更加小心行事。他才炼气七层的修为,遇上了那些世家的优秀子弟,极可能不是对手。 走不多远,就听到人声。徐子青暗道,真是运气不佳,便藏身树后暗暗观察。 果然前方走来两个女子,都是长裙飘飘,容色动人。徐子青见到,心中一动,这回可是遇见了熟人。 原来左手边那位,身着一条紫色长襦裙,头上云鬓高挽,神情冷傲,正是那天之骄女徐紫棠。她身上灵光湛然,身姿脱俗,徐子青将灵力聚于双目,以灵识极快一扫。 炼气六层。 徐子青于百草园中打杂时,也听人说起过徐紫棠之事。都言道此女为一粗一细双灵根,资质同她兄长一般,皆为上等。徐子青本人是细单灵根,资质按理也是上等,不过上等与上等之间仍有差距,那单灵根便是再细,总也要强过双灵根。 不过徐紫棠进境也是极快了,他与她才五年不见,她已然晋了一层,可见修行刻苦。徐子青误食乙木之精,也才比她略多一层修为而已。 虽对此女颇为赞赏,徐子青却不愿现身徐紫棠面前。此女当年与他有数面之缘,而修士素来过目不忘,若是将他认出来,他便还要回去那徐氏宗家里,实在是非他所愿。 想到此,徐子青更是敛息屏气。因他在树后躲避,便能将己身之气与木气相融,不使人发觉,也是《万木种心大法》的奥妙之一。待他修行日久,还有更多妙法,可一一施展出来。 徐紫棠果然没有发觉,与她密友一同往前,全然不曾往树后多瞧一眼。 待两人走远,徐子青方现身出来。 这《遁木敛息诀》果然有用,只是他熟悉之日尚短,还要更加勤奋修习。至修得圆满时,即便遇见生死强敌,但只要有一草一木在,都能觅得一线生机。 秘境中人多,未免与人冲撞、惹来祸端,徐子青原该返回湖底洞天,几日后再出来。然而他心思却有一动,林原秘境五年一开,他若要出去,这回便是最好的时机。他原本便是徐氏之子,若要蒙混过关,兴许也有法子。 这般想定,徐子青抬步就走。 平日里不觉得,今时秘境里人多,才有所感。原来那些妖兽每逢开原之日,都先要躲藏于山谷石洞之中。往常争夺不休者也消停下来,更有那些凶暴嗜人之类隐匿于阴影之中,只待人来,便要大快朵颐。 虽秘境中多有珍贵之物,可每逢五年就任修士进入其中,未尝也不是给这些妖兽沾一沾修士血气。所谓天道平衡,不偏于人,亦不偏于兽。 如此想来,徐子青若有所悟。 正在顿悟时,忽然一股血腥之气传来,将他所思打断,方才那些许灵光,也转瞬消失了去。 徐子青还来不及惋惜,已然听得猛兽咆哮,亦有喝骂之声。难道有妖兽伤人?他不及多想,先运灵力飞掠而去。 喧闹声正在前方不足十丈处,是一个陡坡,下方围成谷地,另三面皆是环山,若是陷在其中,显然难以逃脱。徐子青将将停在坡顶,却没有贸然下去,而是同样站在一棵树边,低头去看。 谷地里正有三人,其中一名是一条壮年大汉,修为有炼气七层之多,面相有些眼熟。他将一个少年护在身后,一柄金色飞剑悬于面前,上下翻飞,正与另一赤色飞剑周旋,你来我往,铿铿锵锵,交鸣之声四起。 那赤色飞剑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多岁的世家公子,穿的是灵丝织就的蓝色法衣,玉面薄唇,俊逸非常。然而此人眉眼间却带一种郁气,并非光风霁月之人。他身侧更趴着一头黄色猛虎,吊睛白额,身负一对肉翅,乃是他收服的妖宠,名为双翼飞虎。方才徐子青所听到的猛兽咆哮之声,便是它口中发来。 徐子青暗用灵识扫过,少年面相稚嫩,像只有十五六年纪,修为不弱,却只炼气四层罢了。这世家公子修为却有炼气六层,不过有这一只妖宠在侧,身上法器又是众多,反而在这里占尽上风。 只听这世家公子冷笑道:“徐成武,速速将徐子迢交出来与我杀了,本公子还能饶你一条狗命,不然今日你等便都喂了我的宝贝儿罢!” 他说时一抚虎头,那虎也昂头一啸,很有些威吓之意。 那大汉却怒道:“你田夔是个什么东西,老子一伸手就能捏死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那田夔语带讽刺:“若平时本公子与你狭路相逢,又无宝贝儿在身边,还让你三分,如今天时地利皆遂本公子之愿,你便再如何多逞口舌,也救不了徐子迢性命!” 徐成武一凛,知晓自己的意图被人看穿。 上一回入秘境时,因田家跋扈,他一手臂险些被斩,后幸有筑基高人赐下一枚生肌丹,才无大碍。只是这五年来一心要将手臂蕴养如昨,费了偌大工夫,修为并无多少进展。 那田夔却很不同,他本身亦同田亮一般,也是田塍之子,且勿论见识素养,都远胜田亮,年岁却还小上许多。上次不曾进来,只因正在闭关突破炼气六层之际,五年下来,修为已在炼气六层巅峰,再加上那一只妖宠,更是绝不好惹! 如今徐成武若是独自遇见田夔,并不惧他,只是还要护住徐子迢,便束手束脚了。他本想激田夔一激,田夔却极冷静,并不上当,让徐成武不禁心沉。 田夔不管徐成武如何去想,当即竖起二指,将指尖咬破,一声:“咄!” 那两滴艳红鲜血霎时扑上了赤色飞剑,发出“哧”地响声,便使剑身上更多一层血色,顿时热浪滚滚,扑面灼人! 徐成武大惊,以精血淬剑,剑威力定然要翻上一倍,他未尝想到田夔为除去徐子迢,竟如此狠辣。当时也顾不得其他,也咬破指尖淬于剑上,与田夔赤色飞剑相搏! 然而他速度到底是慢了一慢,那赤色飞剑又为火属,威力高于徐成武金属飞剑,且五行相克,更是压制于它。不多时,那金色飞剑便节节败退、左支右绌。 徐子青看了这半晌,心中也有决意,便伸出右掌,五指指尖簌簌窜起细细草茎,转瞬织成一张面具。他将其往脸上一抹,随即飞身而起,跳入战局之中。 30、救人 那徐成武正与田夔相斗,他因棋慢一招,一时被压得死死,偏生后面还护着一位修为不高的少年人,自然更难出头。因此心中愈发焦急,若是再这般苦撑下去,且不说他灵力消耗甚巨、不能及时弥补,恐有油尽灯枯之危。单说那一头还在虎视眈眈的嗜人妖宠,便足以使他万分忌惮了!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天降一人,落在徐成武面前。他脱不开手来防备,却已见来人抖手打出一蓬青光,直冲那田夔而去。 田夔没料想半路有人杀出,原在操纵飞剑,此时不由得被扰了步调,立时祭出一面小小圆盾,挡于面前。只听“笃笃笃”一串爆响,田夔扫眼去看,竟是一丛草刺,全打在那圆盾之上。 圆盾上灵光一闪,草刺簌簌落下。不过即便草刺并未伤到圆盾,但既能穿透圆盾防护,也实属不凡。田夔看向那戴了面具的来人,只觉他灵力虽然高强,但穿着简陋,不像是他们五大世家中人。不过这林原秘境非五家中人不得进入,此人身份该无疑虑才是。然而不知此人是哪一家的,却在此阻碍他。 他面色不变,只喝道:“我田家在此办事,闲杂人等还不速速退开!” 可来人却道:“你伤我徐家之人,我岂能袖手旁观?” 早在五年前徐田二家便是撕破了脸皮,如今竟似矛盾加剧,连表面平和也不能维持。在这秘境之中死无对证,田家与徐家,居然有你死我活之势。 徐子青虽于五年前已被徐氏抛弃,可到底欠徐家一份养育之恩。且那一次主凶实属田家,如今遇见田家要杀害徐家之人,便不论与徐家的血脉之情,也要报田氏险些杀身的仇恨。 田夔却眯起眼来,此次进入秘境的徐氏子弟,田家早已心中有数,这人他并不知晓,可见对方起意要隐瞒身份。只不知他是孟家、魏家还是罗家之人? 徐成武也正疑惑,他所想与田塍差不多少,不过既然有人相助,他自然不会寻根究底。 因徐子青横插一手,徐成武连连在飞剑上淬了几口精血,使其光华大涨,霎时也喷出一道道庚金之气,与田夔飞剑所放热气相撞,渐渐将方才差距缩短许多,一时不分轩轾起来。 田夔眼见徐成武就要咸鱼翻身,心中不悦,厉声道:“既然你不知好歹,本公子也不必客气了!”他一说完,在他灵虎头上拍了两拍,说一声,“去!” 就见那双翼飞虎长啸一声,扇动双翅往徐子青方向扑来! 徐成武立时大叫道:“小心!” 转瞬间,破空风声已在头顶,徐子青嗅到虎口腥气,再若有一刻迟疑,便将葬身虎腹之中! 徐子青少有临敌经验,好在数年来在秘境里也曾与妖兽周旋,此时倒也不慌。他抬手在右掌上一抹,便抽出一根似碧非碧、似青非青的木棍来,前端锋锐,而柱身浑圆,被他擎在手中。 只见徐子青一个弯腰,将整个人蹂于虎腹之下,另一手却将木棍上扬,锐处恰对虎腹挑起。若这灵虎当真扑了下来,便要被刨开肚腹,死于非命!那灵虎已有灵智,当即翅膀一扫,空中一滚,落在了数尺开外。 然而双翼飞虎到底凶猛,自主人下令之后,当即缠住徐子青,扑杀撕咬,直欲将他吞入腹中。徐子青因防备旁人,并未唤出嗜血妖藤,而是一心以其收服的从木化出武器,与灵虎对战。 既是飞虎,自能翔空,灵虎见久持不下,又唯恐主人怪罪,当时便飞了起来,跃至徐子青头顶,双爪猛然向下,就要将徐子青撕成碎片! 徐子青微微皱眉,足下青光闪烁,生出两枚蒲扇般巨大叶片,托了他的脚底,侧身躲过灵虎飞爪。 于是一人一虎便将战场摆在了半空,徐子青脚下叶片乃是以乙木之气催生的悬空草主叶,虽有浮空能力,时间却不能长,且并不算灵动,与灵虎天生双翼相比自然远远不如。由此徐子青也只得加快步调,以求速战速决。 到底还是不擅争战,徐子青与灵虎僵持,是你奈何不了我,我亦奈何不了你。双翼飞虎愈战愈勇,徐子青见它愈发凶戾,恐到后来神气为其所慑,立时收回木棍,双掌伸开,双臂一推,放出无数针叶。 针叶根根犹如钢针,又随徐子青心意运转自如,立时将双翼飞虎团团围住! “噗噗噗噗噗——”不过眨眼间,就将它活活扎成一个刺猬! 这双翼飞虎也并非好相与之物,一声虎吼后,当即周身火光一闪,针叶霎时化作烟尘。 灵虎烧化针叶,便再去寻那让它浑身刺痛之人,才察觉头上风起,刚欲振翼,就有一道凌厉之气自上而下,直直刺入它的脑中! 顿时剧痛无比,灵虎发出一阵惨嚎,虎目之中鲜血汩汩而下,遍体生红! 原来是徐子青效仿灵虎方才所为,以针叶将其扰乱,随即再度幻化利器,从上空突袭了!这飞虎一路挣扎一路下坠,哀吼不绝。 短短两息工夫,双翼飞虎渐渐没了气息,落在地上一个轰响,随即微微抽搐一瞬,便彻底死去了…… 徐成武大喜,连其飞剑上灵光都更亮几分。若无这妖宠虎视眈眈,区区一个炼气六层的田夔,还不能将他逼迫。 反观田夔,却是心中大恸。这灵虎与他一同长大,主宠情谊非同寻常。此番他特意将它带来,乃是为了让它多飨血食,没料到却让它送了性命。如此心中更是发狠,誓要将徐成武等人一并杀死,绞成肉酱以祭祀双翼飞虎英灵! 这般一方士气大振,另一方仇恨更深,越发斗得激烈起来。徐子青落地,将灵光收敛,再观一番战势,心知徐成武徐子迢两人没了危险,便不多做招呼,转身离去了。 徐成武欲要呼唤,但呼唤不得,最终也只能作罢。 且说徐子青往另一头走去,面具却并未取下。他思索一番方才与灵虎之战,自觉颇有收获。 这数年来在秘境之中,徐子青虽并未收取次木,却为图自保,收了十数种可用从木。譬如足下催生的悬空草叶片,可使他在没有飞行法器之时短暂浮空;再譬如那掌中木棍,乃是一种千年钢木淬炼,硬度堪比上品法器,亦是炼器之材;又譬如针叶乃钢木之叶,草刺乃万华草之刺,亦皆为炼器良材。 方才一番使用,乃是徐子青与修士第一战,虽不算完美,倒也过得去。如此在心中将错漏处、败笔处、力有不逮处一一寻思,他方才满意。 自省过后,徐子青便分出一半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呼唤友人。 云冽并未现身,只在戒中说道:“所择从木尚可,然则不够利落,当多作揣摩,更进一步。” 徐子青听得,微微一笑:“是,自听从云兄教诲。” 云冽虽为魂魄,对战之道却胜徐子青百倍不止。勿论选取从木,亦或是平日修习,徐子青都多蒙云冽指点,也因此除却单单增强修为之外,还能有如今这般自保之力。故而每逢与妖兽对战后,徐子青都要请云冽点评一番,云冽在戒中有所感知,且不吝教他,如此下来,徐子青对云冽越发钦佩尊重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徐子青便又往前走。 开原之日共有三天,他需得在这些时日里寻得出去秘境之法。左思右想后,他忆起当日进入秘境时,乃是有一个光罩穿破虚无,将众人送来。据说此罩以各家血脉辨认,以防有他人用易容之法,混淆其中。只可惜徐子青只得入而未曾与其同出,却不晓得众人又是怎样出去秘境。转念想来方法也该相差不大,他确是实打实徐家之人,想来并不难混。 思忖得了,徐子青仍是谨慎。他见徐田两家如此争锋,恐怕还有旁的波折,并不能掉以轻心。 正此时,方才去觅食的雄鹰归来,扑棱棱落在徐子青肩上。 许是血统作祟,重华鹰如今仍未成年,也未生长多少,形貌与五年前一般无二,然而灵智却越发明慧了。 云冽性情虽冷,学识却极渊博,便予此鹰一部妖兽炼体之法。重华鹰得之,苦修不缀,如今那钢爪铁喙之力能穿山裂石,极为厉害!而徐子青与其沟通,也早非先前那般揣测难明,他但只消对其做一个眼色,重华鹰便心领神会,默契非常。 重华鹰低头下来,任徐子青摸了摸它头顶,眼中颇有依赖之色。 徐子青则笑道:“吃饱了也莫要偷懒,再去飞一飞罢。” 重华鹰当即展翅,疾飞而上。 徐子青笑意不变,之前心中那一点沉重,也霎时消隐无踪了。 31、百损丸 接连两日,徐子青常见徐田两家之人互斗,或争夺灵物,或彼此挑衅,竟都是出手狠戾,一副你死我活的姿态,想来两家局势果真是僵到极处,再无回缓可能了。若是徐家先行出手,徐子青便由他们斗去,而若是田家首先找茬,他就免不了插手帮徐家一帮了,不过未免麻烦,他仍是戴着面具,除非修为在筑基以上,否则并不能看出他的真容。 幸甚,这些时候而来,徐子青不曾遇得筑基期人。筑基以下者,便是灵力浑厚他不能及,他也能躲避开去。 有惊无险,转眼到了第三日。 争斗愈加剧烈,那田氏子弟好生大胆,因着在秘境之中,非但徐家之人难逃其贪欲,便是其他三家,单单遇上田家人,也要被杀人夺宝,十分恶毒。 徐子青虽也救下数人,可亦有修为极高、他打他不过者,便只能见对方扬长而去了。一时之间,他颇觉疲惫。 秘境之中早已血腥遍地,比起往年都要残酷三分。徐子青才刚刚救了一名刚有炼气五层的徐氏子弟,此子胡搅蛮缠,非要看他真容不可。徐子青不胜其烦,干脆抛了他,使草遁之术飞快离去,一直来到边上一处山坳前。 此处甚为荒凉,灵草灵物皆难得见,因而甚少人来。再不过半日秘境便要重头关闭,徐子青只想在此歇息片刻,随后就去寻一个徐氏子弟聚集之处,隐蔽等待。若是待要出去,再随机应变就是。他想道,最不济也便是身份暴露,到时少不得假意应允,直等出去秘境,再寻个机会遁逃就是。 如此想了,徐子青便不再慌忙,安心打坐调息起来。 几日打斗,虽说穴窍仅仅打通一二罢了,收获却是颇多。因多方与人对战,于灵力运转、于术法转换皆更为熟习,再不如往日一人独练时那般生涩。不过嗜血妖藤三日未用血食,很是蠢蠢欲动一番,如今这妖藤已长出五条藤蔓,一旦使出,甚为招摇。它嗜血之性不改,可徐子青却不再是五年前的徐子青,他修为大进,对《万木种心大法》也更加熟练,尽管藤蔓更多,压制之力却比从前还要胜出几分,使它们能安分守己,不胡乱伤人。 嗜血妖藤乃上古异种,愈是成长,愈是厉害。此时尽管被徐子青压制至此,但筑基以下的修士都能尽它飨食了。筑基修士要与它过不去,它也能阻个一阻、拼上一拼。徐子青有此物傍身,虽是多了一项保命之能,可它毕竟太过凶猛,长久下来,亦不知是福是祸了! 沉心调息片刻,徐子青照旧将意识沉入丹田,与妖藤微弱意识相接。 果不其然,才不足片刻,那意识中便传来细细委屈之意,似如幼儿,十分可爱,而那意识中又有嗜血之心,使一点狠意急上心头,颇有一番冲击。 徐子青不慌不忙,慢慢传去一股安抚之念,那微弱意识先是欢喜,又闹起别扭,随即在安抚之念仔细缠绕之下,渐渐重又欢喜起来。这便是成了。 这般接触数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回,初时徐子青还是懵懂,对不解之物有些许避讳警忌,可接触多了,他也知妖藤意识不过刚刚生出,正一片空白,所谓嗜食血肉俱是本能,实在无须太过戒备。且妖藤与徐子青已为共生,徐子青为主,妖藤为仆,徐子青便将妖藤之灵智当做婴孩,细心教导。如此这一人一藤之间,默契也磨合得越发好了起来。 安抚了妖藤,徐子青正待汲取天地灵气,循环奇经八脉、四肢百骸,将灵力多加淬炼,不料外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使他留于体外的意识一动,随即醒了过来。他已然到了如此荒僻之地,不料竟还能遇见人来。 想一想,徐子青还是站起身,往那发声处走去。也罢,虽说他已然不愿多事,到底也算有缘。还是去瞧一瞧罢。 于是他便往西北方向走了数丈,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原来是一个男子语出猖狂,另有女子呵斥之声,似乎耳熟。 徐子青略停下步子,伸手拈出一枚芭蕉似的叶片,往周身一裹。顿时整个人影影绰绰,变得犹如化在风里一般。唯有细看,方能看出有一丝不妥。 也是凑巧,徐子青才走到一片树林边,就见那里空地上,有一黄裙女子,于身后拍向紫裳少女脊背。紫裳少女立时吐出一口血来,白着脸倒在数尺开外。 对面那男子生得有几分英俊,见状笑得越发狂妄,眉眼之间更有氵壬邪之意。 见及此,徐子青不知该笑该叹。 这三人之中,有两人他都是识得。其中被暗算的紫裳少女便是徐子青躲避唯恐不及的徐紫棠,狂妄男子则是多年不见的田氏田亮,而那黄裙女子,徐子青也略有印象,乃是三日前所见与徐紫棠亲近之密友。此女该也是徐家之人,却不知为何在徐紫棠背后暗施毒手! 可怜徐紫棠太过信任黄裙女子,身边并无其他修为高深者保护。倒也是,以她炼气六层、黄裙女子炼气七层的修为,在秘境里不说横着走,基本安全也是无虞。这田亮也不过炼气七层修为罢了,他拦在前头,徐紫棠并未如何在意,只是将后背暴露给黄裙女子,此女突然背叛,才让徐紫棠照面之下,便伤得如此严重! 徐子青见那二女之间气氛诡谲,想必纠葛复杂,有些犹豫。在这等情形之下,他并不知该是否该插上一手。 思忖一番,他便决心先稍待片刻,看事态发展再作计较。 只见那田亮极是嚣张,眼见徐紫棠受了重创,便击掌笑道:“紫芊姑娘好手段,田某在此多谢了!” 黄裙女子温婉一笑:“也是适逢其会。”又道,“你我不过互相利用,当不得田少族长这般多礼。” 徐紫棠被那一掌灵力打入体内,大肆破坏经脉,使她不能蓄力。她也倔强,强忍剧痛,转向那黄裙女子,怒声问道:“徐紫芊,我敬你是我未来嫂嫂,素来对你亲近,你却如此卑劣。平日里你与我交好,难道竟全是假的么?” 徐子青一怔,难怪徐紫棠如此信重徐紫芊,原来此女乃是徐紫枫未过门的妻子,过不多时,便该是一家人了。 徐紫芊与她四目相对,笑容却渐渐消失:“徐紫棠,我虽说就要成为徐紫枫的妻子,可在他心里,却只有你这一个妹妹最为重要,让我如何能够容忍!” 徐紫枫乃是如今徐氏子弟第一人,未曾筑基时便已然势不可挡,徐氏若要将此子牢牢把握,定然要在族中为他寻一个妻子。 而徐紫芊亦是同辈中出类拔萃的女子,同样上等的资质,只比徐紫枫略大一岁罢了。她平日里极为刻苦,出落得美貌动人,为人处世更是落落大方,若干同龄徐家女子中,她便拔得头筹,与徐紫枫定下婚约。 然则徐紫枫徐紫棠兄妹虽为天才,却自幼失怙,兄妹间感情极好。这徐紫芊看来宽容温柔,实则心胸不大,她早已对徐紫枫芳心暗许,自然便将徐紫棠百般看不顺眼了。 徐紫棠闻言,更是怒意盎然:“诡言巧辩!兄长爱护于我,乃是亲情使然,你既要嫁于我的兄长,于我自是长嫂。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不怜惜我便罢了,却以此借口行狠毒之事,实在配我兄长不上!” 徐紫芊秀目一冷:“姑且任你说嘴,左右你不能活着出去这秘境。到时我自有法子让紫枫信我,就不消你在此担忧了。”她说罢,往田亮那边看了一眼,道,“田公子,时辰不早,你尽可消受。” 田亮笑得是意得志满,看向徐紫棠时,再不掩饰眼中欲望:“徐紫棠,你自以为高人一等,不仅在徐氏宗家消遣本公子,竟还敢拒绝本公子的求亲,让本公子在父亲处大大丢脸。今日岂不还是落在了本公子的手中?快乖乖地给本公子把阴元交出来罢!” 他话音一落,掌中折扇一挥,便生生斩断了徐紫棠胸口裙带,露出她淡紫色的抹胸来。 徐紫棠大惊失色,她没料想这卑鄙小人对她竟有如此肮脏念头,慌忙调动体内灵力,想要反抗。然而到底经脉俱损,不知徐紫芊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全身都没有半点气力。 徐紫芊冷笑:“我借一掌之力,将百损丸化成粉末,打入你的体内。不出一时三刻,你所有经脉便要尽毁,就莫要再抱侥幸之念了。” 徐紫棠听得“百损丸”三字,顿时陷入了一片绝望之中。 这种丹药最是阴毒,它入了体内,她的经脉当真就要全废了……她狠狠看了徐紫芊一眼,又恨毒地看向田亮。 那田亮满面春风,抬手又是将折扇挥了两挥,而徐紫棠的内衫,也被他玩乐般地轻轻划开…… 32、氵壬恶者 徐紫棠羞愤欲死,气得是胸口起伏。那一抹酥白渐露,映入田亮眼中,让他登时是喉头干渴,口水连吞不止,更有那即将把天之骄女压在身下的快意!徐紫棠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她晓得今日是逃不过去,恨不能自爆丹田,便是身殒,也绝不让这两人得逞!偏生百损丸效力实是太强,连累她竟连这一点心愿,都不能达成…… 却听徐紫芊淡淡说道:“田公子,夜长梦多,你还在这里玩耍作甚?快些动手罢!” 田亮也是忍耐不住,眼见就要扑上,那徐紫芊后退数步,竟像是要亲眼看着他如何糟践徐紫棠,真真蛇蝎心肠。 徐子青原还在犹豫,此时却不能再犹豫了。方才他听两人所说种种直令人发指,他怎能任徐紫棠清白为这女干邪之徒所毁?更莫说那田亮提起,要夺取徐紫棠阴元。这女子阴元被人强行夺取,既损寿元、又伤根基,自身的仙途也不长矣。 想到此,他当机立断,抬手放出一条青索,趁徐紫芊、田亮两人不备,就缠在徐紫棠腰上,将她一把拉来,安在身后。 徐紫棠绝处逢生,那两人则是猝不及防,一时怔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皆运起灵力,往青索来处看去。 两人只见到一个衣着简陋的少年修士,手持一柄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棍状法器,正把徐紫棠护住。只是这少年脸上戴着面具,却不能让人看清楚样貌,唯独那一身从容静雅的气度,使人印象深刻。 眼见到嘴的鸭子飞走,田亮自然不悦,当即喝道:“哪来的野小子,也敢坏本公子的好事?快些将人交换与我,不然小命堪忧!” 徐紫芊自恃身份,并不怒骂,而是温言劝道:“公子修为虽然不错,我二人却也不差,若是动起手来,恐怕反而是公子……”语中有未竟之意,话锋却又一转,“不过是误会一场,不如公子就此离去,也以免伤了彼此和气。” 徐子青叹了口气:“我既来到这偏僻之处,原就是不愿多事。只是事在眼前,实不能视而不见。” 徐紫芊本就只是为防夜长梦多,见徐子青不识抬举,顿时也冷下脸来:“公子这是一定要与我二人作对?” 徐子青微微一笑:“当真抱歉。” 那田亮早已不耐烦:“紫芊姑娘,你跟这小子说什么废话?你我一起还怕他不成!”又道,“好小子,吃我一鼎!” 说完他打一个手诀,已有一方三足鼎从天而降,那威压极盛,犹如一座巨崖自天砸下,就要将徐子青镇压! 徐紫芊也恼了徐子青,抬手打出一块云帕,那帕子于空中突然增大百倍,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从下方横卷而去。 鼎如山压,网如横流,眼见就是八面封锁,徐子青一介少年,似就要被困在其中,被打砸而死了! 徐紫棠虽不知为何有人来救,却很是庆幸,此时见徐子青遇险,心中竟比他还要急切三分。若是徐子青落败,她也在所难逃。 她便连忙开口:“那鼎乃是中品法器,名为‘镇山鼎’,使出来有一山之力,极是厉害。云帕则为‘天罗地网帕’,亦为中品法器,能封锁四方八位,若被它堵住,便要将一身灵力泄入其中,再难动弹!这位公子,切切小心!” 徐子青闻言,也晓得是逃脱无门,劈手就打出一串青光。正是那绿莹莹的叶片犹如刀锋,灵光吞吐,在他两个周围环绕一圈,形成一个箍子,堪堪将那云帕抵住。 这云帕本是要卷住徐子青,却被顶在两尺开外,不得继续压缩,而徐子青头顶也窜出数条青索,正如弯弓向下弯曲,将将把镇山鼎扛住,不使它当真砸到头上去。 因两件法器都要细心操纵,徐紫芊与田亮虽是惊异徐子青仍有防御之力,却脱不开身,不能大下杀手。 徐紫芊恨得咬牙,不想徐紫棠运道如此之好,竟到这地步还有人来相救!她此时心中更有焦躁,若真让徐紫棠逃脱,她这妄图杀害她的祸首,莫说再嫁给徐紫枫了,恐怕就要被他一剑斩杀! 田亮也是不满,他觊觎徐紫棠久矣,好容易有这一个机会,谁知半路杀出这么个人来,着实令人生恨。 当即加了两分灵力,愤然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能耗到几时!”又说,“紫芊姑娘莫要吝惜气力,你我两人对上一人,难道还能让他逃了不成!” 徐紫芊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虽说他们三个修为相仿,可毕竟是呈二对一之局,就算是拼着损耗灵力,这新来的毛头小子也不能对手才是!如此按捺下心里不安,也更释出许多灵力来。 那方徐子青确是消耗极大。中品法器威势赫赫,极是不凡,他身处二人威逼之中,更是如陷囹圄,难以周转。好在青索与叶片俱是从木,与他心灵相通,倒比徐田二人少了些心神之耗。 于是他便还能与徐紫棠说话:“紫棠姑娘,不知你可有灵药解你之危?” 徐紫棠苦笑道:“并无。百损丸乃禁物,原本就极难炼制成功。解药便更是千难万难,我哪里会有。” 徐子青略为沉吟,这百损丸他知道一些,左右不过是以对经络有剧毒之物经烈火炼制,将毒性更趋剧烈迅猛,但只消入体,便以极凶狠的速度肆虐,以伤筋断脉,损人元气,毁人根基。归根到底,仍是将经脉的生机断绝,才有此表现。 这般想想,或有一法子可行。 他便说道:“紫棠姑娘,若你肯信我,便莫要抵抗。” 徐紫棠虽不信此人能解百损丸之毒,却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应许:“我自然信你。” 徐子青一笑,伸手捏住徐紫棠脉门,徐紫棠手腕一颤,却不曾退缩。 下一刻,便有一道温顺宽和的灵力顺脉门直入经脉,徐紫棠立有所感。那灵力犹如涓涓细流,并无半点霸道之意,而平和之中又有一种勃然生机,但凡所经之处,就有草木生发、春拂大地之感。 这、这是极精纯的乙木之气!此人究竟是何人?分明才炼气七层的修为,灵力居然如此生生不息、醇厚浩然。 徐紫棠立时有些惊疑不定,这一股气流毫无杂质,纯而又纯,乃是她前所未见。她自身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天之骄女,又有妖孽般的兄长在前,可即便是他两兄妹,于修行时,除却主修的灵力属性之外,经脉中也难免有旁的五行之气掺杂其中,这就是因双灵根之故。饶是一粗一细,那细的灵根,也并非丝毫没有影响。待修行到更高层次之后,难免就要以各种法门将多余杂属剔除体外,故而灵根越纯,修行越快。 此人灵力如此纯净,难道是单灵根?可单灵根者已有千年不曾出现,若是当真哪一家有了这等天资纵横之人,她又岂会不知? 一时不及多想,乙木之气顺经脉毁损处细细流过,使其自动修补,逐渐唤醒其生机来……短短数息工夫,徐紫棠已觉得有所好转,原本沉淀在丹田之中不能调动的灵力再激起时,经脉也不再那般刺痛了。 徐子青见徐紫棠脸色好转,不由问道:“如何?” 徐紫棠心中略安稳几分,便道:“着实有效。” 徐子青就有一喜。乙木之气最是能够疗伤,他头回用来,难免忐忑,幸而有用。徐紫棠比他更为欢喜,她遭此大难,虽有人相救,然而失去灵力的修士便如无根浮萍,无处落脚。现下眼见灵力恢复有望,自然自觉有所依傍。 两人这一番举动落在了徐紫芊与田亮眼中,是极为刺眼。尤其徐紫芊,见徐子青捏住徐紫棠脉门,更是语带讽刺:“我倒说这位公子为何不走,原来是看中佳人,只是莫要救美不成反没了性命才好!” 徐紫棠素来高傲,听得此话,俏脸登时气得微红,说道:“你当谁都有你这般下作的心思。”这时她看清徐紫芊此人品性,自然不会再让她做她的大嫂,还要与她你死我活,言语上的来往,便不愿让她讨了好去,“也不知你是何时与田家贼子搭上,这等的‘自尊自爱’,我兄长果然不敢高攀。不如你自嫁了田亮,也成就你们一双两好的美姻缘!” 徐子青默然无语,这女子之间唇枪舌剑,当真比男子间打打杀杀更有硝烟。他是招惹不起,还是赶紧多予徐紫棠一些乙木之气,使她恢复战力给他帮手正经。 田亮见二女吵将起来,镇山鼎又不能压死对手,十分不耐,立时喝道:“吵嚷什么?时间不多,本公子还要拿她受用,哪有这工夫听尔等口舌之争!退下,看本公子出手!” 33、剑气杀人 徐紫芊应声后退,不过那云帕法器却未收回,仍是运足灵力不断压缩,企图将削掉那些莹绿叶片,将徐子青两人生擒活捉! 田亮喝退徐紫芊后,伸手在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瓷瓶,咬掉塞口,便将里头一粒丸药吞入腹中。随即他神色一变,额头上青筋隆起,脸色也涨得酡红,整个人气势就是一个暴涨,霎时间似乎修为也上升一层,有了炼气八层的修为! 威压变化,众人如何不能发觉?徐紫芊先是一喜,随即暗中生出两分防备。她与田亮为伍,不啻于与虎谋皮,原本两人修为相等,倒不妨事,现下这田亮修为突然暴增,对她却有了威胁。如此想了,她原先用的八分灵力,就逐渐减少到四五分了。 徐子青与徐紫棠两人却暗自心惊,尤其徐子青,身处风头浪尖之上,田亮气机一变,他是直面受压,头顶的镇山鼎更重十倍,将他放出的青木压得弯了又弯,几近极限! ……好重! 那镇山鼎越来越近,压力也越发强盛,徐子青只觉被无限逼迫,口鼻发烧,似要流出血来!过得半刻,便头昏眼花,脑中也变得木然浑噩、不能思索了! 这便是因法器太过强大,终于侵入了徐子青五感之中,若是再不想个法子,就只能落到“青木折、人了断”的结局。 再说徐紫棠再入绝境,是深深吸气以求冷静。她此时重伤在身,无法相助,但却不断运转体内灵力,直欲多修复几分力量。好在那无比精纯的乙木之气确实有效,循环三四圈后,暗伤已然好了大半。灵力恢复了有五成之多,然而再若要更进一步,却非是乙木之气可以奏效,需得回去请炼丹士来细细研究那百损丸,才能真正解毒、消除隐患。 徐子青越发难熬,他强撑意识,盘算已然融入丹田的若干主次从木,试图找出一个法子来顶上一顶。然而那镇山鼎威压笼罩下来,便是分出一丝心神也难,如何又能想出周到的法门?渐渐双目发胀,喉头泛出一股腥甜,而周身皮肤也因压力之故,变得有些开裂起来…… 忽然间,那头顶虽然强力如故,四周云帕威胁却少了几分。徐子青心思一动,强忍痛苦,抬手打出一条青索! 此举耗费了他九成的灵力,顿时将那云帕之围打开一个缺口,随即徐子青足踏一株碧草,以最后一点灵力使出木遁之术,终是勉强逃脱。他此时却来不及给带走徐紫棠,只来得及道一声:“快躲!”便脱力跌坐在数丈之外,喘息不止。 当是时,那镇山鼎赫然砸下,在地面发出轰然震响! 那方圆之地霎时龟裂,飞沙走石,几成巨坑。而徐紫棠因并未被镇山鼎视为必诛之人,倒是承受不大。待徐子青刚出口提醒,她便极快运力,逃脱出去。 两人再度聚到一处,徐紫棠伸手扶了徐子青一把,问道:“可还好么?” 徐子青深深吸气,道:“在下无碍。”刚说完,便迅速回复起灵力来。 那边云帕迸开,被徐紫芊收回抓在手里。田亮见镇山鼎不能奏效,登时大怒,立时将掌中折扇祭起,化作一柄长刀,开口念一个“疾”字,便劈头盖脸地斩将过来!这刀非同小可,看形貌略显轻薄,刀口却有如齿锯,更有乌光闪烁,腥气扑鼻,才嗅一嗅,便好似要百脉冻结、腐气入体了! 徐子青逃离镇山鼎,对这毒刀却并不怕。虽说它能应对修士之体,然而徐子青身具醇厚木气,这些毒物对他的用处却要远远逊于旁人。 他便张口喷出一口青气,青气中有数根草茎团团交织,变作一张半尺方圆的萝网,正迎上长刀,将其裹住!不多时,长刀乌光与萝网相触,萝网霎时变得乌黑,可那乌光也渐被吞食,寸寸消磨。 田亮颈边红筋暴跳,亦是张口一喷,便有一团炽热火气打在长刀之上,那刀骤然大了数倍,上头赤炎滚滚,转瞬间便将萝网烧了个干干净净! 徐子青摆手甩出七八萝网,层层阻拦,却仍是给那长刀以摧枯拉朽之势尽皆毁去!他虽已尽力,然而炼气八层到底不是炼气七层可比,如此下去,必败无疑。来不及多想,他双足再踏碧草,只待形势有半点不好,就要再度木遁而去。 因被扰了好事,田亮深恨徐子青,免不了将攻势全集中在他的身上,相比起来,徐紫棠便受得少了。 徐紫芊却没忘了她,收起云帕后,为恐徐紫棠翻身,抖手甩出一张绿符,此符乃是在爆炎红符上增进威力,虽仍是爆裂之用,范围与火力却都大上十倍。 徐紫棠亦是见多识广,她眼见符箓打来,却因伤势不得闪避,立时美目微眯,扬手打出一个火红的屏风,见风而涨,速速拉长。那绿符在屏风上爆炸开来,居然不能伤它半分,便是连响声也被吃了进去,一丝儿也不曾发出。 徐紫芊见状,杏眼圆睁:“五龙蚀火屏!家主竟将它给了你!” 徐紫棠冷冷一笑:“方才我被你暗算,不能运转灵力,故而无计可施。如今你还当我好欺负么!”便是她只剩下一半的力量,也足够徐紫芊消受了。 徐紫芊暗暗咬牙,忿忿扫了徐子青一眼。这番若非此人,她如何会落得如此被动之局!