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声絮上的来电显示，秦楚脸色一白。

“糟了，我竟然忘记这件事。”他没来得及说完，声絮已经被自动接通，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

“第18809号氏行师秦楚，昨晚你擅自使用紧急求救通讯，让护卫队白跑一趟。你把紧急通讯当做儿戏吗，报警号码可以随便乱拨吗！？”

昨天遇袭时，秦楚拨了公会内部的求救通讯。哪想到没等到公会的救援，却被云亦给救了。他看了云亦一眼，心想这人暂时还不能暴露于人前，只能苦笑道：“我不小心按错了。”

“按错，你上厕所怎么不按错把自己也冲到下水道里！？知不知道现在前线战况吃紧，公会每天处理那么多事，还要为你白跑一趟，耽搁多少人力物力！”

面对对方的暴怒，秦楚只能一个劲地道歉，许久，那边才哼了一声。

“下午来公会一趟，我们解决一下你误报求救通讯的事。”

啪嚓，这回没等秦楚再说什么，对方果断切断了通讯。秦楚一脸悲痛，心想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了。

“为什么要这么唯唯诺诺？”

没想到他一抬头，却见云亦一脸不满。“不就是一个普通人，何必对他如此恭敬。”

秦楚不由头疼，要不是这位大少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自己何必要隐瞒事实，直接将他供出去就是了。

“我是不清楚你的身份，但是在这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这位则是我的顶头上司。如果我不对他客气点，下个月吃饭的钱都没了，懂吗？”秦楚给他解释了一遍，又不放心道：“吃饭要付钱，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点你知道么？”

云亦不悦道：“不要怀疑我的智商。”

我不是怀疑你的智商，我是怀疑你的常识！秦楚现在越发肯定，这个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肯定身份不一般。

“那好，接下来我要去公会一趟，你呢？”

云亦回答：“我跟着你。”

秦楚点了点头，没当一回事，只以为他是也有事要去公会，正好两人作伴。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云亦的这句我跟着你，可不是那么简单。

等秦楚换了件衣服，云亦就跟着他去本地的氏行师公会。出发的时候正是下午的上班时间，街上少有人。即便是这样，云亦走在街上，看着时不时擦肩而过的路人，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沦陷地独自挣扎的五年，那隐忍着愤怒与绝望的五年，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次走在阳光下，走在人群中。五年前的那一刻，他就像被狠狠一刀击中心脏，又被人残忍地将整个心搅碎。自此以后，便以为整个世界都是黑白。

没想到……

云亦扭头看了秦楚一眼，莫名地叹了口气。

“到了。”秦楚出声，停在一家看似普通的商务旅馆门口。

云亦随之看向这家旅馆的招牌，知道在这不起眼的名称下，其实掩藏着一个庞然大物。

氏行师公会，维系人类最强力量的组织，也是抗战中人类可以依靠的最后力量。在上个世纪谁也不会想到，人类竟然会建立起这样一个跨洲际、跨政权而的组织。

公会最初由希亚赫斯一世提议建立，用以联络调动各地氏行师并为其提供资源，以方便应对前线随时出现的战况。为了防止末影族渗透，氏行师公会并不公开露面，而是伪装成普通的商业机构混迹在各大城市。因此在普通人眼中，氏行师和氏行师公会依然只是一个神秘的都市传说。

“怎么了？”秦楚发现云亦站在门口，站着不动。

被他一喊，云亦才从沉浸的思绪中回神。他低下眸，掩住眼中情绪。

“没什么，进去吧。”

说完便跟着秦楚踏进了氏行师公会的大门。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就在云亦踏进公会门口的那一刻，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凄厉的长音一遍遍回旋，几乎要刺破耳膜。

秦楚惊愕，这一长两短的鸣音，只有当末影族入侵公会内部时，监控系统才会自动拉响的警报！可是现在，站在门口的只有他们俩。他转身向云亦看去。

只见在漫天刺耳的鸣音下，云亦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那双黑眸犹如初冬幽深的湖水，透着暗暗冷芒。

“会长，会长！”

公会办公室内，秘书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满脸仓惶。“雅布会长，警、警报它……”

“不用说了，这么大声，你以为我会听不见？”

在刺耳的鸣音响起的第一秒，雅布便拍案而起，下意识就想冲出去迎敌。但是随后他意识到这里是大后方，而羡城也是维护王城的最后一圈护卫都市。再怎么厉害的末影族，也不可能渗透到人类的大本营。

估计这个警报，又是某个失误吧。雅布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公会事务繁忙，却接二连三地出事，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

“跟我前去查看。”

雅布为了以防万一，将公会留守的几个高级氏行师也全部带上。刚走到公会门口，便看见一张让他头疼又熟悉的面孔。

“秦楚，又是你惹的祸！”

