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情痴年少——墨与尘风
墨与尘风  发于:2015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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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对你那么好,你当然不用急了,我宁愿那个情敌是你。”

殷日月想,秦峰对我好么?好,当然好,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然而他对我,也跟对你一样,区别在于他把你当弟弟,把我当兄弟。

我对他,绝对比你江南小心翼翼多了。你们不能相爱,不过是漫长时光里的一瞬,我和他若不能相爱,生生割掉的,却是二十几年里,长在我心头的血肉。

“江南,你爱他什么?”

江南思索了一阵,回答了两个字:“全部。”

是一见钟情也好,是日久生情也罢,只要动了心思,就跟中了魔障一样,想不开,放不下,求而不得的滋味,也许再没有谁能比此时的他们两个,更能体会的了。

“我是不会放弃的!”江南语气中透着坚定,双眼在夜色中也熠熠生辉。

殷日月鼓励地拍了拍他肩,江南失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对情敌的。”

“我从没把你当对手。你这是恋父情节。”

“喂,我已经很难受了,别再打击我了好不好!”

“他是不会看上小孩子的。”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殷日月微微仰起头,眼镜反射着路灯的昏黄,轻轻吐出一口白气:“问题是,他当你是。”

江南败下阵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最能看到他真心的那个人,竟是他要日夜防着的殷日月。

江南扯出一抹不符合他年纪的苦笑,说:“你呢?什么时候爱上他的?我才不相信是在你们重逢之后,你那么在意他,瞎子都看得出来。”

从什么时候呢?殷日月想。

是了,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知道那是爱情的时候,我们早已分离。

054、时光终一去

“时光一去永不回”。

如果在当初就发现那是爱情,不知会是怎样惊世骇俗的结果。

所有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都在高三那一年破灭,突如其来的。秦峰的父母去外地走亲戚,回家途中,客车翻进沟坡,撞上大树,秦父当场死亡,秦母虽尚有命在,却一直昏迷不醒。

一车的人,死了两个,大伤小伤十几个,客运公司赔了些钱,便与已无关了。秦家人丁单薄,秦峰只有一个小叔,还远在外地,秦峰连见都没见过。秦母是十里八村外嫁过来的,娘家人除了哭一阵,感叹一句命苦,还能怎样?

都是乡下人,别说权势,连文化都没有,即便被欺辱了,也只能默默受着,还能怎样?

所以所有的事,就这样落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

秦峰少年时,并不如殷日月那般心思细密,看得长远。别看他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没经过什么事,心思经不住磨,这样的打击对他来说,太重了。

一方面他要安排父亲的后事,有人说尸体要留着做证据,让客运公司赔钱,有人说人死为大,要入土为安;另一方面他又要到医院照顾母亲,谁家都不富裕,帮一天帮两天,总要有个期限。

所谓人情冷暖。

医院说秦父的尸体不能再放在停尸房了,要么付钱,要么拖走。秦峰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暴尸荒野,只得选择下葬。

丧葬的礼节分外繁琐,秦峰根本应付不来。那时土葬也是个脸面,否则死后也要被人嘲笑的,一时又说横死的人是厉鬼,不能土葬的。可是秦峰并没有钱去买坟地,母亲住在医院里,每天都是烧钱。

最后只得选了火葬。

火葬场也是看人办事,看秦峰就那么个孩子,也没个正经送葬主事的,便草草火化了事,尸体也没焚烧干净,秦峰收骨灰的时候,都是大块大块的炉渣,他一点点捡出去,看着那一小捧灰尘,还不知还有多少才是父亲的,几乎铺不满骨灰盒底,哭得撕心裂肺。

秦母最终被诊断为植物人,醒不醒的难说,只要你每天付了钱,医院就让你躺着。客运公司陪的那点钱早就花光了,村里收的白事钱本就不多,也都花在了父亲葬礼上,能借的乡里乡亲,都已经第二回开口了,也不好再第三次登门。