然而悔之晚矣,既是做下此事,已然不能回头,当下也顾不得还要让田亮羞辱徐紫棠,心知需得奋力杀了她,自己才可活命了。 于是不再藏掖,她招出一柄飞剑,细长如柳,湛绿如玉,乃是中品巅峰法器、日后要做其本命法器的。想到要使那一个招数,徐紫芊心里是一阵肉痛,当即咬破手指,狠狠在剑身上一涂—— 四周顿时生出水雾蒙蒙,癸水之气大增,在其中混入女子纯阴血气,便生出一种污秽之意,乃是污染法宝的最佳法门。只是如此一来,那承接之物也要损耗了,故而徐紫芊心疼不已。可惜此招威力太大,非中品法器之上不可承接,而云帕性柔、并不合适,否则她如何舍得! 此物一出,是腥气扑鼻,那水雾带了丝丝血色,犹如条条细蛇,自空中蜿蜒而来。甫一接近,那五龙蚀火屏上光华便黯淡两分,原本那大放的光彩立时如遭遇了什么克星,退避唯恐不及。 徐紫芊损了精血,面色正是惨白,可神情却是得意,她自以为此物能污法宝,徐紫棠便再有多少好法器护身,也奈何它不得。 徐紫棠见徐紫芊连这等招数都用出来,越发冷笑不已。这一招的确厉害,可却奈何她不得。 当是时,徐紫棠早已对徐紫芊不耐至极,她眼见徐子青那边难以为继,便不再多做耽搁,直接拈起一枚玉符,劈手打出去,道:“咄!” 那玉符霎时炸开,内中一道剑气激射而出!这剑气凌厉无比,就如一柄无形利剑,挟风雷之势呼啸而去! 剑气之速极快,眨眼间已到面前。徐紫芊只觉一股森冷之意自脚底而起,直卷全身,登时被剑气所摄,不能自已。 “啊——”只听一声惨叫,她整个人便被剑气活活洞穿头颅,双目大睁,死不瞑目! 那边徐子青正到危急之时,眼见那柄长刀直扑面门,他待发起木遁之术,就听徐紫棠一声大呼:“公子遁走!” 此言正合他意,徐子青身形一闪,已是消失不见。 刹那间,又一道匹练似的剑气袭来,犹如凄风冷雨,又似寒刀霜剑,直斩碎了那柄长刀,余势却并不减,径自刺向田亮心口。 田亮一惊,他已由药力催发,使修为大进,可面对这剑气之时,竟如同三岁稚儿,毫无防范之力! 他心中直欲破口大骂,实则开口不得,慌慌张张再祭出了镇山鼎,也只是堪堪阻挡一瞬,那剑光仍是将他打中,顿时斩了他一条臂膀!田亮还不及呼痛,再一道剑光飞来,这回他再不能有丝毫动作,身上一凉,就彻底被劈成了两截了! 整个过程不足一息,三道剑光之后,原先还力压两人的两个敌手,便全都没了性命。 徐紫棠放出三道剑气,精神绷得也是极紧,现下宽松下来,便跌坐在地,微微喘气。 徐子青认得这剑气,五年之前,他曾见徐紫枫一剑荡开筑基修士倾力一击,亦曾见他恶斗妖蝶,实在威力不凡。这三道剑气,正是徐紫枫所有。 想一想也是如此,徐紫枫与徐紫棠兄妹情深,他既肯任徐紫棠独自出行,若不做好万全准备,如何能允? 事实确如这般不假,徐紫棠不仅有绝佳防御的五龙蚀火屏这等近乎上品的中品巅峰法器,更有五枚玉符在手。每一枚玉符之中,皆有徐紫枫全力斩出的剑气一道,便是遇见筑基期的修士,只要释出,都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般严密保护,若非错信徐紫芊,此番秘境之行,徐紫棠是绝无可能出事的。 这回经历一番狠斗、连杀两人,那五道剑气,便也只剩下两道了。 【卷三:海上惊魂】 34 杀死徐田二人,徐紫棠面上那一抹狠意消失,略一定神,转身便朝徐子青走去,一边说道:“多谢公子援手,徐紫棠感激不尽。” 徐子青摇头道:“是你自除去这两个恶人,我并未帮上什么。” 徐紫棠却说道:“勿论是这玉符也好、那护身法器也罢,皆要有灵力激发,若非公子相助,我定然要折在这里。” 徐子青微微一笑,并不与她多作分辩:“既然姑娘无事,在下就告辞了。” 徐紫棠微讶,她原以为此人是认得她的来历,方才出手,可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当即说道:“公子莫急。”她一顿,又问,“不知公子是哪一家世兄,待我回去禀明兄长,也好登门致谢。”至于此人衣衫不整、颇为不雅之事,她却并不提起。 徐子青道:“姑娘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徐紫棠到底是恩怨分明之人,此君亦只有炼气七层修为,虽说遁术神妙,又怎能确保安全无虞?可他却肯拔刀相助,即便他自言未曾帮上大忙,可徐紫棠确是认下了这救命之恩。 她见徐子青起意要走,当下微嗔道:“世兄不肯通名,可是瞧我不起?” 徐子青从来只知徐紫棠冷若冰霜,如今却怎么这般追根究底?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紫棠姑娘,在下亦是徐家之人,你勿须多问了。” 徐紫棠讶然:“族中与君修为相若的几位族兄我都认得,可……”她冷眼观之,那些族兄皆是心高气傲,此人却很是谦逊平和,正是毫无相似之处。只是此人若要说谎,亦不必拿徐氏人作筏子,可见应是有难言之隐。 既是恩人,又不愿暴露自身,徐紫棠也不愿太过勉强于人。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问。现下尚有不足一个时辰便要离开秘境,不如族兄与我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徐子青见她不问,也不好再多推辞,便应允了。而后徐紫棠搜了那两具尸身,取了那两个的储物袋去。她自然也问过徐子青意愿,徐子青却是拒了。 两人并不再寻宝探秘,只一路走,一路间或交谈几句。徐子青五年未出,少不得旁敲侧击,询问些外界之事。徐紫棠虽疑惑此君为何如此不通事务,倒也愿给他解惑,以作些微回报。到后来她隐有猜测,却也只按捺心中,并不追问。 徐子青此时方知,这五年之间,当真是出了不少的大事。 先是因上一次的秘境之行,五个世家都损失了不少优秀子弟,出去后徐家因损失最少,而受到不少诟病。 这时候田氏向徐氏发起世家之战,不仅从各方产业上对徐氏下绊子,更出动了巡逻队,对徐氏在外出任务的众子弟进行灭杀。更在多方五家交流中与徐氏针锋相对。另外三家虽不喜田氏咄咄逼人,却也不曾偏帮徐家,反而在两家混战时偶尔伸手,捞了一些便宜。 原本徐田二家实力仿佛,然而田家突然用了一种丸药,名唤“促灵丹”。但凡是修为在炼气五层以上、筑基期以下的修士服下此丹,修为便能立时暴涨,少则一层,多则两层,若是炼气九层修士服下,更是短期内堪比筑基,着实厉害非常。要说有什么弊病,便是在两个时辰之后,丹药效果消失,随即修士将乏力三日,旁的不妥之处,却是没有的。 因有此丹药相助,田氏与徐氏相争时大占上风,其家子弟只要外出,身上必备此丹,长此以往,徐氏就损失了不少优秀子弟。 后来家主徐正天干脆发起田氏之人追杀令,因而在外两家人一旦相遇,都是厮杀不断。田氏有若干炼气九层的修士肆意杀戮徐氏之人,他这些人实力仅略逊筑基修士,寻常子弟如何能是他们对手?后徐氏无奈,除却留下一两人守护徐氏宗族之外,便让所有筑基修士倾巢出动,为潜力最大的数名优秀子弟保驾护航。 这般五年之间,两家可说是结下了死仇,数百年内恐怕是再无回寰可能了。 今时林原秘境再度开启,五家家主照旧要携手合作,近来田家太过嚣张,罗、孟、魏三家便齐施压力,约定三家之中但凡炼气九层以上子弟不得进入秘境,这才算是略略给了其他子弟些微保障。而如徐紫棠这般天才人物,众长老、家主更是将上好的法器赠予,为的便是保住他们的性命。 徐子青听到此处,方知为何他在秘境里不曾见到筑基修士,原来是因为如此。 徐紫棠说完这些,又叹道:“这秘境我五家掌控久矣,这一次还能进来,可田家野心昌盛,再这般张狂下去……五年之后,说不得便不会再送人进来了。” 徐子青心里暗自想道,此番非得要出去秘境不可,不然若明年当真这些子弟不来,他恐怕就要被困死在此处了。 两人说了一会,徐紫棠沿路而来,见到有徐氏宗族灵火于空中炸响,知晓这是在召唤同族,也不禁加快几分步伐。 不多时走到一处绿茵,已然能见十多件衣衫袂影,有几个甚是眼熟,徐子青认得,正是徐家之人。 徐紫棠冷了一张娇颜,与徐子青并肩站在偏处,那些个子弟素来知她性子,并不来搭话,却对徐子青频频侧目,像是不知其为何能与那冷美人攀上交情。有两个对徐紫棠心生爱慕者,更将妒忌目光投来,看得徐子青如芒刺在背,真是苦不堪言。徐紫棠却恍若不觉,仍是态度和缓,与徐子青谈说。 好容易又熬了大半个时辰,地面骤然一震,空中便显出五个门户来。那门户有十丈高、十丈宽,杵在空中犹如通天之门,极是震撼。 这等高大的门户,便是在秘境里任一个地方,恐怕都能清晰瞧见。 徐子青兀自震动不已,那门户却突然生出变化来。 只见五座大门齐齐爆射光芒,其中一道白光倏然飘落,生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罩,将所有徐家人都网罗进去。而后光罩一个提起,就将众人全数卷了上去。 徐子青心中紧张不已,唯恐那光觉出不对。幸而不曾,那白光打在身上一片微热,并无痛楚,他便很是自然地随之腾空,飘然而上。 徐紫棠见状,心中也是放心几分。既然这罩子未有不妥之感,那这人为徐氏之人的身份,也确凿无疑了。 总共才过了约莫一两息工夫,光罩落地散去,众人都脚踏实地。眼前正是家主徐正天,刚刚收回玉剑。 此时五个世家之人壁垒分明,各自占据一个方位,田家与徐家遥遥相对,徐正天摆手道:“快些回去,莫要在此逗留,路上也须小心。” 众人齐声应道:“是。” 徐正天招呼徐紫棠到他近前问话,徐紫棠不好与徐子青多说,只道一声“失礼”,便立时过去。 而徐子青便悄然落在最后,渐与旁人拉开了距离。 这回因局势严峻,那些灵禽皆被派遣出去,给众筑基修士代步之用,故而众人乃是乘御风术而行。又因要节省灵力,并不借助法器,更离地面颇近。 此举恰应了徐子青的心思,他给自己用一个消隐之术,又躲了几个随护长老的注意,借助路上所遇一株巨木,无声隐匿。待前人走得远些,他便立时使木遁之术,往另一个方向急速而去。 后徐紫棠终于给徐正天说完秘境中事,徐正天也对其救命恩人颇有兴致,然而徐紫棠正要将徐子青引于家主面前,却再没见到其人身影了。 徐正天极是讶异:“他自离去,竟无人察觉?” 徐紫棠叹道:“那人遁术精妙,不知是从何处寻来。他助我一把,却遮了颜面,分明是我徐家之人,不晓得为何偏要如此。” 徐正天眼一沉,随即道:“既无恶意,且不去管他。只是日后若再见到此人,你可能将他认出?” 徐紫棠想了一想,道:“此人气息切近自然,很是好认。” 徐正天赞许点头:“如此便罢。” 且不说徐正天与徐紫棠怎生去想,徐子青总算脱离徐家,有惊无险,一路日夜兼程,正在数百里开外了。到确信无人可追,他才收了面上遮掩之物,微微露出个笑容来。 松了口气后,徐子青盘膝坐在树荫下,如今他也知行走危险,还是万事小心为妙。因而随时依傍树木,便能随时木遁而走。 坐定后,照旧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不多时得了戒中人回应,徐子青在四周打下一个禁制,便见一个白衣人倏然出现于面前。 徐子青心情颇好,抬头便道:“云兄,请坐。” 云冽也自坐下,与徐子青相对:“方才种种,吾已尽数见到。” 徐子青微微一怔,笑道:“云兄以为如何?” 云冽神色冰冷:“你有善心,很好。”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氵壬人为恶者,背亲弃友者,皆该杀。” 徐子青难得听云冽赞许,有些欢喜:“既然云兄这般说了,想来我做得没错。” 云冽微微颔首:“只是你实力不济,还需苦修。” 徐子青知晓这位友人向来直言,并无不喜,反而应道:“正是。若非紫棠姑娘有压箱底的绝招在手,我这回也恐怕凶多吉少了。”救人反把自己搭了进去,便极为不智了。 而后云冽便将徐子青方才与人斗法错漏之处一一指出,要他日后谨戒,不可再犯。又道:“你有妖藤在手,防身应是无虞。不过此物煞气太重,你尚未寻得己身之道,若不万分警惕,恐动摇心性,堕入魔道。” 徐子青心中一悚,当即自省。嗜血妖藤的确好用,可毕竟自个修为还没跟上,虽说不忧其反噬,可若被煞气所迷,确有走偏大道之险。好在徐子青并非嗜血之人,若对手并无大恶,他亦不忍要妖藤食其精血,做这残忍之事。 云冽也知徐子青心性,故而只是约莫一提,使他有所提防罢了。 此事已过,徐子青回想秘境中最激烈一战,忆起那三道剑气,颇为心折,不由赞道:“紫枫公子将剑气寄托玉符之中,竟在呼吸间连斩二人,实在厉害极了!”说到此,他侧头看向这终年白衣的好友,询问道,“云兄想也见到,不知有何说头?” 只因这位友人之气魄浩瀚,实非他所见之人能及万一。故而他在云冽面前,并不称他人前辈。如今要问徐紫枫剑气如何,也有请云冽指点评价之意。 云冽略一沉吟,说道:“剑气之厚尚可,却有驳杂,还应千锤百炼,方算入门。” 徐子青讶然,徐紫枫剑气凌厉之极,他原以为便是上佳了,不曾想在友人眼中竟也不成,足见友人严厉。两人相交多年,云冽虽冷漠寡言,却从不说诳语,他既然说徐紫枫颇有不足,便定当是不足的。 他便笑道:“紫枫公子若要更进一步,该当何为?” 云冽冷言道:“不运灵力,日挥剑三万次,直至导正剑势,再说其他。” 徐子青不禁咋舌:“原来竟连剑势也不正么。” 云冽道:“若要习剑,连劈、刺、斩、抹都不能精准,何谈剑术。” 徐子青略一想,也是如此。勿论习剑抑或旁的法门,根基不牢,日后成就必然有限,在晓得错处后,自然该从基本处导正,方有未来可言。 秘境之事便到此为止。 徐子青朝空打个呼哨,重华鹰便骤然直下,落在他的肩头。 此鹰一直盘旋高空,不曾让徐紫棠等人察觉,幸而它因徐子青之血出壳,才能随其一起出得秘境。现下便要回归。 重华鹰与徐子青极是亲热,对云冽却很敬畏,不敢稍有放肆。它见云冽在旁,并不敢与徐子青摩羽蹭动,只低低叫了几声,权作撒娇了。 徐子青摸了摸它翎羽,见它一身玄墨披金很是光鲜,再一看自己,穿着的是自秘境里得来的一件长衫,并不算合身,因而数战过后,已是极为狼狈。不由一拍额:“多年在秘境之中,竟无合适衣物傍身,着实失礼。” 云冽默然。 徐子青不以为忤,笑道:“云兄,你看我去坊市置办一身衣裳可好?” 云冽身形一动,已入戒中:“理应如此。” 徐子青不由失笑。得友人这一句话,想来真是失礼了。他得出徐家,正如同脱了束缚,只是日后该当如何,还应有一个章程。如今便要先去一个坊市瞧瞧,再作计较。 说来这修士之地,平日易物皆以金玉,若是价值更高,则通用灵珠。徐子青身无长物,好在他曾在秘境之中摘取不少灵草,又有重华鹰与妖藤猎取妖兽之妖丹存放戒中,此时可先售出数株,来淘换可用之物。 再说坊市,或托庇于大门大派与世家等大势力名下,或是天长地久,众散修自聚集而成。不过前者有人庇护,后者便少有保障了。 话虽如此,徐子青之前从未出徐家之门,自然不知此为何处,更不晓得哪里是前往坊市的方向,因而朝重华鹰说道几句。重华鹰煞是听话,闻言振翅而起,转瞬间就飞到空中去了。 不多时,那鹰又疾飞回来,几声鹰嗥后,徐子青明了,便随它而走。 徐子青回想当初于百草园中通习此昊天小世界常理,得知此界地域广大,上古之时曾有大能者将偌大土地一分为二,东边诸大洲为修士所居,并有凡人混居,但此类地界中并无帝王将相,所有势力皆为修者占据。而南边亦有诸大洲,却是只有凡人,其不知世上还有东边这修真圣地,只晓得蝇营狗苟、争权夺利。 因此东边诸洲灵气充沛,而南边因无修士长居,且凡人气浊,却要逊上几分。只是东南之地虽分仙凡,却都有九个大洲,分别为溪洲、泸洲、衢洲、霞洲、蕲洲、禹洲、岚洲、樊洲、陵洲。其中东方称上洲,南方则称下。修士称上九洲凡人为凡俗人,称下九洲凡人则为南人。 徐氏宗家所在的登临府,便是在这上衢洲中,内有数家修者坊市,恰巧就有一家在百里之外,他如今正能过去。 重华鹰在空中带路,徐子青快步木遁而行,身形如风如烟,只作一片蒙蒙青光,疏忽间便行了百里。前方便是坊市,内中修士众多,未免造成误会,徐子青即便衣冠不整,却也要驻足留步,以全了礼数。 这坊市与书中所言相若,众多店铺如“井”字状排列,而小些的铺位便要凌乱些,于店铺之间空处摆摊,其热闹之处,与凡俗人世也无差别。 往来者皆为修士,铺面之中却有些后天武者看店,这等人因无灵根,不得修仙,可到底也生于这上九洲内,多数亦有家族依靠。而小家族再依附大家族,为其外堂,便更知修士诸多了。 徐子青左右看了一眼,忽见一名大汉走上前来,抱拳为礼:“这位仙长可是头回来此?” 他微微一怔,便颔首道:“正是。” 徐子青此时眼里远非当年可比,再见到后天武者,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其内息修为。乃是后天九重,若按凡俗人分法,便是一名九级武者,外功很是不错。 只是虽说如此,武者在修士眼中到底只是略大的蝼蚁,其人功至先天便是极限,而先天武者力量只能抵修士炼气五六层修为,且再无进展可能,故而就是个刚入仙途的修士,也往往瞧他们不起。而武者见到修士,若非家仆,便要口称“晚辈”。 那九级武者眼中一喜,抬手请道:“仙长初来,不如由晚辈一尽心意,陪仙长走这一遭?” 徐子青回想十三岁那年初见后天武者,那人虽为仆从,见他也只是面子上恭敬,与此时境遇何止天差地别。 不过他见此人眼中有所希冀,并不为难他,只笑道:“那便劳烦。” 九级武者也是欢喜,他在此地接人待物已久,难得见着性情和悦的修仙之人,不由态度也越发亲近几分:“晚辈陈樘,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徐子青原要说“姓徐”,后想了一想,改道:“我姓云。”说出之后,就在心中暗向友人抱歉,要借了他的姓氏。 陈樘并不怀疑,直笑道:“云仙长,请随晚辈。”他便讲这坊市中事一一介绍分明,“此处都为小巷,横两条,竖五条,分为三区。左区乃是众仙长以物易物之处,不用金玉灵珠,可自行商议。中区是丹草药物、符咒法器铺面所在,内中有高人坐镇,防卫很是严密。而右区便是其余百工之人铺面,或有左、中两区不售不收之物,亦可去那处。” 果真有人言说与自行探查大不相同,若非有陈樘在此说明,要徐子青一人慢慢摸索,恐要耗费许多工夫。 略一想,徐子青便有决意:“我日前得了一株灵草,欲在此地售出,不知陈君可能荐一个好的去处?” 陈樘见他温和,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当时便道:“秀草堂终日收购灵草,价钱也算公道。不如晚辈引云仙长前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正要烦劳。” 陈樘脸带红光,健步如飞,很快就将徐子青领到一处岔道。从此道进去,灵气登时浓郁许多,徐子青左右一望,便见到各铺面俱是整洁宽敞,里头或用玉板、或用玉盒、或用特殊禁制安置许多灵草。香气浓郁,沁人心脾。 这一条道上似都是收售灵草的草堂药堂丹堂,极显齐整。 那秀草堂便在当中的位置,头顶悬着一块金匾,上书店名三字,铁画银钩,笔锋犀利。而铺面大,地板乃青石铺成,更显洁净。 铺面里有两名女修,身上灵气浅薄,却都生得相貌清秀,体态纤浓合度。柜中则站了个颌下有须的掌柜,面相颇老,也是个有些修为的修士。 徐子青在外一望,就猜到此店必是有靠之店,想来信誉也该不坏。他就抬步走进去,那陈樘有幸,也跟了进去。 其中一名女修见有人来,便要迎客,虽见徐子青形貌落魄,但因瞧不出他的修为而不生半点鄙薄,甜笑而来:“客人请进,不知有何指教?”说话间,却是半点不曾招呼陈樘。 徐子青温和一笑:“我有一株灵草出售,不知此处可能收取?” 那女修并不惊讶,来此处的修士或是售出所得灵草,或是购买所需灵草,左右不过这两件事罢了。当即说道:“如此便请客人随我去见掌柜,请他老人家做一个品评,再来议价。” 徐子青笑道:“如此正好。”就随她走到柜台前,见了那相老的修士。 那老掌柜上下打量徐子青一眼,说道:“客人请。” 徐子青便假作在袖中拢拢,实则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个叶包,内中便是一株灵草。因此叶素来不亲灵气,故而能将灵草灵性多留存数日,乃是保存普通灵草必备之物。 那老掌柜将叶包接过,伸手打开,顿时一股灵气迎面扑来,煞是新鲜,草气清香动人。他不禁眯起眼:“成熟千稷草,上品。” 其实以徐子青这等不入流的保管手段,虽有这叶片在,却仍是让灵气流失了几分。但这千稷草到底是秘境之物,便是到如今地步,亦不比曾经贺老头百草园中差。因而这老掌柜一见,就知不凡。 仔细瞧了又瞧,老掌柜眯眼道:“此物能值白玉十五斤。如何?” 徐子青说道:“掌柜买卖公道。” 如今修士之间易物,常以黄金、白玉、青玉最为寻常,其中黄金白玉价值相等,而青玉稍次,一斤白玉能兑十斤青玉。而灵珠价更高,一粒灵珠值百斤黄金。这一株千稷草品相极好,能换来十五斤白玉,确是不错了。 如此便说定了。 旁边女修随即伸手一招,那储物袋中就放出三块白玉砖,每块五斤,再精确齐整不过。徐子青也伸手招过,那玉砖就都收入他储物戒中。诸人只道他将储物袋藏于贴身之处,并无丝毫怀疑。 得了玉砖,徐子青不在店中多留,便招呼陈樘一声,两人走了出去。 陈樘见他并不离去,便问:“云仙长还欲何往?” 徐子青道:“我欲寻一件法衣蔽身。” 陈樘也知这位仙长所穿衣服不算合体,只是原以为这仙长特立独行,亦或是才与人斗法,方显狼狈。此时听徐子青这般直白说出,倒觉得这仙长确实极好相处,就爽快说道:“云仙长请往这边走,但凡普通法衣之类,通常并入百工之属,乃在右区。云仙长若寻不到心仪之物,便可去左区与中区碰一碰运气。左区或有仙长因修为大增亦或是属性不对,将法衣拿来与人交换。中区则偶尔有炼器师将法衣炼成有品级之法器,不过却要贵上数倍乃至数十数百倍了。” 徐子青一笑,就随他过去。自然还是先去了右区,徐子青只求能穿戴整齐,并不需法器之类。 右区之处,有三两家成衣铺面,须知若是家族中的公子小姐,修道资源皆由家族提供,这衣裳自不例外。是故唯有散修方要在坊市做衣,而散修之类闲钱不多,若有所需,更愿去求炼器师炼制一件刻录法阵之法衣,因此成衣铺自然极少。 陈樘引徐子青去那家口碑好的,铺主乃是一名女修,相貌不丑不美,修为在炼气四五层之间,也是不高不低。她铺子里并无帮手,统共就她一人,只听陈樘说此女手艺颇为不错,虽价钱略高些,却仍是物有所值。 进得铺面,那女修便笑问道:“客人要成衣?” 徐子青道:“正是。” 这铺面里并不与凡俗界般将绸缎成卷、放置于柜面上,而是设有禁制,将成衣样品悬挂其上,任人挑选。 女修听徐子青此言,又问:“敢问客人所需乃是五行之何属?” 修士修习功法,各依灵根属性挑选,所穿法衣自然也是同属方可。而普通法衣素来皆为天蚕吐丝所成,天蚕乃天生灵兽,亦分五行,为金蚕、木蚕、水蚕、火蚕、土蚕。百工之衣工寻幼蚕养之,驯其为灵宠,待其成熟,便可日日吐丝,足够制衣而用了。 徐子青便笑道:“我五行属木。” 女修明了,素手一挥,掌心便现出五个绣筒,只有拇指长短,粗细也不过如鸽蛋罢了。而后她念了个咒诀,那绣筒打开,吐出五件成衣悬于半空,各个丝料柔滑,分靛、青、翠三色,光华内敛,细致而不招摇。 徐子青一眼扫过,便选定那青色成衣,一指道:“便是它罢。姑娘予我三件,不知作价几何?” 女修再招手,当前绣筒尽数收起,另有三枚交予徐子青:“白玉五斤便可。” 徐子青便给她一块玉砖,到隔间换衣去了。 再出来时,只见他身着一件青色长衫,乍瞧去朴实无华,细看则另有沟壑。如此既不张扬,又显他气质温润,笑语平和,见之可亲。 女修见到他这般气度,也颇赞赏,笑道:“都说我等修士乃地上人仙,可平日里也少见当真如仙人脱俗者,如今见到公子,方知此言果真不错。” 徐子青便也一笑道:“姑娘的法衣才是巧夺天工,多谢了。” 两人说了两句,徐子青道别,就此出去。 陈樘方才不敢在二位修士交谈时插言,如今出来了,不禁赞道:“云仙长这般着衣,风华更盛了。” 徐子青则笑道:“你在这般夸我,我倒要害羞了。”竟是与他开了个顽笑。 难得见到如此亲和的修士,陈樘正欲再与他多亲近亲近,忽然他见到不远处有一人鬼鬼祟祟,在这巷口处打了一片华光来。 陈樘面色顿时一变,立时对徐子青道:“云仙长现下可还有事在这坊市?” 徐子青见这条巷中铺面也都气氛严肃,不由心中揣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尚要四处走走。” 陈樘叹口气,连声道:“您若并无要事,听晚辈一声劝告,还是莫要在这坊市里逗留为好。” 徐子青疑道:“这是为何?” 陈樘更是焦急,说道:“也罢,您若信得过晚辈,便与晚辈先出了这坊市,之后晚辈再为您解说如何?” 此人乃是久居坊市之人,他的劝说自然要听。徐子青便点了点头:“也好。” 陈樘当下毫不迟疑,引着徐子青飞快从小道而走,七拐八弯后,就自一个偏僻处离开坊市。两人往前匆匆赶路数里,到回头见不着坊市的影子,陈樘方才停了下来。 “晚辈让您见笑了。”他先致歉道。 徐子青安抚一笑:“无妨,到底发生何事,你不如先与我说说?” 陈樘颇有无奈,说道:“云仙长想必是一位散修……”他见徐子青颔首,放下心来,续道,“难怪您不晓得。我等上衢洲里坊市有十数家,多依附世家大族,这一家坊市,原本就是那五大世家之徐氏做了靠山。” 原来此处是徐氏的产业。徐子青不由暗自庆幸,之前不曾将真实名姓说出。 那陈樘又道:“近几年来,徐氏与田氏交恶,两家脸皮撕破,不能共存。约莫一年余前,这一家坊市里便时常有田氏族人前来作怪,可我等乃是武者,来此开铺子的仙长修为又不比来人,往往就吃了大亏。后徐氏便留下数名外堂之人,但有田氏主人来此,就有信发出,派遣徐氏宗族人前往此地,与田氏相抗……那之前大放华光者,便是给我等通风报信之人。” 他说到此一顿,诚恳道:“然而那些仙长既然斗在一处,我辈便是站得近些,也难免受到波及。云仙长您初次来此,不巧便撞上此事……晚辈斗胆,就请您先离开了。” 徐子青摆一摆手,温和说道:“此事确非我能插手,还要多谢你提醒。”他想了想,自袖中再摸出一个叶包,“如此我便不在此逗留。这也是我得来的灵草,今日劳你甚多,便予你做个报酬,以谢你体贴心意。” 陈樘接过叶包,略一嗅,已知其中灵草珍贵,待事情平息了再来售卖,想必能得个好价钱,甚至能换来不错的锻体丹药。当下越发感激起来:“云仙长如此厚意,晚辈……大恩不言谢。日后仙长若有何差遣之处,只消打个招呼,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子青对此人也颇有好感,便笑道:“哪里就这般言重了,你去罢,我也当离去了。” 陈樘再一抱拳,就转身大步而走。 徐子青见他走远,轻叹一声。 上衢洲原本便是徐田两大世家根基所在,所有好些的坊市恐怕都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如今两家争斗不休,这一家既然已是连连被卷入其中,旁的坊市里恐怕也是乌烟瘴气,徐子青如今却不能去的。 这般想来,到底还是要跨洲而行。 上衢洲占地极广、范围极远,徐子青一路跋涉,终是到了边界之处。再往前便是大洋,洋面望之不尽,乃环绕九大洲之海域。 过此大洋,可达上禹洲、上岚洲、上蕲洲,端看人如何选择了。 徐子青临到此处,见洋面上飘一艘极大的灵船,足有数层楼高,又不知有几十丈长。重华鹰立在他的肩头,亦是歪头去看,很有憨态。 只见那灵船上禁制通明闪烁,毫光阵阵,有一名男修立在船头,出言说道:“此船去往上禹洲,来者欲要何往?” 徐子青本不知该去何处,只想着不掺和徐田两家之事。此处能达者三个大洲,皆与五大世家无涉,故而皆可去。如今既是去上禹洲之灵船尚在,不如就去罢。 想定了,他扬声问道:“敢问道友船资几何?” 那男修道:“若一径去上禹洲,要五斤白玉!” 可不算便宜。徐子青却应了:“如此请放开禁制,让在下上船。” 说完那禁制一闪,便露出能容一人进出的敞口。徐子青御风而起,径直上了船头。禁制于身后合拢,他微微一笑,将一块玉砖放入男修手中。 男修见他出手爽利,也有两分好脸色:“道友请。” 徐子青面带笑意,往四面微扫眼过,就见这船舷上只有三两修士,与男修衣着相若,想都是来待客之人。另有十多人身上威压隐隐,却与修士大不相同。他却也认得,都乃是先天武者。 男修指一名先天过来,要他引徐子青入舱。徐子青这才晓得,原来这些先天在灵船上,亦不过是做僮仆的活计。 这船船舱极为广阔,入内后灵气盎然,清新舒适。舱里又有数百房间,分列左右,互不相干。徐子青舱房乃在左侧,很是宽大。 那先天把他送入房内,恭声道:“晚辈刘盛,仙长若有吩咐,口呼晚辈之名即可。”他一瞧重华鹰,又道,“若仙长需旁的物什,但只要说出,晚辈亦能周转一二。” 晓得他是言道船里一应物事皆有的意思,徐子青便笑道:“我晓得了,你自去忙罢。” 刘盛就退下去,小心将门掩上,再过得几息工夫,送来一个漆木食盒,才再度离去。 徐子青见他不再进来,才有心打量。便见房中有一石床,床上有丝被软枕。右面有桌椅,左边有蒲团在地,一应陈设皆很是周到细致。修士在外本不重享受,身外之物亦没什么挂念,可能处处体贴若此,也未尝不使人心情舒畅。 那重华鹰跟随徐子青多年,往往餐风露宿,从不曾见得这般雅致的房间。见此时没得外人,便是扑棱棱好一阵乱飞,是看这也新奇、瞧那也新鲜。 末了飞了数转,终是落在了旁边支出的横架上,一双利爪将它钩住,左顾右盼,又以鹰喙去啄那架子,忙得不亦乐乎。 徐子青看它玩闹,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方才刘盛已然提起,这灵船要半个时辰之后才将出海,之前他还需得静心等待。 略想了想,他便将意识沉入戒中,唤道:“云兄,可有暇否?” 此番良久不曾有丝毫回应,徐子青正自失望时,忽然觉出戒中异动,顿时心中一喜。 果不其然,下一瞬,房中便出现一名冷峻男子,白衣如雪,其气息之寒亦如冰雪。言道:“何事。” 35、 徐子青并不惧他冰冷,只笑道:“我欲前往上禹洲,途中寂寞,便想邀云兄出来聚上一聚。之前因赶路之故,已有数日不曾与云兄相见,着实有些想念。” 云冽并不言语,却盘膝坐在床榻一侧。 徐子青笑意更甚,也坐在另侧,摆手招出棋盘棋子,置于两人之间:“不如手谈?” 云冽微微颔首:“尔先执子。” 徐子青也不与云冽客气,两人对弈时,因双方性子南辕北辙,故而徐子青几无胜局,却仍乐此不疲。于他而言,与云冽弈棋如与云冽交谈,只觉投机,不觉枯燥乏味。 云冽落子从不留情,不足一刻徐子青棋势已去大半,棋子七零八落,已是落败。徐子青笑语认输,云冽便任他收拾棋子,末了再行开局。 这般下了两盘,船身忽有晃动,外头刘盛声音传来:“仙长,灵船已动。” 徐子青应道:“晓得了。” 那刘盛便气息远去。 徐子青一边落子,一边叹道:“我头回乘这灵船,实是见猎心喜。可惜不能与云兄一道出去赏壮丽海景,当真遗憾。” 云冽黑子吃去徐子青数枚棋子,说道:“尔可独去。” 徐子青却是摇头:“再如何美妙景致,若只能独自欣赏,何谈趣味?” 云冽不语,待此局终了,才道:“我于戒中,亦可与尔同赏。” 徐子青十分欢喜,当即站起身来:“那便同去?” 云冽颔首道:“同去。” 约定了,云冽回到戒中,徐子青则开了房门,走出舱外。重华鹰急急跃起,于他身后拍翅跟上。 不多时,一人一鹰已到舱外,立于甲板之上。 灵船行走如风,细看之下,那船底竟未曾挨着洋面,反而略微浮空。整艘船都被那泛起毫光的护照包裹,虽不妨碍赏景,可也只是能看着罢了。若说及海风与海水腥咸之气,却是半点感觉不到的。 不过到底是占据整个小世界的巨大洋流,所谓各个大洲也只是这大洋中的较大陆地,论浩瀚广袤,皆不能与其相比。 才过得这片刻,灵船以行至洋流之中,水流湍急,船行却极平稳。这灵船更是一件灵器,凌驾于所有法器之上,方能在这大洋中乘风破浪,护卫一众修士平安航行。 徐子青所读书册中曾谈及,但凡通航诸洋流的灵船,实则都为九星海门所有。而这一门产业,也乃是九星海门旗下。 须知这浩渺洋流便称之为“九星海”,其中有一九星岛,正位于九大洲拱卫、洋流核心地带,占地之广堪比半个大洲。而九星海门便扎根于九星岛上,威势之大,可谓雄踞一方。 岛上修士无数,除却少数附属门派之外,其余皆为九星海门之人。九星海门因人手众多,不知多少年前便开通了九大洲之间的洋路,以灵船渡人,然而资费颇贵,故而无数资源涌入门中,使其成万年巨富,弟子皆以成其门人为豪。 这一块肥肉并非无其他大派想要染指,只可惜他们一无渡海灵器,二不能确保护持过海修士安全,吃不下这个产业来。 久而久之,到底被九星海门将洋路通航之事独揽。 徐子青立在船边,意识则沉入储物戒中,说道:“云兄,你可见着分踞甲板、船头、船尾这十多个修士?” 戒中人应了一声。 徐子青又道:“他这些人想来都是九星海门的弟子,却为何都这般姿态?” 戒中人道:“尔细看之。” 徐子青原也只是寻个话题与友人谈说,既然目的达到,便笑着细看过去。果不其然,那些修士纷纷将法诀打在护罩之上,使其牢固平稳,又有修士以法诀操控灵船,使它航行时方位不偏,不走迷途。 见得了,他又对友人说出所察之事,得了一句“不错”,又听友人道:“若要顺途,单只如此还不能够。” 徐子青讶然:“还要如何?”他微微一笑,“便要请云兄为我解惑了。” 云冽道:“这等修士,多具水属灵根,修水行法诀。九星海门之人所学似为《蹈海诀》,若研习精深,可顺抚海水,使海路畅通。” 友人学识渊博,徐子青早已明了,听他说得如此详尽,也只因两人言谈融洽而欢喜,并不以为异。 