他看着那个总是惹麻烦的小子，气得满脸红通。这个爱惹事的家伙，要不是背后有个惹不起的大靠山，雅布早看他不顺眼把他撵出公会了。

秦楚见公会会长领着一群人出来，也是有苦说不出。这警报为什么会响，他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也不能说是没有头绪。

秦楚回头看了云亦一眼，见他只是冷冷看着公会的几个人，并没有说话。

雅布也已经看见秦楚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但他并没有将那个年轻的小子放在眼里，而是质问秦楚，“你究竟是怎么搞的，把防卫警报给弄响了？”

“与他无关。”

雅布一愣，注意到是站在秦楚身边的小子开口了。他一点都不在意这个生面孔，傲慢道：“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我是谁，没必要告诉你。”云亦毫不客气地回道：“只是如果你继续冥顽不灵，我也不必继续和你说下去。”

“你、你这个没教养的小子！”第一次遇到有人敢以这种口气和自己说话，雅布怒极攻心。“秦楚，这又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麻烦？”

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打哪来，而且不是我捡到他，是他捡到我。不过云亦说话一点也不懂看人脸色，也真是个问题。秦楚叹了口气，刚想走上前替云亦揽下这一兜子烂事。云亦却伸手拦住了他，“这也与你无关，一边待着。”

秦楚见他态度坚决，只能道：“好吧，不过你说话不要太呛，会长年纪大了，别把他气出病来。”

“年纪大，脑袋也不清楚，难道不该赶快退位让贤？”

“你们这些无礼的小子。”雅布被这两人一唱一和气得快跳脚，“好，好，既然如此，你们今天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就别想走。”

“解释什么？”云亦问。

“公会的警报，除非探测到末影族的气息，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地响起。”雅布有意要给这两个小子一点颜色看看，故意危言耸听道：“但是现在却因为你们俩而响，如果事情不解释清楚，那我只能把你们当做末影族的间谍给抓起来，先审讯几天再说。”

秦楚脸色一变，“你这是以公谋私，你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雅布明知故问：“秦楚，你在公会待了也有几年，照理说不该怀疑你。只是现在时局多变，更应该小心谨慎。虽然你兄长秦风大人在军中地位崇高，但也不能以此保证你本人的品格。更何况秦风失踪也已经有一年，谁知他是真的失踪，还是像当年的烈风元帅那样背叛……”

“说话之前最好掌握分寸，雅布会长。”秦楚收起一贯的笑意，冷下脸，

他不笑的时候，那张冷峻的面容竟让人深感压力。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周围人都觉得诧异。

“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好。”

没有人，就连秦楚自己也不知道。

在说这句话时，他眼眸有一瞬变成了银色。

5、尸骨

发现秦楚眼瞳那一瞬异变的，只有云亦，但是他却没有指出的打算。

而被秦楚如此指责的雅布，下意识地有些退缩。原本一时口快他就有些后悔，但是秦楚的反驳让他十分下不了台面，他也不愿轻易退步。

“再说一百遍又如何？”雅布轻哼，“我的意思是，谁也不能保证秦风不会背叛国家。毕竟有前烈风元帅在前，谁知道这些高级将领会不会再次被末影族诱变。况且，以精神攻击见长的末影族，本身就擅长控制……”

雅布突然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像是被毒蛇给盯上，后背一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盛夏被扔进冰窟，从骨髓里透出寒冷。雅布僵硬地转过头，注意到站在秦楚身边的那小子正淡淡地看着自己。

那双黑色的眼睛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却如无底深渊，要将人活活吞噬。

云亦：“继续说。”

“我……”雅布结结巴巴，不知怎的就说不出话来。

云亦看了他一眼，突然转身，拉住了秦楚的手。

“我之前没有来过氏行师公会，不过这次也不算白跑一趟，大概清楚这里待得都是哪些人。”

“一边享受着前线士兵用生命守下的安逸，一边还不忘诬蔑舍生保护他们的人。所谓的忘恩负义，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云亦道：“秦楚，你哥若是为了保护这样的人而在前线战死，我替他不值。”

他这一番话不仅将雅布说的哑口无言，就连一边的几个氏行师也有些脸红。

一直没有出声的秦楚这时才缓缓低头，看向云亦，同时眼中的银色也在慢慢褪去。刚才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心底涌动叫嚣着一股愤怒，要把眼前的人全部撕裂成碎片。秦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意识还清楚，但就是控制不了当时的想法。还好云亦及时拉住了他，让他从失控状态中摆脱了出来。

