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下——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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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清幽,一树老梅虽不到开时,但树影苍劲,在微斜的日影中也颇有韵味。

陆酒冷于树下,拍开一坛酒的封泥道,“离黄昏还有一个时辰,小苏,我还可以与你共饮,倒也难得。”

第五十三章:第三杯酒(一 )

东府,琴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弹琴?”

“怎么了?”叶温言一袭白衣无尘,见眼前走得风风火火的人,手停在一张焦尾七弦琴上。

太子站于他面前,“父皇传了旨,今夜提前庆典。”

叶温言挑眉笑道,“提前庆典?成帝不愧中兴之主,手腕不少,我倒小觑他了。”

太子道,“父皇刚刚传了令,他明日便要去西山祭天,宣众皇子今夜入宫饮宴。你说,他是不是起了疑心?”

“成帝此生诸般稳当,他未必是对你起了疑心,只是京中如今什么人都有,若有人暗中布局,他也可借此破去,也显得天威难测罢了。”叶温言道,“秦决意那边?”

“秦决意已经接下了案子。朱永宁午前一回京,秦决意便以这案子为由,将他监视起来,亲自陪了他回府。”太子叹了口气道,“我们谋划了这么久,却为那老狐狸打乱了算盘。温言,我们此番该如何?”

叶温言指下轻挑琴弦,见宫弦绷紧如弓,“太子之意如何?”

“那老四越来越会收买人心,今日内阁素来古板的张阁老都夸了他几句。让他白白逃了这次,我……我真不甘心。你近日身体不适,如何了?”

叶温言道,“我已经越来越克制不住降魔杵,魔性入心,也许也就在这几日。”

太子目中一惊,“那……唐门的香也不管用?”

“饮鸩止渴而已……秦决意并不傻,若与他时间,自然不难识破那个李鬼,下一回抓了燕王把柄的机会还不知是何时了。”叶温言笑了笑,“太子,今日的局势已如这根弦,若不早下决断,只会江河日下。”

太子沉默片刻,目中转过狠色,自袖中摸出一块令牌,“温言,那便悉数交与你了。”

叶温言起身,微微一礼道,“太子放心,若事败,东府也会独力揽下一切。”

苏家这处别院并不大,一株梅花树便占了大半的院落。

陆酒冷为两人倒满了酒,酒自封了泥的酒坛里倒出,清冽醇香,是梅子酿就。

而酒坛是苏慕华自梅树下挖出来的。

“小苏,没想到你还有这份以梅酿酒的心思,我今日倒是好口福。”

苏慕华拿了一碗酒在手,斜靠在青竹椅上,凤眸微挑,“这酒……是我娘生前所酿,算来已经有十余年了。我娘那时生了我爹的气,将这酒埋入地下时曾说……以后酿好了酒,就我和她喝,不给我爹喝。”

夕阳照在陆酒冷英气的脸上,他也一笑道,“原来如此,看来陆某今日口福比苏老楼主还要好些。”

苏慕华转开眼,又道,“你知道这酒后来为什么没有喝成么?”

陆酒冷心道,听闻苏慕华的娘于数年前已经过世,莫非竟是因此才没喝成。

苏慕华目光落在院中梅花树上,“这酒要七年才可大成。四年后,也就是我十五岁那年,我娘遇上了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她一人赴会,负了重伤。我亲眼见她于短短三月内,青丝成雪,终是离世而去。我娘临去之前,曾与我说,这酒在我十八岁那年方可酿好,让我带着心爱之人来此处共饮。而我十八岁那年,正是我接掌春风得意进宝楼之时……那一年我爹刚过世。”

陆酒冷见他淡色的唇线条利落,凤眸清透,如当年在河边初见,仿佛从未沾染岁月风霜。

心中一动,低低唤了声,“小苏”。

苏慕华抬眼,与他视线对接。“怎么?”

陆酒冷走近他,二人可以感觉彼此的气息。

“小苏……”陆酒冷的手落在苏慕华的肩头,“小苏,今日你带我来饮这酒,我很高兴。”

苏慕华看着他的面容,目中依稀流露出几分软弱,“酒冷,我……”

苏慕华一贯是强势的,这目光让陆酒冷心头一悸,当下想也不想,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触。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两人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直到那温暖自唇上传来,陆酒冷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深深看着那双眼睛,突然手下一个用力将苏慕华拥入怀中。然后闲闲一笑,低头贴近那唇畔。柔软若有若无地碰触,一点点加深。温柔的美好的不似真实。

苏慕华为他揽了腰,低垂的眼一如他的主人,纵然不失骄傲锋芒,也已为他握在了手中,圈住了羽翼。

他的温顺让陆酒冷连呼吸都不稳,紧紧搂着他,狂乱地汲取唇间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陆酒冷终是扶了苏慕华的肩,抬起头来,“真舍不得……小苏你我毕竟已是一场夫妻。你舍不得我的好,我也不愿放开你,既然如此,为何你不与我同回寻欢山庄?”

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如此深情,话中却已有了轻浮的笑意,如握了胜券在手。

他终是赢了!

