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世外高人——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15年0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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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看”到过这两个人。

等美髯男于月下拿出一柄巴乌时,我就差不多确认这个人是徐遥卿了,一个乐律造诣不低,又随身跟着一个异族的彪形大汉,还有把漂亮的长髯的中年男人,实在不难辨别。他虽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却是个很有趣的人,有趣到我确定姬乐逸一定跟他能成好朋友。

徐遥卿此人随遇则安,只是路感不强,向来游荡到哪儿便在哪儿,而跟着他的那名异族青年,是他挚友的儿子,出生后父母便双双亡故,因此自幼跟随徐遥卿,由他抚养而成。虽不聪慧,却看得通透,实乃“大智若愚”,生来力大无穷,叫……大呆,真名似是林云清。

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两个人,一来是徐遥卿实在是有趣的很,二来却是因为林云清此人后来成了墨朗手下一名杀神——在徐遥卿死后。

而如今离徐遥卿离世,还有半年。

就我看来,徐遥卿实在不该于那时死去,毫无任何道理,然而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是毫无道理的。偏生徐遥卿选了最不符合他性子的死法,死于层层累累的复杂阴谋之中,落下懵懵懂懂的林云清,连死都死的不安心。

不过我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呢……无能为力,不过如此。

徐遥卿坐在竹筏上吹了一曲,撑船的林云清哑着嗓音唱了起来。巴乌音色柔美优雅,于徐遥卿唇下更显甜美悠长,于乐律上的造诣,恐怕不止整个江湖,乃至整个天下,也找不出能与徐遥卿比肩的人了,他心性宽和开阔,生性洒脱豪放,而音律,恰恰最重这两样。

濯仙要输,便输在这心胸之上。

12.在春宁府被坑

春宁府很快便到了,胥子期撑了长篙抵住,停在了一处渡口。

我下船时特意看了看之前紧跟我们的竹筏,然而此刻江面浩荡平静,丝毫不见那竹筏半分影踪。我失笑掀开了船帘,阻了濯仙的脚步,他性子向来要强,说话若不往理了说,绝不会服你,便道:“我是多大的人了,竟还要你陪着寻医吗?你若有空,不妨多陪陪胥子期,这两日我阻着已是不好意思。”

濯仙似是想要反驳什么,我却摇了摇头道:“别……别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我近乎柔情的看着我这个老友,他性情强硬,与情爱所知虽不少,但自己却从不曾碰过男女之事,有时候将我与姬乐逸放于首位也是常有的事,然而朋友与夫妻伴侣有别,他委实不必牺牲自己的任何东西,只为陪伴一个老朋友。

“去吧。”我站在渡口看他,濯仙看着我,然后很快低头回了船舱。

胥子期站在船头看我,然后招了招手,一使劲撑开了长篙,船如离弦的箭一样飞快的离开了。我低头看了看那狭长的,散开又慢慢聚拢荡漾的涟漪,轻轻叹了口气。

春宁府并不算太大,行人也颇少,倒让我自在许多。

我与路人打听了蓝玉泉的药庐位置,但人去楼空,只余个七八岁的小药童细声细气的告诉我蓝大夫去山上采药了,要去两三天,半个时辰前刚走。

当真时运不济。

我叹了口气,然而既然事已至此,烦恼伤怀也是无用,便寻了家僻静的客栈住下,静候蓝玉泉采药归来。自然,这几日也实在不必浪费,夏荷映日,枯荷听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竹坞无尘水清槛;春宁府的芜湖烟波渺渺,胜似琼宫玉宇,青山白水相缠绵,即便只是为此美景走一遭,也绝不算白费。

用过午饭后我偶然在客栈旁的书铺子中遇见了徐遥卿,他跟那书铺老板谈得畅快开怀,那老板眉开眼笑,竟陆续搬出许多乐器来由徐遥卿择选。我要了本闲书,付账时与徐遥卿打了个招呼,然而想起自己之前那般态度又不免有些羞惭;倒是徐遥卿落落大方,爽朗至极,林云清坐在一边端着盘子吃糕点,眨巴眨巴着眼睛紧盯着徐遥卿。