“我们回去吧，不是还有别的事么。”云亦拉着秦楚转身就走。

秦楚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不对劲，也就乖乖跟着他回去。

直到这两个人走远了，雅布一拍大腿才想起正事。“糟糕，还没问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弄响警报！”这真是白跑一趟，不仅没弄清楚情况，还被人说得脸红脖子粗。

另一边，秦楚却是没忘记这件事，“刚才谢谢你替秦风说话。”

“恩。”

“不过恕我多嘴，当时警报响真的与你有关吗？”

云亦突然停下脚步，“如果是，你要把我送到公会，让他们把我抓起来么？”

“我没有这样说。”秦楚开口解释，“我从不认为你会是末影族的间谍，只是想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

云亦说：“也许没有别的原因，我就是它们的间谍。”

空气在这一瞬凝固，秦楚看着云亦，瞳孔猛地一缩。

几十年前，自从人类掌握了异能，异种族也突然在世界各地出现。

末影族就是其中之一，它们没有实体，外形宛如一团烟雾，却是威胁人类的最大敌人。这个来自异次元的种族，不仅实力强悍，更可怖的是它们竟是以人为食。在食物链顶端屹立了上万年的人类，又怎会允许这种生物存在。所以末影族的出现，即意味着两个种族不死不休的局面。但是却有一部分人认为，末影族才是生物进化的最完美形式，因此而投靠敌方。最耳熟能详的，就是前四大元帅之一，烈风。

如果云亦真是末影族的间谍，那么……

看见秦楚的表情，云亦笑了笑道：“骗你的，真信？”

“你这小子。”秦楚松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看着比自己还矮了小半头的云亦，感慨万千。明明云亦比自己小，应该是自己照顾他才对。偏偏接二连三，被照顾的人却是自己。这让秦楚有一种荒诞的倒置感，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无力。

那边，云亦不等他再问，已经主动澄清。“警报会响，应该和我身上的气息有关。”

“什么？”

“半个月前我还在沿东战线，可能沾染了一些属于末影族的气息。”云亦半真半假道：“这就是原因。”

秦楚微惊，“那匹德堡要塞被攻破的时候，你也在前线？”

云亦回：“那时我刚离开。”

“这样啊……”

云亦转头看他，“你很可惜？”

“不，我只是想你实力非同一般，如果当时就在前线，说不定还能……算了，我在胡思乱想什么。”秦楚自嘲道：“那么大的战局，怎么可能是一人之力就能挽回。抱歉，是我多想，应该是幸好你当时不在，才能逃出一命。”

“恩。”

云亦没有再说话。

他没有告诉秦楚的是，即使当时他还在沿东前线也未必会出手。因为往往费心保护的人，会在背后给你最深的一击。关于这点，云亦已经有刻骨铭心的认识。

不过这些话，暂时还不要告诉秦楚的好。毕竟现在的他，还只是个“普通人”。

“对了，差点忘记一点。”秦楚一拍手，有些坏坏地笑了起来。“刚才多谢你打乱雅布老头的思绪，没给他找到机会再扣我工资。为了回报你，我去买些菜，给你做些好吃的。”

云亦脚步一停，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会做饭？”

“当然，不然天天在外面吃要花多少钱？当然得自食其力。你这是什么表情？”秦楚不满道。

“没有。”云亦有些梦幻般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开始相信这世界是有奇迹的。比如把一只青蛙变成天鹅，原来这种跨物种的改变也是存在的。”

“你是饿晕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云亦看着走在前面的秦楚，眼神复杂，同时心中还有一丝不明的失落。半晌，他摇了摇头，跟上去。

“你会做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能下咽就好。”

“喂喂，你小子，不要太小看我的厨艺啊。”

云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秦楚聊着，享受这久违的安逸。而他同时也清楚，这份安逸绝对不会持续太久。就像他离开沿东之前预想的那样，那些人迟早会发现那个秘密。

或者说，已经发现了。

沿东前线，匹德堡沦陷区。

这本不应该有人类存在的沦陷区，现在却聚集了四五个人。他们各自骑着异兽，飞在半空中，冷冷凝视着脚下的焦土。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为首的黑衣人道：“还没有找到吗？”

“将……”被那人瞪了一眼，说话的人改口道：“头领，属下已经派人四处去寻了，但是依旧没有消息。”

黑衣人冷眼看他，“你派出去的人都是废物吗？”

那人额上冒出冷汗，“属下……”

黑衣头领不耐烦地转过头，“谢尔，你说。”

另一边，顶着一头乱发的年轻人笑嘻嘻道：“是的，大人。之前我已经让使魔搜寻了这一整个区域，并没有发现他。我想原因大致有二。可能是在之前的大战中，末影族将他的尸骨带走了。要不然……”谢尔眨了眨眼，轻笑：“就被那些怕死的老家伙们猜中，他并没有真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