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名川将人放下来,明珠正要教育他几句以后不准在外头对他搂搂抱抱时,那家院子早前趴着睡觉的狗却是听到动静醒了过来,立在原地同明珠王名川两个对视了一眼,然后——
“汪汪汪汪!!!”
“快跑,狗撵过来了!”
这狗没栓,想是家里人不在放出来看院儿的,如今见着明珠两个在自家门前晃悠哪有不撵的,瞅着第二眼的功夫便撒丫子一边吼叫着一边往两人跑来,夫夫两个这回是卯足了劲儿往回跑,只希望后头那四条腿儿的跑慢些才好,可偏偏有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路上农家户多狗自然也多,旁边几个院子的狗听见有狗叫有人跑了也一窝蜂跟着跑出来撵人,一时之间狗叫声响成一片,有那被惊动的主人家跑出来见着是明珠两个帮忙唤自家狗的,也有相熟的在一旁瞅着看热闹的。
“川子,你这招狗嫌的毛病还是没改,哪儿的狗碰见你都得汪汪。”
王名川这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让明珠怕他前头两人一路狂奔向王家院儿。
王家大院儿中,三岁半的小黑小黄正趴在院子里头晒太阳,两条狗都生得极壮实,哪条牵出去都是看家护院儿的好手,只小黑腿要长些立起来之时比小黄有气势更受待见,以至于都相处了三年多了小黄还是有事儿没事儿就爱给小黑一爪子……如果小黑不吭声就再给一爪子,直到将对方惹毛随后上演每日一次的狼狗大战。
所以两只聚在一起相安无事的时间极少,如此这个平和的一起晒太阳的下午才显得尤为难得。在这难得的和平的下午,被小黄的爪子训练得时刻都保持警觉的小黑即便是在熟睡中也第一时间听见了狗叫,尖尖的耳朵竖了起来,随后立起脖子往外头望了望,就在小黄还懒洋洋地趴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做梦之时小黑同志已经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嗷呜——!”
小黑一出,群狗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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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吃饭的时候明珠还瞅着王名川直乐,他们两个跑得其实都不慢,只因着王名川在后头被一条狗给扯掉了袍子的一角,往日里在村里头走动他都不着长衫,如今为着去一趟城里头倒是报废了一条上好的衣裳。
“来来来,吃菜吃菜,多吃点儿下回被狗撵之时还能跑快些。”
王名川也没说什么,只无奈地瞅了一眼明珠,乖乖接过媳妇夹的这筷子菜老实扒饭。
“明珠哥,你看你看,我今天画的画!”
王小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来,明珠瞅着……不认识。
“小潭真厉害,来,给明珠哥指一指你都画了些什么。”
“明珠哥,我今天同蒋大娘学的刺绣。”
王小溪从怀里摸出一块绢帕来牵开,明珠瞅着……还是不认识。
好吧,他们家这俩姑娘都太小了点,刺绣画画什么的,一个七岁一个六岁能有兴趣就是最好的,旁的倒不怎么重要。
“刺绣极难,小溪手指头可是让扎着了?”
小姑娘懂事地摇摇头,明珠伸手抚了抚王小溪的小辫儿道:
“姑娘家得学些针线,虽说如今日子好过了可往后自个儿同家人的贴身衣裳还是得亲手做的,你刚开始做得吃点儿苦头,我明儿个上城里头给你买一副指套去,往后有缺的同你大哥和我开口就是。”
招呼完两个最小的明珠得空了习惯性地瞅一眼王小湖。
后者迅速低头。
“今儿个又做什么事儿了。”
明珠双眼一扫,后者脑袋继续往下低,最终一张脸埋进饭碗里愣是活生生地沾了一脸的饭粒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明珠哥我错了……”
小孩儿习惯性地要缩下桌子跑路,被明珠一拍桌子给唬住了愣是怂在凳子上哪儿都不敢去。
“你今儿个又干啥了!”
