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进宝楼 上——冷兰
冷兰  发于:2015年0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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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华看着他道,“你似乎并不愿意别人接近你?”

画刀收势于胸,一口血喷在脱下的盔甲上,他这口血憋了已久,若不将其吐出,只怕内伤加重。

苏慕华一笑道,“佛云众生平等果然不假,原来你也是会吐血的。”

画刀抹去唇角的血痕,冷淡地道了两个字,“闭嘴。”

苏慕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还在笑道,“你告诉我为何要那部楞严经,我便闭嘴。”

画刀冷哼了一声,“我只能告诉你,若你想解了身上的毒,便只有修习整部楞严经。”

苏慕华轻声道,“只怕这整部楞严经是不容易修成的,或者根本是修不成的吧?”

画刀猛然抬起头来。

苏慕华含笑看着他,“看来我是猜中了,否则画刀既然要害我,又怎会这么痛快告诉我如何解毒。能否问一句,画刀你对我和陆酒冷下药又是为何,千万莫要告诉我,你有当月老的爱好。”

画刀脸色冷若冰霜道,“看来你的伤并不重,还有心情说这些话。”

苏慕华将带血的白裙脱下,点了止血的穴道,将伤口的血迹大致拭净,拿出金疮药如撒胡椒面一般撒上。

他一边自己处理着伤口,一边道,“痛,怎么不痛?不过不说话,更痛。”

“你和陆家小子别的不学,就学会了耍无赖。”

那人若听了这话会怎么接。只怕多半是满不在乎的说,小苏是我的人,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苏慕华想着,唇边露出温柔的笑意。

画刀看了苏慕华的神色,“你喜欢陆家那小子?”

苏慕华正处理到背上的伤口,胳膊扭动之间,抽了口冷气。一只秀气的手接过他手中的金疮药,春桃将褐色粉末撒在苏慕华的背上。

苏慕华的背上伤痕交错,但线条轮廓颇有男子的英挺力度。春桃看得脸颊飞红,一双眼波盈了春意。

苏慕华由春桃伺候着穿了衣,捏了捏他的手,笑中带了几许风流,“我喜欢的人多着呢,又岂止他陆酒冷一人。”

春桃尽量捡了素净的衣服与二人,只是他的衣服多是些轻薄透明的,比苏慕华身上的裙子还不如些,苏慕华只得择了套黑色的。

春桃见他一身玄黑更见俊俏,吞了口口水,强忍了忍心痒。数着手中的银票,眉飞色舞地道,“二位爷慢走不送,公子以后若来,春桃一定推了所有的客人,扫榻以待。”

华灯初上,夜色未浓。今日街上人流一如往日,只是街头巷尾多了衙役打扮的人在盘问着。

墙上贴了两张告示,一张白纱长裙,白纱覆面。一张纤巧秀美,英气盔甲。

旁批朱砂,二人均为男子。

围观诸人感叹,如今风调雨顺,男生女相。

画刀道,“看来出不了城了,我们先和大宁在城中的人联系上。这些人都是我当年亲手选练的,颇有几分本事。行事之前,我怕消息走漏,未曾找上他们。”

画刀与苏慕华在小巷中穿走,二人轻功施展如鬼魅一般。

灰色的院子在夜幕中如一口安静的古井,院外挑着一方旗子,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两道人影轻飘飘的落在院内,院中早已掌了一盏灯,两人坐在灯下对饮。

灯下的人站起身来,一位灰袍老者抱拳,抢上一步向着画刀,行下礼去,“董英参见宗主。”

另一人长身立于灯旁,柔声唤了句,“二弟。”

苏慕华目光与他对视,脸色微变,“叶温言。”

第十六章:人心鬼域(一)

董英笑着道,“原来二位认识。”

苏慕华已经恢复了常态,“不知叶少傅为何会在此?”

叶温言闻言,却是一笑道,“原来二弟还在怪我。”

他说得很坦然,神情也很坦然,坦然得苏慕华觉得自己若再与他计较,实在有些过于小心眼。

苏慕华面色一僵,续而笑了,“原来是我的错?”

董英哈哈一笑,只当二人有些什么无伤大雅的小过节。他为画刀引见叶温言,“宗主,这位是太子少傅叶温言叶大人。叶公子,这位便是……”

画刀略一摆手,止住董英的话头,“叶大人冲着我来,自然知道我的身份。”

叶温言从容行礼道,“晚辈叶温言,代太子拜上前辈。”

画刀侧身避过,“画刀一介奴才,不敢受太子之礼。少傅便不必多礼了。”

叶温言也不勉强,一笑揭过又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北周人氏,只是自幼流落中原。七年前我奉太子之命,在北周谋了个大司马的官职。此番我重返北周,恰于今日得见前辈义举,实是平生快事。今日我冒昧到访,想为前辈效绵薄之力。”

画刀哦了一声,他早年奉成帝之命建暗羽营,董英这座暗舵虽是他亲手所布,但一直以来接的是朝廷的号令。自从八年前画刀负伤后常年居于大内,天下暗舵之名册也交与了成帝,或许成帝将此交给了太子也未可知。

画刀道,“你经营不易,救我可能会累你所谋划的一切尽付流水,只怕非太子本意。”

“事有当为,这是我的意思,事急之时来不及请示,想来殿下也是与我一般心意。”叶温言看了一眼苏慕华,“何况我结义二弟在此,又怎能不救?”

