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费澜稍微有了些底气,也幸好已经开始上课,老师又开始讲着流利的英文。
事情并没有什么意外的发展,这节课上的很郁闷。因为很多同学都会上一会儿课,就转过来偷偷观察他们,好像他们之间正在进行什么秘密交易一样。同样郁闷的还有英语老师,通常他的课上都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反正学生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今天事情变得有些奇怪,这些学生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好像他讲的课跟平时有些不同,这种表情好像只有在期末考或者等级考试的时候才会出现,然而,他们却会在他视线移开以后,迅速转头回去看最后的那一桌。
英语老师郁闷那一桌到底有什么不同。两个男生正坐在那里,以同样郁闷的眼光看向自己,看的自己都不想再看他们一眼!
这节莫名其妙,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英语课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英语老师无比郁闷地拿着课本,等下节课开始。
课间休息时间,费澜有意思买点东西填肚子,早上司机开车过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就在餐桌上拿了两片吐司。一节课下来——尤其是这么一节精神高度紧张的课上下来,他已经饿地前胸贴后背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一杯咖啡就可以是一顿早餐,现在可真应付不过来。
不过课间的十五分钟时间好像只够买个点心的时间。他正纠结着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个声音:“你的扣子……”
“什么?”他转头看向那个人,正在纠结早饭的时候,差点忘记这货还坐在自己边上。
“大衣的扣子……”对方看起来也有一些尴尬,然后指指他的外套。
费澜低头看向外套,扣子扣错了,于是他“噢……”了一声,开始慢腾腾地解开大衣的扣子,然后从最后一颗开始扣起来,确保这次不会扣错。
彦磊看着他慢腾腾地扣扣子,洁白的手指在灰色的呢料上有种奇异的妖媚,有那么一会儿转移不开视线。
这时候,他听到了一阵肚子叫的声音。
“我以为费家的早餐会很丰富。”彦磊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费澜有些委屈:“前提是我能起得来。”
费澜现在的眼神忽然让他想到某种可怜的小动物,他摸了摸身上,摸到一包饼干:“如果不介意的话……”
“谢谢!”对方飞快地伸出爪子夺过饼干,刚才看起来还很无害的手指,这会儿好像强盗的手指。
彦磊看着对方熟练地撕开包装纸,毫无形象地开始吃起来,饼干屑还很干脆地落在了衣服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帮费澜掸了掸衣服上的碎屑。
当他抬起头看到对方惊讶的眼神的时候,他尴尬极了:“衣服上都是……”
更惊讶的是教室的同学,心中一片哀嚎,这是闹哪般!原本应该是情敌对决的场面,你们却在这里友爱互助吗!白浪费我们那么多回头率了,脖子都差点扭掉!
第六章
第二节的英语课,显然轻松了许多,在课间跌破眼镜以后,同学们大多百无聊赖地开始瞌睡或者玩手机,上节课的脖子扭的有些酸,所以有些人就可是正大光明地托着下巴发呆,休整一下自己的脖子。
这节课正常地令英语老师有些感动了,他原本冷硬的语调也变得缓和下来,对这些累趴般的姿势开始视而不见。
费澜也支着下巴听老师讲课,英语并不是他的母语,但是在美国住了几年,日常生活肯定是不成问题,但是经老师这么一教,他又有一点听不懂了。明明这样说也可以,那样讲也能让别人听懂,为什么一定要按照语法来呢?他有些无聊,侧过脸,伸手掩着嘴打了个呵欠,看到彦磊正在认真地听讲,于是小声问:“你确定能听懂吗?”
彦磊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费澜指指正讲得高兴的英语老师:“语法。”
彦磊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头继续听老师讲课。
费澜更无聊了。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线,戴在右耳上,将头靠在臂弯里,干脆趴在了课桌上。
就态度来说,似乎有些不认真,不过对于一直在国外的费澜来说,这样的程度算不了什么。国外的学生上课的时候并没有这边这么安静,而这里倒是安静地能让他好好听会音乐了。
彦磊转过头的时候,看到费澜趴在桌子上,阳光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有种沉静的感觉。他微微眯着眼睛,一副慵懒的样子,橙色围巾的颜色发射到他的脸颊上,让他看起来带上了一丝血色。然后彦磊看到了缠绕在手臂上的耳机线,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在听什么?”他低声问。
费澜那双黑色的眼睛看向他:“水妖。”
彦磊对他听什么歌并不感兴趣,就是想和他说说话:“许巍的?”
费澜轻轻地摇摇头:“拉威尔。”
他说的很轻,以致于彦磊没有听清,他低过头想去听清楚一点,没想到……
“那边的那位同学!起来把我刚才说的那一段朗读一遍!”英语老师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让所有的人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然后向后面望去。
我去啊!这又是什么情况!