我拿了书,站在外头看徐遥卿说得头头是道,不由想起一人来——北睿阳。

北睿阳亲手杀了徐遥卿,任由徐遥卿的血染满了他的万秋琴。

漆色的万秋琴从此变成了暗红色,秀美浑厚的模样也变得古朴而凶恶,再发不出清透琅琅之音,连同林云清的懵懂天真,至此一同被封于琴匣之中。

我怎能不去想这些事情,我又哪能不去想这些事情……

我闭了闭双眼,只觉得自己无能至极,又恼怒至极,偏生是我知晓天机,偏生是我遇见徐遥卿,偏生……偏生我竟无能为力,连救也救不得他。

如我这般迂腐之人,既然什么都无能为力,还是安安静静留在山上最好,何必下山来见什么人,平白自寻烦恼,惹得不畅快。墨朗的一生中几乎都没什么难为的事,如他那般信念执着,坚定不移的性子,我往日竟都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只是此刻,却颇是羡慕他的。

若是我也有这般坚决的性子……哈,罢了。

过了长春路不远便到了芜湖,供以休息的石亭此刻空着,我过去歇了歇脚,忽见有人于湖心吹奏舞剑,临水楼阁上有朗朗的读书声,忽来一阵清风,薄雾轻掩,舞剑者转瞬消失于烟波浩渺的芜湖之中,唯有不绝耳的乐声入耳,证明不是一场梦境。

歇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忽然下起了大雨里,我被迫留在了亭子中,倒真是应了之前那句枯荷听雨的意境。倚靠栏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湖边不远处枯败的荷叶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大片大片的荷叶层层叠叠的笼罩着,倒看得并不清楚,我蹙了蹙眉,一侧头,却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好!

我翻身跃下栏杆,足尖轻点荷叶,顿时掠出亭子穿入雨幕;朦胧雨幕之中只看见对面似乎也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疾若飞凫,其势如风如电。

这时一只小木盆从荷叶中飘出了头来,只见里面躺着个两三岁的稚童,正含着手指哇哇大哭。

我伸手一抓,对面那人也伸手一抓,一左一右,竟忽然默契无比,皆投入唯一遮蔽之所——亭子。

这事儿说来虽然漫长,但以我的轻功与对面那人的轻功来讲,却不过是片刻之事,那娃儿的第二声还未哭出来,我人已经踩过栏杆落入亭中,身上未湿分毫,独独翻飞的衣尾沾染了一滴檐角上落下的雨滴,晕染开了拇指大的痕迹。

等我停下来才看清,抓着木盆的另一人竟然是徐遥卿,他似乎也有些诧异是我,但诧异之色很快又变成了笑意,开口说道:“真是缘分,又见面了。我叫徐遥卿,敢问阁下贵姓,怎么称呼啊?”

“免贵姓谈。”我简单道,“鄙名慕丹。”

“哪个慕,哪个丹?”

“不慕当世之慕,丹心琅玕之丹。敢问阁下又是哪个遥,哪个卿?”

“哈哈,路遥闻声之遥,与卿同来之卿。”

哈,当真是个狡猾鬼,我不由笑了笑,与徐遥卿说话,实在是件容易让人开心的事儿。我们将小木盆放下,把那哭泣的小娃娃抱了出来,孩子虽在荷叶之下避着,却也被打了不少水,好在穿得厚实又带了小帽,我们脱下外衫,将这娃儿的湿衣服换了之后,娃儿就安生的多了,没过一会,便在徐遥卿怀中睡着了。

之前说到与徐遥卿说话,他这人实在是很精明,却又精明的实在,难怪什么都做得很好。我与他互通名性,我道自己“不慕当世,丹心琅玕”其意再明白浅显不过,隐世之人,山中珠树,不入俗世;徐遥卿却调笑现下场景,路遥遥听闻娃儿哭泣之声,同我一块来此,实在狡猾又老实,半点错也叫你抓不去。