苏慕华唇边笑意淡淡,他与叶温言相识近二十年,从不知道他竟然是北周之人。他自十八岁起,与令孤虹为叶温言搭路修桥,冀望这位大哥能遂平生志向,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早已是邻国位高权重的三公。白骨画皮,温柔迷眼。

画刀看了一眼苏慕华,“他是你的结义大哥。”

苏慕华答道,“是。”

画刀好看地皱皱眉,“你已经有了陆酒冷,怎么又多出一个结义大哥?”

苏慕华轻咳一声,苦笑道,“我与他结义时,还不认识陆酒冷。”

画刀也就是随口一问。

叶温言道,“方才我已和董老丈商议过,如今燕青云身死,慕容将离下令关闭城门四处搜拿刺客,迟早搜到此地。北燕大军就在门外,二位武功虽高,但要在千军万马中走脱也……实属不易。”

画刀冷淡地道,“你不必客气,千人便足以要我的命了。”

叶温言一笑,谦逊有礼地继续道,“北燕大军南下在即,如今主帅已亡,要么换将再战,要么退回关中,断没有在此地待长久的道理。”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思来想去,如今最为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北周皇宫之中。”

月照在回廊之外,廊下一名身着锦袍侍卫服的男子正在袖手望月。

一道白色的人影踏着月影而来,停在他身后,唤了声,“慕华。”

苏慕华向着他转过身去,微微一笑,“叶大人。”

他那日与画刀一起为叶温言带回宫中,叶温言将他安置在夜间戌卫的侍卫营中,将画刀安置在御膳房中,平日都没什么见到人的机会,数日下来倒也平安。

叶温言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百日醉黄泉的解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等你回京。不错,那日我是算计了你,我明明知道太子要予你此毒,要你当他的刀子。但若非如此,你又如何能平安离京。慕华,我知道你怨恨我,但……既然还来得及,你便快些服下解药吧。第二次的解药,我也总有办法为你拿来。”

苏慕华见叶温言目中柔情似水,多年熟悉的容颜在月下看来有几分陌生,淡然道,“沉醉黄泉……并无解药。”

叶温言愕然道,“你说什么?”

苏慕华轻笑,“沉醉黄泉无药可解,多谢叶大人挂心了。”

数人的足音自远处传来,足音浊重,不似习武之人。苏慕华退入暗处,不过片刻,数名宫装丽人出现在回廊上。当中一人艳丽宫装,正是北周太后罗烟。

叶温言行礼,“见过太后。”

罗烟望着他轻笑,“司马大人近日事忙,都不见你来我宫中。”

苏慕华立于暗处,轻轻扬了扬眉。极白的月华正照着女子琉璃色的眼眸,眸光流丽,多情而醉人。

叶温言整容道,“待过几日事毕,定当拜望太后。”

罗烟笑了笑,“北周都没有了,这太后二字便不必再唤。叶大人若愿意,便唤我一声罗烟吧。”

叶温言垂首道,“臣不敢。”

罗烟含笑看了他几眼,不多说什么,扶了宫娥的手径自踏月离去。

待得女子去远,叶温言才轻声道,“你都看到了?”

苏慕华唇畔露出秀逸的笑容,带了三分嘲弄之意,“在下佩服,叶大人果然是长袖善舞,连北周太后都甘心配合你演一出戏。”

只要肯去看,他一向能看到比别人更多。

只是人往往喜欢自己骗自己。

叶温言苦笑了,“我确实是罗烟的入幕之宾。”

苏慕华笑意更甚,“叶大人想让我看什么,总不会是……”

“是那双眼睛,罗烟与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我有过许多女人,却唯有对她……只因她与你相似……”叶温言突然用力握住苏慕华的手,“这么些年,我的心思,慕华……”

手掌相贴传来的温度能融化月光,为那么多情的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告诉他那么多年的相守等待,那么深切的相思苦痛,并非他一个人的心事瑶琴。

苏慕华简直想仰天长笑。

他不禁冷笑。“叶温言,若那日你伸手留我,我苏慕华此生任你驱策。可你说恶心,我便放手。如今我心已冷,你又何必再来招惹我?”

叶温言目光转凉,眼底的悲伤得让人心底都要疼痛起来,“慕华,也许你不肯信我,那日我如此说,是想逼你离京。”

“不是不肯,我是不敢信你。”苏慕华飞身一转袍袖从中撕裂,他道,“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叶温言,我确实曾为你痛苦过,伤心过。像个女人一样,心心念念想让你接近我,便像方才那般握握我的手也是求之不得。明知你不过是算计,也明知为你不值得,却无可自拔。”

叶温言深深注视着他,“既然我们是一般的心思,慕华……”

苏慕华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云淡风清。“如今我放下情爱之念,心中便是海阔天空,我又怎能回头?”

