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阵认知生死之道。
死阵体会生死之感。
生者,出阵。
死者,永眠。
三途川,死者之地,叶九柒一身白袍,跟着一群同样装束的鬼魂被牵引着,向前走,路途开满了娇艳诱人的彼岸花,引领死者的路途。
所有穿着白袍的鬼魂都目光呆滞,麻木的向前,唯有叶九柒留有一丝清明。
他知他在一个阵中,却忘了他为何在阵中。
他忘却了很多东西。
一碗孟婆汤,前世今生皆忘却。
他跟着队伍慢慢朝前走,手上却紧紧握住一把剑。
〔柒儿,柒儿。〕像是情人的低语。
柒儿,是在叫他么?
原来他叫做柒儿么?
〔柒儿,停下,不要再走了。〕声音再次响起,叶九柒很听话的停下,而身后的鬼魂穿过他的身体,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一队白袍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叶九柒一个人站在大片的彼岸花丛中,手上拿着一把剑,一脸的懵懂。
身上的白色和背景的黑色相衬,让他格外的显眼。
〔柒儿,你是活着的,去找到出口吧。〕那男声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轻笑,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叶九柒什么都不知道。
出口……
去找……
好,他去。
下意识完全相信着那个声音,他抬步迈入彼岸花田。
顿时寂静的三途川响起了脚步的声音,
这在之前那一队魂魄中,是完全没有的。
他还活着。
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了。
朝前走着,心中有一股预感,这个方向的尽头便是出口。
不知走了多久,叶九柒远远就看见了一块黑色的巨石,上面还有流光划过。
那便是出口了吧。他这么想着,加快了步伐。
走了很久,终于到达了巨石之下,
此时此刻叶九柒才知道这块石头的巨大。
缓缓举起手,将手放在巨石上,一股熟悉的气流从丹田流出,通过肺腑经脉,到手掌,气流灌入了巨石之中,
随着更多的气流的灌入,叶九柒渐渐觉得身体有些疲惫,而巨石则开始慢慢发光。
巨石上的光越发强烈,照亮了黑暗的三途川,
渐渐的,巨石变得像面镜子,而镜中云雾散去,一个人影闪现。
那是他。
接着一幕幕的事开始出现,在叶家,遇见徐老,在路上,在宗门,以及宗门大比和灭宗……
突然脑袋一阵热流,记忆像走马灯一样闪现。
他记起来了,他是叶九柒。
来这里是为了救师弟。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很熟悉,很熟悉,但是记忆里完全没有印象。
手扶着额,叶九柒朝着巨石继续输送灵力,
他恢复了记忆,证明着他破了此阵,如果他一直跟着那队鬼魂,那么他可能真的会死去,所以是那个声音救了他,带他来到了这里,
目光一凝——
“破!”一声暴喝,周围的景象像镜面一样破碎,叶九柒站在原地,还是那块石头,但四周已经不是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田,而是一团团黑气,翻滚着,唯独石头周围半径一米的方位里是正常的地面,
叶九柒身上的衣服也换回了原来的那一件。
死有些时候并不是我们所理解的死亡,自我意识的消失也是死亡,被人遗忘也是死亡,死亡有很多种方法,但失去生命的死亡说不定反而是最幸福的。
可以轮回,可以转生。
你的存在还有意义……
[八十一阵,死阵破,至最后一阵,生阵。]那声音似乎有些慨叹,但这种情绪稍纵即逝,叶九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此时,黑色巨石发出一阵白光,
白光渐渐笼罩了叶九柒,
叶九柒下意识的闭上眼睛,身形渐渐变淡,消失在翻滚着黑气的空间里……
“娘,我今天得到先生的称赞了!”一个一身粉红裙子的小女孩兴冲冲的冲进房间里,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柒儿真努力。”红衣的女子满脸慈爱,抚摸着女孩因为快速奔跑而变得有些散乱的头发,眼中含着笑意。
“娘,弟弟让我陪他读书,但是他还没有柒儿读得好。”小女孩满满的骄傲。
“柒儿,不可骄傲,你和天问要好好相处。”女子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用手刮了刮她的脸。
“我最喜欢弟弟了!”小女孩大力的点头,脸上是明媚的笑容。
“柒儿,我就知道你到姐姐这里来了,真是的,姨娘也很想柒儿的,姐姐,不如把你的心肝宝贝带去我那里吃新做的糕点吧。天问也在。”一个一身蓝色锦服的女子走了进来,看着被红衣女子抱着的小女孩,笑着邀请母女俩。
“好!姨娘做的糕点最好吃了!”小女孩听到,眼睛一亮,还不等自己母亲的反应,便跳下了母亲的腿,拉着自己母亲的手,准备跑到姨娘那里。
“真是贪吃,小心柒儿你以后找不到人嫁。”红衣的女子颇为无奈,半开着玩笑对自己的女儿说,随即歉意的看了蓝色锦袍的女子一眼,“劳烦妹妹了。”
“哪里的事,柒儿这么可爱,以后定是被各种男子追求的,到时候姐姐倒要烦恼了。”蓝袍女子毫不在意的摆摆手,冲着母女二人一笑,带着一丝俏皮,“走,柒儿,跟姨娘找弟弟玩去。”两个人一人拉着女孩一边的手,一边朝着目的地走去,满是笑意与温馨。
时光冉冉,
“娘……”红色嫁衣的少女有些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娘,“我不嫁好不好?”