学校给秦峰组织了捐款,这种同情可怜的钱,秦峰不想用,可是不用母亲那边就要停药,现实面前,尊严这东西,屁都不如。

医院就是个无底洞,秦峰填不上。

他去找客运公司,被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见不到人,见到的人不是不搭理他,就是对他冷嘲热讽,什么赔偿金给过你们了,年纪不大就学会来讹钱了,简直就是社会的祸害……

秦峰走投无路。

所有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殷日月都陪在秦峰身边,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殷父殷母绝对是站在秦峰亲人这个角度的,能帮的都帮了,该出钱的时候出钱,该出力的时候出力。可是彼此都是作为芸芸众生的蚂蚁,我能为你衔来一口饭食,我却无法为你扛起一棵大树。

可是就在这时,传言殷父的某个亲戚,就在客运公司的直属上级部门,客运公司到底要赔偿多少钱,也许就是一句话的事。

秦峰恳求殷父帮忙,殷父表示无可奈何。秦峰就求殷日月,说阿明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妈。

殷日月早就问过了,殷父还是那句无可奈何。

殷日月从小没跟父母顶过嘴的孩子,甚至都跟父亲争执起来。从秦峰家出事的那天起,殷日月就一直守着秦峰,早就不去上课了,如今他说:“你们见死不救,没有良心,我就是跟着秦峰出去要饭,也不能让他妈死!”

殷父那里,无动于衷。

殷日月觉得无法面对秦峰早已红肿不堪的眼睛,医院已经下了最后通知,在我们这,你交钱我们用药,还能保证她有个心跳,要么你就转到城里大医院去,要么你就拨了氧气管,你已经欠费三千多了,没直接把人抬出去,医院已经仁至义尽。

秦峰跟殷日月大吵了一架,说他,他们家,都是个势力小人,枉我真心诚意拿你当兄弟,到了我的生死关头,你们明明能帮的事,也不肯出手,谁知你们是怕得罪人还是拿了好处!是我秦峰瞎了眼,我们秦家三口人都瞎了眼,没准我爸到死都还指望你们家能帮我!你们就是这么帮的,看着我妈死!看着我死!你们这种人,早晚要遭报应!

当晚秦峰就去医院了,给他妈妈擦脸,擦手,梳理花白的头发,趴在她耳边亲昵的说着话,有护士来问他什么时候交钱,被秦峰骂了回去,临走还说“吵吵什么!没钱就别来看病!”

秦峰一直握着他妈妈的手,不停的抚摸母亲的面容,起初还不停的流着泪,后来泪都流不出来了,就那么喃喃地说着话,整整一夜。

北方冬日里的太阳,格外明亮,映在雪地里,分外的耀眼,当第一缕晨光照到秦母脸上时,秦峰亲手摘了她的氧气,再没有流泪。殷日月躲在门后看着,觉得秦峰是要随他妈妈去了。他不敢出声,牙龈都咬出了血,不错眼的盯着秦峰,就怕一眨眼,秦峰也跟着没了。

或者是挫折使人成长,或者是衰莫大于心死,秦峰迅速料理了秦母的后事,将两个骨灰盒葬在了自家地头。他没钱也没精力再去应付那些发死人钱财的村官,就拿了镐头守在坟前。

北方的冬天绝对可以一冻三尺,秦峰拿着采石用的堑子和洋镐,生生刨出一个坟坑,乡亲们看了,也只能默默摇头,殷日月要去帮他,秦峰只赏他一个字:滚!

坟头算是守住了,也不会真有谁冰天雪地的挖人家祖坟,关键是秦峰的祖坟也实在没什么油水,也不是说人性到底有恶劣,也许算起来,终究要归于彼时的愚昧,就像当年的计划生育,就像更早的文化×××。

夜里秦峰就坐在自家毫无人气的炕上,双目无神,不吃不喝。

殷日月就给他烧炕,拿着殷母给他做好的饭菜送过来,秦峰看也不看,殷日月知道,他这是真的要寻死。

数九寒冬,冻死个人太容易了,何况秦峰是这种状态。

殷日月把被子围在他身上,捧着饭一口口的喂他,秦峰说:“滚,你怎么还不滚。”

殷日月的一颗心,早就痛成渣渣了,甩手就给了秦峰一巴掌:“你不恨我么?那你打我啊!打死我啊!你将来报复我啊!你这副孬种样子,你死了到地下,你爸你妈也不认你!”