他便赞道:“这生意却不好做,九星海门能将之经营若此,实在难得。” 云冽不语,徐子青也不再扰他,两人一个在戒中,一个在戒外,都是静心赏那浩瀚海景,倒生出几分默契来。 行了有一个时辰,徐子青往后看时,已不能见上衢洲半点踪影,再往前看,亦是一片海水滔滔,左右四顾,尽皆茫茫。 这时灵船忽然颠簸,转瞬平稳。徐子青抬眼去瞧,原来前方掀起巨浪,浪头里冒出一颗狰狞蛟头,赤目黑角,择人欲噬。 原来这大洋之中有无数海兽妖兽盘踞,但有人经过,则翻起浪涛作怪,扑杀过往修士凡人。 且诸海兽皆寿元悠长,便没得上等法诀,修为亦能随岁月增长而逐步增强。这等兽类俱通灵智,尊妖王、拜头领,拉帮结伙;聚妖众、开妖洞,在海中称王称霸。亦有地盘分划之说。 自然也有些野生的妖兽,并不投靠海中霸主,只不知这一头妖蛟,究竟是哪一种了。 妖蛟探头弄浪,是试探也是威慑,它见到这一艘灵船,若起了心思要倒头来撞,恐怕也能闹上一闹。 徐子青观其周身妖力,看不出是有多少年的道行,只觉它一双兽瞳竖起,光芒逼射,使人心惊胆寒。可想而知,修为必定在他之上! 那几名操控灵船的修士却不着慌,他们先是打出一个法诀,使灵船暂停了停,随即有一名女修素手轻扬,掷出一张符纸,在空中迅速炸开,显出个九星连珠的奇异标识来。 只见妖蛟双目湛然有光,它扫过标识,随即长尾一摆而没,整条身子也沉入洋面下去了。 徐子青见之,啧啧称奇。他侧头一看,瞧见那刘盛肃立在他另侧较远之处,便抬手将他唤来。 刘盛自是快步而来,恭声开口:“仙长。” 徐子青便笑问:“我方才见妖蛟肆虐,可见着那九星连珠后,便潜了下去。你可知这是为何?” 刘盛明了,他在这灵船上也颇有些年月,自不是头回被人发问,当即答道:“仙长有所不知,但凡要横渡洋流之船只,皆免不了要受妖兽扑杀。九星海仙门掌控这一条通海之道,若要安稳,定不能少了与海底霸主沟通沟通。” 徐子青听得饶有兴致,追问:“你可说得细些。” 刘盛见他有这兴致,便也放开了说:“这九星海域中,有三位妖兽之主,两位灵兽之主,座下皆有无数兵将。据传闻,这五位深海霸主修为皆近乎金丹真人,乃是绝不可招惹的至强霸主。” 徐子青倒是知道,在这昊天小世界中,筑基修士便是极厉害的了,其上再有化元期修士,肯在此界中逗留者已是凤毛麟角,至于再往上者,却都情愿在大世界定居了。 妖兽灵兽之属,修为划分与修士并不相同。但有灵智之兽,分十二阶,每一级又有前期、中期、后期, 既然说到海洋霸主修为近乎金丹真人,想必便不比化元期圆满,也比化元期后期,若以其阶位划分,该也有四阶左右,果然是老怪物的级别。在这一界中,不说是全无敌手,那也是呼风唤雨了。 说及此处,徐子青又有疑惑。 观这通海之道,九星海门似与海洋霸主有所交易,可既然对方实力这般雄厚,为何还要如此通融? 刘盛看他神色,已心知肚明,当即解释:“仙门乃是海外大派,自开派之始便有化元期的高人坐镇,积年日久,从未断代,因而海中霸主多少给两分薄面。再则……”他顿一顿,脸上也带了层狂热之情,“再则仙门历代宗主都密传一件灵器,传闻乃是中品灵器,威力极大,有翻江覆海之能!若是那些个霸主不愿通融,二者撕破脸皮,也绝讨不了好去!” 他说到此处,声线压低:“仙长,这海底之中虽有五大霸主,可也不是铁板一块,若哪一方与仙门两败俱伤了,不就让他人捡了便宜么?倒不如允了此事,还可占到一些好处。” 不过这样一来,九星海门的航路多数时都安全无虞了,可其他门派势力却没那样大的面子。另有些穷困潦倒的散修一类,妄想自行出海的,运道好便无事,运道不好,就成了妖兽填肚子的蠹物了。 刘盛颇为健谈,所言想也是九星海门应允、彰显仙门威名之事,若是散修听得,难免不心驰神往,而其他大门大派的弟子闻说,也小看不得。 徐子青便听他说来,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两个时辰有余。 此时天色近午,原本除却九星海门人与众先天外便无甚人来的甲板上,也陆续地走来了几个修士。 这一众修士从船舱里走出,左手边那人身高九尺有余,极为高大,身形亦是威武雄壮;而右手边的有三五人,分男女,相貌俱是不俗。 那三五男女言笑晏晏,彼此颇为熟悉,然而偶然瞥见那高大男修,却都是眼带轻蔑,不欲与他为伍般模样。 徐子青这边看得清楚,那高大男修生得十分丑陋,不仅头大如斗,头顶更无多少毛发,眼如铜铃,双耳之处并无耳廓、唯有耳孔。若是给凡俗人瞧见,恐怕要称他一声“妖怪”,便是修士看来,这等形貌也是殊异了些。 虽说修士并非人人俊逸貌美,然而一旦踏入仙途,便自有灵力环绕,颇显出尘之意。这般相貌太丑者,就有些格格不入起来。更何况此人不仅貌丑,修为更不过炼气二三层罢了,如何能让人瞧得起? 故而当他上得这甲板来,不仅其余修士与他离得远远,那些个先天也不肯前来招待。 徐子青见状,不由微微皱眉。但旋即一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修士生出排挤之意,却未行欺凌之举,也怪之不得。 他见这高大修士寻不到一处安稳落脚之地,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便开口道:“这位道友,此处尚有余裕,可愿来此与在下小叙一番?” 那高大修士回头一看,露出个丑陋至极的笑容,却大步流星,往此处走来。 徐子青面带笑意,将身子向后移了移:“请。” 高大修士抱拳:“多谢。” 徐子青笑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不过区区方寸之地,何谈谢意。” 这高大修士挑起眉头,越发丑相:“阁下不嫌我貌丑?” 徐子青说道:“皮囊之物,无论美丑,皆为先天之赐也。而人之品性却不然,与人相交非看皮囊,观其气度品格罢了。” 高大修士便又笑了:“阁下好胸襟。我名章九,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一笑:“在下徐子青。” 两人交换了名姓,彼此也觉得熟络了几分,攀谈起来,各自都有一番计较。 这章九看来修为不济,气度却很不凡。若是寻常的修士,全然看不透徐子青修为之下,也该晓得是遇到了前辈,便不是唯唯诺诺讨好献媚,也要多些恭谨之意。偏他仍是神色自若,不仅不为其容颜哀怜,反而态度豪爽大方,使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徐子青素来温和,与人说话时,勿论其人修为几何,总是十分亲和,并无给人居高临下之感。章九同他交谈,自也觉得如沐春风。 一来二去,竟然都觉得有些亲近。 章九见闻广博,徐子青多年来局限于山庄、秘境之中,许多传说事故他是闻所未闻,如今听此人说得绘声绘色,亦有身临其境之感。 两人说到酣处,章九自储物袋中取出一坛子陈酿‘百淬香’,又有两个灵气盎然、拇指大小的玲珑酒杯,斟满一个,递与徐子青:“此酒我存了久矣,今日难得遇上相契友人,不如共饮。” 徐子青从不曾饮酒,也颇有兴致,便接过来,放在鼻端下嗅了一嗅,赞道:“果然酒香甘醇,不错。” 章九大喇喇盘腿坐下,举杯道:“喝了?” 徐子青也坦然坐下,同样举杯:“喝了。”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仰脖饮尽。 清酒入口,先有一道醇香之气直逼喉间,既感丝丝辛辣,又觉甘美无比,回味悠长。徐子青抿了抿嘴,很是意犹未尽。 章九见状,哈哈一笑,提起酒壶又给他斟满:“再来!” 徐子青笑应:“来!” 这般你来我往,不多时,半坛子酒已然下肚。 徐子青脸带微红,侧头去看船外海景,只觉得海天浩渺一色,视线之外极其开阔,真使人胸怀大敞,便曾有什么烦恼之事,也在此时尽皆散在这烟波之中。 章九喝酒时话也不多,不过既见徐子青面上生晕,乍一看竟有几分珠玉生辉之感,便笑道:“徐兄弟,章某冒昧一问……你今年年岁几何?” 徐子青温和地笑:“略算算,虚岁也有十八。” 章九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他一番:“徐兄弟当真天赋过人。” 徐子青却摇摇头:“总脱不去一个‘巧’字。” 点到为止,这修行之人,哪几个没有遇上什么奇遇的?就揭过这话不提。 章九也转头看了看那海,叹道:“可惜被关在这罩子里头,不然我使把力气,也能叉上几条好鱼。到时用火烤了,再佐以美酒,才是真正的爽快!” 徐子青试想一番,果然是极好,他就点头道:“确是如此,可惜了。”他再想想,又说,“不过海中事到底诡谲,这护罩也是为我等安全所设,只得如此了。” 说话时,就到了正午。 金丹真人以下,修士皆不能辟谷,便不是如凡俗人般一日三顿,却也是饿不得的。在这灵船之上,若要横渡两洲,往往所需两三日至五六日不等,这些个上了船的修士平日里若没备上辟谷丹等充饥之物,少不得就要靠灵船上的帮补。 故而每日三次定时,都有膳食提供予众修士。自然,也得是出资费的。 这才刚到时辰,便有数名先天向着自个接待的渡客招呼去了。 徐子青是刘盛接待的,这时便见他走了过来。倒是章九相貌丑恶、修为又低,故而并无先天肯来。 刘盛倒是有眼力的,他早见徐子青与章九一同喝酒、那是言谈甚欢,因此心中虽仍对章九有些看不起,却不会表现出来,反而开口就招呼了两人:“两位仙长,已是午时了,不知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笑了笑,他此时微醺,反应颇有些慢的:“……什么吩咐?” 那章九很是明白,就说道:“要上好的灵谷,再来十斤肉菜,价钱不必计较,只管算来就是。” 徐子青双目虽有些迷钝,意识仍是清醒,便要取玉砖出来:“章兄,我才喝了你的酒,不可如此……” 章九则大手一摆:“今日交了你这友人,我心中欢喜。你这般客套,莫不是没认我做一个朋友?”按理说他是高攀了徐子青,可他这般说来,却半点不让人生厌。 徐子青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闻言也就笑开来:“也罢,就占章兄这些便宜。日后我再回请,可不许不来。” 章九哈哈大笑,自然是应了“好”。 只是两人心里都很是明白,虽然投契,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世界何其之大,仙途何其艰险。恐怕下了这灵船,他两个便再无相见之日了。 吃完这一顿饭,徐子青脑子里已然有些混沌。这酿来与修士喝的酒,这酒劲儿上来,修士也难以抵挡得住。徐子青两世皆是滴酒不沾,头回痛饮,自然醉了。 章九见他步履踉跄,收了东西,笑着要去搀他。 徐子青却不肯,定一定神,即便是头重脚轻,却也硬是走得稳了。 而章九见他执意如此,便只好不放心陪他到房门外,直至见他进了去,才放心离开。 房门掩上,徐子青一头栽倒在床,是仰面朝天,面色酡红,浑身酒香。 忽然间,一道白影突兀现身于床前,身形若隐若现。他先是朝门外瞧了一眼,随即冷眼看那床上醉醺醺的俊雅少年,默然不语。 徐子青神智蒙昧,却未睡着。他半梦半醒间瞥见一角白衣,便将眼睁开,带几分醉意唤道:“……云兄?” 白影立得近些,并不言语。 徐子青便轻轻笑了几声:“我今日识得一个新朋友,心中很是快活。”他侧过头,语中有些不解,“云兄?” 云冽才道:“此人对你并无恶意,可交。” 徐子青俊颜如玉,笑得越发轻快:“云兄说得是。”他偏头过来,似看着眼前虚影,“云兄可好饮酒?” 云冽道:“从不饮酒。” 徐子青略有失望,叹道:“若能与云兄共饮……”尾音渐没,并未言明。 云冽敛目,随即消失无踪。 一夜无梦。 次日,徐子青醒来,忆起昨夜与章九饮酒之事,想到而后不仅喝醉,还拉着戒中好友好一阵絮叨,又不由莞尔。 那好友乃是一位剑修,意念坚定,从不为外物所迷,可谓心如磐石。而酒能磨人心志,他自然是不喜的。 也不多想,徐子青便起身下床。他才发觉虽是醉酒醒来,却既不头痛欲裂,也不身子酸软,可见这修士饮用的酒水并无凡俗酒类劣病。 推开房门,酒气早已散去,徐子青神清气爽,出舱门再赏海景去也。 甲板上众先天依旧待命,那些掌船的九星海门弟子却换了人选,想来是头前那些歇息去了。毕竟此乃灵船,一日夜过,灵力该消耗极大才是。 徐子青站在船边,极目远眺,正是风平浪静。 “徐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只听后头一阵爽朗笑声传来,旋即有人脚步分明,快步走来。 “章兄。”徐子青回头一笑,“美酒醉人,自然睡得极好。” 章九走到他身侧,笑道:“酒还有许多,若是徐兄弟喜欢,不如今日再痛饮一番?” 徐子青也不推拒:“也好,此酒甚好,直让人流连。” 章九满不在乎:“若是徐兄弟喜欢,我送你几坛就是。章某旁的没有,这酒却不少。今日换上一种‘仙人香’,管教你喝个痛快!” 这仙人香比百淬香烈些,入喉后嗓子火辣辣的,随即辣意变为甜香,一股热火冲头,便生出飘飘欲仙之感。 果然是号称仙人都要迷醉的好东西。 两人推杯换盏,喝过一遍。 章九虽仍笑得爽快,徐子青却觉出些不对来,难免有点不解。 他便开口询问:“章兄,你若有心事,或可与我说说。” 章九面带迟疑,而后在周身布下一个禁制,才说道:“徐兄弟,你我一见如故,我便也不瞒你。”他叹口气,“我从上衢洲到上禹洲去,乃是因上衢洲近年来那两个世家混战之事。我原有伤在身,又是散修,在那处实在不能安心下来。” 徐子青认真听他去说,并不插言。 章九便又道:“我素来量大,昨夜喝过后,你虽醉了,我倒还清醒得很,便在房里又自斟自酌起来。可却不曾想听到了旁边屋子里闹腾。” 徐子青心知,这便是说到了重要之处。只是在这灵船上说话,当都是下了禁制的,他怎能听得到? 章九见他疑惑,先说:“徐兄弟有所不知,我生来这副丑模样,耳力却是极好,寻常禁制不能挡住。”见徐子青并未露出异色,便续道,“那一番吵闹尽皆入了我耳,我才知晓,这些从不出屋之人,竟是那掀起头儿来的田大世家之人!” 徐子青瞳孔蓦地一缩,心跳也登时快了几分! 章九话语不断:“原来这田氏之人到上禹洲去,是为请雷火派一名长于用雷的化元期高人助阵,要将徐家杀得一个不剩!” 徐子青心中暗惊,面上却极力不显:“雷火派可是陆地三大宗派之首,田家与他们有这等交情?” 章九道:“若单是一个田家,最多不过是有些筑基期的修士,自然不被雷火派看在眼里。可关键是,他们勾结了……” 徐子青问:“勾结了什么?” 章九压低声线:“勾结了海兽!” 徐子青大惊,这八竿子打不上的干系,怎会扯上深海霸主? 章九见他如此震动,说得更快了些。 这时徐子青才知道,原来田家翻脸并非单为徐家不允婚之事,而是早有预谋、筹划多年。 早在田家田塍还未成家主时,不知怎地与深海中一位四阶妖兽结识,又因这妖兽识得了雷火派一位接近筑基期圆满的高手慕振海,彼此已有默契。而后田塍在田家多番运作,成了家主,便表面蛰伏起来,私下里仍与那一人一兽暗通款曲。 多年后,田塍地位稳固,那筑基圆满的高手突破,成为化元期的高人,海中四阶妖兽不服如今的几位霸主,也早已暗暗收买其余厉害妖兽,意图使它们为己所用。如今亦有小成。 如此三方再度沟通,便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先是化元期那位从四阶妖兽手中得了不少深海中的好药材,制得能短时间提升修为的丹药,并将它交予田塍。 田塍想要吞掉其他家族,成为昊天小世界最大的修真世家并独占林原秘境;四阶妖兽允诺若能得到霸主之位,就将通海之道分出一条赠予雷火派;而已突破化元期的慕振海想要借这一条通海之道,换取在门内更高的地位,以得到绝大的好处。 这般一拍即合,当下田塍就开始寻找机会挑衅起来。 于是徐田两家之战由此而起,以双方如今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之态,都各自寻找外援,田塍请来慕振海,徐家却未必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未免雷火派中与慕振海竞争之人察觉端倪,田塍左思右想,派心腹带上无数珍贵之物,去雷火派拜见慕振海,以私人名义请他赴生辰之宴。结果同去这几个田家人为争夺率先露脸的机会而闹了起来,才给章九听到,并于其言谈中将整件事推测了个七七八八。 徐子青听得是惊心动魄,他万没有想到整个徐家都在这些人算计之下,而很显然,此番田家去了雷火派,定然能马到功成,而徐家立时便有覆巢毁卵之祸! 想到此,他安能不知章九何故说起此事? 与章九相交时,徐子青并未遮掩自己名姓,章九但对徐氏有些了解,便能猜知徐子青身份。只是两人固然投缘,毕竟相识两天罢了,不好直说,因而就利用这机会,将他所知之事全数告知。 章九说完这个,见徐子青神色,心知他已明白自己用意,也不多问,再度给他斟酒,和他同饮起来。 徐子青心下游移不定,他与徐家纠葛实在复杂,说恨意不然,说当真有什么归属之感,却也不然。于是想了又想,仍是暂将此事抛开。 两人正饮酒时,灵船已至两洲中途,正在一个满是暗流的湍急之地。 此处素来都是难渡,那些九星海门的弟子当即高呼起来:“将进急流,诸位请自小心!” 说是小心,却并非要有什么千难万险的,而是要将身子固定在地,不然一不小心给灵船抛起,这面皮可就尽皆落下了。 章九与徐子青相视一笑,各自运起了灵力,将自个与船面紧紧相贴。此后若不是这灵船毁损,他两个应安然无恙。 这些九星海门弟子并非头回渡船,技艺很是纯熟。过着急流时,虽灵船难免要被水流冲得激荡,却不曾撞上暗礁,也不至于太过颠簸。 微微动荡后,急流便走了近半,前方有一处漩涡,四方水流汇聚,很是磨人。众弟子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只愿能顺利过去。 不料才近那水涡,突然被什么东西突兀一撞!灵船骤然打了个趔趄,船上人也是天旋地转,似有一道绝强灵力直冲而来,尽管被灵船挡了大半,还是造成了强大的震荡。 章九修为低,身子是猛然一晃,徐子青却定得住,忙伸手拉住他一条手臂,才使两人都稳当下来。 轰!轰轰—— 紧跟着,是一连串猛烈的冲撞! 灵船已然被迫挨上洋面,半个船身向后栽去,船头高高地翘起,前后颠动不停!护罩在此时忽然浮出了七彩华光,每受一次重击,那华光就越发明亮,漾起一圈圈犹如涟漪一般的波纹。 一时间,船舱里跑出了许多修士,各个都显露出惊惶之色。有些修为不高的更是立足不稳,这回可不是寻常的海浪颠簸,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以灵力冲击,这灵力余波闯将过来,就将众修士弄了个七荤八素了! 徐子青带章九站起身,接连的冲撞让他也颇有些吃不消。那灵力震荡穿过护罩,即便不能伤人,却让他这些受影响的灵力紊乱,难以运转。 章九用力抓紧船栏,大声说道:“海兽异动!” 徐子青应声朝外看去,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一片湍流急旋之处,黑压压的海兽头颅自大小水涡中冒了出来,成群结队,很是密集。 仅这般粗略扫了一眼,那庞然大躯怕不有数百头,而以其威压来看,竟全都是妖兽,且修为不止一阶,更有许多二阶妖兽,作为领头者,悍然雄踞于前方洋面之下! 徐子青自个有了炼气七层的修为,也不算弱了,可归根到底也只抵得上二阶妖兽的实力罢了。若只有一两头,他或者无碍,但此处分明是远远不止,便是他性子豁达,也不免生出一丝戒惧之意来。 以他这些年来所见闻,还从不曾遇得如此情景……若非徐子青于生死关头徘徊过几次,恐怕也要和许多修士一般绝望了。 章九开口便道:“好家伙!这海底蛟族、鲨族、蟒族、鲸族、鱼龙族竟都出现了叛徒!” 徐子青听得,侧头看他:“章兄?” 章九双目炯炯:“我走过一些地方,也听说许多海兽之事。海中有无数族群,分归深海霸主麾下。不过许多族群虽为一族,却未必归顺同一个霸主,分支之间,另有不同。” 徐子青点了点头:“当是如此。” 章九修为虽低,也着实吃了苦头,此时却也不畏惧般,以手指了指那一群妖兽方向:“徐兄弟,你看。” 徐子青便看过去。 那章九又道:“若当真是归了不同霸主的海兽分支,若要出动,定是分作小队,兵士头领井然有序。可你观这些海兽,各自颜色斑驳,便是我认得的那赤魔蟒、火首蟒、铜睛蟒,血炎鲨、巨神鲨、钢岩鲨……这几种虽同为蟒类、鲨类,却都不是同一分支。如今它们这般一起窜了出来,足以见得。” 徐子青一想,也是如此。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 章九爽快点头:“我也是这么猜着。既然雷火派想吃下这通海之道,必要有因。这些个海兽当就是要来阻了这一次……”他一顿,“想必日后定不止这一次。伤亡愈多,九星海门的脸面便被打得愈狠。果真是好算计啊!” 徐子青闻言,不禁暗叹。便是已然踏入仙途,到底还是不能放下贪欲之心。这些个势力博弈夺利起来,又不知要死伤多少旁的修士了。 正想时,灵船被撞得更加厉害,这一件灵器虽不会因此毁损,可那原本坚固的护罩却未必能撑得下去,更何况,灵船能否驾驭、护罩能否坚持,归根到底,也与那些操纵的九星海门弟子有关。 徐子青担忧得不错,这些妖兽打得就是这一个主意。护罩不断被撞击,原本就不堪重负,偏生因冲撞过于猛烈,使那些弟子渐渐都无法站稳。 操纵灵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不仅得顺畅释出足够的灵力,还得准确打出无数法诀。但这般立足不稳,又要他们如何能做到? 九星海门弟子到底也是熟手,比起旁的东倒西歪的修士们可强了许多。尽管灵船摇摆颠簸,他们却仍能将脚底牢牢踏住船板,既不能每个都出得力气,却能两个扶住一个,使那被护起来的稳当之人掌舵。 因每逢出海,弟子都要日夜轮班,故而来得门人不少,这般应对起来,虽略显窘迫,倒也撑了下来。 可惜好景不长,只听“轰轰轰”连声巨响,巨大的浪花溅起,群兽也越发激动起来。好些鲸族潜入海底,竟以庞然之躯从下方向上顶撞,尤其厉害! 这还不止,忽然间又有怪声。 “嗤嗤嗤——” 徐子青只觉眼前一暗,原来有一团惨绿的汁水成片浇来,正打在他们这方的护罩上,霎时遮掩了不少视线,而灵船护罩也被这汁水腐蚀,冒起了漆黑的毒烟。或者并非幻觉,这毒汁连番冲击之后,护罩上的灵光,竟似黯淡了不少…… 只听章九说道:“是剧毒!” 凡俗中的毒药自然不能伤修士半分,可妖兽之毒却是不然。若有更厉害者,不止可将修士肉身化无,甚至能伤害修士神魂、将其整个溶为血水也未可知!更莫说有些毒物毁法宝、去灵光,无所不能。 此回他们遇着的剧毒,便是擅毒妖兽毒囊里不知存了多少年,酝酿出这样的神通。再如此下去,护罩也护不得几时了。 很快不止是章、徐两人这边,其余地方的护罩也皆被喷了剧毒,惊得一众修士慌张无比,再一见那虎视眈眈的无数海兽,简直都骇得魂飞天外了! 徐子青想了一想,脚下现出两片碧叶,将他缓缓托起。不多时,他便双足离地,悬在与地面不足半尺之处。既然是灵船不稳,且不去踩着它就是。 章九似并无这等手段,徐子青此法也带不得人,只好就浮在章九左近,以便随时护持于他。 另外些修士也瞧见徐子青做法,他们先前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时反应过来,都是恍然大悟,纷纷效仿。不过御风术不能持久,因此极快的,灵船上就闪烁起无数缤纷彩光来! 这一刻,但只要身具法器者,不论平日里护得如何紧密,都将其放了出来,只为争夺那一线生机—— 36、 饶是九星海门众子弟已然竭尽全力,到底寡不敌众,加之灵船颠乱、船客皆怨声载道,更是影响心神,使他们神气渐渐衰丧,气势也越发颓败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毒液连续不提地喷吐出来,护罩到底是不堪重负,“啪啪”两声顿时炸裂开来! “糟了!”徐子青顾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个御风术出来,极快地向后撤去,人也急速飞高了数丈。 果不其然,他才刚退后丈许,就有一道极高的浪头汹涌扑来,连连将好几个飞得低的修士卷入浪涛之中。而这浪涛里更藏着好几头凶猛的妖鲨,趁此机会立时咬住修士身躯,将他们活活拖进了海中…… 好恶兽!只见那些个一阶二阶的蛟蟒之类并不甘心,甩动长尾直入半空,有数丈高!猝不及防的、骇破了胆子的,尽皆都被众蛟蟒缠了腰,猛然给吞入巨口! 徐子青运起灵力,层层拔高,他此时可不敢有丝毫轻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灵船已翻,海中霎时一片血腥。 众海兽齐齐翻涌上来,将那些堕海的修士或咬成两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将其分尸……林林总总,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红海。真真是骇人至极! 一时之间哀声惨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门的子弟踩着一条灵舟,半空而飞,却也有未及赶上者,同样被吃得干干净净。 就听一名弟子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海兽,敢与我九星海门作对,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问罪吗!”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乱,被海王大人发现,定要刨出尔等妖丹,将你们抽筋扒皮、千刀万剐而死!” 那些海兽却是毫不理会,各个亮出利齿,是大快朵颐。 有一沙哑声线突然响起:“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 听得此言,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见一条三首蛟盎然出水,身长十丈,头大如车,三颗蛟首分三处方向张望,那三张兽脸上,竟齐齐都是狰狞笑容。极通人性。 显然这话便是从它口中说出,然而众修士则齐齐变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门弟子脸上惨白,惶然道:“三阶——” “竟然是三阶妖兽!” “它是三阶妖兽,黑背三首蛟!” 众所周知,但凡是兽类之属,无论妖兽灵兽,喉咙里都有一块横骨,横骨不化,便不能人语。然而若要炼化横骨,所需妖元庞大,至少也要有三阶的修为,方能达成。这三首蛟人语不算顺畅,想是刚炼化不久,可它的修为却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过四阶而已,三阶海兽着实也算一尊强者了!在场诸位修士连那众多的一阶二阶海兽都对付不了,何谈三阶海兽! 如今众修士已然满是绝望,徐子青以眼观之,心中盘算不定。 他此时虽离得远些,可毕竟是因着那海兽并非针对于他,才能保命。若是待会修士死得绝了,他恐怕也必死无疑。 想到此处,徐子青暗暗运转丹田灵力,以意识沉入其中,接触那一点嗜血妖藤种子。转瞬间,妖藤生出芽来,渐成藤蔓,自经络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内。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动,它便要生发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时也在心中考量,他身处海上,灵力并非无尽。固然这般立在空中暂能自保,可若是灵力耗尽了,后果不堪设想。他自然也想着趁此机会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这一块海域众海兽因吞食旁的修士而无暇顾他,可再远些还有数十数百头凶猛妖兽,他一旦飞了过去,岂不是正送入它们眼里?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当。一时之间,他竟觉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 章九见徐子青沉默不语,便开口道:“徐兄弟,将章某松开罢。你已然尽力,快些逃了说不得还能保住这条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于此。” 徐子青却摇头:“你请我喝了那许多好酒,只为了这个,我也不能弃你而去。” 他说得轻巧,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他们相识不深,可徐子青与章九颇为投缘,就将他认作了朋友。如今双双遭此磨难,他若是弃友而逃,岂不是禽兽不如! 章九说过一遍,也不再劝,只道:“也罢,徐兄弟且撑着,若当真熬不过了,你我一同下去杀它两个,也算够本了!” 徐子青听他说得豪气,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该如此。” 两人说定,再观战时胸中反而生出几分热血来。 那些个九星海门的弟子在空中连放了烟火,轰然震响,一幅巨大的九星连珠图闪烁于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虽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将这些个海兽唬了一唬。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那些烟火过后,百里开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滚滚。海浪足涌起数百丈之高,直若耸天极峰,铺天盖地,遮云蔽日。 浪中传来另声叱骂:“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乱诸兽,若有抵抗,杀之无赦!” 随后便有无数巨鸣声起,悠远绵长,震破耳鼓。 众海兽密密麻麻,于浪头中探头摆尾,几近威武狂霸。 与方才那些个杂军不同,这些海兽队列齐整,放出声来如鸣金击鼓,有刀兵杀伐之气。众凶鲨、猛蛟、狂蟒、巨鲸、恶蟹等海兽结成洪流,声嚣气壮,震天撼海,势不可挡! 众海兽一涌而上,与先前那些个叛兽裹在一处。便是开了灵智的妖兽,到底也并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体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钢尾、肉触,但能使得,尽皆使来。撕扯啃咬,血肉横飞,这整片海域顿时化作修罗战场,道道血气与海水混在一处,化作重重血雾,四处弥散,是腥气扑鼻。 前头那些个叛兽也是悍勇扑杀,到底数量少了些,而后口中发出长鸣,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来也有援兵潜藏,不甘示弱,绝不罢手! 于是乎这一场兽斗是惊心动魄,那些浮在海里的修士反倒给金睛海王麾下妖兽以口衔住,甩将出去。而九星海门那一艘岌岌可危的灵舟也被晾在一边,得回了一条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来这海兽叛乱已被海中霸主察觉,如今将属下群兽派遣出来,诛杀叛逆,也救一救那些个可怜的修士。 虽说九星海门与海中妖兽关系微妙,但从古至今,修士与妖兽多是彼此防备,也彼此残杀,如今修士给妖兽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来,心中恐怕也好过不得。 徐子青却是松了口气。他对妖兽倒无甚偏见,只要妖兽并不食人,他亦不至于对其斩尽杀绝。至于为妖兽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这又有何妨? 章九见状,张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机,我两个快些走了。” 徐子青见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却也是点了点头:“这就去了,章兄,可要将我抓紧。” 章九应了声,就见徐子青足下叶片焕出一片绿光,之后便疏忽飘摇远去了。 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骤然竖立,人也立时醒了过来。他才发觉自个趴在一片浅滩上,双腿还在海中,给水流冲刷,早已冻得麻木。而衣衫贴在身上,很是黏腻,更有些硌人之物附于体表,口中海水腥咸,真真是难受无比。 忽然一声鹰嗥,墨羽金翎的重华鹰。