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岳想起故事里面,一个很傲气的小同学让玲子投她一票,并答应让玲子加入共同玩耍的队伍。结果玲子支持了她,却没有得到回报的结果。还有一些得到过她帮助的小同学偷偷背着她,说她胆子小缩头缩脑像一只小老鼠,丑丑的不好看人还不机灵。
“她是一个太让人怜惜的孩子,怯懦而善解人意,却没有被谁心眼儿里疼爱过。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叫多多的小男孩儿,她家隔壁的新邻居。他告诉她,紧挨着他们家的那个老游乐场,太阳落山之后偷偷溜进去,会发现许多宝藏。
老游乐场坐落在大公园之中,公园里林木茂密,还有护城河的一段堰塞湖。游乐场的部分,被铁栅栏墙围了起来。多多发现,有一个很隐秘的缝隙,刚好够小孩子侧身穿过。于是,男孩女孩便开始了游乐场历险记。
他们的到来,让沉睡的游乐场活了起来。旋转木马会随着音乐自由驰骋,海盗船像在大海中一样随波涛起伏。大象形状的滑滑梯,会灵活地卷起长鼻子。转圈圈的快乐杯与碰碰车。两人乘上冒着蒸汽的小火车,却被带上了截然不同于日间的神秘王国。
就小孩子的视线而言,秘境里的树实在是太高了。黑黢黢的阴影里,杂草丛生。风好像是夜里的精灵,吹动枝叶树梢,侧耳倾听仿佛能听见小动物们的啼鸣。鸟儿告诉他们,可以在这里玩耍,也可以在树上建巢。小多多说,要在最大的那棵树的枝桠上建一个树屋,做一个守林人,玲子说好。
往后一段时间,玲子白天去学校上课,一放学丢下小书包,就喊着要和小多多一起出去玩。他们在秘境里创造,偷偷溜出来的旋转马驹会来帮忙驮东西,原是雕塑的长颈鹿会送他们登上树梢。墨紫色夜幕里的世界不是幻想,如真实般惑人。鸟儿会告诉他们太晚了,该回家了。
“那里没有让人讨厌的同学老师作业,一切都十分美好,都由自己做主。偶尔会出现野兽般的暗夜精灵,孩子们和秘境的伙伴会为了守护自己的城堡而向它们宣战。”
谭岳捧着凌青原的脸,感觉他在讲故事的时候,眼神干净得就像是电影中的孩子。两人在床上互相抚摸,交换了棉絮般的亲吻。停了一会儿,凌青原翻身躺平,向天花板伸出一只手,看着指尖叙道:
“后来某一天,玲子在学校被同学们欺负,耽搁了。多多准备独自前往秘境,想要修复被损坏的树屋城堡给玲子一个惊喜。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漫出了护城河的堰塞湖,检查围栏是否坚固的游乐场保安看见一个要翻越空隙的小孩,便要追赶他。”
“我不喜欢故事的这一段。”谭岳握住凌青原伸向空中的手:“我不喜欢多多失足落水,再也回不来。”
凌青原并没有否定或者肯定是否修改,只是被谭岳牵着,顺着他的力道转向他:“我是想说,小多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美好的梦,纯真、勇气、创造,敞开心扉地释放并追求自由。玲子最终也会回到原来的生活。”
“你是想说,如奢侈品一般的‘温情’被人们遗忘在了密林深处,只有孩子们的眼睛才能找见。我想说的是,他们找到了宝藏,造就了夜空下美丽的城堡,他们把这份瑰丽珍藏在心里,乐观而笃定地面对秘境之外的世界。”
凌青原抱住了谭岳,把头埋在他肩窝抵着他的下巴。
“其实,比起你的故事里,让秘境永远尘封,我更希望有许许多多人发现它夺人心魄的绚烂。”谭岳说着静静搂着凌青原。两人呼吸交错,在静谧中简简单单地交换体温,好像沉入一场斑斓的梦。
凌青原也很向往谭岳描绘的希望:“可惜秘境之外有太多与孩子的心不能相容。”
谭岳咬了咬凌青原的耳朵,放他躺平翻身覆在自己身上,胸腔相贴脑袋架在他肩膀上侧头看他:“宝贝,咱们拍这部戏,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这片秘境吗。”