苏慕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竟然也有了一丝笑意。

“陆庄主,不错,此局是你赢了。我错付此心,错信一人。苏家在我苏慕华手中,依然逃不开为陆家之人所钟情,所伤情。我苏慕华认输!”

他声音宁定而从容,陆酒冷抬手便轻易地揽了青年的肩头。

两人对视,目光再不回避。

“你既然想明白了甚好,小苏,我此生总不会薄待你的。”

二人身影相偎,苏慕华在他怀中忽而一笑,挽留相醉身法施展如鬼魅。

陆酒冷为他挣开怀抱,也不着恼,双手环胸,悠然含笑看他。

此人已经坦言对他动心,他又何必着急?

苏慕华于石桌上端起一碗酒。

陆酒冷与他隔着石桌相对,见他长身而立,斜阳洒满青色的衣袍。

苏慕华缓缓抬手,饮尽那碗酒。青年的眸中有傲然之色,烈烈眸光在夕阳下若火焚燃,“陆庄主,我今日在此邀你饮这坛酒。是借这个地方,借我娘的酒,告诉你一句话……情之一事,我苏慕华……拿得起,便也放得下!”

青年说完这句话,转身决然离去。

陆酒冷目光落在放回桌上的碗上,阳光照在褐色的碗壁上,连一丝裂缝也寻不出来。

日影西移,良久,院中的男子拿起那只酒碗,悠然叹息一声,“我原以为小苏会摔了你,碗兄啊碗兄,遇上他,你实在是世上最幸运的碗。”

第五十三章:第三杯酒(二)

夜,皇帝御上林苑。

宫灯夜明,映得上林苑中宛如白昼。

成帝因宁后之死,已有两年未曾庆祝生辰。宁后膝下并无所出,只有一位宫人所生过继到她宫中的小公主,不过十二三岁模样,为乳娘领着,坐在离主座不远的案后。

成帝的主座仍是空着,显然正主儿还未到。

成帝膝下皇子不少,夭折的也多,算来还活着的也不过那么五六个。陆酒冷随了燕王赴宴,还未落座,便见对面一人身着富贵服色,眉宇间却有与之不相应的戾气。

叶温言却不在他的身侧。

皇帝不在,自然太子最大。燕王满脸笑意,拱了拱手,道,“大哥,边关一别,为弟甚是挂念。”

太子离了座,扶了他的手道,“永宁在边关辛苦,前几日我还和老十,十一几个说,此番等你回来,我们兄弟几个要好好喝上一回。”

他目光一瞥正见朱永宁身后的秦决意,笑道,“秦大人也来了,督察院事务繁忙,本王也难得见秦大人几次,倒是永宁运气好,才回来,便与大人行了一路。”

秦决意脸上并无笑意,“下官因接了与燕王相关的案子,奉皇上之命,相伴燕王。太子日后若有事犯到我手中,我也一定亲自陪伴。”

他话带锋芒,太子强忍了怒火,道,“不知是何等案子?”

秦决意道,“递状子的人我也已差人带来了,刚好萧王殿下也在此,可以当面问问,太子殿下若有兴趣可以一同听听。”

燕王见秦决意此人神情古板,竟是要将成帝的寿宴变作他督察院的大堂。他已经听花笑月说了有人到督察院告了自己的事,却也拿不准是否是孙晟背叛了自己。苦笑道,“秦大人,此举不妥。”

秦决意尚未开口,太子已经道,“永宁何出此言,你问心无愧,秦大人更是中正耿直的良臣,有何不妥?”

燕王为他言语一迫,已是骑虎难下,若要拒绝,岂不是应了太子的话,问心有愧。但若是应了……

燕王面色一沉,“秦大人,今夜是父皇的寿宴,若是因我惊扰了,我朱永宁可是枉为人子了。”

他异族身份本就不受朝中重礼教的老学究们待见,若再添这一桩话柄,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宁儿无需多虑。”男子人未至,声音已到。

陆酒冷见来者约莫五十余岁年龄,但精神矍铄,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冠冕,想来便是当朝的天子成帝了。

众人行礼,成帝于主座坐下,又道,“都先坐下吧。上了酒宴,我们边吃边聊。”

众臣落座,陆酒冷与燕王坐了一席,秦决意自去和朝臣同坐。

陆酒冷见席中有一桌竟是数名白丁,仔细看来竟是苏慕华、白无暇他们三位书生。

燕王低声道,“公孙家的公孙云霁,代表氏族势力,此间应有他的一席。”

陆酒冷已听苏慕华说过公孙云霁为燕王所笼络,“那小苏为何会在此?”

“小苏?”燕王为陆酒冷扫了一眼,笑道,“原来什么都瞒不过陆兄,苏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可不输于公孙家。”

二人低语之间,酒已过三巡。

成帝又想起了秦决意,唤道,“秦爱卿!”