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难,它仍是不离不弃,之间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记了起来。 原来他带章九以足下悬空草叶片相助,起意将余下海路横渡。不曾想才飞行不足千里,丹田里灵力已是快要耗尽。为省些气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时却遇上了海上异象“龙吸水”,那大风不停旋转,将两人卷了进去,之后过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气耗尽,晕死过去。 不过如今既然趴在了浅滩之上,想来是无事了。徐子青还未及松口气,突然想起同行之人,当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远处的浅水里,静静浮着一个黑影,徐子青连忙疾行过去,却见那人身量矮小,并非九尺大汉。 虽心里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却动作不停,直将人翻转过来。这一见正面,便使他很是皱了眉。 这给泡在水里的人约莫才五尺长,衣衫破烂,背部有鞭痕,胸前、肩头都有刀伤,皮肉翻白,可说是惨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悦的却不止如此,而是这不过是个孩童,看形貌不能超过十岁,却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将他伤到如此地步! 男童脸色惨白,鼻翼下呼吸趋近于无,若非心口还有些微热度,几乎要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纯的乙木之气过去。木气温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壮人生机。木气入体,便立时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纵之力,在他体内运转足有十八个大周天,方才渐渐停了下来。 此一番动作后,又让徐子青生出怒意。 这男童五脏衰败,经脉皆伤,更中了数种毒素沉积体内。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气入体,能至此时还不断气,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强撑,只留了一口气罢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过一时半刻,就要彻底没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气为男童攫取生机,却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伤太多,他若将他丢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条。徐子青自然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这孩童遭此大罪,于心何忍? 他便将孩童衣裳剥去,又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给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进了怀里。而后他极目远眺,在四周细细看过,都不曾见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风将两人拆分异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愿其安然无恙了。不过若不遇上海兽,以修士之能,当也不会丧命罢! 叹了口气,徐子青按下心中担忧,也不再犹豫。他径直向前走去,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一处安静所在,细细给这孩童疗伤。 徐子青虽被巨浪卷走,如今体内灵力却已然自行回复过来,于是便乘御风之术,飘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这孩童却忍受不得,只能作罢。 于是很快行了十余里路,就见着一个不小的县镇,因与海滩接近,故而人流聚集,虽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却也不少。 镇中有数家客栈,多为凡俗人所用,唯有两家内设“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众多左道特异之道,所以这两家客栈分踞县镇极南极北之处,一家接应如今最为势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则接待其余修士,也算互不干涉、减少纠纷之举了。 徐子青进得镇来,正是随风而落,镇中人也是见过世面,这时认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诚惶诚恐,恭敬非常。 寻人问了路,他便直往“仙来居”而去,顾名思义,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栈了。 这客栈修得极为清雅,犹如一处幽静的园子,内中花木丛生,却修剪得错落有致,又灵气盎然,着实使人心旷神怡。 才走进去,徐子青便见到一个俏媚女子袅娜而来,约莫是刚刚引气的修为,穿着却如同婢子,面上带着甜笑,很是可爱。 “前辈,快快请进。”那美婢眼波流转,极为动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还是,还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温和笑道:“不必劳烦,我这尚有些急事,就带我去雅居罢。” 美婢眼波微扫,已见着徐子青怀中有人,立时整了整脸色,仍是柔声细语,却并不巧言与他搭话了:“那便请往这边走。”说罢便拧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颇有焦虑,当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见到前方绿茵掩映间露出一个屋角,正是个极雅致的单间儿。外头绕着一圈青碧碧的竹篱笆,显得十分清静。 美婢将人引进去,并不多话。 徐子青只挥袖让她走了,便立刻进屋,把怀里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费不少时间,徐子青连忙握住他的脉门,探他内气。 幸甚,这孩童极是倔强,只给他一道乙木之气,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机,体内百脉五脏皆有复苏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来,徐子青又送了两道灵力进去,只望这孩童意志坚定,能将其善用,修补己身。 做完这个,他才在一旁蒲团上坐下,一面调息,一面心下思忖起来。 徐子青两度为他延续生机,自然对其了解甚多。这孩童体内并无丝毫灵气,可见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伤疤众多,既有经年累月而来,又有新伤,想必 曾经景况极是不好。 如今来看,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来,可这活下来后,他却该如何将他安置? 正想时,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欢喜:“云兄。” 云冽垂目,微微颔首,随即他却转身,看向床上之人:“龙气。” 徐子青惊了惊:“……龙气?” 云冽走到窗前,手指虚虚在那孩童额上一点,说道:“此子身具龙气,自灵窍中生发而出,直冲云天。你当设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绝不会有害于他,立时先布了禁制,才说后话:“云兄,这龙气……人人都能瞧见么?” 云冽道:“你将灵力运于双目,自能看见。”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双目中青芒闪动,就见到那孩童眉心间蕴有一团金黄,隐隐化作一条飞龙模样,直冲上天。只是飞龙身形虚妄,并不凝实,虽摇头摆尾十分威武,却并不让人多么骇怕。 然而见到这龙气,便是徐子青素来随遇而安,也难免有些伤神了。 身具龙气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灵窍生发龙气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龙气,示意奉天承运,便是有资格竞争皇位、成为天道于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个了。 他不仅是凡俗人,还是一个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为何却能出现在上九洲中? 这便让徐子青越发觉得棘手起来。 正在他犹疑不决时,云冽已然开口:“你若要带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龙气。”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云兄可以教我?” 云冽伸出一只手掌,置于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风,其势如电,极快地掐了一个手诀,道:“封灵诀。” 徐子青将这指诀牢牢记住,私下练过几遍,才虚虚做了出来:“云兄且看。” 云冽道:“不错。”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边,对他眉心施法。待封灵诀使出,他再回头,欲与云冽说话,却已不见友人踪迹。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云冽难得主动现身,想来便只是为教他这一手封灵诀,果真古道热肠,实是极好的一个友人。 习惯了云冽神出鬼没,徐子青也不计较他突兀消失,只将意识沉入戒中,发现云冽仍是端坐石台,便抛开此事。 徐子青细观男童,他遍体鳞伤,短日恐不能醒来,他想了一想,将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将重华留在房里照管男童,才走出门去,将门紧紧掩上。 此时他身上只剩下一块玉砖,想必是不够资费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还得去寻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远,又见一个美婢,与方才所见者不同,却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动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过来:“前辈可是有什么吩咐?” 徐子青温和一笑,问道:“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见他姿容俊雅,修为又高,不由颊生双晕,莺言软语道:“前辈若不嫌弃,晚辈引您过去罢。” 徐子青不解风月,只当是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应道:“便劳烦姑娘。” 美婢在前领路,出得门去,左拐就有一条小巷,内设禁制,唯修士可过,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阵所迷,见不到真正入口。 对徐子青自然无碍,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说道:“多谢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脸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缠,只强笑道:“前辈请。” 徐子青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径直就往里走。 美婢恨恨跺脚,转身而去。 徐子青这厢全然不知已是错过了一场风月,他正在心里盘算,是拿出几株灵草售卖,才能得一个好价钱。又在想要此处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忧解难。 这里的坊市比之徐子青于上衢洲所见要小上一些,中间巷道横二竖二,亦不如曾见的那个坊市般规划齐整,亦无人过来引路。 不过这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只在就近铺面前询问能售卖灵草的所在,那铺面主人修为远不及徐子青,自然知无不言。徐子青便立时抬步去了。 此处唯有一家“知草阁”,地方不小,内里也很干净。进去后草香淡淡隽永,而掌管这阁子的,却是个彪形大汉。 徐子青扫眼过,这大汉约莫炼气三层修为,看似凶狠,通身却无什么煞气,只面貌怕人罢了。他便上前问道:“店家可收灵草?” 大汉见他有礼数,脸皮一阵抽动,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却越发显得狰狞了:“收的,前辈请尽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个叶包,将它们放置柜台之上:“就是这些了,店家估价罢。” 那大汉伸手取过,拆叶包时很是小心,的确是内行人。徐子青见状,也放心许多,便由他去做。 只听大汉口中念念有词:“上品苍焰草十五株、上品飞星草八株、上品天蝎草三株……”他念完三个叶包中物,很是讶异,“前辈竟有如此收获,真了不得!” 徐子青温和笑笑:“价值几何?” 大汉又抽了抽脸皮,也是笑意满面:“苍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飞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蝎草最为罕见,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辈只能给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价位。” 徐子青听得,暗暗点头,也算恰当。 大汉见他并无意见,很是高兴,立时算了出来:“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辈可要兑换灵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点了点头:“便依店家所言。” 大汉见生意做成,将两颗灵珠并十五块五斤白玉砖奉上,便欢喜拿出玉盒,要将这些个灵草分类收好。一次能得到这许多上等品质的灵草,这等大宗的买卖可不常见。 正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子,自身修为不过刚炼气二层,身后却跟了两名修士,都在炼气七层左右。能使唤这般修为的修士给她做一个护卫,可见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刚要离去,并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边退了两步,他见那女子在与店家说话,想来不会留心其他,才要往阁外走。 不料却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过来。” 徐子青脚步一顿,回转身来:“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艳,气势凌人,说道:“哪个耐烦要他与我讲解,你来说!” 原来她要来这店子里淘买些灵草,却看不上那大汉面相,见之生厌。后见徐子青容貌不错,一时任性,就要他来介绍。 徐子青微微皱眉,抬眼见那店家苦着个脸,又看到两名炼气七层的修士虎视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叹了口气。 他便走过去:“姑娘想听我讲解什么?” 那女子秀眉一扬:“你倒是没有脾气。” 徐子青摇了摇头,并不接话,只道:“姑娘只将淘买之物说来,我且试试。”不过些许小事,他一个男子,无需为此百般计较。既然不过是要他讲解几样灵草,速速说了离去就是。 他既然态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气也渐渐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补灵力的,你可有什么见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与属性相合,金之属有金龙草,木之属有碧银根、水之属有飞霜果、火之属有丹阳草、土之属有六壬草,若不讲究属性,则有五行草、补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补灵力的作用,不过若是炼就丹药,则效用更佳。” 听他熟练说完,女子眉目渐渐缓和,问向那大汉:“你这里有多少?” 大汉便急忙殷勤,给她详说。 徐子青见事情已完,转身欲走。 那女子见到,正要再度开口,却给身边的一名修士在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女子柳眉一竖:“炼气七层又如何,我怕他么?” 不过到底忍耐下来,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烦。这才让徐子青顺利离去。 徐子青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够的资费,乃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寻到不远处的多宝轩,要进去买一样物事。 多宝轩里很是宽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装满了符箓的柜台前停了住。 他到此处来,是要买传书玉剑。 众所周知,筑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养出神识来,神识一出,方圆十里之内草木蚊蚋纤毫毕现,全无半点遗漏。亦能与人传音,倏忽之间便已到达。 然而筑基以下,若有事要与远处之人传话,用的便是这传书玉剑了。 这传书玉剑价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质,需得十斤白玉才能买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将其拦截,又可在一刻之间穿行万里之遥,实乃极好的传书之物。 徐子青既已决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会吝惜钱财,当下便买了两柄,又留下一柄备用,总共花费三十斤白玉,就将手里散玉耗去近半。 而后他拐去药柜,寻摸了一瓶“香芝露”,于凡俗人最有用处。若是论到凡俗界中,那是顶尖的神药,而若只是在修士眼里,不过是最普通且对自个无甚作用的凡药罢了。 此时徐子青将它买来,是为给房中男童。他身子里虽有木气可蕴养生机,到底并不能足够,还需要药力滋润一二。 现下该买的都买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搁,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并未醒来。他查过男童身子里的境况,略放下心,取出了那两柄传书玉剑来。 思忖片刻后,徐子青先祭起第一柄,速速将田家、海兽、雷火派三家私下勾结之事说个明白,随即攫取一丝曾见过的徐正天之气息,念道:“去!”便将传书玉剑发了出去。 徐氏一族对徐子青有生养之恩,可当初秘境里将他抛下,已是断了这份恩情。然而宗家贺管事对徐子青又有教导之义,徐子青此时将此传书玉剑发出,也算是还了他的情义。除非时运不济,被化元期高人正好拦截,否则不出三刻,传书玉剑便能到徐正天之手,徐家便不能化解危难,也可提前做些准备了。 随后,徐子青又拿起第二柄传书玉剑,这一次,他却是传给章九。好在当时在灵船上,章九为与他说明那三方勾结之时,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让徐子青认得了他的气息,才好在此时传书给他。 这一个传书里,徐子青并未有太多言语,不过是报个平安、表明自己对章九担忧之意,随后言道“有缘再把酒言欢”后,也就作罢了。 待与章九也传了书,徐子青是松了口气,当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于究竟结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里。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三日后,徐子青自入定中醒来。 如今他修为在炼气七层,穴窍打通十二个,还差三十三个穴窍,就能突破炼气七层关卡,进入炼气八层。 可若当真要能做到,还欠许多功夫。这几日下来,他日夜修行不缀,也不过堪堪使一个穴窍动摇罢了。 正要继续打坐,忽然床上传来呓语之声。 徐子青心下微喜,难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连忙起身去看。 这男童一直昏迷,期间也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渐红润,徐子青确知他是有所好转。可他竟然才区区三天就唤起了神智来,还是让徐子青讶异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顽强。 走到床头,才一坐下,突然间男童一跃而起,就拔出裤腿上缠着的匕首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听得风响,男童的动作在他眼中却是缓慢之极,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从容。 男童双目满是血丝,正如一双兽瞳,充斥凶戾恨意,即便是见着眼前人温和秀雅,也全是戒备,半点没有缓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与他计较,只和声道:“莫要大动,你体内旧伤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哑声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计较他这喝问的语气,说道:“我是徐子青,见你晕迷在海滩边上,便将你带了来。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验自个身体境况。”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凶狠略少了两分,却仍将匕首横于面前,连连退到床铺内里,才摸了摸他的受创肩头、双腿等处,发现虽不曾以布带缠裹,但皆已结疤,体内创痛也轻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见到便救了,哪里有这许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动身体,往床铺下而去,才刚双足落地,立刻便往门外窜去:“既然如此,多谢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将人直接拉了回来。 男童一个侧翻,呈现出一个进攻的姿势:“你果然是骗我的!” 徐子青摇头道:“我不曾骗你。只是你的确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厉声道:“我为何走不得,说!你有何阴谋!” 这小子犹如惊弓之鸟,似稍一拨动便要飞走,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倒让徐子青心里生出一丝怜惜。 想他前世尽管病痛缠身,却也只是治疗时难过罢了,从不曾吃这样的苦头。而今生过得颇有波折,却总能化险为夷,也算顺当。可这一个小儿才这样大的年纪,竟已是遭逢大难,全然不敢对人有半点信赖了。着实可怜。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叹,说道:“我并无阴谋。”他言语温柔,只是轻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晕迷前所在何处?”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蕲州么?”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随即摇头:“此乃上蕲洲。” 莫说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蕲洲时,也很是惊异。他猜测是因“龙吸水”之故,大风将他吹来,而这男童,约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时怒起:“你浑说什么?我下九洲之地素来只有下蕲州,哪里来的上蕲洲!” 徐子青温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绪颇为激动,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于他。想了一想,摊开手掌,掌心簌簌窜出一株碧草,通体莹亮,叶片儿纤纤,剔透可爱。 男童双目蓦地张大。 徐子青对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来碰它一碰。” 男童迟疑一会:“你若允我以匕首将你抵着……” 他说及此处,也自觉有些过分,却仍是倔强抬头,一瞬不瞬盯着徐子青面庞,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轻声道:“随你罢。” 男童这才疾步上前,将匕首顶在徐子青腰间,徐子青一动不动,男童眼里很快闪过一丝犹豫,手里握着的匕首,也略向外送了一分,并不会误伤徐子青。 徐子青眼里露出一抹笑意,将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极快地碰了碰草叶,只觉得温温润润,草茎脉络间很是生动,比之寻常所见草木类更有生机。 这的确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这草又怎会自人掌中生出来? 到底还是个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尔,袍袖一挥,男童霎时便觉天地倒转,倏忽间发觉自己已然坐在了床边。 这时候他越发明白此人当真并无恶意,不然他有这等妙力,又怎会将他一柄小小匕首放在眼里。 徐子青见男童眼中戒备渐褪,说道:“此草乃是一种野菜,可以充饥,你不如摘它下来,尝一尝味道。”他说完,先摘取一片,送进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颇有好奇,却绷着一张青涩俊脸,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见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来,而人掌上却无丝毫伤痕,不由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把戏?”他脱口惊道,又把碧草塞进嘴里吃了,只觉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热流,使得他原已饥肠辘辘的腹中顿时有些饱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见他这般惊奇,倒觉得有了几分孩童模样,便道:“这可不是把戏,乃是术法。” 男童愣愣神:“什么术法?” 徐子青一笑,手心再生出同样一株碧草来,居然再做了一遍给这男童去看。 男童不解,却听得一声清嗥,头顶生风,有一雄峻神鹰自空中扑下,双翅扇动,刮脸得疼。这鹰实在凶猛,那利爪如钢,怕不有开金裂石之力! 他便立时躲开,却见那鹰直直飞来,鹰喙一啄,就生生把那碧草叼了出来。 徐子青见是重华,不由笑骂:“真是胡闹,怎么突然就来吓人!” 原来这鹰方才立在一旁横栏上,因男童初醒便只注意徐子青,并未发觉它的存在。这下子它这般突兀飞出,可不就将男童唬了一跳。 重华鹰讨好地嗥了两声,头一偏,把叼住那草丢到男童身边。 徐子青见状,失笑道:“重华对你很是喜欢,是与你送个见面礼呢!” 男童收起碧草,仍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徐子青见他可爱,一时也起了顽心,拉住男童手臂,就带他使了个御风术,直直掠出房门,立在离地丈许的高处。晃了一圈后,再同他落地。 男童深深吸气,再转头看向徐子青,喉头微动,声线哽塞:“你、你是仙人?” 37、 徐子青一怔,笑出声来:“我可不是仙人,不过是个修士罢了。”他见男童已然不再满怀警戒,就拉了他手,与他一同回到屋中。 他说道:“上古之时,有真正仙人以绝强力量将世界一分为二,共有上九洲、下九洲十八个大洲。且彼此对应,使修士与南人隔绝。” 男童渐被徐子青所说吸引,不由静心听了起来。 便又听到:“这之间有‘封天堑’阻隔,修士并不过去,南人也不能过来。你能来此……却不知为何。只猜测约莫与海上异象有关。” 男童怔怔然,便问:“你不是仙人,怎能飞上天去?难不成修士也能飞?你是修士,修士有许多么?比你厉害的可还有么?”这连串发问,当真急切。 徐子青见他激动若此,忙按他在床边坐下:“你且听我说就是,莫要挣动。” 男童此时对徐子青满心敬畏,只觉得此人便是仙人,真真是高不可攀,他需得打起百分恭敬才是。 徐子青温声笑笑,说道:“修士并非仙人,而是汲取天地灵气炼化、以增进己身修为的修道人,故而身具术法,便是如我方才与你演练那般罢了。至于飞行之术,乃是御风术,也没什么了不起。若说比我修为高者,自然比比皆是,我修行时日尚短,不过是个后辈,怎敢妄自尊大。” “能告知你的,我已尽数告知。修士能修行,乃是天择,你等身居下九洲,是无法踏入修行之道的。因此你若知晓太多,反为不美。” 他这说的绝非谎言,古籍上有载,当年大能辟开世界,原就将修士与诸有灵根者尽皆迁入上九洲。而下九洲因灵气更为薄弱,经年下来,天材地宝数量远逊上九洲,更极难孕养出有灵根之人。早先知晓修士存在者,也因岁月变迁消失历史长河,后来人便将修士当做了仙人,以为是传说罢了。 男童听徐子青耐心解释若此,终是冷静下来。他这时信了徐子青,思及此人实乃他救命恩人,便一拜下去,满面歉然:“小子东黎昭,方才对阁下多有无状,还望阁下原谅小子轻狂之罪。” 徐子青原本见这孩童遭逢大难,再加之其身份特殊,便能了解他多疑之性。如今见他如此知礼,更是眼光柔和,就忙将他拉了起来,笑道:“我怪你做什么。”