“我操你大爷!”

是夜,秦峰将殷日月一顿好揍,殷日月从来没挨过这么重的打,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也许秦峰不会想着寻死了,也许慢慢地,从前的秦峰就能回来了。

结果没等殷日月谱出什么计划,第二天秦峰那不曾谋面的小叔就远道而来。秦峰看着小叔那张消瘦却酷似父亲的脸,悲从中来。

叔侄两人抱头痛哭。

秦家这兄弟两人,不是不亲厚,而是太远,走动得极少,秦峰更是连见都没见过。秦家小叔也是辗转听说秦父出了事,就马上起启,赶到时还是什么都迟了。

他带着秦峰挨家挨户的谢过,秦峰欠下的债能还的都还了,欠的多的,就先还一部分,承诺将来一定能还上。他又跟殷父单独谈了许久,秦峰和殷日月都不知道内容。

殷日月心中惶惶不安,他直觉秦峰是要走了。秦峰从打完他之后就没和他说过话,连看都不看他,殷日月想去拉他的手,他更是嫌弃地躲开了。

殷日月只能说:“秦峰,你别走,你说过你罩着我的,你别走。”

秦峰根本不理他。

殷日月眼泪刷的就流下来,说:“你不能丢下我,你到哪我都跟着,你要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可是秦峰依旧不理他。

小的时候殷日月还小,自然会常常哭,可是大一点的时候,殷日月就知道,秦峰对他的哭最没辙,只要他一在秦峰面前掉眼泪,秦峰保证说一不二,后来渐渐大了,殷日月看似感性柔弱,其实心狠起来,比谁都冷,更是不再哭了。

此时他没想着博秦峰同情,是真的由心而发,一想到秦峰要离开从此各不相见,他的心就狠狠地揪着,可是这一次,秦峰不再心软了。

晚上殷日月偷偷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秦峰前脚走,后脚就跟上去,要么你留下来,要么带上我,没第三条可选。

许是他心情过于激荡,许是这一连串的打击,结果夜里他病倒了,等到迷迷糊糊醒来时,秦峰早已经走了,甚至都没来和他道别。

从此后,他跟秦峰就失去了联系。

他失了魂魄一般躺了三天,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去找秦峰。

殷父听了这句也不知怎么的就火冒三丈,也不顾殷日月还在生病,拿起笤帚就是一顿好打。殷父从来就是个娴静的人,都不与人争吵,更别说打人了,殷母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气了,只能抹着泪劝解。

殷日月知道这是没戏了,病愈后就回去上学。如果说秦峰是经历了苦难后开始成长,那么殷日月,则是从经历了离别开始。从那以后,他下死命的学习,他只知道秦峰去了南方,他要去找他。

他跟父母就这么冷战着一直到上了大学。

055、成长于别离

他选了医学,这里的原由,他心里一清二楚,尽管他是那么胆小。他不想再看到秦峰那么无助的样子,也许哪一天秦峰生病了,可以由他来照顾。他想回到家乡,让那些曾经对秦母见死不救的医生,刮目相看,等到他们病重的时候,让他们也跪下来求他!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陌生的人群。

事易时移,繁华的都市开阔了眼界,吸取了更多的知识,对医生这个职业也有了更高的认知。

而秦峰已成为殷日月的一种执念,烫在心头,长在心底,细微牵扯,都会痛不欲生。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强烈的感情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柯林。

柯林是他师兄,大他三届。

从他刚入学不久,柯林就表现出对他的亲近,帮他打饭,给他讲课,带他去玩。那时候殷日月才开始长个子,窜得很猛,柯林总会送各种吃的给他,并且不会让他觉得尴尬,总会说:这是别人送的,我不爱吃,扔了浪费,这是老师奖励我们的,拿来跟你分享……

殷日月显然不怎么与人亲近,但是也知道这种没来由的对一个人好,不正常,他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的去问了柯林。柯林见他这么直接,也索性直说了,他说:“日月,我喜欢你,做我男朋友好么?”

