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哲眨了下眼回头看向男神,男神兀自低头,专心吃着青菜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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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琳来饭馆时只见饭馆外的空地上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砰砰砰拳脚相向的动静,这一看就是打架斗殴的节奏,不过一众围观人群却一反常态安静得十分诡异,她问了旁人才知道竟然是有人来找雷哲单挑,顿时明白过来这份诡异的安静意味着什么,慌忙挤进去。
来到围观最前线时穿着深灰色马甲和紫色荷叶边衬衫、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美男子正以一记让人过目难忘的“不过肩摔”终结了这番幼稚的决斗。
所谓不过肩摔,即是说他在对方贴近自己身后时没有以肩膀作支点,仅凭手臂的力量便将人整个从上方180度掀了过来。
落地声重得令人牙痛,这个技惊全场的不过肩摔让现场更形沉默了,爱琳咽了口唾沫,看着雷哲转过身时脖后惊鸿一现的菱形胎记,只觉得心口砰砰直跳。
高壮的小青年吃痛地咬着牙撑在地上,雷哲整理好华丽的荷叶边袖口,很骑士地走上前俯身朝对方伸出手,却被小青年咬牙切齿地拍开。
雷哲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其实你没必要来找我,我对你的小维压根没那意思。”说实话吧我都不记得那是谁……
“别假惺惺了……”小青年脸红得几欲滴血,宛如遭受了奇耻大辱。
“我说的是实话,”雷哲蹲下来,双手搁在并拢的膝盖上,表情诚恳得像个告白的小姑娘,“我对女生没感觉,我是同性恋。”
傍晚的天空中有乌鸦嘎嘎地飞过……
落魄贵公子甩完重磅炸弹后便撂下呆若木鸡的众人潇洒地起身离开了,这之后围观的人群也各自散了,爱琳看着众人散去的背影,除了最开始的惊讶,显然并没有人把雷哲那句轻飘飘的话当真。
雷哲打完一架神清气爽地回到饭馆,却见苏泽已经离开了,青菜豆腐土豆丝倒是吃得干干净净,他给叫的一盘子鱼香肉丝却一筷子都没动过,他托腮坐在桌边,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这么见外啊……对了,这家伙都不要回手机了吗?”说着摸了下裤兜,才惊觉手机早不见了踪影。
饭馆里众人目视雷哲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饭馆外的身影,胖子一脸的扭曲:“……这是真泡上了?”
苏泽走到街角,忽然一个抬手扼住身后正要拿住他肩膀的手。
雷哲只好认栽地走到前面:“你什么时候把手机拿回去的?哎说实在的,你身手这么好,要是能在我的……”话到一半神色一变,戛然而止。
苏泽蹙眉看着他:“你的什么?”
“我的后宫~~”雷哲笑眯眯地转开话题,边走边道,“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再从我身上顺一样东西?”
“顺什么?”苏泽走在前面,“顺你胸口的钱夹吗?”
“也行啊……”雷哲随口接完才醒悟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胸口有钱夹的?”赶紧一摸马甲内袋,果然那只钱夹不翼而飞。
棕色的钱夹“啪嗒”扔进他怀里,雷哲捧着钱夹抬头看去,苏泽留下一句“以后别随便动我的东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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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站在高高的天台上,城市在脚下灯火辉煌,头顶是空客A380缓慢划过夜空的红色航灯,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响声,他定睛看去,天台边上架着一只秋千,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小男孩坐在上面惬意地来回荡着,男孩银铃般的笑声传入他耳际,他认出那是肖陌的声音。
小小的肖陌他并不陌生,他们从小一起在淮港社会福利院长大,一直到十六岁成年。他鬼使神差地朝那个笑声走过去,肖陌似乎玩得很开心,他却看得心惊胆战,秋千越荡越高,似乎随时都能将小男孩单薄的身体抛向高空。
“苏泽,快来帮我推啊!”小肖陌在这时回过头来,他的笑容依旧灿烂如阳光,但脸上却一丝血色也没有。
苏泽感到自己站到了秋千的背后,秋千载着幼时的好友从高处又荡回来,一切仿佛慢放的镜头,眼看着那秋千一分分离自己越来越近,男孩催促的声音在耳边梦呓般回荡着:
“快推啊,苏泽!”
不行!再推你就会掉下去的!他浑身颤抖,捏紧双拳想要退开,双手却麻木地朝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伸出去。
“帮我一把,苏泽!”男孩急切地催促着。
秋千如巨大的钟摆,朝他轰然撞来,他本能地抬手想要护在胸前,双数却用了最大的力气向前推了出去。
咔!