又说,“你名唤东黎昭?” 东黎昭说道:“是。”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是南人,亦是皇族之人。” 东黎昭悚然一惊,连抬头,见他笑语平和,便垂目又道:“是。” 徐子青叹了口气,伸手抚摩他的头顶:“莫要担忧,我不过是见得你身具龙气,方才知晓。”他便将龙气之事说了,却见东黎昭面带惶然,知他是身处修士所在之地,正忐忑不安,又是安抚于他,“如今我已暂封了你的龙气,不必担忧。” 东黎昭才松了口气,露出一些感激之色:“多谢……” 徐子青忽然想起一人,笑意更浓:“说起此事,你却不该谢我,当谢另一人才是。” 东黎昭正满目不解,却见徐子青闭了闭眼,像是满心喜悦。之后他只觉通体骤冷,竟像是忽然置身于冰天雪地一般,寒意刺骨。 下一刻,他便瞧见了一个人。 或许那并非是人,虽宽袍广袖,白衣如雪,却身形虚妄,似有若无。 东黎昭才抬头打量,却见那人一眼扫过,霎时杀意彻骨,逼仄而来,他顿时汗毛倒竖,就犹如无数钢针入体,遍身刺痛,呼叫不得! 这仿佛只过一瞬,又似历经万年,东黎昭冷汗涔涔,竟觉有生以来从未有这般惧怕惊怖之感,每一瞬都如被杀气包裹,于生死间挣扎翻滚,不得解脱。 不过是被看了一眼罢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双膝发软,眼见要跌到地上,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何事?不过既知友人在考验于他,也不去搀扶,只说道:“云兄,莫吓坏了昭儿。”他唤得这般亲切,又朝东黎昭温和一笑,“你年岁小我多矣,我便如此唤你,可好?” 东黎昭见徐子青笑容,真似劫后逢生,一时间只觉得如沐春风,对这救命恩人也越发亲近起来,不由说道:“先生如此唤我,自然是昭儿的福气。” 徐子青听他如此称呼,也是含笑受了,随即转头:“云兄,你看如何?” 云冽不再以威压逼人,便只是让人觉着冰冷孤高,倒不会让东黎昭那般痛苦了。他神色冷峻,毫不留情:“体质羸弱,不行。” 徐子青笑道:“昭儿身体还未痊愈,自是体质不佳。云兄也莫要太过严厉了。” 云冽看他一眼,却道:“你已决定了么。” 徐子青轻轻一叹:“是。”他瞧向东黎昭,问道,“不知云兄以为如何?” 云冽道:“亦可。” 徐子青便舒展了眉头:“既然云兄都这般说了,我也甚觉安心。”这时他转头看向东黎昭,说道,“虽是我为你封了龙气,此事却是有云兄提醒,封灵诀亦是云兄所教。你当向云兄道一声谢。” 东黎昭对云冽颇为戒惧,闻言心中一抖,随即定定神,上前一步,拜了下去:“东黎昭多谢云前辈相助之恩。” 云冽拂袖,东黎昭已然是身不由己,站起身来。再回过神,则觉得满室回暖,原来那人已消失了。 徐子青见东黎昭神色一动,像是松了口气,不觉失笑:“云兄乃是我此生挚友,虽素来严厉,却是外冷内热之人,你无需惧他。” 东黎昭已是十分敬重徐子青,当下肃然道:“昭儿明白。”又仰起头,“先生方才与云前辈所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无他,不过是我决意送你回去下蕲州罢了。” 东黎昭心中立时狂喜:“先生,你、你真好!”然而又是目光一黯,“可这未免太过麻烦先生,只怕会让先生为难罢……” 徐子青语带安抚:“并无为难之处,我既然救你,自然便要救你到底。倒是我见到你时,你伤重若此,缘由为何,你也要同我说说才是。” 东黎昭闻得此言,默然垂下头来:“先生对昭儿恩重如山,昭儿……便也不瞒先生了。” 说完此言,便将前事种种诸般道来。 原来下九洲中有两国并立,分踞两面,东南方之国便是承璜国,占有五个大洲,地广物博,百姓众多。国都便在下蕲州上。东黎昭是该国国主皇后次子,上有一位兄长,为东宫太子,名为东黎熙。 然而此代国主昏聩,宠幸一名民间女子,封为凰妃,隐隐与凤宫之主有并驾齐驱之势,而凰妃亦有一子,名为东黎彰。凰妃更有一位亲生兄长,手掌兵权,受封镇国大将军。故而虽说东黎熙有文人保举,也有东宫之位,但在镇国大将军兵权震慑之下,反而不得不退避三分,使得东宫太子与五皇子东黎彰于朝堂上势力可说是旗鼓相当,不分轩轾。 数月前国主猝然驾崩,并未留下遗旨。而东宫原该继位,可正在东黎熙与东黎彰博弈之时,镇国大将军突然发难。先是将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尽皆杀了,又杀死除两名嫡子与五皇子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同时反抗大将军之文臣武将也被杀了干净,使承璜国霎时血流成河。 东黎熙、东黎昭兄弟二人原以为他两个也将必死无疑,却不曾想大将军倒戈先行杀死自己的亲侄儿东黎彰,反倒留下了他们的性命。随即凰妃、皇后亦死,后宫佳丽百余人,尽皆被此人屠杀! 听得此处,徐子青立时皱起眉头。掀起了这等腥风血雨,此人未免太过疯狂邪异了! 东黎昭提及皇后与诸位兄弟被杀之事后,也是面带痛苦仇恨之色。他正是双拳捏紧、指甲刺破了皮肉,浑身震颤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来。 也不知这大将军是何时聚拢了这样庞大力量,远比从前众人以为多上数倍。屠朝戮宫之事给他做来,真如摧枯拉朽,便是东黎熙也毫无反抗之力。 后来东黎熙被囚禁东宫,东黎昭则被投入天牢,吃尽苦头。这满身鞭伤,皆是那是被狱卒刑求而来。 东黎昭在天牢里受尽屈辱,足足一月之后,才有人趁夜偷入,以替身将他换出,要将他送出海去,到邻国同盟处求助。然而他不过侥幸逃走数百里,就被后方追来的弓弩手数箭刺中。东黎昭眼见活不成,便自崖上跳入海中,后来不知怎地,就被卷到了上蕲洲来。 徐子青听完,只觉得这承璜国近来之事古怪异常。那镇国大将军屠杀皇子女、后宫众后妃以及支持正统的朝臣,照理说该是为了铲除异己,以便谋朝篡位,可他却偏偏留下了最正统的兄弟二人,实在是没有道理。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盘算? 再若换个方向推测,如若大将军是为“挟天子以令诸侯”而留下正统血脉,却只需留下年幼的东黎昭,已成气候的东黎熙就该除去才是。可这种情形之下,则不需要诛杀朝臣了。 左思右想,这位大将军的做法都实在是不能说通。 不过既然想不通,徐子青便也不想了,他只问道:“我虽说愿送你回去下蕲州,可那处情势如此严峻,你还愿回去么?” 38、 东黎昭神色坚定:“自然要回去。我大哥还在宫里,不知受到什么折磨,我岂能在此地苟且偷生,置大哥于不顾?” 徐子青闻言,眼里露出一丝赞赏。诚然他不过是个稚儿,可到底是在皇城之中生长,总比普通南人要早慧些,也应早已知道做人的道理。如果弃血亲而去,他虽是不会苛责于他,却难免也会有些失望。 于是便笑道:“既然如此,我自会送你回去。”又将一个瓶儿递过去,“你外伤虽是差不多了,可内伤未愈,将此药服下,当能大好。” 东黎昭毫不犹豫,就将这瓶儿接过,一饮而尽。果真一道清流入腹,遍体舒泰,那些个暗伤、淤痕、隐约痛楚,都霎时消失一净。 “真是神药!”他不禁失声。 徐子青道:“你且在此休息片刻,只莫要出门。我就去做些准备,也好送你回去。” 东黎昭听闻他要离去,不自觉面上便有惶然之色,偏又强作无事,倒惹人心疼。 徐子青打一声呼哨,伸出前臂,任重华鹰落在他的手肘之上,递与东黎昭:“昭儿,我让重华陪伴于你,你且放心。” 东黎昭知徐子青明了他的心事,不由一赧:“劳先生为昭儿担忧了。” 徐子青笑道“无妨”,而重华则振翅而飞,落在东黎昭身畔,侧头看他,鹰嗥悠长。东黎昭见它神骏,面露欢喜,徐子青也是莞尔一笑,随即才走出门去。 他此番决定送东黎昭去下九洲,其实也并非单纯送他,而是要去那处避祸,也静心闭关一段时日。 因田家之事搅进来叛乱海兽与雷火派化元期高人,使得徐子青颇有不妙之感。他料想,若是此事处置不当,恐怕整个上九洲都将有被拖进浑水之厄。徐子青几经生死,很是惜命,实不愿因旁人野心而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一旦搅起战事,他这等炼气七层的散修,既无宗门家族庇护,己身修为又不算拔尖,性命便如累卵,将有翻覆之危。 方才云冽与他所言之事,便是如此。徐子青原本还有些忐忑,可既然友人都言道此事尽可做得,他便踏实许多,亦无畏惧了。 要去下九洲,想必时日不少,他当多多筹备,以应万变。 如此想定,徐子青只管将资费用来。先是在知草阁里弄来一张配方,所书正是香芝露所需药材之物与调配之法,于修士而言甚是容易。因是凡药,那店家也不藏掖,徐子青并未花费几何,就已得之。 而后又买两支传书玉剑、几把得用草籽、符箓若干,还要几身法衣、一个蒲团,再寻摸些琐碎物事,一应物事淘买下来,徐子青只留了一颗灵珠、些许房资,旁的尽皆都花费了去。 准备停当,徐子青便回去雅居之中。 东黎昭正与重华鹰四目相对,四只眼珠都是乌溜溜的,颇有趣味。 如今约莫是有了可信之人在身畔相助,东黎昭便有了些小孩儿模样,不再如初初醒来时那般多疑仇恨了。 为防夜长梦多,徐子青当下便将账目缴清,带一人一鹰离去。途中重华鹰再度落在徐子青肩上,而徐子青却是牵了东黎昭的手,将他护在身边。 走在这路上,东黎昭很是好奇。他因知此处多修士,不由得便偶尔四处偷瞧一眼。 徐子青微微摇头,低声与他说道:“莫要失礼。” 东黎昭心中一凛,他被徐子青牵住,就觉得无比安稳,竟如此疏忽大意起来!当下极是惭愧:“昭儿知错了。” 徐子青温言道:“倒不是什么错处,不过修士性子多异,若以为你有轻蔑之意,恐怕要生出事端。你就要回去下九洲中,还是妥当些好。” 东黎昭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自然是连连点头。他亦见识到如云冽那般冰冷之人,晓得非是所有修士都并非如徐子青那般温和可亲,不过是方才一时激动,才有失态。现下冷静几分,就变得沉稳起来,颇有皇室子弟的气度了。 徐子青很是满意,与他走得更快了些。他们此时要去八百里外的极东之海,在那处再行五百里海路,便是封天堑所在。 到离这县镇颇远之处,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随即双足离地,便是与他一同乘御风术前行。 东黎昭身在半空,低头一望,就见下头巨木如草,人如蚊蚋,当真是开阔之极。而向上望去,就见白云飘渺,云动如水,仍是赏心悦目,却又好似伸手可摘,不再有高不可攀之感了。 不过数息工夫,两人已到极东海边,正是一处乱石滩。此处礁石遍地,姿态诡奇,有海浪拍打而来,直跃而起,又击在石上,支离破碎。 徐子青寻块高些的岩石落脚,将东黎昭轻放身侧。重华鹰于半空盘旋,突然一声清嗥,便有通达畅怀之感。 东黎昭虽是皇子龙孙,平生其实头回出去皇城,更不曾见如此壮阔景象。如今极目远眺,是眨也不眨。 “先生,那封天堑是何物?”他看不出所以,便开口问道。 徐子青一笑:“此时尚不能见到,待你瞧见,就能明白。” 东黎昭闻言,便不再问,却因晓得故土就在海外而归心似箭。 徐子青也不拖延,当下就祭出一张绿符,名曰“金刚罩”,能有一个时辰的护体功效。他两个如今穿越此方海域,一路海风肆虐,徐子青身为炼气七层的修士,自然不会如何,可东黎昭不过区区孩童,恐怕就要吹坏了。故此徐子青弄来这一张上等符箓,便是要给他护身之用。 那绿符于半空爆出一团绿芒,而后光芒里现出一个斗大的云篆,金光闪闪,兜头便往东黎昭身上笼罩而来。 东黎昭身子一动,却被徐子青一声“莫躲闪”止住了本能,任凭它落在头上,霎时间一道热流遍布全身,就连皮肉也似乎坚硬了数分。 “此物好生神奇。”他不由赞道,“先生,它有何用处?” 徐子青笑道:“一个时辰以内,你当有金刚不坏之体。” 东黎昭双目一亮:“那如若我大哥麾下军士尽皆用上此物……”岂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到时何愁斗不过那个佞臣! 徐子青闻言,抬手止住他后续言语,正色道:“我等是修士,或与天争命,或顺天而行,如若用了这符箓,自然无妨。可你为凡俗中人,若用这修士之物……固然众兵士确能刀枪不入、左右战局,却到底违背天道法则,你这始作俑者必将折损福祉,甚至遭受孽报。”他说及此处,与东黎昭四目相对,不令他有丝毫躲闪,“昭儿,南人寿数只有百岁,你但用一张符箓,便要折掉一段寿数,那兵士人数如此之多,你又有多少寿元可折?” 东黎昭满目惶然:“先生,先生也不能……” 徐子青眉目一缓,却是叹道:“你若只是一个普通南人,因家中亲人身患恶疾,要我赠你灵丹妙药、救他性命,这乃是小节,并无不可。然而你是皇族中人,所行之事乃是争夺皇权之大事,我等修道中人,便绝不能插手了。” 试想皇帝身具龙气,乃上天之子,此乃天道之家务事,众多修士哪里敢去沾惹半分?更何况如今承璜国中朝政几近翻覆,那镇国大将军一手遮天,已成改朝换代之势。勿论成与不成,皆在天道计算之中,修士或是顺天求大道,或是逆天夺长生,都在天道法则笼罩之下,如若干涉此道,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东黎昭闻说,自是再绝口不提了。 先生乃是他的恩人,他方才脱口而出想要他相助之意,其实已然有了悔意。只因先生虽是如此亲切温和、援手于他,他却不该得寸进尺。不过当真听到此事不可为,到底还是满心失望。 如若可行,若能阻止佞臣贼子,便是舍弃他这一生寿元,那又如何呢…… 徐子青觉出他此时颓丧,便拍了拍他的肩头:“昭儿,你忘了你那皇兄了么?” 东黎昭一惊,便打起精神:“是,昭儿明白,大哥还在等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明白便好。”说完再拉住他的手臂,“你且抓稳,要去了。” 东黎昭眼光坚定:“是,先生。” 两人腾空而起,直向海面飘去。 海水滔滔,但进了海路,便觉四面茫茫,杳无人踪。那海浪犹如巨轮,轮辙倾轧,滚滚而来,若是前后相撞,便迸出无数水花,四射而去。 海涛声若雷鸣,震耳欲聋,一时仿若战鼓擂擂,叫人肝胆俱颤,是惊心动魄! 徐子青飞得极高,这才不曾被海面掀起的巨浪拍中,东黎昭被金刚罩护住全身,滴水不曾沾染其身,可却能瞧见浪涛如群山崇岭,排排推进的,也是动心骇目,唯恐一个不慎就要葬身海底! 海风凛冽,浪花遮眼,使得两人不能快速前行,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也已行进两百余里,行程近半,再过得片刻,想必就能到达封天堑所在之处。 忽然间,海浪动荡越发激烈,徐子青朝其推进处看去,顿时便怔了一怔。 而东黎昭瞳孔蓦地一缩,竟然有些呆滞。 原来就在约莫十余里外,海面之上升起巨大水涡,有百丈高,庞然无比!那水涡色泽深黑,卷起无数海流,在半空倒挂,形成那不断旋转的空中漩涡! 这水涡之下,有如龙尾般的水柱在海面钻动,盘旋不停,而那抽空了方圆数十丈海水的巨型海洞,正有如饕餮般不断将四周汇集的海水吞噬进去! 39、 徐子青神色很是复杂,他曾在秘境湖底见过倒挂水涡,只是那湖底水涡与此时所见相比,何止天地之别!如此极烈震撼,倒与那“龙吸水”相似了。 不过这却不是“龙吸水”,只因它到底只是于那方圆之地游走,却并未如疾风一般,肆虐海上。 东黎昭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失声:“先生,这是何物!” 徐子青这时却已发觉,那等庞然大物,原来并非自然生成,乃是人为。 以他如今目力,早见到那巨大水涡周围浮着十多个彩色光点,正是法器激发后焕发出来的灵光。 法器无灵智,那踏着法器的,必然就是修士了。 徐子青心中生出一些犹疑,这水涡与众修士正拦在他两人直行之处,若是要绕路,怕不有几千海里之遥,他自个灵力难以支撑不说,金刚罩维持时间也是有限,便是能绕过去,东黎昭也不能受住。 但如若要继续前行……就要与那些个修士打照面了。 情势颇急,也不能多想,徐子青将东黎昭拉得近些,吩咐道:“前头有人,自现下起,你莫要张口说话。” 东黎昭神色一凛:“是,先生。” 他既然听话,徐子青也觉省心,当下一正神情,将人带来径直往前飞去。 越是行得近,看得也越发清楚。 那十多个修士里,有一女子被护在正中,足下踩两条彩练,一身红裙裙裾飘飘,很是美艳动人。 她身畔另有十二位男修,修为皆在炼气六层到炼气八层之间,每一个都踩着一柄飞剑,只有灵光颜色不同,显示出他这些人所修功法灵力属性不同。 待看清这些人等相貌,徐子青过目不忘,在这时便认了出来。 这女修修为极弱,不过区区炼气二层,正是他初到下蕲州、于知草阁中所遇那任性女子。她那时为寻摸增补灵力之灵草而去,该是要炼制丹药,难不成便是为了此处之事? 徐子青再看,那十二名男修飞剑所在之处自有章法,竟像是隐隐列出一个法阵轨迹,而女子身在阵眼之处,也是极为安全之处。徐子青见状,心里隐约有个想法。莫不是这浪涛之中有什么玄机? 但正因有此猜测,徐子青越发不能贸然上前。他先是放慢了身形,而后脚下碧叶托起,便立在离前方一丈多远的半空。 那些个修士布了法阵,自然对周围气息很是敏感,徐子青才来不久,就已然被他们觉察。 有一名男修冲其他人打了眼色,飘然来到徐子青前方:“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徐子青微微笑道:“在下徐子青,是过路人,不知诸位可否行个方便。” 男修面带狐疑:“过路人?”他瞧一眼徐子青拉着的男童,问,“这又是谁个?” 徐子青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儿,与我一同上路。” 这修士与徐子青修为恰在仿佛,闻言也给他两分面子,只道:“我家小姐在前方办事,你绕路罢。” 徐子青苦笑:“实在事急,绕不得路……” 修士上下打量他一番,也未翻脸,说道:“你且等等,我去请示小姐。” 徐子青叹一口气,也只得等了。 才等不多时,竟有三四个修士护了女子前来,她微微昂头,很是傲慢:“我认得你。” 徐子青道:“于药堂里有一面之缘。” 女子哼了一声:“我在这里抓妖宠,你若不想绕路,便等着罢。”说着斜睨他一眼,“不过若是你惹了麻烦,让我等事不能成,就要唯你是问!” 徐子青皱了皱眉,却是点头道:“我自不会碍事,也请诸位动手快些。” 女子一挥手,招呼众修士拥她而去:“你只消盼着它早些出来,我定能将它手到擒来。” 徐子青一拱手,便把东黎昭带了退到远处。东黎昭见徐子青与人交涉,果真不敢开口,只觉得这修士之间关系也如凡俗界般根系盘错,需得切切小心。 两人退避之后,徐子青便往那水涡之处望去。他在坊市中不曾听得丝毫与此处有关的消息,想必这女子自有渠道,依他所想,多半并不是那县镇中人。来到县镇里,多半也就是为了要捉这一只妖宠罢。 正想时,那方情境已变。 只见水涡喷流旋转不止,于长尾处忽然蹦出一条两尺长的飞鱼来!它通体褐色,尾部、两翼皆为赤红,而那一双鱼目也似琥珀,艳红色泽转动,流光溢彩,极是美丽。 这飞鱼才冲出来,竟似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于水涡底部自在畅游起来。 那些修士也不大动,只不断掐着手诀,而中间女子手持一柄阵旗,左右挥舞,竟是以修士为次旗,演练阵法变化! 徐子青仔细看去,不觉一笑。又是一个幻阵,因飞鱼被其迷惑,故而不知其实已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还当做海上无人呢! 那飞鱼拍动双翼,沿水涡向上盘旋,似玩得颇为愉快。待它去了最上端处,忽然猛然扎了进去,悬浮在水涡当中空处,张口吐出一粒珠子来。 这珠子光焰耀耀,却是颜色碧蓝,周围些许水纹环绕,灵光吞吐,瑰丽非常。 飞鱼口中吐气,那珠子便随之前后攒动,一呼一吸间,珠子像是被气流拉扯,伸缩时也变得极有韵律。而更令人奇异的则是那巨型水涡,它便像是因这珠子而生,珠子一动,它也跟着忽大忽小起来! “赢鱼腹中有珠,能弄大水……没错,就是它!”女子见状,顿时大喜,一张丽颜也越发显得娇艳,“你等快些动手,将它给我捉来!” 众修士应一声,齐齐动作,竟是全数从飞剑上漂浮起来。下一刻,那十二把飞剑一齐掉头,将剑尖对着赢鱼方向,飞射而去—— 赢鱼皮肉坚硬,法器难伤,唯独内丹出体时最为脆弱,与寻常鱼类相同。这些个修士便是以幻阵将其迷惑,任它吐出内丹,方才要一举动手! 当是时,众多飞剑迸发而出,一起把那水涡打了个对穿。水浪四溢,而赢鱼浮在水涡正中,此时方才发觉情势变化。 它自然想要立时收回内丹,然而飞剑穿透那滚滚巨浪,直从四面八方冲向赢鱼,未免被其所伤,它便只得振翅摆尾,才堪堪避过。 随即飞剑再度调头,听从众修士之令,结成简易剑阵,团团将赢鱼围住。一时间剑光重重,耀目生花,晃得人生生眼晕。那赢鱼虽是娇小,却也只能左冲右撞,竟是难以逃脱。 这前后算计极好,莫怪那女子有如斯自傲,直言能“手到擒来”。而今众修士见赢鱼狼狈,皆是十分欢喜。 然而他们却高兴得早了些。 只听赢鱼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音波漾起圈圈波纹,如涟漪般四散开来。仅这一举,众修士便耳中发麻,神魂也僵住一瞬。 也正是这一瞬,赢鱼飞快跃起,它并未急于收回内丹,而是双目中红光暴起,打在内丹之上,使它碧蓝中透出一抹血红。随即海涛大作,那水涡忽地散了,猛然降落下来,竟卷起数百丈高的巨浪! 这般巨浪之下,便有剑阵又能如何? 十二个男修团团围住艳丽女子,要带她躲闪过去。然而一浪更高过一浪,每逢众修士飞得高些,那浪头也更高些。这便让原本就因操纵剑阵、幻阵而耗费许多灵力的众修士们,逐渐变得疲惫起来。 赢鱼立在浪峰之巅,鱼目森冷,居高临下俯视一众修士挣扎不休,那一粒内丹悬挂在它脑后,放射出百丈蓝光。 这等威势,竟似只当众修士如丑角取乐一般! 徐子青与东黎昭分明立在十丈开外,可那浪头却不管许多,虽是大半精神都耗在那些布阵修士身上,却也一些浪头席卷而来,要将他两个也吞没进去。 东黎昭脸色煞白,方才赢鱼叫声凄厉,徐子青并非首当其冲,还能忍受,他却不然。幸而徐子青立即反应过来,为他封闭双耳,不然再晚一刻,他恐怕就再也莫想听见了。由此更见修士修行途中诸多可怕之处,使这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越发敬畏惊惧起来,更觉出徐子青告诫种种如此恳切,实在让人感激不尽。 巨浪之下,哪怕只得些许余波侵袭,徐子青这炼气七层修为也仅能自保罢了。他眼见浪头先将一个修士拍打入水,跟着一浪接一浪重压下来,终是让那修士不能自救,被打压到深海之下去了。 那被护着的女子哪里还有方才傲慢之态?她玉容惨白,双手死死掐住身边一位男修,口中厉声叱道:“你们这不中用的蠢物,快送我回去!不然我非要父亲向你们问罪不可!” 这些男修失了飞剑,实力已然下降不少,而方才又耗费许多灵力保护女子,听得她这般喝骂,也不由得生出怒气来。 如今生死关头,不由得互相对视一眼,被女子抓住手臂的男子拖这个累赘,先是用力将她推开,而后说道:“我等如此资质,岂能甘心死在此处!” 另一人也有些心动:“如若我等自行逃生,倒有几分把握。” “正是,我亦有此想法。” “可宗主那里……” 又有人冷笑道:“左右在这大海之上,只说我等先让人送小姐回去了就是。” 众男修一齐看了眼方才被沉入海底的修士方向,都是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那女子被护卫推开,已是勃然大怒,刚要发火,可此时听得他们说了这几句话,登时眼中现出几分惧意,口中却不饶人:“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杂碎,竟敢如此对我!若是现下肯将功补过,我还能向父亲求一求情!” 以她那跋扈性子,能说出后半句话已然算是服软。可这些男修却不愿再忍耐下去。诚然女子之父很是可怕,但若是不扔下此女,他们这时便就要没命了。还哪里顾得了其他……当下都将女子弃下,分散到十多个方位急速逃离! 众修士逃得极快,都是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化作道道遁光,数度险被浪头吞没。不过到底是方向分散,赢鱼顾得了一头却顾不上另头,虽使得一浪赶过一浪、去追那些个胆敢算计它者,却仍是只卷住两三个,其余修士则都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头也不回远遁而去。 女子足下仍有两条彩练,此时却显得尤为狼狈。她区区微末修为,一旦没了这护持的众位男修,登时就被数道水花扑在面上,使发鬓凌乱、衣衫浸湿,那一头长长秀发也尽皆黏在身上了。 她此时恨得是目眦俱裂,连声诅咒不停,然而那赢鱼走脱了数个仇人,怎肯还放过于她?当下就掀起滔天大浪,黑压压铺天盖地,倾轧而下! 女子惊慌失措,催动彩练直想逃走,然而修为太弱,彩练之速缓慢非常,远不能与巨浪相比……她四处寻找生路,骤然见到那正在浪中穿行的徐子青,当下大声呼救道:“我乃紫光宗宗主之女鄂娇然,你若救我,我必让父亲厚报于你!” 她声音这般尖锐,徐子青自是听到了。此女虽性子不佳,却并无罪过,怎能安心看她丧命?故而他并未犹豫,便有心去助她一把。 可惜前方浪急,他还要护着东黎昭,所以虽想快些过去,却总不能顺利。 那鄂娇然见徐子青往这边而来,原在狂喜,然而浪峰更快,直降而下,还未等她露出笑意来,就已被沉入海底了…… 徐子青身形一顿,还未及惋惜,下一刻,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好似有一股极强的压力,正往他头顶压来。 他一抬头,就见到那浪峰之上的小巧赢鱼,正满眼杀意地看着自己! 数十座浪峰在前方犹如拔山,那赢鱼早已杀得兴起,即便徐子青并未动手,也将他视为那些个修士的同路人,要夺了他的性命去! 徐子青只僵了一瞬,当下掌中现出一枚蒲扇大的青翠叶片,直接交予东黎昭手中,快速道:“用它捂住口鼻,待会你恐怕不能呼吸,可勿论发生何事,你且安心等待,我自会让你出来。” 东黎昭也知情势紧急,也不废话,立时接过叶片,捂在面上:“若是昭儿太过累赘,先生只管离去,先生之心昭儿明白,绝不会对先生有半分怨恨!” 徐子青并未答应,只一挥手,东黎昭已然消失在他面前。他将他收入储物戒中,内中但凡活物进去,一时三刻就要窒息。徐子青只能寄望东黎昭将这时间熬过,他若能顺利逃脱,自然立时放他出来,如若不能逃脱……之后,怕是只能同死了。 待安排了东黎昭的去处,徐子青就摊开右掌,嗜血妖藤簌簌而出,转瞬间抽出近丈长的藤蔓,这亦是他能自如运用最长藤鞭,再多一尺,就要缠住自己了。 人要与海浪争锋,此时的徐子青绝然不成,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极力接近赢鱼,但只要让藤鞭些微触碰于它,便能马上立于不败之地! 足下绿光闪动,已是生出巨大叶片,稳稳将徐子青托在海风之中,使他尽管随之左摇右摆,却十分自然,绝不会轻易栽落下去。 下一瞬,赢鱼口中厉啸声起,海浪排山而下,冲撞时直冲云霄,奔腾壮阔,如万马齐啸。 徐子青高举藤鞭,顺次劈下,间或打碎一个浪头,人便从那间隙中直穿而过,猛然上行,再每逢怒涛如瀑飞坠,他就缩身蹲下,扬手将藤鞭自头顶狠甩过去,用那反震之力,又躲避开去。 如此再三,几度与浪头擦身而过,却是有惊无险,终究不曾当真给淹没下去。 赢鱼几番施法,却不奏效,忿而大怒,它双目红光更盛,将巨浪化作无数涡流,形成数十个倒挂水涡!这水涡个头要小过方才许多,却到处碰撞游走,但只要两个相撞,就化为一个,其中绞缠力更胜之前数倍,更激起澎湃飓风,刮起更高的浪潮来! 徐子青心念一动,左手已握紧灵珠,不断为他补充灵力,而右手藤鞭形成百条鞭影,见缝插针,犹如一条游鱼,在夹缝里狼狈躲闪。 他正似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中飘零,又像无根浮萍,顺水漂流,但终有一日要被大海吞没! 此时乃是徐子青生死关头,他便有再多的灵力补给,可神魂高度专注之下,亦难免脑中刺痛,双眼发花。 可那赢鱼却高高在上,它那内丹大放光芒,而只要在这海上,便有无尽力量让它兴风作浪! 体力渐渐不支,灵珠中灵气也渐渐被抽了干净,徐子青强撑精神,可那水涡仍是连绵不断,才避开这个,却又将要撞上那个——徐子青深知,只消稍稍被其中一个碰上,他这一具肉身,便会立刻被绞成粉碎!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徐子青深深吸气,用力捏紧灵珠——“啪!” 灵珠破碎,徐子青丹田有如长鲸吸水,将灵珠内中灵气疯狂抽出,猛然灌入,使体内灵力飞速运转! 他望向赢鱼所在峰头,如今还剩下二三十丈——他当做最后一搏! 正在这十死无生之局时,忽然间,四周激起无数剑气,震荡不已。那冰冷杀意正似海啸,朝四面八方肆意蔓延开来—— 有一道白影出现在徐子青的身侧,白衣猎猎,墨发披垂,眉目间好似凝结了万年不化的冰雪。 是云冽。 【卷四:承璜国事】 40、 若是平常时候,见好友自戒中出来,徐子青当与他静坐对弈,便只是说几句话、共赏美景,也是十分快活。 可这时云冽出来,却让徐子青大为焦虑。 他立即开口:“云兄,你快回戒中去!” 云冽却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无需拼命。尔且退下。” 徐子青只觉自己被无形之物向后推去,他身不由己后退两步,刚刚站稳,那原本酝酿出最后一击的灵力便尽数散入丹田,立时填满其中。 四肢百骸皆被灵力滋补,方才种种痛楚暗伤全数消失,然而他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急躁来。 “云兄,你——”徐子青张口呼唤,一点惧怕涌上心头,随即他大步前跨,仍是给那剑压所挡,全然不能进入那片森冷寒域之中!而几番冲撞都毫无作用,他原先那躁动之血,也冷却下来。 徐子青明知云冽气势惊人,生前恐怕非同寻常,可如今他只剩下一缕魂魄留存,却为他与这将死之人主动出头……这等深情厚谊无以为报,既云冽不愿让他一同出手,他便耐心等待罢。 勿论结局如何,徐子青必与云冽同生共死就是! 但下一刻,徐子青满腔激昂便悉数化为震撼。 那白衣虚影背脊挺直,有如一柄冲天绝剑,刚硬不折,坚不可摧! “嗞嗞——” 他周身剑气四溢,说不出有几百条、上千条,全都变作细长罡风,在空中划出道道白痕。 无数剑气包裹之中,云冽却是静止的。 海风剧烈,犹如龙卷,可他的头发丝儿到衣角,都没有半分飘动。 他的身边只有剑气,以及无穷无尽的杀机。 徐子青此时才知道一个人的杀意能有这般浓烈、凝练,他好友周身的剑气不需以飞剑催出,就这般自如四散,好似极微不足道的,又仿佛是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只要意念,就能驱动! 莫怪好友看不上紫枫公子。他脑中忽然生出这一个念头。 的确如此,徐紫枫剑气虽然凛冽,却非得附着于剑上,而那一柄剑上剑气只得数寸长短,哪里像他这好友一般轻描淡写,甚至那剑气已然流窜十里之外,带来仿若爆竹般连续不断的破空声响! 剑气过处,那数十水涡触之即碎,很快散作晶莹水花,没入海面。而赢鱼仍踞浪峰之巅,眼中血光闪烁,而对着下方那道白影时,却止不住生出一抹骇意。 无数浪头被剑气绞碎、侵蚀,都平静下来,赢鱼掀起更多浪峰,却根本挡不住那些剑气的肆虐,越是来得及,被击散得越快! 赢鱼目中惧怕之意越发明显,它奋力向上跳跃,想要避过那即将斩到它身上的剑气——它的确成功了,但来不及露出半点胜利喜悦时,就发觉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道冰冷的剑意从下方而来,使它如同陷入冰天雪地,极寒彻骨。它无法动作,就连尾巴也不能摆一摆,仿佛化作了一尊僵硬的石像,陷入了无数杀意建立的剑之世界之中! 徐子青在旁观看了所有,如此动人心魂的手段,让他浑身战栗,几乎连头皮都发麻起来。 可他在赢鱼僵硬的瞬间,骤然反应过来,扬声打了个呼哨:“重华——” 一直徘徊在最高空寻觅时机的雄鹰倏然坠落,双爪坚硬如钢,狠狠地穿透了赢鱼的身体,鹰喙一啄,拔去它的双翼! 那一颗赢鱼内丹没了主人支撑,从高处直落而下,却正在白衣人面前时停止了势头。 随后,云冽踏着虚空步步而来,每走一步,他的剑气就收拢几分,而他四周的无边杀意,也如冰雪融化般,转瞬消散了去。 “收起来。”直到站在徐子青前方三步处,他才漠然开口。 那一颗滴溜溜转动的碧蓝色珠子,就悬浮在两人之间。 徐子青缓缓地呼吸,然后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云兄。” 云冽身影化无,海面上变得一片平静。 那无数大小浪头、冰冷无尽的剑气,都消失了。 徐子青看着掌心中的珠子,轻轻一捏,珠子进入了储物戒中,而一个脸憋得通红的孩童出现在他的身畔。 