秦决意起身应道,“陛下,臣在。”

成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秦爱卿的脾气可大得很,可朕就喜欢他这脾气。他眼里可是连朕都没有,宁儿和小十八还在北疆,你们兄弟几个千万别得罪了这个煞星,千万别有什么事犯在他手里……朕别的都不怕,就怕……秦爱卿对朕瞪眼睛。秦爱卿只要一瞪眼睛,朕就什么都依了他了。要打龙袍,朕不敢给凤冠,要斩亲王,朕不敢给郡王。”

众人噤声不语,心中细细估摸着今上这话里有几分装疯卖傻的醉意,几分敲鼓听音的杀意。

秦决意脸上神色未变,心中却忍不住骂了声老狐狸,这是将他当了刀,还昭示君恩深似海呢。

成帝又道,“秦爱卿你便唤了人上来吧,我们今日便当面问问,朕也心中有个数。”

秦决意应了,唤了一个近侍传话,都察院早有人候在外殿,少倾带了人进来。

秦决意向皇帝拱手道,“陛下……”

成帝笑呵呵地道,“秦爱卿便交与你了。”

秦决意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向那人沉声问道,“天子之前,你便说出你的来意,自有人替你做主。”

那人放在殿内跪下,目光与朱永宁对接,便露出惊恐之色。秦决意将他的反应收在眼中,身形微侧,拦了他的视线又道,“你无需惧怕什么,但若你有心欺瞒什么,本府也不会手软。”

“我是燕王麾下飞羽骑的孙晟,因那日负了伤才离开了,结果燕王却不肯放过我,派了人追杀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才向秦大人求助。”

苏慕华见他一只手臂虚垂在身侧,似已废了,面貌虽与孙晟有七八分相似,但分明不是。心道此人若为太子所派,这成本也是做足了。

秦决意道,“胡说,燕王既然放你离开,又为何要追杀你?”

“许是燕王怕我泄漏了他的秘密?”

“是何秘密?”

“我曾奉燕王之命,挑动萧王出城与北燕人作战,我这只胳膊便废在那场战中。”

“你胡说,你根本不是什么孙晟。”一个少年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

苏慕华顺着声音的看去,那少年锦袍玉带,头带金冠,可不正是萧王朱应袭。这朱应袭见此人信口雌黄,在说他最信任的四哥,竟是要哄骗他故意去冒险,如何肯信,当下气得脸色发红,忍不住出言辩驳。

太子道,“十八,你怎知他不是孙晟。”

“我见过孙晟,那你可记得那日你与我出城时穿的是什么服色,使的是什么兵刃,与我说过什么话?你的好兄弟死在那场战中,他又唤作何名?”

“这……”那人为他问得一愣,若要说起服饰兵刃,叶温言彼时在那场战中,自然已经告诉过他,但那死的兄弟,连叶温言都不知道叫什么,他又如何知道?

他原本负的使命只是将这盆污水泼了燕王,混过这几日,待宫变大事底定,谁又来管他的真假。

不想秦决意竟然这么着急,当众便审他。

“说不出来了吧。”朱应袭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我就说你是假的。”

太子又问,“这么说,十八弟确实曾经出现在那战场上?”

朱应袭出城参战的消息,已有战报记载,无可否认。但此刻太子说了确实二字,就并非如此单纯了。

朱应袭刚要说不错二字,目光一转,猛然醒觉若说了,是不是等于说四哥确实是拐了他参战一般。当下冷了脸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太子微笑道,“你确实不必告诉我,但秦大人是奉了父皇的命在审理此事,你连他都不肯告诉实情么?”

“你……”朱应袭为他一堵,到底年幼,觉得自己越描越黑,竟是在给四哥添乱,急得只去看朱永宁。

朱永宁哈哈一笑道,“大哥,莫与十八开玩笑了,你看把十八逗得都快急了。”

秦决意道,“燕王殿下勿怪,我只问真相,不管是非。当日你的手下确实与萧王殿下一块出了城,可有此事?”

朱永宁点头道,“不错。不过……”

朱应袭道,“不过是本王要他们陪我去的,四哥都不知道。”

秦决意道,“我听闻飞羽骑都是燕王殿下忠心不二的好兄弟,纪律严明,旁人是调不动的。”

朱应袭道,“因为他们不愿意见四哥白白等死。”

太子脸上露出笑容,“十八兄弟情切,口无遮拦。有父王在,虎毒尚不食子,四弟若无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错,又怎么会是等死。我倒觉得奇怪了,飞羽骑那么上百的男儿,都认为他们的主将是在等死。莫非他们听到了什么,误会了?”

“十八孩子话,大哥当不得真。”朱永宁向秦决意道,“秦大人,此人确实不是孙晟,本王也从未追杀过这个人。”

秦决意沉吟不语。

皇帝听了半晌,听到等死二字,心中也生起几分不快。

朱永宁见他神情,心下暗暗一叹。

太子道,“父皇,依孩儿所见,此事要给四弟一个清白并不难。”

成帝道,“哦?你有何主意?”

太子道,“一个谎言若要由一人来说,或许不容易窥破,但若要有一百人来说,一定有破绽。此刻飞羽骑正在京中,便下到狱中,一一对质,以秦大人的手腕,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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