王小湖脑子发蒙,条件反射地要交代错误请求原谅,可张开嘴又不知道要交代什么,这一着急竟然哭了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可怜哇哇地对明珠说:
“明珠哥,我,我我啥也没干没法儿交代啊。”
明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小子已经让他训怕了只要瞧见他双眼一瞪就打哆嗦,这回估计也是条件反射了。
“那你心虚个什么劲,我不过是问你一句罢了弄得跟做贼似的。”
“我,我不知道哇!”
王名川在一边瞅着也直乐,他这个三弟平日里瞅着挺机灵上蹿下跳整个穿山凼没有他不敢祸害的,偏偏他最怕明珠,回回干了坏事儿只要明珠一瞪立马老实交代,一口气数起烂账来都不带喘气儿的。
“你这些日子可劲儿疯罢,等咱一家去京城了可得收着性子,到了那地界儿若是再闹腾伤了贵人,你瞧谁能护得了你!”
“咱要去京城?!”
小孩儿瞪大了双眼瞅明珠,就连王名川也极是吃惊,那天晚上同明珠提过这事儿被反对后他便打算延后再找机会劝劝,哪曾想不过是去城里走了一遭却是来了这么大个转变。
“你们大哥要去京城赶考,咱一道跟着去京里头见世面去,都给我注意着点儿别惹事儿,不然可不是站墙角能了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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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大焦急地在薛娇娇面前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瞧瞧门外,见着没人过来复有叹口气。
“爹,您别着急,阿么不会有事儿,兴许同往常一样跟你吵了几句瞧着不开心跑别处走动顺气儿去了呢。”
“哎,你说说,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怎还不知改改——也怪我,前后脚的事儿就让我给跟丢了,我本以为他会来你们这儿,哪曾想根本没过来呢。”
薛大又等了些时候没见着出去找的人回来报信儿,只得先回村儿里头去等人,兴许赵氏自个儿回去了也未可知。事实上他还是极庆幸赵氏没有真上门来找女儿麻烦的,毕竟到时候他夹在中间也不好办。
“娇娇啊,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要有什么难处只管同爹说,你爹我虽说没什么大本事,可为着你再大的事儿便是拼了老命也会去做的。”
薛大对薛娇娇心有愧疚,不仅是当初逼她嫁人这事儿,还有怀上王岳这事儿,哪件拎出来都够他忏悔好久的,好在如今女儿大了懂事了,不仅不埋怨他还处处为家里着想,某种程度上也冲淡了薛大因儿子下落不明而产生的焦躁。
薛大心事重重地走了,薛娇娇仍旧乖顺地立在原处,只在细微处才能看见她深掩的嘲讽。
“那闯进来闹事的疯子呢?”
“回夫人的话,还关在柴房里呢。”
薛娇娇点点头,随后冲着下人挥了挥衣袖道:
“也别放他出去祸害别家了,找个人少的时候丢河里头喂鱼去罢。”
第六章:思紧迫薛娇娇出手
赵氏是彻底失踪了,娘家人也帮着薛大遍处搜寻,可一天天过去了仍旧杳无音信,最后见着他的人都说是去了城里,可城里头认识他的人少即便是见着了也没甚印象,哪里能问出消息来,随着时间推移薛大也急了,这才在赵家人的催促下跑去官府报了官。
王名川从城里回来之后明珠便递了张巾子过去要他擦脸擦手,后者极自然地接过了,却是没有如往常那般整理自个儿,反倒是将明珠拉到一边避着些几个小的压低声音道:
“今儿个我去城里头正好听见消息说护城河里头捞起来一具尸首,你猜猜是谁?”