八十四章
没过几天,凌青原就听说《夜空下的游乐场》资金到位招募演员,准备开机。待剧组演员到齐之后,学校和城市部分的戏会在承平市的摄影棚及城市取景搞定。
凌青原和两位导演说,自己是程鹤白,没立场过问他们拍摄,一竿子都不参与。谭岳不求他去,反倒是很自以为是地让他放心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谭岳拿到宏新给投的钱,立刻放在银行冻结。而偷梁换柱地代之以自己准备好的资金来供剧组拍摄。那笔钱,账面上除了数字看不出其他什么名堂,谭岳嘴上说要小心翼翼地去推查,不过也苦恼外人若不了解邵、余、凌三家的商业机密,根本无法下手查验。
《家有七宝》还在温水煮青蛙地拍摄中,这种家庭伦理剧大冲突没有,都是鸡毛蒜皮,无波无澜要命的是磨人。四月开始拍摄周期是三个月,凌青原这个男主演每天都在卯着劲儿,进度也过了一多半。
他按照之前和袁薪的约定,抽出戏份少的一天去同样在承平市取景拍摄的都市情感电影《销明草》拍摄现场探班。
大概片子是偏向悬疑冷色调,片场氛围十分压抑。凌青原去的时候,在拍女主角对男友发脾气的戏,大概都是年轻演员的关系,俩人吵得很凶也挺作,都相当不入戏。导演没喊停,演员硬着头皮撑下去。
凌青原走到袁薪身边,问他有没有戏。袁薪说,他自己演的是丈夫,还得再等等。两人随口聊了两句,就都往监视器那边看。低气压中心是在导演和编剧身上。
凌青原问袁薪,手头的剧本,女主角为了报复丈夫,还是采用出轨的方式吗。袁薪回答是的,故意接受了第三者的性迫害,让男朋友带绿帽子,报复他不爱自己。
凌青原无奈地摆了摆头,去找孔节。孔节从里到外都挺冷,他看着摄像机前演员的表演,就像在看一团糟烂不堪的垃圾。好像戏中一次次被人上的不是女主角,而是他的辛劳果实,他的作品。
这像是一种已经绝望到极点,自暴自弃,反复强化暗示这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就像一个女人被强女干时,努力让自己相信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看见凌青原来了,孔节也往后站了几步。
“改了相当多?”
“几乎没什么剩下。”
“导演还是制片人?”凌青原问。
“都差不多了。”孔节毫无情绪波动地应道。嘲讽地笑了一声说:“我都快要习得性无助了。”
凌青原问他这话该怎么做何解,孔节解释道:“就是不断地挣扎,从来没有得到过积极反馈,不断努力,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一个片段结束,凌青原看着场边叽里呱啦乱叫的马河海,满脑肥肠地骂着演员却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他明白孔节应该是和马导斗争过很多次,想要坚持自己的剧本不被修改,结果都被他压在了五指山下。
“不只是这一回。从一开始我生的几个孩子,好像刚出世,就被人拐走了。”孔节惨淡道:“而这次,只是被卖到窑子里,更加惨不忍睹罢了。”
凌青原皱眉,觉得他状态不对劲。他听见孔节骂马河海完全把原剧本给架空了,只提取里面有口味的环节,凑成肉片。
他声音说得不小。凌青原能够理解,作品被人恶意篡改的绝望。他不确定马河海能不能听见,或者说两人关系已经恶劣到破罐子破摔,当面打脸的地步。另一边的马河海,似乎变本加厉颐指气使地命令演员,该如何演,怎样这般。
孔节干笑一声,他眼镜后面的脸白无颜色,形同抽走了全部血液与希望的骷髅:“哼,这样对我的……剧本,早晚我别怪我冲动用事。”
“孔节?”