秋千如断线的风筝,带着那道小小的身影滑向夜空,翩翩落下……
他豁然睁开眼。
夜正深沉,聚居地里万籁俱寂,他坐起来,从窗外吹来的风吹得身上的冷汗阵阵冰凉。
已经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噩梦,夜晚太过安静,太过黑暗,成了滋生噩梦的温床。
他转向床头,柜子上是那只刚刚修复的手机。按下开机键,黑暗中一抹银白的光照着他,冷冷的,却又有点温柔。这并不是他的手机,属于谁已经不可考,多年前在那辆拖车上找到它的时候,这部手机也已完全丧失了通信的功能,但因为这里面有他难以割舍的回忆,他依然保留至今。
触屏已经有些接触不良,必须用力地戳下一次两次三次,好似敲门一般,它才会迟钝地反应过来。苏泽看着音乐列表里唯一的一首歌,戳了三次,播放键才终于打开。
他看着这部Xperia,有些寂寞地笑了笑:“你也老了啊……”
宁静的哼唱声在寂静的夜晚响起,好似森林里无数昆虫在吹着口哨。他听着催人入眠的哼唱,躺回床上。做噩梦的时候或是失眠的时候,他会找来狙击步枪架在窗口,有时瞄瞄后山,有时瞄瞄星星,只有在做最可怕的噩梦时,才会打开手机听这首歌。总有一天他囤积的电池都会失效,到那时将再没有什么能唤醒这只手机。他像节约每一滴淡水一样珍惜着这只手机所剩无几的生命。
在女歌手温柔的声音后,是钢琴和木吉他缠绵的和弦,乐声水一样一点点浸入心田,一些支离破碎的片影在眼前漂浮,蜜色的卷发,眼中的火星,炽热的拥抱,还有车窗外的河谷……无数片段像海水中的蜉蝣起起伏伏,他轻轻合上眼,知道当太阳升起,它们就将结束短暂的生命。
至少在今夜,再陪他一晚吧。
真奇妙啊,半睡半醒间他朝回忆中那张美丽的面孔虚起眼,为何我可以做着关于一个人的噩梦,却想着另一个人入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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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这特么是谁动过我的枪?!”
苏泽清早走进武器库,正听见胖子提着步枪嚷嚷着。
“有吗?你那步枪不是好好的?”有人不以为然。
“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我从了望台回来后回武器库时是把它放在这儿的,可是它平白无故挪了一个位置!”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人家特意溜进来好把你的枪挪个位置,这怕是有病吧?”
仓库里都是三三两两正在准备装备的爷们,聚居地隔三差五就有射击训练和格斗训练,射击训练场设在后山,苏泽虽然并不参加御老师的射击训练,但也会独自在后山练习狙击。
“其实我也觉得咱们武器库真的有鬼,彩弹用得太快了你们发觉没有?”胖子身边的瘦高青年掂着手里的一只塑料袋,红色的彩弹球只剩下半口袋了。
苏泽听着大家议论纷纷,侧头扫了一眼瘦高青年手中明显消耗过度的那包彩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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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肥乌鸦降落在山间一块大石头上,石头上诡异地搁着一只装满水的易拉罐,乌鸦左顾右盼了一下,低头正要将长喙探进罐子里,刚刚还静若处子的易拉罐忽然“砰”地一声飞出去,罐子里的红色颜料猛地泼溅出来,被惊吓得不轻的乌鸦君扑扇着被染红的翅膀,嘎嘎地尖叫抗议着。
苏泽收枪起身,他的武器是一把改装过的M16,更换了更长更细的枪管,加装了瞄准镜插座,精度虽然还不足以和狙击步枪媲美,但对付八百米内的目标还是绰绰有余了。
但是还是不够。
黑衣的青年站在山崖上,眺望着聚居地远处,仿佛在看不见的远方,有什么东西正蛰伏着。
风过山巅,绿色的林海在脚下飒飒起伏,苏泽在这时侧过头,低声道:“出来。”
身后静了片刻,黑发的少年从灌木丛后无声无息走出来。
苏泽转身朝十五岁的少年走去,夏亚的身高刚过他的肩膀,身上那件浅蓝色的连帽衫都还显得有些宽大:“为什么跟踪我?”
夏亚抬起头,脸上并没有被发现的沮丧,表情寡淡依旧,只有眼神中透着隐隐的执着:“能教我射击吗?”
苏泽沉吟片刻:“学射击你应该去找御先生。”
“御先生说我还未成年,不肯教我。”
苏泽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说罢径自越过少年往山下走。
“你不是这么想的。”身后的夏亚在安静了许久后笃定地出声,“你只是刚刚找到借口罢了。”
苏泽停下脚步回过头:“御先生才是教授射击的老师,我不是。你要是被丧尸袭击了可以叫我的名字,别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
少年没再说话,紧抿着嘴唇目视黑衬衫的青年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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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深夜从眺望台换班回来,这个时候聚居地里已经万籁俱寂,他绕过街角时脚步却忽然一顿,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正朝武器库的方向过去。
这么晚了还有人进出武器库?
想起武器库最近弹药锐减的事儿,少年多留了个心眼,跟了过去,守在武器库对面建筑物的阴影里,想看看那个半夜潜进武器库的家伙到底是谁。
望眼欲穿的五分钟后,仓库的门终于开了,图南虚眸打量那道自仓库大门后悄然步出,手里提着枪的瘦小身影,不由惊愕地睁大眼,夏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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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训练场虽然设在后山,但说穿了也只是个天然的靶场,通向训练场的路也是大伙儿经年累月踏出来的,大白天上山尚还要费一些力气,晚上上山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对夏亚来说这似乎都不是问题,他最近每晚都会来后山,而且为了避免被发现还不能使用手电,即便如此也早已走得轻车熟路。
他来到训练场上方一处小山坡上,取下背上的半自动步枪,正要安装支架和瞄准镜,身后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
“你每天都这么偷偷来练枪吗?”