虽然从小便知道自己有一天一定会嫁人,但没想到这么快。
“柒儿在说什么话,娘还在,要是哪天想娘了,就回来看看娘,在夫家要好好的侍奉公婆,丈夫,切记不能任性。”红衣的女子依旧满脸笑意,“没想到一眨眼柒儿都这么大了。”女子的声音也有不舍,但更多的却是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开心。
少女要嫁的是一个地方的官员,比她的爹的官位要低一些,不过年轻有为,刚过二十,也是很多少女心中的仰慕对象。
她的出嫁不知羡煞了多少地方的官宦女子。
她若是还不出嫁,便要被选入宫中去了,那可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好好的了。
红衣的女子正是不想让女儿进入那宫中,才定了这门婚事。
“吉时到。”戴着红色的盖头,少女看不清未来丈夫的脸,在出嫁之前,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但是她想她应该会幸福的吧,就像她的娘一样。
拜完了堂,她被引进了早已布置好的喜房,有些忐忑的坐在床边,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回来。
她的娘没有告诉她会发生什么,但内心总有一种不安。
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她——
[柒儿,这样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第031章
少女坐在屋里等了很久,等到外面已是深夜,然后门屋的嘎吱声,让她一惊,一个人影慢慢走了进来。
是她的夫君。
内心忐忑,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男子开口了,
“柒儿。”这声音却好像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
但是想不起来,明明应该没有见过的。
红色的盖头被揭开,少女抬头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没有脸。
想要叫出来却发现无论怎么张口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脸的男人慢慢走近,少女往后退,退到了墙边却发现怎么都躲不过去了,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发现两只手都空空的。
她的右手应该握住的东西,不在……
到底是什么!
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她忘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不对!
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无脸的男人,越靠越近,少女却反而越发的疯狂。
这样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叫什么名字?
柒儿……
全名呢?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
我到底是谁……
[柒儿,仔细想。]心底的声音和面前无脸的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那个男人的样子变了,
戴着面具,嘴角勾起,一身大红的婚服,没有丝毫的俗气。
“……”张口想问,你是谁,却发现自己完全发不出声音。
[柒儿,用心。]男人笑的更加肆意,但却突然整个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和陷入深思的少女。
周围还是那洋溢着喜庆的婚房,但是整个房间里只有穿着红色嫁衣的少女蜷缩在床脚,满脸的麻木。
用心。
用心。
该怎么用心?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新郎的尸体被发现在护城河里,还穿着一身红袍。
新婚当夜被杀死,少女被怀疑为凶手,就连夫家都在谩骂着她是扫把星,克夫的凶手!
她说不出话,无法为自己辩解。
正因为如此,她被判定为凶手,三日后当街问斩。
她娘自杀了。
为了证实女儿的清白。
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为什么要说是她呢……她明明什么都没干,是那个男人干的……
[柒儿,用心。]
心到底是什么呢?
少女坐在大牢的潮湿的地上,慢慢想着,不为自己将死的命运哀叹。
这些事情都很不真实,非常非常的不真实,但她搜索了全部的记忆都找不到疑点。
直觉告诉她一切都是违和的……
她觉得她快疯了。
大牢的铁链的声音响起,少女抬起了头,几个大汉站在那里,笑的满脸的龌龊。
是大牢的守卫。
他们想要干什么?
少女有些警惕的往后靠,同时右手下意识的一握,却依然什么都没有。
一种空洞感再次充斥在心中。
“嘿嘿嘿,小娘子,反正你就要死了,不如让爷几个乐呵乐呵。”带着不怀好意的直白的语气,让少女涨红了脸。
不可饶恕……这群人竟对她有了这等心思。
但她不知道怎么办,她的心里没有害怕的情绪,有的只是愤怒。
直觉告诉她,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为什么呢?