之前顾着那娃儿没注意看,我一瞅眼瞥见徐遥卿的美髯被水粘的蔫搭搭揉在一块,乱七八糟的,不由有些吃惊,便委婉一提。徐遥卿低头一看,仿佛被雷劈了似得,将那小娃儿塞进我怀中,自顾自打理长髯去了。

我忍住笑意,低头看这小娃娃,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小小的银锁,肌肤嫩滑,小衣服的兜囊中还塞着一些银钱,也不多,满心笑意便化为了无奈——倒是个可怜娃娃。

“这娃儿身上带着银钱,又是个男孩儿,若非大户人家私通的孩子,便一定是得了什么病。”徐遥卿总归算打理完了,一把将蹲在栏杆上的林云清拽了下来,然后顺了顺自己恢复如初的长髯,慢悠悠说道。

“这倒也好办。”我淡淡道,“我也是来寻蓝大夫诊治的,捎带这孩子看一看身体如何,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遥卿点了点头道:“那好,就这样,这孩子归你。然后这孩子……”他指了指比他还约莫高出两个头的林云清,“这个山一样的孩子归我管,就这么定了。”

……什么?

我懵了一下,有些发愣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收养这孩子?”

“那难不成是归我管吗?”徐遥卿挑了挑眉头道,“第一,我在这绝不会逗留过晚上;第二,我养惯了大呆,下手没个轻重;再说第三,谈先生既然插了手,怎么也是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吧。再说了,现在两个孩子,你一个我一个,我把这个难管教的大个子带走,还省了你不少心力,不必太感谢我。”

这……这尽是歪理。

我嗔目结舌,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不由懊恼自己的拙嘴笨舌。

13.面恶心善未婚

徐遥卿确实有急事在身,他帮衬着我打点了一下,午日刚过,便匆匆离去了。

这孩子身上未曾找到什么东西,只有些许银锞子与一封书信,书信也多是诉说心中苦痛与自己对这孩子的无能为力,看笔迹与言辞,应当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银锞子总共有三颗,还有些碎银,这三颗银锞子上分别刻了不同的三句诗,形状也各不相同。

第一颗柿子模样的银锞子刻着“纷纭觉梦不可辨”。

第二颗形如元宝的银锞子刻着“了了方知不落空”。

第三颗馒头镂福的银锞子刻着“但欠清歌对芳醑”。

无论这孩子是什么来头,总归都不是寻常人家——普通百姓至多会在银锞子上刻上“平安喜乐”,而且也不会特意做成这样的花样。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即便孩子家人找上门来,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因着总该有个称呼,这孩子身上也没有写着他姓字的佩饰,我便为他起了一个名字,唤作“修齐”;望他能知进退揖让之节,守忠孝廉恪之本,做好修身齐家便可,倒也不期望他去治甚么国平甚么天下。

修齐有些怕生,性情颇为柔顺乖巧,虽说并不难管教,但……罢了,他如今才不过两岁稚龄,想那么多做什么。

之后我又去打听了蓝玉泉的消息,其余时日都在客栈中教修齐千字文与三字经,倒也不期望他懂得里头道理,只要认认熟就好。寻常孩子来讲,说话应当较为清楚了,但修齐却说话含混,若可以绝不开口,若不是自身原因,便是环境所致;而我教他这些时日以来,却发现他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聪明些,心中便了然了。

第三日,蓝玉泉回来了。

这时修齐已与我较为熟稔,不知是否因为原先遭遇亦或是本性如此,竟变得颇为黏人。我怜他懵懂孩提便遭父母遗弃,又爱他聪慧机灵,倒也不认为他如何烦人,倒只觉得他是说不出来的玉雪可爱。

即便我当真日后无一人携手白头,好歹也有修齐为我送终。

不过修齐如今才不过刚到我膝盖较高些的地方,与他说什么,他也只会呆呆的歪过头来看你,如此简单柔弱的一个稚童,我却想甚么年老的事,未免有些过早了。

修齐颇爱走路,然而又一定要抓着什么,我早先被他抓着手指不肯松开,弯着腰陪他走了半个多时辰,第二日酸痛的不行,之后便心有余悸的换成了袖角,由他捏在手心里捏揉紧攥。修齐起初似乎并不开心,但还是接受了,没过两天小娃娃就找到了自己的正确位子,紧紧抓着我的袖子,没走两步,便要蹦蹦跳跳起来,有时发了懒,便直接挂在我袖子上,也亏得衣裳料好,才未曾被他扯坏。