就是从那一刻起,一直在黑暗中寻着秦峰的殷日月,开启了一扇新门。他回想起当初秦家刚出事时,秦峰抱着他手足无措的哭,他本来也是心疼得要哭的,却本能的觉得,这时的秦峰,需要的是一种保护,而不是一个只会陪着他哭的人。

所以他生生忍住了,用不怎么宽厚的肩膀,一路支撑着秦峰。

秦峰夜夜失眠,在他怀里一声声唤着“明啊,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一直哭到脱力。殷日月从来没见过秦峰如此脆弱的样子,心痛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拿把刀子把心剖出来扔掉,这样就不会痛了。

他把秦峰搂在怀里,一下下的拍着,一遍遍地说着:“还有我呢,我在这里,别怕,还有我。”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在我有生之年,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只求秦峰平安喜乐,永远不再让他伤心,哪怕是要我的命。

所以他知道后来秦峰是要寻死,而别人却看不出来,所以后来他要秦峰留我留,秦峰走,我走。

原来这些年,我都在爱着他。

呵呵,原来是这样。他一定不知道,如果知道,一定会吓坏了。没事的,我会照顾他,我会保护他的。如果将来我们在一起,我要带他去云南,去看他心心念着的大理段氏,可是,他会接受我么?会不会觉得我变态?

殷日月就在这样的心酸又甜蜜里,度过了他大一的第一个学期。

大一暑假时,他决定找父母好好谈一谈,起码也要问出秦峰的下落。

就在那样的夏日午后,他们意外的重逢了。

秦峰背负着明媚的阳光,像浴火重生的凤凰,喊着他们之间特有的称呼,对着他爽朗的笑着。

殷日月一瞬间升至天际,又一瞬间跌至谷底。

再相逢时,我已不再单纯的把你当成兄弟,却对你有着不可言说的欲望,这样的我,你会怎么看?如果你知道了我真实的想法,你又会怎么样?我爱你么?爱!可是能说么?不能。

两个男人在一起,必定受人指摘,我不能在你失去父母之后,再遭人诟病,我要你,平安喜乐。

录音机里悠悠唱着: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殷日月想,若时光能就此停留,我愿付出青春。

然而魔鬼并没有拿走他的青春,他都没能再和秦峰说上一句话,秦峰就被小叔叫走了。秦峰是回来迁父母骨灰的,找人算了时辰,误了不好,不管真假,这都是对父母的虔诚。

殷日月匆忙换了一身衣服准备也赶过去,却被他父亲截住了,父亲说有话跟他讲。

父亲跟他讲了很多,从他的祖籍讲起,讲他的家族,讲他的出生,讲他是为何一个人来到了北方,讲过往那些恩恩怨怨;讲秦峰家出事时那个所谓的亲戚,其实是如何的不融水火,非但帮不了秦峰的忙,反而可能会给秦峰带来麻烦;讲家中的某个不孝之子,做有悖伦常之事,气死了老太爷……

殷父一直是很聪慧的,即使在当时的殷日月看来,父亲也是学识渊博,父亲感叹过往时,又可以引经据典,就这样足足说了几个时辰,一直说到日落西山,天已全黑。

殷日月匆匆吃了口饭就想过去找秦峰,殷父又将他拦下了,说秦家父母骨灰刚从地下起出来,颇多忌讳,夜里阴气重,外人冲撞了,怕是会对秦峰不利,还是天亮了再去吧。

殷日月本身对这些并不太信,何况自己又是学医的,但是所谓关心则乱,一听到会对秦峰不利,那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反正时间多的是,不差这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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