重华鹰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它已经将赢鱼尸身吃了个干干净净。 徐子青看着乖顺的海面,想起之前被吞噬的修士们,无声地叹了口气。 已经找不到了……他拉着东黎昭的手臂,带着他御风而去。 封天堑前。 一阵清风拂过,半空里突然现出个身着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着一个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动。 正是赶路而来的徐子青与东黎昭。 只见一阵淡金光芒闪动,东黎昭失声惊呼:“啊呀!” 徐子青说道:“时辰已到,金刚符已是没有用处了。” 此处海风并不激烈,两人又是停住不动,故而东黎昭也不过觉得有些发冷,却并未有多么难过。 徐子青自储物戒中取出一件长衫递去:“你重伤初愈,莫要染上风寒。” 东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虽说疾行时功用不佳,静立时却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问道:“先生,此处便是封天堑么?”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堑。” 东黎昭倒抽一口凉气:“竟是如此险恶之地,该如何才能过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侧头问他:“你且说说,你见到了什么?” 东黎昭说道:“此处无数水柱冲天而起,足有千处之多。中间水流湍急,恶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他看到的却与东黎昭不同。并未多说,他只并起二指,将灵力汇聚其上,对东黎昭双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见着了什么?” 东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没了!” 的确如此,若说方才东黎昭所见乃海上极险凶域,此时看到的却是风平浪静,半点波浪也无。 徐子青这才笑道:“这里不过是个上古幻阵罢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处绵延百万余年。幻阵不朽,但凡是身具灵力者来到此处,是无惊无险,一眼看穿。而若是尔等南人来到相对之处,却只能瞧见幻阵所显示的奇险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阵,然而若能让幻阵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无人能够破解,却绝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说此处并无阵旗阵盘,也不知那是一个何等惊才绝艳之人,竟能以海水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笔的事来! 不过此间中事徐子青无意与东黎昭多说,他自个也不过是见之生感慨,从而猜测、从而憧憬向往罢了。 徐子青拉住东黎昭,在封天堑中缓慢穿行,这一段距离犹如黏腻油脂,每一动作都似有摸不着的隔膜阻碍。当最终穿过后,忽然身子一轻,就感受到另一种不同天地了。 东黎昭回头一看,此时他双目灵力已散,再看封天堑时,依然是一片恶海,待转过头看向前方,则是风平浪静。 “先生,我们已然到下九洲了吗?”他仰头看向徐子青,满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温和一笑:“不过,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灵气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几分,不过大海乃是水气蒸腾之处,水属灵气很是浓厚,徐子青又是木属,故而感觉到差异并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说道:“我要带你去了,此时我已没了金刚符,不过这边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凶狠,你且忍一忍罢。若是不成,以衣衫兜头罩住自个就是。” 东黎昭很是顺从,他便将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后撩起,裹住后脑面容,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而后徐子青半揽他的肩头,身影一晃,已在十数里外。 这一段海路很是顺利,总共才用了不足两刻,两人已到岸边。徐子青使一个障眼法,不让旁人见他两个自天而降,待落地后,才抽了个空子,现出身形来。 正与徐子青曾经所言相同,自上蕲洲过封天堑,所见第一个大洲便是下蕲州,而国都洪午城就在此地。 东黎昭侧身,见到他曾跌落海崖,顿时眼圈发红,只觉自己这是劫后逢生,定当要报仇雪恨才是! 徐子青轻拍他的肩头:“走罢,先去县里用饭,你虽吃了饱腹之物,到如今也该没有用了。” 东黎昭闻言一愣,顿时觉出肚肠蠕动,果真是饿得狠了。此时言语讷讷:“先生,我身上并无钱财……”于他看来,修士也如仙人般餐风饮露,而金银乃是俗物,徐子青手中也当没有才是。 徐子青笑道:“你且去寻个食肆,去自有法子。” 东黎昭极是信任徐子青,闻言就带头行步,这下九洲乃是凡人的地方,他料想先生定是不能熟悉,便有了些东道主的意识来。 才进去县中,东黎昭却吓了一跳。 只见两街人口萧条,摊贩店铺大多都不在的不在、关门的关门,路上也没有行人,更是人人闭户,便是鸡鸣狗吠之声,竟也听不到了。 数日前他来到此地,分明还繁华热闹得很,如今却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东黎昭的双拳捏紧,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不管目前朝堂上有多少变化,但这里的百姓都是承璜国的子民,可现下整个县城萧条成这样,他们……他们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徐子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将灵力聚集在双目之上,发现整个县城上空,都布满了死气。 这就说明,这里死了不少人。 可是……为什么? 东黎昭飞快地向前奔跑,没人、没人……还是没人! 他突然停住脚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门推去—— “嘎吱……”门开了。 屋里的摆设很凌乱,但同样没有半个人存在。同样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为乱是乱了,可能够看出并没有翻箱倒柜的迹象,也没有明显的缺了什么东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过来,他也同样见到了这里的情况,随之他看着东黎昭连续推开了四五家的门窗,里面都是大同小异。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离去……或者说,是被迫地离去了。 越发觉得不对劲,两人继续往县城中心走去。 渐渐地,徐子青嗅到了一丝奇异的味道,带着些烟火气的,但已经变得很淡了,却不能瞒过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华鹰盘旋两圈,发出一声鹰嗥,往某个方向飞去。 “昭儿,往那边。”徐子青见东黎昭双目逐渐生出许多血丝,心有不忍,轻声提醒道,“跟着重华。” 东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两人就换了方向,朝左边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几百步后,东黎昭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来这是一条被烧毁了的街道,再没有了往日的繁荣,房屋、铺面、摊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断壁残垣之中,横卧着不少还没有完全烧化的横梁,下面压着些灰白的粉末,风吹过时慢慢散开一些,仅剩的木头、锅盆,都变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脸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认出来,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尸体被烧之后的情形。 而这里这么多房屋,每间房屋里这样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说明了一件事。 东黎昭已经颤抖着嗓音问出来:“先生,这里很多人被烧死了,是吗?” 徐子青轻声叹了口气:“是,很多人被驱赶着关在这条街的房子里,然后……” 然后这里被放了一把大火,连同街道和人都被毁灭了。 东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那女干佞,他们屠了整个县城!先生,这是因为我吗?我跳崖还不够,就连我来过的地方,他们也不肯放过!” 固然徐子青向来温和,这时候,也同样忍不住动了火气:“昭儿,他们丧尽天良。” 东黎昭眼里再次带上了满满的恨意:“我要让那卖国贼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着这被仇恨占了满心的半大孩童,到底还是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头。 再没有人提出要用饭,徐子青将东黎昭带上,顿时化作一缕清风,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飞速往国都洪午城方向赶去。 大约一刻半后,洪午城到了。 这座城池占地极广,城外垒起高高的城墙,威武巍峨,兵士于城门上、城墙外列队把守,刀枪剑戟各般武器,都闪耀寒芒。 才到此处,顿时觉得一种属于皇族特有的壮阔威严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来,与东黎昭走到城墙侧面,使一个穿墙术,一齐进到里面。 城内气氛紧绷,过往行人不敢多说话、不敢大声喧闹,而往来巡逻的兵士也各个带着冷肃神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东黎昭身上指了指,将他变化为另一个模样,说道:“昭儿,这幻化术只能有一个时辰作用,若要混进宫去,可要着紧些了。” 东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变作普通青年,容貌气质都是平平,只有一双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满是仇恨的心里生出一丝暖意:“是,先生。” 两人假作寻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总算是来到皇城侧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严,若要正经自大门进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寻旁处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头,却没有先施穿墙术,反而倒抽一口凉气。 这皇城里好生诡异! 凡人或者只能瞧见这皇城宏伟,修士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只见一条金色长龙盘踞皇城之上,却是伏龙之状,鳞片无光,龙须黯淡,虽无垂死之相,却隐隐现出颓气。 金龙双目半合,可偶然张目时,却放出两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惊异的,是金龙略下方处,正有一条黑蛟昂头,它头上生出一支独角,通体墨色,光华灼人。这黑蛟形貌奇诡狰狞,气势凌人,长尾不断摆动,已然间或与龙尾缠在一处,整条身躯似都要渐渐攀到龙身上来! 暗暗叹了口气,徐子青心知,这金龙必定是那东宫太子东黎熙龙气显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镇国大将军气运凝聚,黑蛟头上生角,乃是化龙之兆,而金龙伏卧,则是沉眠之相。如此看来,的确是大将军日渐势大,东宫太子式微。 只是龙气若为金龙,则说明此为龙子气魄宽宏,为明君圣主显征,可黑蛟……却是枭臣女干雄的征兆了。 现下时辰刚到傍晚,天色渐沉,若要进去皇城,未必不是个好时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愿寻到东黎熙,将东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寻一处僻静多木气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众兵士分诸小队,每刻一次轮换,守卫十分严谨。 徐子青半揽东黎昭,随心一晃,便只有一缕清风拂过众兵士眼前,他两个却已然穿身而去了。 东黎昭沿途指路,说道:“先生,东宫便在东面最为瑰丽壮美之处。” 徐子青点头,带他轻身疾飞。 很快,两人又到了一处极华贵的大殿前,周围站满兵士,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不使一人能从中进出。 徐子青带东黎昭极快闪入其中,走过外殿,又进了一条过道,见到数名宦人远远看守在外,心里不由存疑。 他两个晃过众宦人,到了那阴暗之处,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寝殿了。 正此时,东黎昭忽然听到细细的人语声。 41、 “大哥?”东黎昭先是一喜,随即又是担忧。皇兄如此被困在寝殿中,不知多日来是如何难熬。他便屏住呼吸,上前数步。 然而转瞬间,他却听得里头有另一人出声,顿时觉得很不对劲。 徐子青的脸色却是乍红乍白,东黎昭凡人耳力不佳,他则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里分明、分明…… 东黎昭存了警惕,小心在口中捻了捻,于窗纸上捅了个小孔,这下声音清晰了些,他也能听个明白。 “好宝贝儿,你这处当真销魂得紧,可想死我了!” “啊……嗯……唔你……啊!” “来,再夹紧些!真是叫人心痒……呼,若是旁人晓得你床上这般风景,怕要嫉妒老子的艳福无边!” 跟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噗噗”水声,那床摇得嘎吱响,更有若有似无的呻吟声,伴着成年男子的粗喘与调笑,充斥了整个寝殿。 自窗孔看进去,便见到那赤条条的两人正于床榻上肉搏。 上头那个男子肤色黝黑,身形精壮,身下压着个相貌俊朗的修长青年。他胯下紫黑色的玩意儿插在青年的臀缝里,是甩开膀子卯足了劲儿,前后耸动,“啪啪”撞个不停! 青年脸上带着笑意,双腿圈在壮汉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满面潮红,双目微眯,似极享受一般。 东黎昭面色铁青,他哪里会认不出来,这壮汉便是镇国大将军,而他肆意侵犯、与他盘肠大战的青年,却是他一心惦念的大哥! 他那天潢贵胄的皇兄俊逸宽和,才华横溢,是最出色不过的储君,可他如今却在祸国仇人身下辗转,忘乎所以! 这、这哪里还是他最尊敬爱戴的太子大哥! 东黎昭的牙咬得咯咯响,气得是头脑发胀,恨不能立刻冲进去质问太子: 你忘记杀母大仇了吗!你忘记他如何囚禁我们兄弟了吗!你忘记他要颠覆你的王朝了吗!你怎么能这样、这样的无耻…… 忍无可忍,东黎昭就要闯进屋里,手臂却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那位一路护送他回来的俊雅修士。 “……先生。”他恨得咬牙切齿,“让先生看了笑话,我绝不能让皇兄这般、这般……”不知廉耻。最后四个字他吞入腹中,生生没有说出口。 徐子青轻叹一声,他已从方才窘迫之中挣脱出来,跟他低声说道:“昭儿,你仔细瞧瞧太子的双眼。” 东黎昭一愣,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希望来,他连忙说道:“先生,您有没有法子能让昭儿瞧得更清楚?” 徐子青眼光柔和,并指在他眼睑上轻轻一抹。 东黎昭便觉得双目明亮,屋中之物于他眼中是纤毫毕现,他刻意忽略了那位镇国大将军,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皇兄脸上。 果不其然,虽说东黎熙神情似有沉迷,那双眼也确是半张半合的暧昧模样,可仔细看去,却能见其中光华湛然,清醒无比,在偶尔落在那冲撞耸动的大汉身上时,更流溢出一丝冷意。 霎时间,东黎昭大大松了口气,紧跟着便是对那佞臣的浓浓恨意。 “那焦涂竟然这般折辱大哥,真该杀!”他愤然道。 徐子青抚了抚他的肩头:“且莫进去。” 东黎昭闷声开口:“是,先生。”他顿了顿,“我明白的。” 若是现下闯进去,打草惊蛇不说,更是让他大哥毫无脸面。堂堂来日里要承接天命、登基为天子的太子殿下,若是在这般情态下被宠爱的弟弟瞧见,恐怕要羞愤欲死。 便是为了东黎熙的颜面,已然冷静下来的东黎昭也绝不会再冲动了。 忍了忍,东黎昭拉住徐子青袖口,说道:“先生,我……不愿再看了。” 徐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便依他所言,与他一同再度隐匿于阴影之中。 屋中撞击与喘息声经久不停,足过了有两个多时辰,才云雨初歇。 不多时,里头传来衣衫簌簌之声,那镇国大将军已是衣着完好,自寝殿里推门而出,一派正经模样。 东黎昭就见一名宦人走上前来,谄媚笑道:“大将军,奴才已备好热水了,这就给太子殿下送进去么?” 那壮汉抹把脸:“去罢,莫吵醒了他。” 宦人连连称是,壮汉再摸一把头发,大步离去。 东黎昭眼中充血,盯着那正招呼送水进去的宦人,言语中尽是狠辣:“这些刁奴,本王要让他们全都给焦涂陪葬!” 徐子青虽略略皱眉,随即摇头微叹,却并未说话。 只听得里头有人问道:“太子殿下,可用膳否?” 那带着些许疲惫与冷漠的嗓音便响起来:“不必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寝殿里水声也渐没了。宦人们齐齐退了出来,就剩了屋中冷寂一片。 东黎昭手指颤了颤,在徐子青相助下穿墙进去。 寝殿里,那床上帷幔罩下,内中有人平躺,一只瘦削的手不经意放在床沿,似乎能听着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东黎昭忍耐不住,悄无声息地快步上前,走到了床边。 下一瞬,床上人一跃而起,紧紧扼住他的脖颈:“什么人!” 东黎昭被迫昂头,虽是疼痛,他眼中却有些发热。大哥的身手仍是如此利落,全然不同他想象那般颓丧,可真是太好了。 东黎熙却已然瞧清楚来人模样,他猛然放手,嗓音却抖了抖,低声道:“是昭儿?” 东黎昭用力点头:“是昭儿……是昭儿回来了!” 东黎熙深深呼吸,嗓音更压低些:“你怎地进来的?好大的胆子,若是被捉住了可怎么好!” 东黎昭不欲皇兄担忧,立时笑道:“是先生送我进来,一路不曾被人发觉。” 东黎熙这才发觉,就在东黎昭身后,正安静站了个青衫少年。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相貌很是俊秀,气质又极温和,见之可亲。他心里还有些警惕,却不会扫了弟弟的面子,当下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高义,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徐子青也正打量这位太子。 只见他生得长眉凤目,面容俊逸,而身姿挺拔,优雅有礼,自有一种磊落宽仁的气度。虽是方才被迫雌伏,却半点不显不堪屈辱之色。不愧是储君之选,果真让人赞赏。 他便微微一笑:“在下徐子青,山野之人罢了。” 东黎昭已急急说了出来:“大哥,先生是修仙之人,有大本事,亦是愚弟的救命恩人呢!” 东黎熙才听此言,便惊讶开口:“徐先生是一位修士?” 徐子青微怔,这太子却知世上尚有修士一类世外之人……他就点了点头:“正是。太子殿下所知甚多。” 东黎熙从容一笑:“自父皇久病沉疴,就把熙宣召榻前,将种种秘辛告知。故而熙知晓这世上非但有下九洲之说,亦有上九洲。不过上九洲乃世外之世,熙心驰神往,却并不知仙踪何在。”他说罢,看向东黎昭时眼带宠爱,“昭儿既能遇见徐先生,想必是误入了上九洲,却比熙有造化了。” 他不过只听了弟弟只言片语,就推出这许多事来,的确心思缜密,若得皇位,当能造福朝堂百姓。难怪龙气金黄,鳞甲须尾活灵活现,处处明晰。 徐子青也是恍然。虽九洲分上下已有无数年月,可到底并非未留半点痕迹,这等传承多年的大国能留下些传说密语,倒不无可能。 那太子说到此,深深作揖,恳切道:“昭儿逢难,熙还未谢徐先生救命之恩。” 徐子青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昭儿也已谢过,你实不必如此。” 东黎熙却道:“昭儿是熙唯一的兄弟,若不略尽心意,熙心中绝不能安稳。”说罢做足礼数,方才直起了身子来。 徐子青感其心诚,只得受他一礼,心下对这太子却越发生出些好感来。不过人已送到,他亦不必久留,便说:“既然昭儿平安交予你手,我也该当离去了。” 东黎昭大惊:“先生要走?” 徐子青歉然一笑,朝代更替之事,实不是他能掺和,非走不可。 东黎熙知晓修士亦有忌讳,却因弟弟不舍,到底恳切说道:“徐先生若要离去,熙与昭儿自然不敢拦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徐先生小住一晚,明日再离去如何?” 徐子青仍要推辞,忽然心中一动,已然应了下来。 因要隐瞒外人,东黎昭与东黎熙同住,而徐子青却被安排在寝殿后厢房之中。那处很是寂静,又因不曾安排人来而无人打扰,还算合他心意。 徐子青便进了房里,留两兄弟一同私下叙话。 却说徐子青将房门掩上,又布下禁制,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呼唤道:“云兄,云兄。” 果不其然,不过转瞬工夫,那白衣男子便现身出来。 徐子青看向此人,微微笑道:“云兄,方才你要我留下,这是为何?” 原来就在他直欲离去时,戒中竟传来云冽嗓音,才让他答应留下。如今徐子青很是好奇,好友素来不挂心身外之事,亦寡言少语,怎会留意此事? 云冽略点头:“坐。” 徐子青讶异挑眉,难不成还一言难尽么?他便坐在桌前,静听友人说话。 圆桌对面,圆凳自动跳了出来,云冽也坐了下来,神色仍是冷峻:“承璜国此番险遭翻覆之事,有邪魔道中人作祟。你既修仙道,不可置之不理。” 徐子青眼皮一颤:“邪魔道?” 云冽颔首:“你且再观此朝气运。” 徐子青应言,双目里蕴出两团青色光芒,而后直直看向窗外,神情比傍晚观气时更谨慎十分。 云冽说道:“金龙莫看,只观黑蛟。” 徐子青便仔细瞧去,那黑蛟于夜色中更显张狂跋扈,此时蛟尾与龙尾纠缠,两具庞然身躯越发绞得紧了。 这般形态,竟像是……龙蛟交苟。 想起方才于门外所见之事,徐子青不由一顿。 云冽冷然道:“观其目。” 徐子青心中一凛,有些赧然,再定一定神,去瞧那蛟目。只见它形似蛇目,瞳色暗金,而外面却泛着一圈血红,更有丝丝黑雾盘旋其上。乍一看并不清楚,细看时却格外诡异,使人心惊胆寒。 这情形,确是黑蛟为魔气所染之态。 徐子青虽是修仙,却知晓世上还有修魔、修妖、修鬼等数种修士,所择之道与他很不相同。 修妖道者混沌不分,修魔道者与修鬼道者则与仙道相对,一者为阴,一者为阳;一者为负,一者为正。众修道人并无好坏之分,皆在天道之下。 其中鬼修甚少,魔修与仙修就很是对立,经年下来,虽不至你死我活,却也相去不远矣。 然而勿论哪路修士,都须遵循天道规则,因此徐子青对皇朝中事退避三舍,亦讶异于有魔修掺杂其中。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事不解:“云兄,何为邪魔道?” 云冽淡然看他,冷言道来。 魔修者七情俱全,修一个随心所欲。除吸引天地灵气之外,功法多需煞气、阴气、血气、死气、秽气等负极之气,又多执着贪、嗔、痴,或嗜酒、嗜色、嗜杀,妄念不断。 而此中有正魔道与邪魔道之别。 若同修一本《阴阳和合大道》,修正魔道者风流而不下流,与人合欢你情我愿,绝不强求,双方更互有增益。而修邪魔道者则女干氵壬掳掠、无恶不作,将人作鼎炉肆意采补,杀身毁命。 故而修仙者或看修正魔道者不顺眼,却是眼不见为净,而对修邪魔道者,则是杀之而后快。 不过因魔道功法特殊,邪魔道远比正魔道更易修行,因此邪魔道中人,便远胜于正魔道中之人了。 徐子青听得出神,他从前只间或听说魔道与仙道乃是仇敌,却不知还有这些缘由,更有那许多细节之处。如今听说了,也心里若有所思。 待友人说完,他不由有些好奇:“这两者……云兄如何待之?” 云冽冷声道:“修正魔道者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修邪魔道者见之则杀,若门派为恶,当尽诛之。” 他语气森冷,杀意浓郁几成实质,听得徐子青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云兄……”杀了几人? 云冽已知其意,杀机未褪,直言道:“尽诛邪魔道为大恶者九百三十三人。” 徐子青咋舌,这等杀性,真使人毛骨悚然。不过他却并不惧他,反倒觉得云冽杀性虽重,却不妄杀,着实令人钦佩。 既然已明白因由,徐子青便说道:“云兄之意,是要我寻出那邪魔道之人,将他除去么?”思及之前与东黎昭所见屠城之事,想来与这邪魔道人必有关联,故而虽有不适,却未反驳,只是有所疑惑,“修士不得干涉人间朝堂大事,我又如何能够……” 莫说旁的,若是惹了天道憎恶,日后修行步步险阻不说,得罪狠了,更有天谴神雷降下,便是冤枉了。不过云冽绝不会加害于他,徐子青以为,当还有其他缘故才是。 果然云冽说道:“改朝换代之事,原本是凡俗中事。但既有魔道插手,仙道中人得见,便不得袖手旁观。” 原来凡俗人理凡俗事,而魔道修士趟这浑水,便失之平衡,仙道中人需得与之对立,将凡俗事变为修士之争。 云冽神色冰冷,继续言道:“行善功,得善果;行恶事,有孽报。邪魔道倒行逆施,你适逢其会,乃是天意。” 徐子青一怔:“若我不曾来此……”或是不曾遇着东黎昭,抑或遇着却不救他,此间事又该如何? 云冽冷然道:“天道规则有所依循,若不是你,自有他人。你既得遇,便是你之机缘。” 徐子青笑叹:“我明白了,谨遵云兄吩咐。” 是了,承璜国正宫所出二子,东宫东黎熙身具金黄龙气,乃是天运昌隆之相,而次子东黎昭心思醇厚、对兄长敬重非常,龙气也为金黄,便是天道为此朝留有后路,自东黎熙至东黎昭,福泽绵延。足见此朝分明气运浓厚,不该有如今这般气数将近、要改朝换代的模样。 且东黎熙神智清明,宽厚仁德,有明主之风,若是亡国之君,当不会如此。因而必定是有外祸乱朝,干扰天数。 此乃大孽。 徐子青为仙道中人,既要修行成仙,便得为天道办事才是。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得便有嘉奖,做得不好……天道欲以他之手惩戒作乱者,只消他尽力而为、莫唬弄上天,当不至于落个凄惨后果。 云冽观他神色,淡然道:“你已想得明白。” 徐子青点了点头:“是,我已想明白了。”又笑道,“多谢云兄指点。” 当晚,未免邪魔道中人觉出他体内灵力涌动,徐子青并不曾打坐修行,反而以凡人之态睡卧床上,休整一宿。 次日,东黎昭早早在外叩门:“先生,你可醒了么?” 徐子青睁眼,翻身而起,到前头打开门来,笑问:“你可来得早。” 东黎昭不由窘然。他一夜不曾好好入眠,唯恐先生离他而去。这时东方才刚发白,他便迫不及待,急急过来了。 东宫里伺候的宦人并未觉察,徐子青看他眼下青黑,微微一叹,放他进来:“莫要如此莽撞,且当心给人瞧见。” 东黎昭“哎”一声,进得屋来,关了门,说道:“我身量小,偷摸墙根而来的。此处也很是偏僻,若无要事,必不会给人发觉。” 徐子青见他如此依赖,目光不由一软。 42、 东黎昭见徐子青并未生气,便带几分小孩儿气的:“先生莫要恼我。” 徐子青笑道:“恼你做什么?” 东黎昭心中欢喜,只是思及徐子青要走,又垂下眼来,很是不舍:“先生不可多留几日么,当真现下便要走了?” 徐子青叹道:“正要寻你去说此事,待你皇兄得闲,我亦有话要同他说。” 东黎昭深宫里长大,如何不知徐子青话中之意,当下快声道:“先生之意,是不走了么!” 徐子青却正色道:“云兄与我说了一件大事,正与你等承璜国有关。我倒是欲走,却恐怕走不得了。” 东黎昭一惊:“先生且待,我去寻我大哥!” 徐子青见他就要奔出,拉他一把,递一张符箓过去:“你自小心,此符可使人瞧不见你,只是不能出声,切切牢记。” 东黎昭应“是”,快步离去。 徐子青才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询问道:“云兄,你可要与东黎熙相见?” 云冽嗓音冷冷传来:“不必。” 徐子青微微一笑,便不再扰他。 不多时,东黎昭匆匆而来,原来东黎熙那里被看得紧,他用符箓隐在屋外很等了一会,才见东黎熙将宦人驱逐在外。然而那刁奴却呼喝数人贴着把守,东黎昭并无进去时机。 徐子青略思忖,说道:“无妨,你只跟我去就是。”于是使了一个障眼法,引东黎昭同他一起进去东黎熙寝殿之内。 两人陡然现身,东黎熙吃了一惊,却反应极快,并不曾惊呼出声。 随即徐子青做一个禁制,就使外面人不能听得里面声音,又暗暗让重华悄然停在外面院中树巅,为众人把风。 徐子青才道:“现下说话,当不会引人注目。” 东黎熙松口气,见东黎昭神情,便有些猜测,笑道:“徐先生来此,可是有何指教么?” 徐子青点了点头:“你承璜国之事,我怕是要掺上一脚。” 东黎熙一怔:“徐先生改了主意,难道是我国有了不妥?”他自问也有几分观人之术,这位徐姓修士目光清明,确是心正神正,当为一心向往修行之人,若非必要,定不会有如此念头。 徐子青赞赏一笑:“你说得不错。”继而叹了一叹,“有邪魔道中人欲翻覆承璜国,我等仙道修士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 东黎熙心中一紧:“徐先生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拂袖:“你兄弟二人且去窗边,我为你等开眼,以观皇城气运。” 东黎昭已试过术法,倒是不慌,东黎熙头回听说,加之方才所闻之事,是强行按捺,终于镇定下来。 瞧了两眼,也看清皇城上龙蛟纠缠之相,东黎熙心细如尘,对那氵壬靡之态是心知肚明。不过他尚不及羞赧,却又看清黑蛟眼中红芒,只觉它十分邪恶,让人见之而毛骨悚然。 东黎熙长东黎昭数岁,且为储君,自比他更晓事态严峻,当下说:“徐先生,那黑蛟很是不妥。” 徐子青便道:“黑蛟与金龙行那事,乃是采补金龙龙气,将太子气运转嫁己身,使黑蛟化龙。如今蛟生有一角,两爪四趾,另两爪却已有五趾,可见化龙之日不远矣。” 东黎熙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先生放心,熙既然已经知晓,自不会再让他得逞。” 徐子青又道:“不过黑蛟有魔气,而黑蛟乃焦涂气运所化,因此若非焦涂便是邪魔道修士,便只有一种可能。” 东黎昭急问:“先生,是什么?” 徐子青道:“附身。” 东黎熙惊道:“……附身?” 所谓附身,乃是因肉身重伤、元神受困而将元神祭出,附着另一人身上,以图行动自如。