第十六章:人心鬼域(二)

迷恋若烟花灿烂,不比烛火温暖。

苏慕华其实并不能窥破,纵然豁达如江湖男儿,心中之情也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除非用的本就不是真心。只是他已经知道如何从容面对叶温言,人生原本就有很多事情比情之一字来得更为重要。淡了一个情字,也许才能抬头看见一片青天朗月。

他负手看月,落月摇情满江树。

话已至此,若再纠缠便是难看了。叶温言自然不是难看的人,他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看着月华如霜披在苏慕华的肩头,叶温言从未发现眼前这个人这么让人心动,乃至情动。

叶温言一瞬心绪纷乱,想起那日他将刀锋顶在青年的身上,挑开他衣上的系扣。那一刻战栗的快感几乎让他失去了冷静,忍不住用言语刺伤了他。

想起多年之前,他幼时待的那个戏班的院子里曾经种过的一株红白两色伴生的桃花。当时只道是寻常,数日后再去看时,桃花已经结成了桃子,此后多年他再未见过开得如此好的桃花。

苏慕华,如今我只恨当日轻易放你走!

“太后”,罗烟方卸了妆,贴身宫女便入内禀道,“大司马求见。”

罗烟放下手中的珠钗,看见叶温言走了进来。男子素日斯文而温和的容颜,此刻眼中仿佛带着一层森寒的沉郁的煞气。

罗烟媚眼如丝,“怎么,你的小情人让你生气了?”

叶温言一言不发,揽过她的身体按入床榻中。

风吹动帐幔,男子一反平日的温柔,今夜粗暴地仿佛换了一个人。

喘息方定,女子推开他的手披衣而起。轻挑了眼,“你今夜有些特别。”

叶温言裸着身体靠在床榻上,“特别怎样?你不是叫得比平日还快活?”

罗烟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粗俗?”

“哦?你不喜欢?”

罗烟道,“我自然喜欢,但若想想你这般厉害的时候,心里想的,眼中看的不知是谁,我又实在喜欢不起来。”

叶温言看着女子没有说话,心底也委实不能平静,方才,第一次,他想着苏慕华的样子都能硬了。

果然是戏演多了,不免入了戏?

常年活在戏中的人,面具戴久了,是不是连自己的真心都不知道作价几两。

那个永远跟在他身后的少年,是他亲手推开。

叶温言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错了。

他后悔当日没有先得到那个人。

罗烟娇笑了一声,“你不愿提,我就不说了,你又何必一幅见了鬼的神情?”

叶温言披衣而起,“慕容将离的伤如何了?”

罗烟为他披了外袍,“听北燕的使臣说,他的伤不妨事了。”

北周都城的北城郊,一片荒芜,偶尔见到几只老鸹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烈日照着排成井然有序的军营,马一匹匹圈在临时搭起的马厩旁。空气中弥漫着人体的汗味,畜生的骚味,以及草料的青涩气味,混杂成兵营里特有的浑浊气息。

罗烟一身宫装打扮,手中握了一块绢帕捂着鼻子,走在兵营中,一脸快要昏厥的神情。

引路的将官见了她那副模样不觉好笑,放慢了步伐,故意指着眼前的马厩道,“太后,你看这是我大燕的宛马,能日行千里,真上了战场,南边的那些马儿跑起来可都输它一大截。”

说着,将官还跑过去摸了摸马匹的头,马儿精神抖擞地扬蹄踢出带着腥气的尘烟。

罗烟拿了帕掩了鼻息。

叶温言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沉声道,“这位大人请了,我朝太后诚意前来探病。你家国师负伤在身,不出辕门亲迎便罢了,你这样便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将官笑嘻嘻地道,“这位都说了是待客之道,如今周已经归降,算得上什么客?”

叶温言冷笑,“我道燕为上国,我周上下俱以上国之礼待之,想不到如此鼠目寸光。”

“哦?如何鼠目寸光?”男子醇厚的声音响起。

叶温言循声望去,只见马厩的暗处站了一个人,细看那眉目竟是慕容将离。

慕容将离着了一身普通青布衣衫正站在马厩中。袖子挽到手肘,手中抓了一个刷子,竟然在刷马。

叶温言一愣,冷笑道,“慕容国师宁可亲自伺候一匹畜生,也不愿意见我等?”

慕容将离将一块干净的布搭上马背,缓缓擦拭,“有的人只会在背后给你捅刀子,而战场之上,这一匹畜生能救你性命。你说我该不该对它好点?”

第十六章:人心鬼域(三)

其实慕容将离一介武夫,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就是他今日临别在即,想着未踏战场便要打道回府,心生感叹罢了。

叶温言却是个心思重的人,难免想得多,一时思虑万千,先自沉默了。

片刻慕容将离收拾好马匹,向着他们二人走过来,礼数周全地行礼,“劳二位久待,请帐中叙话。”

罗烟与叶温言随他至主帐落座,罗烟落落大方地关怀道,“见国师今日风采,想来伤势已无大碍了。”她脸色平和,半点也没有方才那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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