蓝玉泉出门采药三日,回来自然是要先休息打理的,他虽脾气极好,然而我想我这身体又不急于一时,又怎好赶在人家精力疲乏时打扰,便择了申时才前去。这时街上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早早有人家点起烛火,染着天际红霞,仿佛连天的火焰一样明亮。

这次总算没有扑空,药庐之中人也不多,我一眼便看见了蓝玉泉坐在门口打理药草。

原先还高高兴兴抓着我袖子的修齐一下子藏到我腿后去了,我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倒也理解。蓝玉泉虽然生来一副慈悲心肠,却面如恶鬼,早在刚出江湖时便有了能止夜儿哭啼的名声。人素来爱以貌取人,蓝玉泉数年来游遍天下,纵然名气传的颇大,却也鲜少有人愿意找他治病,他倒也无所谓,心甘情愿的为一些穷苦人家义诊。

“蓝大夫。”我带着修齐上前去,轻轻问候了一句,修齐也从我腿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蓝玉泉看起来似乎十分喜爱孩童,见修齐如此,不由咧嘴一笑,于是修齐立刻把脸藏回了我身后。

我克制住笑意,歉意道:“修齐不懂事,冒犯蓝大夫了。”蓝玉泉摇了摇头,看起来倒也没有特别沮丧与不高兴,只是收敛了他的笑容,说实话,他不笑时已经十分可怕,笑了之后,却觉得他不笑时简直纯良无比。

“没关系,我习惯了。”蓝玉泉摆了摆手,然后问我,“你来看病吗?有什么状况?还是那个小娃娃有什么状况。”

“都劳烦蓝大夫看看。”我简单说道。

蓝玉泉先为我号了脉,然而这一诊脉,却足足耗去了半个时辰,他神色也愈渐严峻起来,之后才与我道:“恐怕是巫蛊之祸,我实在无能为力,然而你真气顺畅,经脉亦不曾闭塞,也不如其他中蛊者那般内在被啃噬一空……只是这巫蛊始终令人发毛,我对此涉及不深,也不好乱说。”

哦,这蛊虫想来还是个吃素的。

我这般想到,它半分荤腥都沾不得,连带我都吃不上一口肉,自然也不会去啃噬我的内脏血肉。然而,它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是谁种下的,为何种下的,我却半分头绪也没有;但这倒不打紧,江湖上在巫蛊之道上堪称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识得几个,若是那几个朋友的玩笑,倒也没什么;但又哪有朋友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然而若对方心存不良,那想必我还有些利用价值,既然有一丝空隙可抓,倒也不算为难。

这样一番想罢,我也就不再在意了。

“那劳烦蓝大夫为修齐诊治一番。”我看蓝玉泉似乎还为我的病情介怀,便将修齐抱上小椅,一来的确是担心修齐有甚么不好不对之处,二来也是转移蓝玉泉的注意力。不过蓝玉泉此人虽面如恶鬼,然而心肠却的确极好,于这江湖茫茫,似他这般好的人也是不多的,我心中不由记挂他上心,又思及未曾在书中见过蓝玉泉的名字,心中不由宽慰些许,想来蓝玉泉总归是逃过一劫的。

好人应得好报,当是此理。

“这孩子倒是没事。”蓝玉泉见了修齐,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微微笑道,“只是体质虚寒了些……”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忽然眉毛扬起些许,惊疑不定的“咦”了一声,面色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修齐原先还怕蓝玉泉,现下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怕这恶鬼似得大夫了,只看着他咯咯笑。

“这娃儿……”蓝玉泉打量了我一下,又看了看修齐,面色铁青道,“被人下了毒手。他的膻中穴跟关元穴被人施过针,尾闾穴下手最重,你好在现在来寻我,若是等他四五岁了,暗淤积沉,丹田气破,内气弥散,恐怕失了神智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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