其间更以魔道法门滋补肉身,把肉身蕴养,到时再将元神收回,便能比伤前还要强上数分。 然而此法一来对被附身者害处颇大,二来这滋补的法门素来邪恶,因此十分令人不齿。 徐子青原本不知附身为何物,乃是云冽传音而来。可一旦知晓,亦觉不安。 他与两兄弟说明此事, 东黎昭已是惊呼:“先生说过,下九洲之人不能修行,那、那……” 徐子青颔首:“那邪魔道人只有附身于焦涂身上,才能如此。” 东黎昭脸色难看:“若是这般,焦涂死了么?” 还未及徐子青回答,东黎熙忽然开口:“焦涂与我见面颇多,观他行为举止,与从前并无不同。” 徐子青微微一怔,这话中似有未竟之意。 东黎熙眼里情绪翻滚,说道:“十年前我便识得焦涂,那时他虽是凰妃兄长,却与我相交甚笃。待我受封储君,他便是我暗中的人手。” 焦涂与凰妃乃是异母兄妹,之间并无深厚情谊,反倒他们两人为多年好友。那些个明面退避之事,不过是为防备先皇猜忌而为。后来焦涂一朝反水,杀遍朝堂、又将东黎熙囚禁东宫,使东黎熙一度以为自己识人不明,被其表面蒙蔽。谁知而后凰妃与东黎彰也被其杀尽,若说焦涂有反叛之心,却并不登基,便让他生出许多不明来。故而他才与他虚以委蛇,暗地里也想要回复势力,重夺王位。 东黎熙手中有几分力量焦涂固然知晓,然而焦涂有多少势力,东黎熙也全然明白。东黎熙以为不过是水磨工夫,但只要焦涂不将他也杀了,他便总能暗暗谋划,东风再起。 可如今听这修士说来,其中之事远非他所想那般简单,更涉及世外诡谲之力,这便让东黎熙心绪繁杂起来。 此中之事因东黎昭年岁尚小、怕他走嘴,东黎熙不曾对他言明。待后来……他便更不会对他开口。 现下东黎昭听闻,惊得几欲跳起:“大哥,焦涂是你的人?” 东黎熙点了点头,眼中却有复杂之色:“当年是。” 然而不知他何时被人附身、此时可还是不是他了。如若不是,东黎熙与他相识多年,当不会认错。只是到底有邪魔道作祟,他却不知到底对方有几分手段、是否将他蒙蔽过去了。 徐子青见状,便说道:“气运之说与神魂、肉身皆有相关,邪魔修是上九洲人,若仅是谋夺焦涂肉身、抹除了焦涂神魂,并不能显化气运黑蛟,故而焦涂该还是活着的。” 只是焦涂活着,于他与邪魔修对上之事,却是大大不利。 他这话一说完,东黎熙目光闪动,却不知在想什么。 徐子青料想,既然东黎熙与焦涂曾为至交好友,又与其分享诸多隐秘,想必那时双方能以性命相托。而后生出诸般事来,东黎熙定当对焦涂有许多恨意,可如今得知焦涂实为旁人所控,该当又不能不为之担忧罢。 不过这却与徐子青没什么干系,他此时只想道,要对付焦涂,总要晓得他究竟有何目的。黑蛟与金龙乃是为了化龙,可如若黑蛟化龙,于那邪魔修而言又有何用处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可若是不能弄个明白,又唯恐将此事办不周全,使天道怪罪了。 思及此,徐子青便将所忧虑之事与东黎熙说了。 东黎熙想了一想,便道:“这些时日焦涂入夜必定到我寝殿里来,到时我见机打探一二就是。” 若论勾心斗角、套话夺权等事,徐子青这世外之人自然不会是他这些皇子龙孙的对手,交予东黎熙去办,倒比他自己去寻摸更妥当几分。 做下决定,徐子青并未带东黎昭离开。他要办下此事,必得与东黎熙时时商量,还是离得近些为好。 傍晚刚过,焦涂果然又来。 徐子青担忧为邪魔修察觉,早早将东黎昭以禁制圈住,自个则使了个木遁之术,将周身气机皆藏于一盆蕙兰中。 那焦涂进得门来,抬手就将东黎熙搂过,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一通,又噙住他口唇翻搅够了,才笑道:“你今儿个倒乖顺。” 东黎熙看他笑面,却不言不语,脸上神色也是冷淡。 焦涂见状,讪讪放开手:“你这般看我作甚?”跟着腆脸上去再搂了住,还要亲他,“良辰苦短,莫要在这里浪费春宵。”他说时,将东黎熙手掌按在下身,那物已然昂头探首,是硬得发疼了。 东黎熙勾起嘴角:“你来寻我,就只为做这氵壬事,当我是任你亵弄的玩意儿了罢。” 焦涂脸色数变,见东黎熙不为所动,便抓了抓头,说道:“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么?怎会当你是件玩意儿!” 东黎熙冷哼一声:“说得倒好,做得却又是另一副嘴脸。” 焦涂有些急躁:“你今日是怎地了,为何与我说这?” 东黎熙只冷笑:“我不欲再与你做那事,你待如何!” 焦涂在屋中转了几圈,急得正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你也并非毫不爽快,作甚这般矫情起来!” 东黎熙与他针锋相对,笑得很是嘲讽:“你倒是爽快,不若给我压上一回?我堂堂储君,被迫雌伏,还要我谢你不成!” 他态度这般激烈,听得焦涂更是躁动:“你、你……” 东黎熙一面用言辞引那焦涂,一面却在观其神色。 他从前一心以为被焦涂背叛,恨到极处哪里还会有这般心情!可如今有了心情,却能瞧见焦涂眼里一抹担忧,让他越发对徐子青所言之事深信不疑,且也觉出这焦涂似有苦衷来。 焦涂却不知东黎熙心中所想,只满心忧虑。若要他再度逼迫东黎熙,他并不舍得,可这等性命攸关之事,他要如何与他言说? 东黎熙见状,语气软了一些,说道:“你我多年相交,乃是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恨你如此折辱与我,却一直忘了问上一句,你因何要这般待我?” 焦涂闻言一顿,先是重重叹了一声,随即看向东黎熙,目中神色难辨:“你既然一直不问,为何今日却问了……” 东黎熙定定看他:“勿论是何种因由,你总要给我一个痛快。” 那焦涂却苦笑道:“哪里有什么因由,不过是我心慕于你。若你成了君王,我只为臣子,便是兄弟情谊仍在,我却忍不得你三宫六院。到时我再想与你在一处,就越发千难万难了。” 东黎熙心中不啻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且不论真正缘由是否仅止如此,可东黎熙深知焦涂,却觉出他这番话语尽是实言。以往焦涂与他强行欢好,东黎熙只当做是焦涂色令智昏、起意要将他这太子压制,以满足其征服之感。而如今看来,即便黑蛟与金龙的确只为化龙,但焦涂对东黎熙为所欲为,却有许多是真心所愿了。 焦涂对东黎熙,真有那一番痴念…… 东黎熙眸光沉沉,却开口责道:“只因如此,你便可以毁我江山,将我囚禁于寝殿之中么?你这等爱慕之意,未免太过无耻!” 焦涂终是没能忍住,眼中皆是痛楚,随即他闭了闭眼,面皮一阵抽搐。再睁眼时,已是带上狠辣之色:“成王败寇,何必说这废话!你乖乖与老子到床上去,张了你的腿,不然……哼,老子就卸了你的骨头!” 东黎熙心中一凛。就在方才,因他心思缜密,已然发觉焦涂眼里有一缕黑雾闪过,而如今他这般姿态,便叫他瞧出不同。 若当真是焦涂,除却床上调笑,绝不会这般言语侮辱,更不会出言威胁。 思及过往种种相处,东黎熙已有几分了然。 果真便是附身。 与此同时,隐匿于草木中的徐子青,也生出同样的想法。 与东黎熙不同,东黎熙能察觉,纯属因他思绪敏锐与对焦涂熟知。可徐子青却是立时觉出焦涂气息改变——就在东黎熙叱喝后,突然变得诡秘邪气起来。 东黎熙今晚很不配合,焦涂对他不肯用强,便被那邪魔修压制,要亲身上阵。徐子青隐隐也有所感,那焦涂似与邪魔修有些沟通,也并非对如今状况全然不知。 由此徐子青便有犹疑,倘若邪魔修要动东黎熙,却不晓得对他有多少害处。原本固然是想先探明情形,然而万一将东黎熙搭上,便是大大不值了。 正此时,邪魔修附着焦涂的身子,已然是大手一抓,要把东黎熙拉上床去。 徐子青心里一紧,还是决意动手。 不过下一刻,东黎熙却冷笑一声,一把匕首刺入心口! 邪魔修立时喝道:“你做什么?” 随即他便见到东黎熙脸色发白,匕首入肉处鲜血汩汩而下,转瞬就是重伤。 邪魔修顿时大怒:“来人,叫御医!” 东黎熙瘫软在地,眼里都是冷芒。 徐子青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位太子当真果决,竟敢如此对自己下手!若是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邪魔修鼻息粗喘,气得脸色涨红,跟着他神色连变,用手将额头捂住,拂袖快步出门。 很快数名宦人进来,跟了个须发皆白的老儿,提了药箱,匆匆讲东黎熙扶到床上。跟着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徐子青无声叹息,而东黎昭是忍了又忍,才不曾急冲过去。 好容易那御医忙活完了,也下了诊断,言道要东黎熙静养一段时日,不能再动得狠了。宦人去给邪魔修说明原委,便只听得他发出恨恨之声,就大步远去了。 东黎熙面色苍白,虽未昏迷,却是满头细汗。 那御医不敢做什么激烈诊断,唯有让他含住参片吊命,给他拔出匕首来。而后再忙乎得伺候东黎熙躺下,才敢去配药云云。 见御医离去,东黎熙叱了一声:“都滚出去。” 为首的宦人自是不肯,要在床边守着,而东黎熙刻意连连喘气,像是气得发昏,才让他不得不也跟着出去了。 待室内总算是安静下来,徐子青布下禁制,才与东黎昭一同出现在那床前。 东黎昭双目发红,颤声道:“大哥,你怎么能对自个下这般狠手,要让我心疼死么!若是母后在天有灵,都会给你气坏了!” 东黎熙虚弱一笑,眼里有两分歉意,却全无悔意,说道:“昭儿,若我让他今日再度得逞,使气运黑蛟化龙,使我承璜国易主,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如今不过受点小伤,又算得什么?” 他不过一介凡人,怎知那邪魔修有甚其他手段?只有自伤其身,才能暂时逃过一劫。 东黎昭也知此事事关重大,可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兄长,便是明白这道理,又岂能当真说服自己呢? 东黎熙见弟弟仍是满面不敢愧疚,不由看向那少年修士,说道:“想必徐先生也是赞同熙的。”只是这一看,却见徐子青似有发怔,忙轻声唤,“先生,先生?” 徐子青却是将意识沉入储物戒中,在与云冽说话。这时回过神来,便走过去,握住东黎熙手腕:“且不说旁的,我予你一道灵气,以引你体内生气,当能让你生机不绝。待我再配一剂药来,你喝下之后,便可无事了。” 东黎昭明白徐子青术法神妙,也见识那一味神药,当即喜道:“多谢先生!” 东黎熙也是因有修士在侧,加之极有胆识,才敢如此。现下听到此言,心头松了大半,也是一笑道:“多谢先生。” 此时徐子青想起方才与云冽所说之事,又往戒中唤道:“云兄,云兄,你亦见了这邪魔修,可有什么发现么?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43、 云冽倒是留意着戒外之事,当即便有回答:“此人所习为《血魔大法》中‘血雾夺命归元篇’。” 徐子青面色微微一变。只听这功法名称,就觉一道血气扑面而来,很是诡异。 之后云冽便将此法来源用处详细说来。 “夺命归元者,乃是夺取他人的性命、掠去他人气运,待吸进其人精血,便能尽化为己身修为,而气运亦能补足自身气运,使道途坦顺。” 徐子青心中惊疑。 假使真如友人所言,这邪魔修乃是要将整个承璜国气运收归己有!一国气运何其庞大,何况此国正值鼎盛之时,若能得到,当能使其自身气运蒸腾、犹如华盖……到时若能逃脱天道诛杀,再有气运相护,定能成就魔道巨擘! 难怪天道要仙修与魔修相抗,左右不过是为了考校双方。天道虽要以仙修为刀,可也有道消魔涨之说。这邪魔道若当真在此劣势下能把仙修中人斗败,则魔意大盛,规则允许。天道也奈何不得。 徐子青再将焦涂之事来龙去脉梳理一遍。 这邪魔修以焦涂这下九洲枭臣气运化作黑蛟,再夺取龙气,待黑蛟变为黑龙,再斩杀东黎昭这也身具龙气之人,承璜国气运便尽归焦涂一人之手。 之后邪魔修再将焦涂吞食,就把焦涂气运转嫁己身,勿论是肉身还是元神皆能得到极大滋补,气运也必将鼎盛。 而这邪魔修用元神附身焦涂……一来是为着监视,二来想必也是为之后吞噬他精血做个准备。 现下那邪魔修的功法来源徐子青尽已知晓,最要戒备的则是邪魔修的修为。 他既已蕴养元神,修为至少也在化元期巅峰了。 若邪魔修原本就身受重创,被动附身养伤,这还要好上几分,即便他元神归体,也实力有限。可若他根本就是起心夺运而来,那么他元神一旦回归……化元期巅峰,已是昊天小世界的绝顶高手。 徐子青区区炼气七层修为,实抵不住他一口气吹的。 那边东黎熙与东黎昭见徐子青今日总是神情恍惚,颇觉奇怪。随即心中更有担忧,难不成那邪魔修如此厉害,才一见便让这位仙道修士也惧怕起来么?可如若连徐先生也奈何他不得,他们这些个凡人,岂不是只有任其拿捏了! 也莫怪两兄弟如此揣测,实是徐子青听着云冽所言,眉头渐锁,就让人生出了这种感觉来。 等了一会,东黎昭到底年幼,忍不住又开口唤道:“先生、先生!” 徐子青醒神,侧头看他:“昭儿?” 东黎昭略窘然,说道:“我看先生神思不属,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徐子青轻叹:“我方才是与云兄说话,谈及今日所见邪魔修,心有所感罢了。” 东黎熙忍耐痛楚,他与东黎昭秉烛夜谈,自然听过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姓修士,亦知此人不愿与人多做接触,一应之事皆由这徐先生处置。他也不去追问,只猜到目前情势或不妙,才让徐先生有此愁绪。 便说:“事若有变,先生只管说来。我等若不知晓之间厉害,要做了什么让先生为难,岂不是更加不妥?” 徐子青闻言,也知是这么回事。略理了理思绪,就将云冽与他所言附身之法、以及他心中所忧全数说出。虽说这二人并非修士,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以东黎熙聪慧,说不得能想出些由头来。 果然这太子并不让他失望,才略思忖片刻,便说道:“先生之意,一切关键都在那邪魔修肉身之上了?” 这话当真如石破天惊,使徐子青骤然醒悟! 确实如此,若单是元神,借助个凡人之躯有什么可怕?法术、修为尽皆不能带来,即便是带了少许来,那凡躯亦不能支撑。邪魔修欲借焦涂之身夺取一朝气运,气运未化龙之前,他当舍不得伤害于他。况且夺取凡人躯壳简单,磨合却难,他也不舍得换个凡躯来用! 故而只消不让他回去肉身,就算有更高修为,又能如何! 被东黎熙点醒,徐子青也略略展眉。 但事情还需从长计议,他要先晓得那邪魔修肉身何在才是。 几人商定,打探此事之人非徐子青莫属,旁人不通术法,恐怕无用。而要引出焦涂与其附身邪魔修,此事便要让东黎熙来做了。 如今让东黎熙先养好身子,才好叫焦涂上门。之后……免不得东黎熙要妥协一二,勾住焦涂,不使那邪魔修察觉焦涂府中之事了。 既有所决意,徐子青看向东黎熙,便有些歉然:“只是又对不住你了。”除却这要再度雌伏之事外,他还得小心行事,不可让黑蛟化龙……实在委屈之至。 东黎熙却豁达一笑:“先生说哪里话。承璜国于我东黎氏手中传承数代,万不能毁于熙之手,先生相助于熙,熙只有感激不尽。” 徐子青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 计策定下,三人略为心安,正要再商讨一些细节之处。不料外头突然有些喧杂,有风雷攒动之声,灵力波动,绝非凡人所为。 徐子青一愣,他却认出来,这分明是仙修中人的灵力,端正而有脱俗之意,并无魔修灵力那等狂霸阴邪之感。 可这承璜国分明就只该有他一个仙修,怎么突然多出了旁人来? 正想是否出去一看,寝殿之门却给人猛然轰开,大风汹涌,有一个少年袍袖滚滚,翩然出现在屋中。 他面相只得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傅粉,俊美逼人。可一双眼眸里仿似能喷出火来,让人只觉他脾气暴烈,并不好相处。门外黑幕重重,星子遍布,更衬得他如仙人下凡一般! 少年身后有好些个宦人给弄得七歪八倒,连滚带爬的一地都是,帽子、衣物尽皆乱糟糟,极为狼狈。 只听他喝道:“你等南人再敢拦我,仔细你们的性命!”目光又四处一扫,“哪个是太子?出来!” 这少年闯得太快,徐子青只来得及将东黎昭送到墙边以禁制遮了,自个却横走一步,站在了东黎熙的床前。 东黎熙瞳孔蓦地一缩,随即支起半边身子,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本宫寝殿?” 少年昂然道:“区区南人,也敢在我面前拿大。我知你是东黎熙,你若还有几分礼数,当尊我‘宿仙长’!” 东黎熙一眼见到此人,便知他少年气盛,这年岁约莫与相貌并无差别。而他似也是一位修士,如此大喇喇闯将来,丝毫没有徐先生那般仙人气度,反倒像是凡俗界娇养的跋扈公子,如若修为高超,便是要让人头疼。 想到此,他眼光偷瞧徐子青,见他气定神闲,也放下心来,亦有心思与这少年周旋。当即拱手:“宿仙长恕罪,熙不知仙长前来,有失远迎。如今伤重在身,无法起身,实在过意不去。” 那宿姓少年鼻子里头“哼”一声,这时才发觉在床边上还站着个比自己大些的青衫少年,一派温雅和悦的模样,倒不算讨厌。 于是开口便道:“你也是修士,你怎地在这里?”又问,“我是散修盟宿忻,你叫什么名字?” 这般连珠炮似的发问,徐子青只微笑听完,说道:“宿道友可唤我徐子青。” 宿忻才进来,他已瞧出此人修为在炼气五层,虽是脾气难招架了些,但眼神还是清正,该并没有多大妨碍。 见徐子青态度这样平和,宿忻皱了皱眉,也小了声量,说道:“徐道友,我到这里斩妖除魔,乃是为了报仇雪恨,你可不要阻了我的道路。” 徐子青听了,又是疑惑。照道理,天道既然已经安排他来做那斩魔之刀,怎么这宿忻又来了?不过却笑道:“我亦是为除魔而来,不过宿道友若不嫌弃,不妨一同商议。” 宿忻脱口就出:“就凭你的修为……”还未说完,他上下打量了徐子青,忽然就有些哑然。 他虽说莽撞了些,却不是蠢物,单说他瞧不出徐子青修为,就知对方实力在自己之上了。一些瞧不起的言辞,自然不能再说出口。 到此宿忻就有些讪讪,压下了那嚣张气焰,不甚自在地开口道:“那个,徐前辈……” 徐子青微微好笑,便轻拂手:“你我年岁相去不远,互称道友即可。” 东黎熙在旁听着,目光微闪,已知那温和的徐先生修为胜过少年,心下微松。 只见少年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抹薄红,轻咳一声,说道:“那、那……徐道友……商量就商量吧。” 方才宿忻动静太大,恐怕会惊动邪魔修。他们若要说些什么,也得快些才行。 于是徐子青就先问了:“宿道友,你适才说起报仇雪恨……” 宿忻也是个没甚心机的,当下也不隐瞒,直接说道:“我来到此处,就是为追杀血魔。”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那厮五十年前在我上九洲兴风作浪,吸食去了许多英杰的血肉,用以滋补。而后被我散修盟太上长老打成重伤,肉身碎去九成,几乎只剩了骨架和些许皮肉。可惜却被他化作一团血雾,生生地逃了去。” 原来这邪魔修不知是何时得来了一部黄阶下品魔功,专司损人利己,自打修炼之后,魔功极高,能顷刻间使人变作一张人皮骨架,故而得一个名号唤作“血魔”,不过区区数年就晋升到化元后期。那时为防惹出宗门大派中隐居已久的老怪物出手,他尽寻散修吞噬,全不把散修盟放在眼里。可他却没有想到,散修盟底蕴并不低于大型宗门,内中更有一名太上长老,百余年前就晋升为金丹真人! 后来散修盟所庇护多人被其吸干,盟主大怒,请太上长老出山,以诛此獠! 然而血魔到底狡猾,他竟是留了一手。在最后一战中,太上长老原本能将他留下,却未防备血魔忽然自爆功力,以元神挟肉身遁逃! 不过经此一役,血魔再不能肆意作怪,而散修盟也不曾放过他的消息,数十年来一直寻找。 终于在几日前,有擅卜术的化元期长老耗费心血,算出血魔所在竟是下九洲中,才来商议,要派遣何人去往,将此魔彻底诛杀! 这宿忻年方十六,乃是双灵根资质,本已极受看重,加之他修为进展极快,乃是盟主弟子,也能接触些核心的东西。而后待他偷听了这一个消息,当下就私自跑了出来,要剪除血魔。 至于他一个小辈为何对血魔如此仇恨……却是因着血亲之仇。 五十年前血魔肆虐时,宿忻的祖父被血魔吸食,祖母因祖父以身相护勉强逃走,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就是宿忻之父。 可血魔血气到底入侵祖母之身,连带着宿忻之父也深受其害,一生修为不过区区炼气三层,寿元更是大大折损,三十余岁才生下宿忻。之后不过三五年,就过世了,剩下了宿忻一人。 尽管散修盟对麾下散修颇为照顾,宿忻这半大孩童,却也受了许多冷眼闲语。直到后来测出了上等资质、得拜盟主为师,日子才好过起来。 这般血仇,要宿忻如何能忘? 待宿忻这般一说,以东黎熙之智,霎时明了许多内中干系,亦推知许多有关上九洲事,心思连转。徐子青对那散修盟虽有些兴趣,可到底事到临头,还是尽管商讨一个章程为好。 徐子青先开了口:“宿道友,想来你也知晓,若要除掉血魔,需得先寻到他那具肉身才是。” 宿忻却道:“我本想直接杀将过去,听白长老算得血魔此时正附身凡人,想要动手,再没比这更好的时机了。”他想了一想,又问,“血魔肉身只剩不足一成的血肉,难不成已然滋补得了?”说时就是秀目含煞,“这些年没得踪迹,不晓得他又害了多少人!” 徐子青更有所感,他想的却是,既然血魔在上九洲销声匿迹,恐怕没得手几个修士。他若是滋补肉身,岂不是尽皆在下九洲南人身上……到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东黎熙显然想得更快,脸色也极难看:“徐先生,我听昭儿说起那件火烧县城之事,先生以为可有蹊跷?” 徐子青面色肃然,点了点头:“我亦有所想。” 是了,原本听那焦涂在承璜国做尽血腥之事,便已觉他残虐非常,行事更是简单粗暴,颇有魔道中人狠辣作风。加之后来推知这是附身之术,便想到那邪魔修不过只要王朝气运,哪里会管后事如何!就越发觉得之前处处都是蛛丝马迹。 可现下想起来,血魔不敢在上九洲探头,而下九洲里要借助焦涂行事,也只对朝臣下了杀手,并不敢那般随意在百姓中弄出血腥。但他差人去追东黎昭,就正好以此为名吸食了整个县城中人,再一把火烧去,也颇像泄愤,便不会暴露邪魔修身份了。 徐子青深吸口气。 可怜那县城里少说有十万人口,全数被人当做口中飨食,就连全尸也不得一具。即便是体内灵气几近于无,但数量如此庞大,也能让血魔休养生息了! 东黎熙也有恨意:“焦涂从前征战,总要善待俘虏。却不知为何上次去边关剿除流寇,就将其尽皆杀死,老弱妇孺也全坑杀。想必也是血魔所为!” 那时他颇有不悦,与焦涂夜谈时,也是听他说到那众流寇全无一人无辜,便是家眷也都各个心狠手毒,这才去了疑虑。现下想来,只怕都是借口。血魔如此可恨,流寇倒也罢了,那些个枉死的百姓,却尽皆是他承璜国子民! 宿忻并不知两人所言为何,倒也并未插口。待东黎熙说完,才道:“你们是怎么个想法,说来听听。” 徐子青朝东黎熙点了点头,他知他又有念头。 果然东黎熙道:“原先说由我做引,使血魔上当。不过既然宿仙长来此,就有了更好的法子。”他身子正虚弱,面上却泛起一层微红,眼里也全是戾气,“宿仙长到来之事那些刁奴兵士也尽见了,现下不能进来,却会速速报给血魔知道。”便是怕极了不敢说,那般大的声响,血魔亦不会不知,必会尽快赶来。只可惜他要遮掩,不能用术法,却便宜他们几个在此商讨。 徐子青与宿忻皆是颔首:“你且继续说。” 东黎熙便又道:“宿仙长相貌外头人尽皆窥知,徐先生却不然。不如就干脆趁此机会,宿仙长先去拖住血魔,徐先生则去到焦涂府中,好生搜寻一番。” 他话一说完,宿忻先击掌道:“正是要跟血魔做过一场,我应下了!” 徐子青略一思忖,也觉不错,便道:“这法子颇好。”他再转向宿忻,温言说,“宿道友修为极好,不过那血魔老女干巨猾,还是当谨慎行事。若是有个万一……还是以己身性命为要。” 宿忻倒并非不知好歹,当即点头:“我晓得。” 徐子青便也一笑:“便分头行事?” 宿忻很是爽快:“分头行事!” 且说另一头,大将军府大门里飞速跨出一匹马来,撒开蹄子疾驰飞奔。这马很是神骏,通体如墨,如若细看,却能瞧出这并非是墨,而是马色红得几近于黑。 而马上跨坐这一个大汉,恐怕有近九尺长,很是剽悍雄壮。他此时脸色阴沉,那一双仿若黑雾沉沉的眼中,更是隐隐有一抹血色闪过。 44、 到得皇城大门,有兵士呼道:“大将军!” 那血魔一摆手,策马疾奔而入,无一人胆敢阻拦。 这便极快地来到东宫前,迎面数个宦人护卫快步而来,有宦人恍惚嚷道:“大将军,有、有仙人来找晦气了!” 原来这些个宦人晚间正守着太子寝殿,却见有人自天边飞来,竟是丝毫不曾有换气般,就这般降下。那等飘逸脱俗之感,可不就是天人下凡么!当即就给唬了住了,唯恐是自己得罪上天,待现下见到血魔,才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血魔双目泛红,心中暴戾。 眼见大事将成,先是东黎熙忽然宁死不从,而后又是见到皇城上有修仙之人灵力涌动,真真是倒霉之至! 他沉声道:“退出太子宫外,此间之事我来处理。” 血魔素来杀人不眨眼,积威甚重,众人不敢反驳,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疑问,纷纷退了出去。 又听血魔吩咐:“守住方圆十里,但有什么声响亦不许一人进来!” 众人应“是”,各自行动不提。 正要进去东宫,血魔忽觉胸口一阵刺痛,随即皮肤攒动,似乎有什么要探出头来。他深吸口气,喝道:“你乱动什么!” 血魔衣襟大敞,原来在心口那一处光滑皮肉上,正有一物凸起,约有人头大小,看着也似有口鼻,竟如人面。 这人面嗓音沙哑,与血魔口中发出声音一般无二:“太子正要休息,你莫要去找他麻烦。” 血魔怒道:“焦涂,你敢威胁老夫?” 人面道:“你若要夺取一朝气运,少不得要我配合。我也不求旁的,不过是心慕之人一条性命罢了,你若不愿,大可就抹了我的意识。” 血魔气得胸膛起伏,他数十年前那般威风,如今竟被一个区区南人如此要挟,当真是七窍生烟,偏生还得忍耐下去。也是血魔伤重太过,肉身早先损失大半,为能蕴养完全,非得每七日元神归体一次不可,若不是怕焦涂趁机自戕,他也勿须受他钳制。 好容易忍下来,血魔“哼”了一声,咬牙道:“你且放心就是。待气运夺来,老夫吸食了你这具肉身,东黎熙自然还做他的太子、皇帝,老夫对你等凡俗皇位毫无兴趣!” 原来血魔当初为躲避金丹真人,元神挟肉身遁逃到下九洲来,藏身于深山中休养生息。后观得诸国气运、形势,才选定了这一个承璜国、这一位焦涂大将军来行夺取气运之事。 焦涂手掌兵权,气运凝成巨蟒,对东宫金龙呈臣服之状。血魔寻得焦涂,施展那入梦之术,欲以钱权等物将其引诱,好待事成之后直接吞之。不想焦涂意志坚定,对东黎熙因爱慕而忠心耿耿,非但不贪钱权,亦不被其恐吓惊住,最后竟反而摸索到蛛丝马迹来。 血魔恼羞成怒,直接附身。焦涂知他魔性深重,恐怕逼急了鱼死网破、就要有害东黎熙,后来只得同他虚以委蛇,与他做了这一个交易,以保住东黎熙性命,也稍许克制血魔猖狂行为。 而后焦涂一面心喜终是有了与东黎熙亲近机会,一面痛心东黎熙眼中恨意,更还不能吐露实言。连日下来,十分煎熬。 如今眼见黑蛟即将化龙,焦涂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则越发约束血魔,定要让东黎熙安好无虞。血魔为防功亏一篑,对焦涂忍耐之心也多几分。 两人说了几句话来,焦涂之马并不停步,便已走到院中。 只听一声叱喝:“魔头,纳命来!” 就有一道赤红剑光犹如血练,直劈而下! 血魔一拍胯下血马,整个后退数步,便见到一美貌少年手持红色长剑,自空中飘落,那身后有一轮圆月,月华如银、遍洒其身,更显他秀美绝伦! 这少年眼中含两分戾气,出手则绝不含糊,剑光纵横间热浪滚滚,竟似映红了他一身的宽袍大袖,也使他犹如浴火而来,霸道凌厉。 血魔却不惧这一个少年,他早已从灵力涌动中推知此人修为只有区区炼气五层,虽因年纪幼小而显得天资卓绝,可生死相斗之间,谁管他天资如何?不过是搏杀罢了。 因血魔元神附着焦涂,而焦涂肉身乃是凡躯,故而可以用上的修为也只是炼气四五层左右,可他对战经验却十分雄浑,境界更不知比宿忻高过几重,对他全然没有一丝惧意。 见了这宿忻如此嚣张,血魔便是讥讽一笑。只想道:老子是肉身正要滋补,恰来了这不知好歹的仙修小儿,倒可以塞一塞牙逢了。 于是也不多说,抬手就打出一层蓬蓬血雾。那雾极恶毒、极诡异,速度又快,眨眼间便扑上了那火红剑光,霎时将它们全数吞没! 宿忻剑眉一扬,也不慌张,居然张开口来,吐出一团碧蓝火光。 这火光好厉害,分明只有拳头大小,又无毕剥火声,然而只撞上那血雾,就把它们卷了进去。血雾给它一碰,内中便忽然发出许多惨叫声来,尖利阴森,仿若鬼哭,直听得人汗毛倒竖。然而任它再如何叫得厉害,也是活活给烧了个干净,再不能对赤色飞剑有丝毫损伤! 血魔见这一幕,眼光却沉下来:“……青焱宝火。” 宿忻爽脆一笑:“你这魔头还有些见识,认得少爷我的宝贝火儿!” 血魔眸色更深,心里怒意上涌。 他纵横上九洲也有多年,怎会不认得此火?这小儿多大点的岁数,就敢在这里对他出言不逊,真当他虎落平阳就能被他折辱么! 青焱宝火,在仙火榜上排名第四十七位,火焰极是精纯,尤其对那魔道的邪物有极大的克制力。 若是以血魔化元期巅峰的修为使出血雾来,此火或许莫可奈何,然而血魔以焦涂之身施展,就奈何它不得了。 不过若是以这一种仙火就想要让血魔束手无策,却是差了许多。 血魔双目厉光一闪,已然再度抬起手来! 徐子青作别东黎熙兄弟与宿忻三人,趁宿忻出去与血魔挑衅之时,极快使了个木遁之术,去往那焦涂府上。 大将军府并不易寻,走在这街道上竟是一丝魔气都未看到。这也难怪宿忻是径自来了东宫,而非直闯已成魔窟的大将军府。 徐子青也不着慌,他是先封了五识,随即将灵力遍及周身上下。木气乃生之气息,而魔气多为阴煞之气,故而木属修士往往对魔气格外敏锐。 才刚这般做了,徐子青体表就觉出一道细细尖锐刺痛之意,便是因触及魔气而起。他心中微微欢喜,就往魔气来处急速遁去。 果不其然,才刚过不足一息工夫,徐子青已然见到一座巍峨府邸。那气魄极是雄壮,魔气就从门内而来。 使了个隐身术,他直接穿墙而入,却不曾碰到什么禁制。想来那血魔也未料到竟有仙道中人来此下九洲里,才并未给府邸施加许多防范。 进得院中,徐子青也不看旁的,只顺着魔气来处直寻而去,是穿过许多院落长廊,才到了一座内宅中。 徐子青晃身而入,进到一间内室。 只见其中颇有男儿粗犷之气,墙上挂了一根长枪,旁边则架着一柄阔背刀,刀锋凛凛,霸气不凡。 此处乃是焦涂寝居之处,魔气竟从那床榻处传来。 徐子青也不犹豫,直接到榻前去看,就见竹枕上有一颗灵珠,有淡淡黑光自内里发出。再看他处,就再没那含有魔气之物了。徐子青将其拈起,便见里头还剩下几分灵力,想来是之前血魔拿它来吸收了其中灵气,却未吸完,先放置在此处,而灵珠也因此沾染上魔气。 未寻到血魔肉身,徐子青不由就有些许失望之意,然而宿忻在东宫阻拦血魔,也不知能撑上多久,他也要赶快搜寻才是。 徐子青又转念一想,血魔既将灵珠遗落于此,而焦涂之躯不能吸引灵气,想必那肉身必在不远之处,最有可能便是他造了一间密室,有法阵或其他手段能直通其中。不过要找到入口,倒是非得将室中所有物事都一一试过了。 只是这时间实在耗费不起。 徐子青就不多想,在戒中唤起好友来:“云兄,事态颇急,可否……”相助。 他话音未落,白衣人已现身出来,却把他求助之语全阻在口中。徐子青微微一笑,心道,云兄果真面冷心热,如此厚谊,日后定要多多回报才是。 修士筑基以下不过皆是初窥仙道门槛罢了,肉身虽说渐有脱俗之气,实则还不能全然脱离凡体。筑基期亦只是刚踏上那道门槛,化元期则不断蜕变,唯有金丹期后,体内蕴养那一粒金丹,才算真正脱离凡俗。而直到元婴期时,丹破成婴,重新塑体,肉身才当真再无半点杂质。 既然脱离凡体如此不易,筑基期与炼气期最大不同之处,便在于神识。 所谓炼气期修士不过是比凡人拉拔了一个层次,手段只局限于肉身。可筑基期却渐渐触摸魂魄,能以魂魄观世——即为神识。 筑基期修士神识可观方圆十里,徐子青炼气七层修为,自无神识,可云冽即便为一缕魂魄,以其气势看,却绝非炼气修士这般简单。 因此徐子青才想要向他求助,尽快搜索这一个大将军府邸。 云冽并未多言,只淡淡向四处扫了一眼,就抬手挥袖。 一缕金芒如刺,带着坚不可摧的意味直扑屋舍一角。只见那处一道黑光闪过,顿时洞开,现出个幽深的黑色洞窟来。 这洞窟现出,顿时魔气大盛,更有浓烈血腥之气,自里面直涌而出。 云冽先行跃入其中,徐子青亦是化作一团青光遁入。 两人才入其中,云冽再挥手去,洞窟便立即合上。 徐子青才发觉此处乃是个无底洞,他耳边风声大起,身形如叶,翩然落下。 想来这是血魔在地下挖出的魔窟,才一沾地,血腥之气越发浓郁,冲进鼻中直让人作呕。 徐子青只觉脚下黏湿,低头一看,就见地面染得鲜红,泥土里都浸着血,一踩便是一个脚印。他不禁皱起眉来,心里也生出一些不妙。 并不停步,他开口问道:“云兄,血魔肉身便在此处?” 云冽微微颔首:“前方。” 徐子青明了,快步跟在云冽身后,与他急速穿过这一条泥路。 