明珠抱臂瞧着王名川不说话,后者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了出来,
“大娘不是失踪了好些时候么,我同友人去的时候正好见着薛家大伯在那尸首旁哭喊呢。”
明珠这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赵氏同他们斗了恁些时候,膈应了三年烦了三年,如今就这般没了,却是怎么想也觉着有些不真实。
“确定是他没错了?怎会掉河里头去,也不是个腿脚或是脑袋不灵光的,恁宽条河愣是没看见?”
赵氏那样的人绝无可能轻生,不是自个儿不小心掉下去便只剩下人为这一个可能了。
“虽说泡得脱了形,可我瞧着也留着几分赵氏的模样,想来是他没错了。官差倒说是一不小心掉下去的呢,可谁又说得准,如今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左右同我们无关,咱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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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两门儿丧事办下来要整个穿山凼的人都觉着有些心慌,老人家感叹命由天定,年轻人则锁好自家门源儿防备有人心怀不轨,明珠一家子也受了影响要仆侍打起精神来警备莫要让歹人钻了空子。薛家大伯那儿明珠只让人带了份子钱过去没亲自到场,倒不是他不愿意,实在是大伯瞧着他们膈应若真去了恐怕还得将他弄哭个好几回。
明珠耸肩,能用钱摆平最轻省不过。
既然定下来一家子要远游便得开始准备东西了,若打算年前走便得将时间空余出来争取年期到京城,总不能大过年的他们还在赶路。此去京城少说也得两个月路程,车马是必备的,除此以外吃食银钱自然也得备下。天子脚下最是烧钱,他们一家五口在那地方至少得住半年,如此……明珠抹了把脸,要花好多。
“金银细软我缝了些在贴身的衣裳里,包袱里头也放了些面额不等的银票,钱袋子里倒是弄了些碎银子铜子儿,出门在外还是留个心眼儿得好。”
“银钱倒是不用备太多,我今儿个进城里头同朱掌柜说了这事儿,咱直接从京城里头糖品斋的收益里折取一部分别地儿糖品斋收益便是,听说这次柠檬若是熟了便能卖进京城,若是到得早咱们进京之时想必果子已经到了,届时咱直接从糖品斋抽一成收益就是,可不比你扛着银票进京好?”
王名川笑着同明珠说自个儿的布置,从住处到接应的人都一一告知了,听得明珠眼睛越来越亮,那肩上因着远游而扛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
“你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早前怎未听你说过?”
王名川扬了扬唇角,俊秀谦和的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得意。
“我既然要将你们带进京城便得将前路备好,总不能让你和弟妹跟着我活活受罪的,如此倒还不如留在此处等我回来呢。”
某人一边说一边伸手脱明珠的衣裳,瞧着他今儿个的表现明珠也没反抗,只顺从地褪掉了自个儿的衣衫,烛火摇曳,终究一口气熄了灯芯将那一室迤逦留给了窗棂上透进来的月光。
隔壁的隔壁屋。
王小潭戳了戳王小溪道:
“明珠哥和大哥又打架啦。”
王小溪挪开了身子不理她,王小潭跟着王小溪一起挪,随后仍锲而不舍地戳,
“你说他们最近怎么老打架呀。”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管。”
王小潭“哦”了一声,眯了会儿眼睛还是觉着睡不着,遂将手指头再次从被子里伸出来去戳王小溪。
“你说明珠哥比大哥小那么多,打不赢可怎么办呐?”
王小溪缩进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半点不给戳,王小潭自个儿对着被子发了会儿愁,最终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直到主屋那边传来王名川的怒吼——
“王小湖!!你皮痒了是不是!”
“大哥,我,我没偷看呐,我只是来叫你们别打架——嗷嗷嗷,大哥我真的不敢了,呜呜呜,明珠哥救我,我打不过大哥啊,咱俩都打不过该怎么办呀……嗷嗷嗷嗷!!”