大牢的门缓缓的打开,为首的一个大汉走了进来,朝着她走过去。
少女不断地向角落靠去,可牢房并不大,很快便没了退路。
大汉笑的满脸的不怀好意,另外几个人也走了进来。
大汉伸出手眼见就要碰到少女,突然红光一闪——
“啊——”一只手断在了地上。
少女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剑。
将大汉的手斩下,血喷溅出来,但却没有一丝沾染到少女的身上。
少女有些不解的望着手中的剑。
这种满足感填满了内心的一丝的空洞,仿佛她本来就该这么握着剑,可是她从小从没练过剑。
那断了手的大汉趴在地上哀嚎着,身后几个人也一愣,似乎没料到她会拿出一把剑,还这么轻易地断了一只手。
少女也望向他们,这些人都该死。
仿佛就像被牵引一般,少女握着剑朝几人走去,那几个大汉大概是先前被少女的手段震慑了,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角色一下兑换,但很快几人同时反应过来自己也不是吃素的,停住了脚步,警惕的看着少女,少女的身后,那大汉被疼的打滚。
望向少女的眼神满是怨恨。
少女想要杀了面前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么想着,便要做。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很多,轻易地躲开了冲扑过来的大汉,右手抬手想要劈下去,但到了大汉的脖颈处却怎么都下不了手……
她的身体本能的在反抗着她的意志。
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
不能杀人。
为什么不能?
两种矛盾的情绪充斥在脑内,少女皱了皱眉,却因为她这一迟疑,大汉逃走了,那几人也逃走了,跑去搬救兵。
少女也跑出了牢房,在夜色中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但是她应该跑。
于是她就这么做了。
刚刚跑到城门口便被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挡住了去路,后退也有追兵。
少女握着仅有的剑,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站在夜幕之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几个大汉扶着断了手的大汉,看着她,满脸的狠戾。
少女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官兵同时向她包围,她也动了,剑光闪烁。
但很多次,她都发现,没到想要斩下他人的性命时,心中都会迟疑。
这样是不对的……
杀人是不对的……
也因此,两方僵持着,官兵们抓不住少女,少女也逃不出包围。
[你为何而挥剑?]宏钟般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少女一怔。
[你为何而战斗?]
[你为何而杀戮?]
[你为何而守本心?]
[你为何而忘记?]
一连串的发问让少女僵在了原地,没了动作……
她是为何啊?
为娘?
为弟弟?
为姨娘?
不对……这些都不对!
她到底是为何而战啊?
突然身后一阵杀气,少女下意识的转身挥剑,那个被她断了手的大汉脸上还是满满的恨意,但却落在了地上。
少女斩下了他的头。
这个人再没有生的气息。
[你为何而战斗?]那声音又响起,又在她的脑中回荡,她却呆愣了。
在她斩下这人之时有什么东西变了。
呆呆的举起剑,那上面还残留着红色的液体。
这是不对的!
她犯下了错误!
脑中的声音没有停息,不断地循环着,重复着。
她有些无措的想要阻止那个声音,她想要大叫,但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人影渐渐模糊,扭曲,直到消失。
黑暗的大街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脸色苍白,没有生气。
渐渐下起雨,冲刷尽了街道的血气,少女全身也被淋湿。
不知何时,她的面前出现一双绣着暗色花纹的黑靴,头顶的雨也消失了。
抬起头,看着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
[柒儿,用心。]男子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然后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把红色的伞,掉在地上。
少女闭上眼,握着剑。
心。
额头上渐渐出现暗纹,火焰的光在黑夜中格外的显眼,闭着眼睛的少女的表情渐渐的平静。
她是谁?
她从何而来?
她为何而来?
她是他……还是她?
身上渐渐的裹着一层淡淡的灵气,不知坐了多久,这城已成了一座空城。
然后少女……或者说叶九柒睁开了眼。
眼中是一股混沌。
他知道他是谁了。
叶九柒。
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瞬间,周围的景象再次像之前那样碎成了片,消失不见。
然后又是另一个世界——
只是这一次,叶九柒没有再如之前那样忘记,他再次打破了这个世界。
就这样不断的重复,
直到第九十九次为止。
他终于打破了全部的世界。
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这……便是生阵么?
不断地活着,不同的活着,即使再幸福也会走向绝望。
他不记得在这些世界里杀了几个人了。
他终究还是打破了什么。
他杀了人,即使只是幻象但他无法否认自己经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