两边都是石壁,上头泥土犹新,颜色亦是赤红,寸草不生。一路气味愈重,路途则并不长,两人很快就走到尽头。 下一刻,徐子青便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这是一处能容百人的巨大洞穴,中间挖了一个池子,数十尺见方,内中水流滚滚,打眼过去是刺目的红。 竟全都是血水! 而池子上方浮着一个血色葫芦,葫嘴上下颠动,里头吐出股股血流,倾倒而下,尽入池中。可即便如此,池中水却仍是不升不降,始终如初。 这池子中心有一个法阵,安着阵盘。那阵盘飘在血池池面,有磨盘大,上头盘膝坐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身高约有八尺,说是极瘦,倒不如说是原本就只剩下骨架。那骨头上无数丝络交织——就如同被剥了皮的身子,红艳艳的很是可怖。 池子四周落下十多支血色阵旗,在血池水中漂浮不定,红光闪烁,光芒诡异。而这些血旗自池中牵引无数血线,形成一张密网,遍布整个血池上空,再密密麻麻交缠在男人身上,把血水尽皆送入他的体内。 毋庸置疑,这便是血魔正极力想要恢复的肉身! 云冽眼中泛出寒意,周身气息也越发冰冷起来:“人血。” 徐子青屏住呼吸,眼中既是不忍,又极愤怒。看到如今的景况,他如何还能不知?那葫芦里的血水,分明就是血魔搜集而来的南人之血! 说来话长,而两人自破除禁制到进入魔窟,总共也过不得一息光景。时候不多,此时亦不是愤怒之时。 徐子青只匆匆开口道:“云兄,恐怕要污了你寄居之地了。” 云冽道:“无妨。” 再不拖延,云冽扫眼看去,就有两道金色剑芒直飞而出,爆发出极烈的杀意,瞬间把禁制破开,直斩血葫芦! 同时徐子青亦是出手,他一拂袖,那血魔之躯就挣扎起来,似要飞起。那阵盘上牵引之力颇大,竟将它拖住不出,让徐子青难以收取。 云冽冷哼一声,周身环绕百条剑气,同时爆射而出! 轰轰轰—— 只眨眼间,阵旗、血葫芦全被绞成碎片,而徐子青再挥袖间,血魔肉身便立即倒飞而来,直入储物戒中。几乎下一瞬,血池也被炸得粉碎了! 终是将肉身寻到,云冽却并未回去储物戒中。 徐子青心知他是嫌弃血魔肉身污秽,并不多言,只说道:“云兄,你我一同去东宫罢?” 云冽身形微晃,已到前方:“走。” 风动间,青金两道遁光一闪而没。 血魔与宿忻相对而立,宿忻放出青焱宝火,破了血魔放出的血雾,而血魔却不着慌,抬手掌心推出,极快地打了个法诀。 只听“嗡嗡嗡”一阵细微响动,忽然他周身现出两只拳头大小的血蜂。它们赤身黑翼,尾部蜂针足有尺长! 这血蜂一现身,就拍了拍翅膀。 霎时一道极强音波响起,宿忻措手不及,神魂为之一震,顿时失去了对青焱宝火的控制。就见一抹虚影闪过,血蜂已然出现在青焱宝火前方! 这青焱宝火顿时想遇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连抖数下,不多时竟小了一圈。而血蜂却像是吸了什么补药,肉眼可见地圆润了许多。另一只血蜂,也来到前面。 宿忻美面含煞,曾经历了极危险的景况,才能得到这一种宝火,极是爱惜珍重。可如今不过一个照面,竟然就缩小了一半,让他如何不怒! 不过此时可不是置气之时,宿忻立刻发出一声呼喝,那青焱宝火便如蒙大赦般,飞快退了回去,被宿忻重新吞入口中。 宿忻冷眼看着血魔,赤色长剑身前飞舞,火光吞吐不定,正是随着主人的心思,再不断地发生变化。 血魔也是冷笑,却不招手把血蜂收回,而是再拈指诀,想要用它们冲锋一次。 然而还未出手,他忽然脸色一变。 有人动了他的禁制! 这回便是血魔大怒,他立时喝道:“仙道小儿,你有同伙么!” 宿忻一听,就知那边已然寻得线索,当下满眼轻蔑,说出另一句话来:“小爷对付你这蠢物,还要帮手?” 血魔骨节“格格”作响,已是气得狠了。他肉身藏在地下,唯有一道禁制守护。若是被人破开禁制,肉身便大为危险了!如今他再没了与宿忻纠缠的心思,催动血马,转身就要离去。 凡人身躯笨重,无法遁行或是御风,血魔自觉大大失策,竟只得骑血马赶路。他想到此处,又是咬牙切齿,但凡当年他那些个灵器法器有一个留存,便能护住他的元神脱体,回归肉身,可不比现下快得多了!偏偏……他如今若敢让元神出窍,这黄口稚儿怕是就能一把火烧了他的元神,岂不是就彻底没了命么! 宿忻也很是聪慧,他见血魔这般焦急,心知徐子青事已做成,不由大快,立时操纵飞剑劈下:“你往哪里逃!” 血魔心中愤恨,呸!哪个要逃? 可焦涂肉身脆弱,哪里能被飞剑斩中?无可奈何,他只得转身迎敌,心中却越发焦躁起来。 45、 血魔心焦,动手时便难免失了章法,因而虽说出手越发狠辣,可宿忻此时心境胜他许多,竟也生生扛了下来,缠住血魔,让他没能走脱。 两人正斗得激烈,一边是黑气缭绕,一边是红光重重,互不相让,争胜夺强! 你看宿忻神情那般得意,实则他内心却越发冷静下来。与血魔相斗也有一阵,他是觉出这魔头心有所念,也是投鼠忌器,干脆开口笑他:“魔头,你那大将军的身子要坏了!” 血魔双目赤红,只觉额头青筋暴跳:“小儿!休要多话,当心祸从口出!” 他却没忍住探了探身子境况,一探之下,果然觉出这肉身里经脉已有些毁损,皮肉上也因灵力霸道而裂开数条血口。如若他还这般放纵使用,恐怕不多时,这具肉身就要崩毁,之前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血魔怒不可遏,偏生没得办法,怒吼道:“你这小儿,仙道魔道互不相干,为何偏来找我的麻烦?” 他不说还好,说了宿忻剑眉倒竖,是一股狠意自心底而起:“互不相干?血魔,你倒是记性不好,不过区区数十载,就将曾经犯下的累累血案尽数忘记了么!” 血魔一听,心中一凛。 到这时他还哪里不明白,这少年分明就是找他寻仇来了,再如何多说都是无用,反倒要被人小瞧。 血魔当即不再言语,心中却也生出一丝戾气来。想道,都言斩草除根,果然不假。今日绝不能放这小子离去,不然走了小的来老的,拖家带口都来找老夫晦气,岂不麻烦! 想及此处,血魔一招手,将两只血蜂召到面前,一手一只,捏作两团血水。 这血水落地变成血洼,升腾起来又成血雾,跟着便好像突然生出灵性,化作数条手指长的血蛇,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这法术还未完成,血魔狞笑一声,大叫道:“血雾夺命大法!” 就听得数声爆响,跟着此处血气更浓,四面八方竟有更多血雾自外而来,将这天上染红了一般,迅速投入虚幻血蛇体内,使它极快凝实起来。 宿忻一窒,他并不愚蠢,自然反应过来,双目直欲喷火:“你将那些个南人尽皆杀了!” 他到底年岁不大,即便自恃修士身份、看不上凡俗人等,但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因而今夜来时虽给了那些宦人兵士们一些苦头吃吃,却不曾伤一条人命。现下他见这般情形,哪里不知是血魔将那些个把守东宫的护卫宦人们以法术杀死、取了他们的精血来喂着血蛇? “丧心病狂!”宿忻想起自身血仇,怒声骂道,“魔头该死,当千刀万剐,元神尽丧!” 血魔面上蒙一层薄薄血光,猖狂笑道:“我先吸食了你,再去吃了你的同伙,到时候你等去我肚子里……” 话音未落时,宿忻已是急性子擎剑斩来。 血魔一声嚎叫,血蛇蛇瞳闪烁,数百蛇躯亮出獠牙,齐齐朝宿忻扑去! 徐子青找到血魔肉身后,就立即跟随飘得极快的云冽,一同来到了太子东宫。 还未及走近,两人已然觉出不对来。 东宫上空两色光芒交织,该是宿忻与血魔正在缠斗。然而四处却一片寂静,只嗅到极浓烈的新鲜血腥气味。 心中暗觉不好,徐子青加快了步调,才落在了地面上,瞳孔便是一缩。 东宫门口,原本应有十数宦人、数百兵士把守,可现下却是躺倒了一地骨架,只留下一层人皮、一把挨着头皮的毛发、以及脱落了一地的衣裳。 那血魔,竟又滥杀无辜! 云冽周身寒意大盛,剑气纵横,“嗞嗞”作响,居然有割裂天空之势。 徐子青见状,反倒按捺下怒火来,快步走到好友身侧,说道:“云兄,此番你我携手除魔罢!” 云冽道:“必诛此魔。” 两人不再交谈,身形晃动,遁身而入。 一路白骨累累,干尸堆积,徐子青心中不忍,便目不斜视,直穿而过。 不多时,两人已到院中,正见到血魔与宿忻,一个跨在血马上,一个浮在半空里,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气氛里满是硝烟。 宿忻此时被逼得极狠,他不过炼气五层修为,天资再如何卓绝,亦不能与那老魔头相提并论。更何况那血蛇吸足了精血,各个凶狠毒辣,灵活无比,纠缠上去实在难以招架。 不得已,那一团青焱宝火也又给吐了出来,附在宿忻飞剑之上,使剑光大作,生出碧蓝火光足有一丈多长! 血蛇游走肆虐,却不能触碰那火,但只消挨上一挨,就是烟消云散。宿忻依靠飞剑,不断催动灵力,可惜血蛇太多,他为防其近身殚精竭虑,灵力消耗也是极大。眼见渐渐气力不支,宿忻便牙关张合,想要咬舌吐出一口精血,再度催发飞剑,不过恰在此时,他却见到有熟悉人形现身外侧,不由得也略松了口气。 徐子青来了! 此番宿忻自觉来了帮手,血魔也发觉来了陌生仙道修士,便是一凛。 方才因催生血蛇,分了心神,如今定心下来,他却忽然觉出不对。 是肉身! 血魔可算是目眦俱裂,他辛苦滋补肉身,可现下元神却与肉身失去联络,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肉身被夺了! 知晓此事,血魔看向宿忻,对他生出无边恨意。 他这是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了! 早在禁制被触时,他便该快快回去,偏生被人阻挠在此,使他几乎功亏一篑。如今非得杀了这几人,夺回肉身,才能做其他打算! 血魔也是心性坚定之辈,此时他不再挂怀焦涂肉身,再不压抑灵力,将元神挟来的力量全数释放! 肉身被夺,他性命危矣,哪里还顾得上夺取王朝气运?先过了这道难关再说罢!若是被灭了元神,再要焦涂这肉身,也是毫无用处了! 既然有所取舍,血魔双臂微张,手掌间便现出一面血旗,与徐子青二人于魔窟里所见有所类似,却看着不知是何种奇异之物所制,自外观瞧来是有若乌金,但想必要更加坚硬百倍。 那血旗沉甸甸,被血魔挥起,就如一柄长枪,十分威猛。而旗上血光弥漫,腥气扑鼻,更显得它凶戾无比。 再说徐子青见宿忻被血蛇逼迫,就在足下生出两枚碧叶,腾飞起来,要去与他援手。然而血魔动作却是更快,还未等他出手,已是祭出血旗,就连血蛇也生出许多变化。 只见血旗扬起,血蛇纷纷自宿忻身畔退回,之后便如同扑火飞蛾,争先恐后,尽皆投入血旗之中。 血旗血光大放,每吞入一条血蛇,就更明亮几分、也更腥臭几分,越发地显得邪异。血魔嘎嘎怪笑,不时喷出一道血气,也给血旗增加不少光华。 不过眨眼工夫,血旗已然被祭炼得邪气滚滚,而血魔将它一把抓起,就是狠狠一个摇动—— “刷!” 血旗动,内中喷出无数血雾,与方才血蛇出现前相比,更加浓烈数倍。这鲜艳血色愈来愈粘稠,不住往人口鼻里灌去,使人才一嗅到一星半点的气味,就直欲作呕,甚至神魂都要发晕起来。 只是这却并非最后,这一片血海似的血雾中,竟渐渐发出些奇异的怪声。 “咯吱……咔、咔!” “噼啪噼啪——” 徐子青在脸上抹了一把,顿时眼中青芒闪动,这才让他看清了血雾之中景况。 这时他才发觉,原来有无数披着血皮的骨架晃悠悠站起来,朝着那血旗一步一步走来。 这些骨架初时还有些迟缓,但很快徐子青就发觉,随着血雾的越发浓郁,骨架们的步子也越发快了,甚至动作也渐渐灵活。过不得多久,它们就变得敏捷而凶猛,竟是四肢着地,犹如猛兽一般急奔而来! 宿忻此时站得最高,他的眼里是两团碧蓝火光,也将下头的情景看得清楚。当下就失声呼出:“这是什么玩意儿?” 徐子青也不知此为何物,却也知道它极难对付,于是开口便道:“云兄,我去相助宿忻。”说罢足下碧叶一动,就带他往宿忻那处飞去。 却说徐子青足下生出碧叶后,周身乙木之气四散,焕发蒙蒙青光,竟如一盏青灯,在这血雾里漫游起来。 而血雾粘稠,原本缠得人动弹不得,不想一碰着青光便如流水散开,真真让人奇怪非常。 眼前遮挡之物一触即散,徐子青也不迟疑,快速飞到宿忻身侧,说道:“我来助你。” 宿忻见徐子青周身青芒,顿时大喜:“你是木属的修士?” 徐子青点了点头:“正是,怎地?” 宿忻笑道:“木性生机勃勃,你看那些个站起来的都是骨头架子,原先也都是给血魔杀了的,它之所以能动起来,约莫是血魔使出的术法所致。不过……” 徐子青也明白过来:“不过既然是死物,必有死气。” 宿忻也道:“而死气正为生气所克。” 怪道宿忻如此欢喜,那血雾骨尸这般诡异,归根到底却还是死气生发而成,有木属的修士在场,多多少少都能对其克制几分。 下头血魔显然也觉出来了,不过他却对这术法极有自信,便是有木属修士又如何?修为所限、经验所限,未必是他这些个尸魔的对手。 他只暗恨如今的修为有限,若是仍是那化元期巅峰的修为,哪里只会弄出这样低等的尸魔来! 不等两个少年修士反应,血魔张口打了个呼哨。 霎时尸魔们齐齐嚎叫,身后血皮颤动不休,浑身骨节更是咔吧作响。很快就有数根骨头自背脊突刺而出,连串响动,犹如爆竹。这一阵噼里啪啦后,骨头迅速粘合,竟变作了一双骨翼,一拍就飞到了空中来! 徐子青与宿忻正欲挥剑斩魔,就见数十只尸魔突然来到面前,那速度犹如极光,只一闪便露出森森獠牙来。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徐子青掌心现出千年钢木,劈面斩去—— “啪啪!” 这一具骨头架子竟就在这一斩之下碎了,一下子散落在地面上。 徐子青睁眼四顾,才发觉已然被尸魔包围,后方还有无数尸魔也冒出骨翼,争先恐后地直飞上来。 当下不再犹豫,举起千年钢木就是一通横劈竖斩! 白衣人影安静地浮在这一片深沉血雾中,周身数尺内无一只尸魔敢来进犯,他却是一动不动,似并无加入其中之意。 直到徐子青出手,他才几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宿忻手中长剑通红,上头则附着一层碧蓝,舞动时灼浪滚滚,每一挥剑必定激起长长火焰,凝聚不散。 他动作极其凌厉,剑光吞吐间自有章法,丝毫不乱。而这剑术似与其属性相合,但只要斩中一只尸魔,就让它化作一片焦灰! 两人先前还是并肩而战、各自为政,现下因着尸魔太多,反而渐渐挨在一起、背靠了背来。好在火气暴烈,木气平和,而后者又能促发前者,故而这般与尸魔交战,二人力量都显得颇为不凡。 尸魔源源不断,才斩落一只后者便又接上,不多时,灵力已然消耗一半,可尸魔却是前赴后继。再这般下去,恐怕就要被榨干灵力了。到时候尸魔再群扑而来,他两人也难逃魔手! 徐子青也是有些对战经验之人,见势不对,先道:“我来引开尸魔,你寻找时机,去扑杀血魔!” 宿忻自然并无异议,他也心知徐子青身怀木气,比其他来存活可能更大。当下答应:“我先撑得一刻,你给我辟出一条道路来,可行否?” 徐子青道:“可以一试。” 两人匆匆说定,宿忻身形一晃,就将长剑横扫,霎时把徐子青周身清空。 后面尸魔更要过来,徐子青却已抬起手臂,左手捏成拳状,再猛然打开一洒! 顿时无数绿色光点自他手心迸发而出,正如无数绿色浪花,又好似蓬蓬细雨,方圆三尺之处,皆被笼罩起来。 若是细看,能瞧见这分明不是光点,而是许多莹莹叶片,晶亮可爱。每一枚叶片上都带着极精纯的乙木之气,与扑面而来的血腥一个接触,血气就退避三舍。而若是有尸魔碰到叶片,便很快被贴个满满当当,乙木之气与死气此消彼长、互相消弭,终是死气褪去。尸魔立时无力支撑,重又化作骨头架子,自空中跌落下去,变作了粉粉碎碎。 宿忻喜道:“好招数!” 徐子青微微一笑,心中也稳当几分,再度洒出一片绿光。这回他是对着血魔方向,顺着那道路极力推出。这些莹绿叶片也很是听话,当即如涨潮般直直蔓延,所过之处死气全数散去。 宿忻也随之而动,他紧跟叶片之后,飞速前行,眼前血雾不断消散,他便不断向血魔接近! 十尺、八尺、三尺——血魔近在眼前! 且说血魔因焦涂肉身所限,是全神贯注地操纵血旗,不能有丝毫闪身。 这一种法术以血旗为眼,唤作“尸魔蚀骨大阵”,乃是一种七品法阵,十分阴毒。此阵切合《血魔大法》,勿论血魔修为几何,皆能引动被其吸食的尸骨。 当年金丹真人与血魔大战,便是因血魔招来无数被他所害的修士骨骸,化作厉害无比的尸魔之海,使他险些陷在其中,无法逃脱。 那阵法可比如今这个强不止百倍了,不止修士尸骨所化尸魔要胜过凡俗人尸骨所化许多倍去,更因血魔修为与现在是天渊之别,才能稍稍困住那真人。 不过到底金丹期乃是修士挣脱天道禁锢的第一步,散修盟的太上长老拼着受了点伤,扫荡了此阵。但还是使血魔趁机逃走…… 现下血魔是信心十足,即便如今这法阵不知低了多少级别去,可对手也不过是还未筑基的小儿,于他而言,可算不得什么! 然而他却不曾料到,就在尸魔已成、正慢慢要将两个少年修士磨死之时,大阵中的血雾忽然变薄了。 血魔眯起眼来,抬眼看去。 原来那个年纪略大的少年是个木属的修士,而且……仔细打量过后,血魔神色忽然一凛。 正如木气对死气有克制力,对魔气有强烈感知力,魔气和死气对木气也同样如此。以血魔的见识,竟发觉那木气无比纯净,竟似一丝杂质也无! 这不可能! 除非结成元婴,彻底脱胎换骨、重塑道体,才能使异种灵气入体后自动排出,否则这低级的修士,绝无可能做到如此! 不,或许还有一种情况—— 单灵根。 如果这少年是单灵根,那么即使修为很低,体内的灵力也是纯粹无比的。 做出了这样的推测后,血魔的眼底忽然生出了一丝贪婪。 单灵根是何等妖孽的资质,这类人即便修为不高,那身血肉中所蕴含的灵力也远超他人,如果吸食他一个,能抵得上同等修为的其他修士百人! 不知不觉地,血魔舔了舔唇。 真的很想吃啊…… 然而就在此时,血雾却越发变得淡了。他甚至能嗅到一种草木清香逐渐驱逐血腥,正不断地向这边逼来。 虽然那气息逼得不快,但毋庸置疑的,阵法里的血雾落在了下风! 血魔脸色一变,暂且压抑住贪念。 因为就在这时,一团灼热的火光极快砸来! 那火光里包裹着一个美貌少年,手擎长剑,剑上碧蓝光芒大作,竟是以一种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姿态在与他拼斗! 血魔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抓住血旗对那长剑狠狠砸去! “锵锵——” 金铁交鸣,宿忻长剑上碧蓝色火光四溅,却不能伤血旗分毫。 也不知那血旗是如何炼就,才这般短暂接触,竟就让那飞剑污黑数寸!幸而那青焱宝火亦是不凡,才一个流转,就将污黑尽皆化去了。 可饶是如此,宿忻仍旧不是对手。 血魔挥起血旗又是连番砸动—— “轰!轰!轰!轰!” 一记重过一记,一声响过一声! “轰轰——” 宿忻原本就在空中,虽是借了俯冲而来的力量,可毕竟连挨数下,很快就后继无力,最后两记连砸后,终于倒飞出去! 血魔打退宿忻,并未趁胜追击,而是将视线转移,挪到了高处正不断驱逐、斩杀尸魔的青衫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里,贪婪之意再无丝毫掩饰。 46、 徐子青将宿忻送至血魔面前,那些个尸魔们就又一涌而上,使他不得不快速挥动千年钢木,一面将它们劈碎,一面又洒出叶片,逼退部分尸魔,给自己赢得一线周转机会。 正斗得激烈,忽然间,他只觉两道极强烈的视线焦灼在自己身上,使他脊背上汗毛倒竖,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来。 徐子青深吸口气,飞快打出两道青光,却趁此机会往那视线处看去。 果不其然正是血魔,他那目光贪欲极盛,在自个身上寸寸舔舐,竟好像饿极了似的,要活活把他吃下去。 徐子青不由一凛。 ……这是食欲。血魔对他产生了食欲! 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徐子青深吸口气,忽略这咄咄逼人的眼神,要继续斩杀尸魔。 恰这时,一道人影重重砸来,正是被血魔击飞的宿忻,眼见他就要落入尸魔群中,甚至那群尸魔已然全力扑来——徐子青急忙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扯到身前,同时一个重劈,把扑到面前的尸魔打碎! 宿忻失败了,血魔并不好对付,即使将他送了过去,却仍不是血魔对手。 徐子青来得及问:“宿道友,可还撑得住?” 就听那少年咬牙切齿道:“徐道友只管出手,小爷……我撑得住!” 宿忻被血魔击飞,是喉头腥甜,几乎要吐出血来。可如今这景况危急,哪里有他疗伤的时候?便只是勉力支持罢了。 他狠狠咽下这口哽血,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飞剑之上。那碧蓝之火霎时暴涨,原先已黯淡的火光霎时再又明亮起来。 宿忻也不顾浑身伤痛,只觉他被血魔如此打回,可谓大失颜面,如果再不找回面子,可就要让人瞧不起了! 一时心有不甘,一时少年意气,一时更有血海深仇,这林林总总加在一处,就让宿忻打起了精神,自怀中摸出一粒丹药吃了,再度拼杀起来! 徐子青周身青光环绕,乙木之气连绵放出,有无数青绿叶片于他四周形成数条绿练,圈圈缠绕,在无边血雾中透出一方清新绿意。 他也是想要速战速决,那边血魔虎视眈眈,虽因操纵大阵不能扑来,可到底借了大阵之力,故而比他们消耗可小得多了。可他们却要不断与尸魔相搏,便有再雄厚的灵力,也不能这般持续耗费。 血魔见徐子青与宿忻与血魔战斗酣畅,也瞧出了徐子青的心思,却是桀桀一声怪笑。他手中血旗挥了两挥,那尸魔齐齐动作,身速竟然又快了一倍! 宿忻被逼得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竟给尸魔引得远了。可徐子青却比他更为麻烦,原来血魔一声令下,尸魔大半去围在了他的身畔! 无数骨爪飞快抓来,那些骨翼闪动间,更有浓稠血水飞溅而出,只碰着徐子青护身青光,就要把它污了一处,连续下来,青光寸寸污黑,几乎就要近身了! 徐子青一骇,挥起钢木斩下一片被污青光,然而他这一动作,就使他整个顿了一瞬。而那些个尸魔趁此机会,居然扑到他的面前! 眼见徐子青要被这森森骨爪抓住,忽然间,“嗞嗞”两声,这几只尸魔颅骨被剑气洞穿,已是化作了灰烬。 是云冽的剑气! 徐子青心中一喜,侧头看去,果然不远处有飘渺虚影,虽给血魔遮掩大半,那坚不可摧的剑芒却化作长长白练,于他左近各处窜动。 才过了不足一息时间,围过来的百十只尸魔,就全数给剑气刺穿!彻底变成了尘土了…… 又欠了云兄一次救命之恩。徐子青微叹,心中却安稳起来。 他也并非愚钝之人,之前云冽一直不曾出手,想必是为了让他对战血魔,也增些对战的经验。现下他确实再无自保之力,他才出手将他救下,实在用心良苦。 徐子青自然不会不知好歹,既然危难去掉大半,当剑气再不袭来时,他也就重新动起手来。此时因方才经历了性命之危,再见这些个满身血水的尸魔,他便多出几分从容。 他这边冷静下来,血魔那方却恨得咬牙。既是大阵中事,他这操纵阵法之人,又如何会不知晓? 原先他还不曾发觉,现下却是见到了,那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天魂,竟身负如此霸道凌厉的剑气,更有杀意如剑锋,丝丝缕缕,每一分都要将人割裂一般! 这厮刚才不出手,现下却为何要多事!血魔怒从心起,只想道,不过一道魂魄也敢到这大阵中来,看他使出阵法,将他化作这大阵饵食! 他这般起了念头,血旗再挥出几个姿势,霎时阵法一变。 就在云冽左近之处,血雾抽了一空,形成一头血虎,足有一人多高,张开巨口,便朝云冽头颅咬去。 云冽并不动作,只发出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便如暮鼓晨钟,轰然撞进血魔脑中,同时血虎发出一声惨嚎,霎时烟消云散。 失算了!血魔脸色剧变! 他到底是什么人! 血魔从未料到区区一缕天魂也有如此威力,便是寻常鬼修,在这阵法里也要受三分克制,可这天魂竟有如此本事? 当下他不敢再朝云冽出手,再想起方才那青衫少年将要失手时此人出手相救之事,更觉今日是凶多吉少…… 心念连转,血魔面色阴沉,暗地里拈了一个指诀。 如今,恐怕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若是还不成……他恨意上涌,想道:若是还不成,就拉那两个年轻修士一起陪葬! 徐子青正斩杀几只尸魔,忽然心中一动。 他布下的禁制破了! 徐子青生出一股焦急,东黎熙东黎昭两兄弟正在屋中,他特意为他们布下了禁制,也是想要保护一二。 他原以为他与宿忻同血魔大战,血魔当分身乏术,不能奈那两兄弟如何。不料血魔却有别的法子,竟不知怎地将禁制给破除了。 只是现下分身乏术的乃是徐子青,他如今仅能自保罢了,哪里还能去护住那两兄弟! 徐子青再看一眼宿忻,见他已被逼退了一里开外,即便那处的尸魔稀疏些,却也有四五十只之多,亦是不能抽身相救。无奈之下,徐子青收起千年钢木,一条白色藤蔓簌簌从他掌心之中抽出。 嗜血妖藤,最是嗜食血肉,此处血气甚浓,它想必也能饱食一顿。 徐子青原因着这大阵中血水皆为南人所有,不愿要妖藤沾染,可如今为了尽快救人,也不得不为之了。 做下了决定,徐子青再不迟疑,他脸色微微肃然,抬手就将妖藤甩了出去! 果不其然,那白色妖藤只在空中划出一条淡淡虚影,那些浓稠血雾就立时汇聚成一条水流,飞快地朝它涌来。 不多时,徐子青周身方圆一丈之内,所有血雾尽被抽空,之前被血雾遮掩之物也全数显现出来。 而白色妖藤吸食血雾,极快化作红藤,吸得血雾越多,就越发红得发亮,自淡红至绯红,自绯红再到艳红,最后犹如红玉雕成,莹润可爱。细看时经络分明,宛如天然雕琢,更似有血水内中流动,灵光回转。 将近身处血雾吸食干净,妖藤却不甘休,它早已是饿得狠了,此时难得可以饱餐一顿,自然不肯罢手。 于是更远处血雾也化作血流,一道道游走而来,整座大阵便以肉眼看见之速极快崩毁,那些个耀武扬威、漫天乱舞的尸魔,也因没了大阵支撑,纷纷变回原型,坠落下来…… 不过短短数息,这阵法就给破除了。 正这时,徐子青听得一声闷哼,急忙转头,就见一双尸魔化作骨架倒在东黎熙、东黎昭兄弟二人面前,而东黎熙重伤在身,险些倒地,幸被东黎昭扶住。 见他二人无恙,徐子青也暗自松了口气。 好在及时,不曾让他们受到何种伤害。不然且不说这两兄弟与他也有了几分交情、他是绝不愿让两人丧命,单说这一次天道降下的道魔相争之事,他就要功败垂成了。 尸魔倒下,血魔却伸手一抓,要将两人吸到身边。 徐子青可不能容他如此,好容易将阵法破去,若是两兄弟再落入血魔之手,岂不是白费了工夫? 只是妖藤已食得兴起,他可不敢以此物去将人卷来,立时合掌,将妖藤收回体内。而后一个倾身,甩出数条青索,直缠住两人腰身。 那边宿忻因尸魔突然掉落,微微愣神,再见大阵中血雾全无,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是极快飞转。他见徐子青与血魔争夺东黎兄弟,也是勾唇,喝道:“魔头,吃小爷一剑!” 血魔猝不及防,给宿忻一道剑光扫到,他缩身后退,臂上却仍是给划开一条血口,露出里头森森白骨,灼痛难忍。 他这一让,徐子青已是得手,青索一收,两兄弟就被拉到身边。他再一手拉着一个,一同落下地来。 血魔眼眶中双睛暴突,自知大势已去。 他原要以这两兄弟为质,可既然失手,便是不成了。 如今姑且不论那摸不着底细的天魂,就说这青衫少年手掌中那血色藤蔓,居然将他大阵中血雾全数吸走,也着实太过诡异!他是无可奈何…… 血魔沉下脸,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手腕一抖,大阵虽破,血旗仍是重型兵器,就与那两个娃儿拼命罢! 已是背水一战,血魔咬破手指,在血马两侧一抹,顿时马背生出一双肉瘤,瘤破翼出,形成一对肉翅。 血魔在马上一拍,血马便立时撒开蹄子直冲出去! 徐子青见状,将东黎兄弟两个轻轻一抛,给宿忻接住,自个则举起千年钢木,正面迎战。 那血旗极重,加之有血马拍翅疾奔俯冲之势,使它更是威猛。徐子青双手握住钢木,用力与血旗相撞! “碰碰——” 闷响声起,千年钢木坚硬无比,然而徐子青力气却很不足,给血旗打得连连后退,双足在地上刮起两道深深沟痕。 宿忻将东黎兄弟放到一边,高声道:“徐道友,我来助你!” 便擎剑而来,与徐子青共同对敌。 这般两人一同招架血魔,宿忻剑术高徐子青不止一筹,且有徐子青为他掠阵,可说是意气风发。徐子青剑法不济,便细心瞧那宿忻出剑。 宿忻也确实天资不凡,虽说先前给血魔击飞了去,如今却是想出了法子。 剑者,无坚不摧;剑招者,唯快不破。 宿忻亦是双手举剑,双臂疾舞,将百招化为一招,取中血旗上一点,不断连击。一招之下,实则敲击百次,如此累积,就敲去血旗重势,卸去了它的力道。 “乒乒乒乒乒乒乒——” 清脆连击声不绝于耳,血魔招数霸道,而宿忻出剑轻快,后者长剑化作一团蓝影,把血旗狠狠挡住,绝不后退! 徐子青瞧得心潮澎湃,他便是深深吸气,调动双臂经络,肌肉一振至十振,十振化百振! 成了! 徐子青一个拧身,与宿忻成平行之势,与他同击血旗! 之前宿忻一人便堪堪抵住这血旗之力,如今二人齐齐出手,就成了双倍的力道。血魔只觉连续不断的大力涌来,他独木难支,双臂重若千钧,几乎无法举起!这手臂毕竟是凡人手臂,便是再如何竭尽全力,亦不能扛住这等攻势,连带着血魔胸口也越发沉闷起来。 “呕!”一口夹着些许碎裂肝脏的鲜血喷出,血魔双手颤动,策动血马,就要后退。 可宿忻却是不允,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下一剑便不是对着血魔,而是转向血马——“刷!” 一剑过后,马头飞起,鲜血四溅。 血马四蹄一软,倒地不起。 血魔旋身而起,落在地上,双目满是恨色。 他双臂已废,不能掐诀,这具肉身也是千疮百孔,更不敢元神出窍。种种迹象,皆言明他是穷途末路,再无回转可能。 现下他即便是想要拉一人同归于尽,也是不能! 然而徐子青与宿忻却仍是严阵以待,两人紧盯血魔,绝无半点疏忽。 正此时,血魔忽然拉开衣襟,露出光滑的胸膛来,是哈哈大笑:“老夫今日阴沟里翻船,落在你们两个娃儿手里。来吧!”他一拍胸口,“往老夫这里捅!” 血魔手掌所拍之处,光滑皮肉一阵抽出,接着便有一个凸起挣扎浮出,五官明晰,状若人脸。 东黎熙见到,脱口低呼:“焦涂……” 那人脸似是听见了,挣扎动弹,好像想要转头:“太子殿下!” 徐子青眼中闪过一抹不忍:“太子殿下,这便是焦涂么?” 东黎熙一点头:“……是。” 血魔脸带张狂:“老夫将焦涂魂魄寄托于此,与老夫元神亦有勾连,老夫此番必死,他焦涂便陪老夫一同魂飞魄散罢!” 他这番话一出口,场中便有几人变色。 徐子青心知血魔所言不假,他虽将焦涂魂魄留下,不过是为夺运罢了,自然会使出许多手段,使焦涂屈从于他。以东黎熙威胁为其一,魂魄与元神上勾连想必就是其二。 血魔身负血债累累,自是死有余辜,可焦涂身不由己,便是有私心为东黎熙、险些害这承璜国颠覆魔手,但他也毕竟是个凡人,无力之下唯有如此,也算情有可原。 因此焦涂身死倒也罢了,可若是要他魂飞魄散……焦涂何辜? 徐子青心下一叹,生出不忍。 因有不忍,就有迟疑,倒使那血魔瞧见,越发猖狂起来。他不过是死前挤兑两人,不曾想这修士竟当真在意一南人魂魄,岂不是好笑之极! 宿忻皱眉,说道:“徐道友,虽是对不住那凡人,可除魔要紧,你我实不可妇人之仁。” 徐子青何尝不知这道理,只是他侧头一看,就瞥见东黎熙脸色惨白,也不知伤痛几成,为焦涂之事沉痛亦有几成。 倒是血魔心口人面颤动,朗声笑道:“不过是魂飞魄散罢了,两位仙长,快动手罢!”只消除去这邪魔,承璜国再无所忧,他心慕之人……亦再无所忧。 既然身死,安知下世投生是人是畜?总归不是他焦涂!更何况他偷来一段这时日,能与心慕之人有肌肤之亲,已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宿忻大声道:“好!你这南人有几分血性,小爷必给你一个痛快!” 徐子青闭闭眼,也是点头:“只能如此。” 两人商定,一人击刺焦涂心腑,一人洞穿焦涂紫府、绞碎血魔元神,必不让血魔有丝毫逃脱之路! 徐子青手持千年铁木,因他修为更高,便由他来灭杀血魔元神。他与宿忻相视,就要动手。 这时白影乍现,立于徐子青身侧。 徐子青微怔:“云兄?” 宿忻方才激战,无暇他顾,不曾留意云冽,此时见到,一时惊诧:“这是?” 云冽并未答话,只冷淡说道:“他火气炽热,若击中魂魄,必然消散。你木气温和,由你出手,他魂魄或能留存。” 徐子青大喜:“云兄此言当真?” 云冽道:“或可一试,去罢。”再不言语。 宿忻满腹疑问,却知并非询问之机。这番改了两人动手位置,他也不愿轻易毁人魂魄,自是没得异议。 于是两人一上一下,分刺紫府、心腑。 宿忻长剑之上火光灿灿,轰然刺中焦涂眉心!顿时紫府洞穿,内中元神一声嚎叫,已被碧蓝之火焚烧殆尽! 徐子青同时出手,千年钢木直刺人面之处。 焦涂人面张了张口,而后便隐没在钢木之下,无声无息。 “若有来世……”此音有如蚊蚋,不知何人能够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