王名川怒气冲冲地将王小湖扔回他自己的房间,留下明珠一个人在那儿锤床板儿疯了一样笑,王名川这货估计也是憋久了,三年下来陡然尝到了荤腥便半点不讲节制,这几日是折腾得一次比一次厉害,要王小湖这么闹一闹也好,再不收敛些他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边闹腾了好半天才结束,王小潭裹着被子打了个呵欠,迷瞪着眼睛又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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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因着忙碌而过得飞快,王家人为了去京城开始布置收拾,作坊和荒坡那边要交代,相熟的几家人也得好生道个别,这请的长工也得多吩咐几句。他们家仍旧让郭家兄弟帮忙料理土地,只因着这三年来又买了些地便多雇了两个人罢。
“今儿个请你们两人来也无多大个事儿,到底是亲戚多走动走动才是常理,我丧期未过倒是不方便登门拜访,委屈你们两个走这一路了。”
薛娇娇穿得极是素淡地同王名川与王清泉两人寒暄,王举人过世她本就有三年丧期在身,如今赵氏也出了意外便更是不能衣着艳丽了,是以即便是出来见客薛娇娇仍旧没戴甚贵重首饰,脸上脂粉也极淡,如此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姿。
“先生过世留你们孤儿寡母的也多有不便,先生于我有恩,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虽说我在锦州城呆不了多少时候了,可即便离得再远你修书一封我总还是会牵人帮忙周转的。”
王清泉一脸真诚地说着,他是个极守信用的人,既然说了要帮忙照看薛娇娇母子便绝不会推脱。王举人过世之后府上的那些个学生也陆续散了,毕竟这府里头的正经主子只剩了个寡妇和奶娃,恁多年轻男子住着总免不了闲话。都是些读书人也重名声,是以也没等薛娇娇开口便自觉地搬走了,只留下一个不时来府上教导王岳,如此倒确实是出了事儿都没个人帮忙,王清泉此举也算是帮人帮到了实处。
“有劳了。”
薛娇娇极得体地谢过,最终仍将目光集中在了王名川那英俊的面容上,睁着一双翦水秋瞳盈盈望过去,结果却发现后者压根儿没看她。
“名川这是不愿来家里做客么?”
王名川皱眉,这句话说得让人心里不舒坦,可念着薛娇娇的遭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略微提了一句让注意些。
“非是不愿,只为着你名声着想我想着还是少来些,王岳这孩子年岁尚浅,让他听着些闲言碎语总归不好的。”
李下不整帽,瓜田不系鞋,王名川同薛娇娇两个本来就有婚约在身,后来被赵氏给搅黄了,如今一个有家室一个寡居宅院,便是问心无愧呢也不能多走动的。
况且他还不想让明珠生气。
“呵,倒是我疏忽了,只如今我实在没了可依傍的人,名川你同清泉都是王家同族,我本想着如此应当会好些……”
说完还偷眼瞄了下王清泉的反应,果不其然后者听见薛娇娇示弱之后便开始皱着眉头教育王名川。
“事有从急,我往后不在的日子他们母子也还得托你照看了。”
闻言薛娇娇扬起了一抹笑,王名川却是没等这笑意落到眼里便开口拒绝了。
“大堂兄有所不知,明年春闱我想带着明珠他们一同去呢,再有几月就该出发,到时候怕也不比你晚多少。”
王名川想参加明年春闱一事王清泉倒是知晓,只从未听他提起过会将男妻同幼弟幼妹一同带走。
“你这是疯了不成,哪有人进京赶考将一家子都带上的?”
“大哥,你也莫再劝我了,如今家里好过些了我想着带他们出去走走看看呢,平日里没时间,正好凑上这次去京城转转瞧瞧风土人情也是一件好事。”
王清泉虽说不赞同可却也没再说什么,王名川松了口气,这大堂哥是个会念叨的,今儿个这么容易放过他倒是有些幸运过头了,侥幸逃脱的王名川同学余光正好扫见薛娇娇那摊开的掌心——三个十分明显的指甲印。
王名川愣了愣,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呢那边薛娇娇却是已经开始插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