“连骨肉都没了,还要皮囊干嘛。他若买椟还珠,我也只好玉石俱焚。你说是不是,鹤白。”
“孔节,实在不行,转签改投吧。”凌青原意识到孔节的症结所在,他是憎恶自己的剧本屡次三番地为别人做嫁衣,一次次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宏新买断了我五年的剧作权。算了鹤白,想摆脱,总有办法的。”孔节深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旁边面有忧色的青年,扯着皮肉笑了笑:“亏你这么担心我,我还得叫你帮我个忙。”
凌青原问他是什么。
“把《定制男友》借我用一用。”孔节说,听闻对方回答这戏本来就是他的剧本,谈何借用,孔节轻拍了程鹤白的肩膀,一掌五指像是空橡皮管似的绵软无力:“你是主演啊,当然得征求你的同意了。然后还得提前说声抱歉。”
凌青原想他可能要改剧本或者其他,点头答应了。劝他这精神状态还是不要留在片场了,最好回去休息调整一下。孔节却说,一闭眼想着都是被切成丁切成块,扔进绞肉机里的剧本,还不如在这里亲眼看着,安心。
一辆奢华至极的轿车驶离高墙,瞬间提速,恨不得全速行驶以尽快摆脱污秽不堪、圈养着大批渣滓败类的铁牢笼。不,应该说这两轿车和它的主人出现在这里,本身才是真正让人不解。
宽松的真皮后座有两人,短裙装年轻女人刻意捞起从肩上滑落的长发揽过耳后,侧头挑逗地望着旁边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随体格偏瘦却英朗挺俊,最让人无法招架的是他沉默不语时眉间带出的冷厉,好像把一骨子的任性化成了刀锋。女人心里亮堂,知人不在年岁,而在他常年于商业贵胄间辗转悠游,历练出来的尖锐和放纵。
他当然可以肆意妄为,可以刻薄寡恩,可以出言犀利,因为他有这样的条件。
这个男人,与之前她那个柔韧朴厚却锋芒内敛不改桀骜的年轻男人孰有魅力。女人时常会情不自禁地比较。容貌上不落分毫,各有千秋。握住这两个男人,是手持不同的刀,要么被利刃所伤,要么被无形的刃气所伤。
“您这么坚定地想找到他‘虚伪’的证据?”
凌道远知道苏沁馨一直在打量自己,依旧如雕塑般埋头在合页文件夹里。他用笔在档案似的纸页上轻轻勾勒,高光圈出了“陆有深”,备注一个记录在白纸黑字上的日期:二零一五年六月十九号。
街头的混混,监狱里的流氓。在井字格里被关了快一年,满身不败类味儿。凌道远作呕地把那个丑陋的囚犯从脑海里挥去,只是想着这一趟来得值……不,该说他想到得太晚了,早知这般,早该如此。
苏沁馨没有随凌道远一并去探监,这位公子哥到底在调查什么,她吃不准,不过好像都围绕着她之前的“男朋友”。当然,其实他们完全没有男女关系,除了拉了几次手,寡淡得比水还干净。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过我很多次了,多到我都要以为你也爱上他了。”苏沁馨假装吃醋,酸溜溜地说,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公子哥刺了一眼,立刻把娇嗔收起来。
“他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我指的不是长相,而是他做事。待人接物挑不出毛病,任打任挨也不还口,装相得精妙绝伦,讨巧可人自命清高,或者如您所说可以称之为‘虚伪’。您不说,尚扬那家伙不说,我真不相信他竟然能被男人上。”苏沁馨微妙地扬起尾音,长长匀了一口气。
“若说他跟我在一起该是为了隐藏和谭岳的真实关系。可他真会演戏,我真没看出来,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苏沁馨冷笑着补了一嘴:“够禁欲的。”
禁欲。凌道远听了苏沁馨的话,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又迅速往前翻了好几页,在另一张老简历上,写着一个人有限的生卒。这个人只活了三十六岁,无婚无娶,无亲无子,留下取向有异的话柄。
凌道远沉思,自问自答缓缓道:“程……鹤白他不喜欢女人吗。对女人一点都没感觉吗。你那么风骚,他能不知道吗。”