夏亚转过身,图南站在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神色复杂地睨着他。
浅发的少年朝前走近几步,伸出手来:“夏亚,把枪给我。”一向阳光温和的脸上难得挂上了强硬的表情,不过这表情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夏亚竟一言不发掉头就朝山坡上奔去。
“喂——”图南喊了一声紧追上去,没跑几步就觉得棘手,林子里太黑,而夏亚仿佛长着一双猫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能灵巧地穿梭,要这样追下去他迟早会被甩掉,这么想着,浅发的少年一咬牙孤注一掷向前扑去。
前扑的势头太猛,夏亚还不及和他拉开足够的距离便被扑倒在地,两人顺着倾斜的山坡滚了下去,图南手用力一撑止住滚落的势头,一把拽住夏亚手中的突击步枪夺了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
夏亚面对他的指责只烦闷地皱了皱眉头,俨然是懊恼大过认错。
图南却忽然怔住了,夏亚被他蓦地扑倒在地,刘海洋洋洒洒地散开,月光照着少年的额头,本该干净光洁的额头上竟然有一道狰狞的刀伤,图南眨了下眼,忽然就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了,喉结滚动了两下:
“……要学射击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你满十八岁了,要是想学,御老师自然会教你,更何况……”说着有些不自在地扫了一眼夏亚单薄的身子骨,“你也要努力再长高长壮一点才行……”总觉得枪的后座力一大,都能把这家伙的肩膀给震碎了。
夏亚根本没听进图南在说什么,目光只是停留在从图南领口掉出的那只吊坠上,离得这样近,才看清那是一只天使造型的吊坠,刻画得十分精致。他凝视着晃动的吊坠,开口道:“你的吊坠很漂亮。”
图南没弄懂这是个什么转折,可明明是夸的吊坠,他却也跟着红了下脸,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把夏亚压在地上,这才翻身将人牵起来。
图南弯腰拍去膝头的草屑时,夏亚紧皱着眉头,目光不甘心地停留在图南手上的步枪上,过了很久才说:“……你让我再练最后一次吧。”
图南抬起头,本该斩钉截铁地拒绝,但看着夏亚执着诚恳的眼神,话却出不了口。
“让我再练最后一晚,我会在黎明前把枪还回武器库,不会有人发现的。”
图南微微张着嘴,心里被夏亚的眼睛瞧得一阵空白,忽然就又想起少年额头那道又长又深的伤疤,心中一软就这么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不方便在这里看着夏亚,要不恐怕会更引人怀疑,只好怀着对对方的信任自己提前下山。临走时夏亚忽然问他:“你住在哪儿?”
图南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走到山坡边指着聚居地西边一栋两层楼的木屋给少年看:“就那儿,二楼。”
夏亚望一眼山脚远处那栋渺小的木屋,“哦”了一声点点头。
图南离开后夏亚熟练地安装上支架将枪架好,匍匐在山头耐心等待着,直到瞄准镜准星中央出现高挑的浅发少年下山的背影,他走得有点慢,磨磨蹭蹭的,看来是夜视力不太好。
某一秒,瞄准镜中的少年忽然停下了脚步,夏亚皱起眉头,被发现了吗?
不过图南并没有往山头的方向望来,而是弯下了腰。夏亚透过瞄准镜看见奶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晃动着长尾巴跳进图南怀里,亲昵地窝在少年胸口,图南笑着揉揉猫咪脖子上一圈长毛。
夏亚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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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南怀着复杂的心情下了山,回到聚居地时还好没被人怀疑,他轻手轻脚上了二楼,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脱衣服睡觉,身后忽然传来“噗”的一响。
奶茶像是受到惊吓,喵呜一声跳下窗台缩到他脚边。图南转身看向开敞的窗户,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冷风吹着晾衣架在窗檐下轻轻打着转。
他才意识到晾在衣架上的内裤不见了,弯腰捞起脚边的奶茶,狐疑地上前,探头往窗下望去,果然看见白色的东西可怜巴巴落在楼下。
可这风又不大,是怎么给吹下去的?
一头雾水地下了楼,捡起内裤正要拍干净灰尘,手却惊愕地一顿——白色的内裤上赫然一个洞穿的枪眼。
图南一手抱着奶茶一手抓着内裤,大惊失色地回头望向黑漆漆的后山。
第五章
聚居地的每一天基本都很平静,如果不是有高高的围墙和了望塔,有时会安逸得让人生出还生活在末世前的错觉。像捡到爱穿荷叶边衬衫的美男这样的事,算得上十分小概率的事件。
这天苏泽从后山练枪回来,正要前往大门的了望台换班,远远地瞧见什么,停住了脚步。
正在对面挥舞手臂殷勤地打招呼的雷哲见着苏泽皱着眉头的样子:“你也不用看到我就是这副表情啊……”不过走近了才发觉苏泽并非在是看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