凌道远这话其实很伤人,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魅力挑逗全然无知。苏沁馨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魅力不够,她轻哼一声冷冷道:“是他无感,他有缺陷。跟谭岳一样俩基佬,好男人都白瞎了。”
凌道远让座驾拐到宏新艺校,不过没进门而是远远地停了。车停稳,他对苏沁馨说:“把程鹤白的妹妹找来,用最自然的最无懈可击的理由。你可以说想前男友了,想复合或者想和他妹妹说说私房话。”
“你是演员,怎么做该不用我教吧。”
苏沁馨虽有疑虑,不过凌公子的要求她向来照单全收。她走进艺校,向演艺班的生活老师打听了一下,知道那姑娘原来在寝室,准备三天后的文化课考试。
生活老师见是苏沁馨,宏新的名艺人,又知道程鹭白是程鹤白的妹妹,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好心告诉她,鹭白在备考,人生大事不要打扰她太久。
“备考也不能太辛苦嘛。偶尔调剂一下也是需要的。”苏沁馨说,想和程鹭白听听哥哥的故事,说说女生的私房话,请她一起出去吃个冰淇淋,放松放松。
程鹭白打开门看见苏沁馨一愣。因为哥哥工作的缘故,这个姑娘现在连谭岳都能直接电话联系,对艺人早没了新鲜感。何况这个女人曾经甩过她的哥哥,不管她在电视剧、媒体里多么大红大紫,程鹭白还是有膈应。这段时间见了不少圈里的风雨,程鹭白再眼拙,也晓得她哥和谭岳闹出身体交易恶劣风波的时候,她主动分手傍上二代并曾在媒体上说黑话。
“什么……事。”程鹭白思量,这女人跟她哥哥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跟谭岳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最大值。她警惕地站在门后,完全没有请人进屋的意图。
苏沁馨擅长逢场作戏。她看见程鹭白不热心,立刻在脑内排查这个年龄段的姑娘可能的突破口:她理应对明星降低戒备,只要温柔地套近乎就能让她和自己走。
“鹭白,我是沁馨。你哥哥的女朋友,这么长时间忙得都没来及见妹妹,今天特地来和你打招呼,说会儿话。走,我请你出去放松放松,换换心情。”
“你们不是分了吗。”程鹭白熬到苏沁馨把话说完,小脸蛋板着相当不热心。尤其这个女人还有脸说她是哥的女友,程鹭白心眼提起来了。
“网媒上瞎传的,怎么可能当真。鹭白,我真的想和你哥哥在一起……可能,我和他有一些些误会。”苏沁馨如同见到亲妹妹一样地贴心叫着程鹭白的名字,语气里透着姐俩好的亲昵。
苏沁馨像个失恋又渴望复合的女人,央求程鹭白帮帮她,女人间说说私房话,聊聊她们都爱的人。
苏沁馨演得太真,外加又是公众人物容易让人放松和轻信,她刷了好几回亲密度,乞求姿态放得特别低就差声泪俱下,程鹭白心里也打鼓。这姑娘虽然坚信她哥与她无感情,但这女人痴缠怨怼的模样,又好似有那么回事。程鹭白张了张嘴,脑袋里突然飘过谭岳的圣律——谭岳要她凡遇到关于哥哥的事儿都不要急着决定。
一个字儿,缓。问过她哥,或者问过谭岳之后再说。
程鹭白鼓起勇气谢绝了苏沁馨,埋着头不去看她天地为之动容的受伤的表情,就手带上了门。小丫头打了个哆嗦思量,今天这样不得体地开罪了宏新的名演员,不知道明儿她也在圈里混的时候会不会被穿小鞋。
“还没看清楚嘛,我哥我男神被整得那么惨,平白无故被人骂,这什么破圈儿啊。”程鹭白咬咬牙给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不去也……也罢。”
程鹭白靠在门上,给她哥哥拨通了电话,没人接。程鹭白多等了几回,还是没人接,估计是在拍摄进行时。找程鹤白商量是没用了,程鹭白想,那就找另一个哥哥试试。
她膜拜地又拨通了另一个神圣的电话,为了这点小事就打扰岳哥总感觉挺不好意思,不过岳哥说了,一切关于她亲哥的事儿都可以找他说。今儿这么好的借口和特权,为啥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