只见费澜正趴在桌上,微微仰起头,而彦磊正要低过头去……
连当事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尼玛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费澜尴尬地拔掉耳朵上的耳机线,开始朗诵那段英文,他的声线柔和,完全不受这边诡异的气氛影响。
“翻译一下,”英语老师冷着脸说。他就是看准了快要下课才让那个人站起来回答问题的!谁让他今天把气氛搞的怪怪的!
“巨大无边的自然意识,无处不在。它湮没一切,不可穿越。全人类的痛苦、冷漠、超群的智慧,耽于声色的自弃,所有的yuwang和深深的烦恼,这一切由人的心灵所承受的,我都已经感觉到了,都承受过了,就在那值得纪念的夜晚。我迈着满是噩兆的不发走向衰弱的年龄;我已经吞下了我生命中整整的十年。”
这是瑟南古的《奥伯曼》,他是那么痛苦和消沉,意志涣散。
“坐下,翻译地很好,”英文老师难得夸奖学生,并且用中文开始解释,这位无神论兼禁yu的作者在创作过程中二十年的内心世界,“出生于1770年,1846年逝世的瑟南古,经历了十九世纪前半叶欧洲的自杀风潮,《奥伯曼》就是当时的作品,与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一起作为那个时期的代表作品,甚至也可以说他们阴郁又消沉的文字挑起了那个黑暗的时期。”
“你以前读过吗?”彦磊凑过来问,如此流利的朗读与准确的翻译,让从不夸奖学生的英文老师都刮目相看。
费澜点点头,然后又加上一句:“为了加深理解。”
“理解?”
费澜笑了笑,并没有再做解释。
那是刚开始弹李斯特《旅行岁月》中的《奥伯曼山谷》的时候,刚才那一段话就是被李斯特记录上了乐谱上。缓慢的节奏,乐曲暗淡而阴沉,这首漫长的作品中,看似承载了人类的阴郁和深沉,迷茫和困惑,对于人类的堕落与冷漠感到无力与悲哀,但是在最后却是明亮而乐观的情绪结束。这也是费澜喜欢李斯特的地方,这个人乐观而开朗,即使在困境中,他依然可以逆流而上,把握自己的命运,他的很多事迹到现在还被人用来称颂其高贵的品格。而《奥伯曼》对李斯特来说,只是一种艺术。
费澜听着英文老师的讲解,一只手在课桌上轻轻地弹奏起来。他的手指幅度很小,毕竟本身这首乐曲就是4/4,甚慢拍。他的指尖轻触桌面,好像那里就有一排看不见的黑白琴键,他只需轻轻弹奏,而并不需要再去看着乐谱,或者注重自己的指法。他已经过了那样的年龄。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那么熟悉又陌生,却又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与惬意。
当下课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众人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今天上午只有两节英文课而已,现在应该是补眠的最好时机了!
彦磊整理好自己的书本,转过头去看费澜。
这个人好像总是能抓住自己的视线一样。
对方微微闭着眼睛,一只手托着腮帮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已经变换位置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处留下一圈淡淡的阴影。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惬意的样子,而他的另一只手正在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是一种奇怪的节奏,指尖轻微错落地轻触桌面,仿佛依循着某种音律。
彦磊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当听着某首喜欢的歌的时候,他会轻轻敲着桌面和着歌曲的节奏,但是却没有他这么复杂……仿佛对方正在弹奏着某首钢琴曲!是的,这样的手势只能让他想起乐器之王的钢琴,灵活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轻触和移动着。
彦磊忽然摇了摇头,自己笑了笑,怎么可能,他从没听说过这个纨绔子弟会弹钢琴,而且听女友张月雁说,他填的选修课也是和她一起的小提琴。
可是这样的场景,他又有种不忍心打断的感觉,好像那是一副漂亮的油画,冬日的教室里,这个人仿佛跟着音乐轻和着拍子,带着一种舒适又优雅的感觉。他一点也不想破坏这种美感。
“喂,在干嘛!”破坏这份美感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人的好盆友,服装设计系的东小洛。
被拍了一下肩膀的费澜就像被吓到的小动物,拼命眨了眨眼睛,才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已经下课的表情。他迷惑地看向东小洛,好像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教室一样。
“下课了,亲,你刚在干嘛?”东小洛打了个呵欠,“好困……你要回去吗?”
费澜想了想,摇了摇头,下午还有两节课,懒得回去了。
“要去我那里睡会吗?”东小洛从口袋里拿出自己宿舍的钥匙,“以前那把呢?”
费澜接过钥匙,然后摇了摇头:“不记得放哪里了。”
“矮油,等下自己去配一把吧,”东小洛又打了个呵欠,“尊羡慕你,上午只有两节可以养神的英语课!”这时候他才看到坐在旁边的彦磊,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彦磊居然在这里。”
“嗨,”彦磊有些尴尬地打招呼。
东小洛挑挑眉:“嗨?你女朋友呢?不是已经下课了吗,怎么还在教室呢?”
费澜脑门上顿时一排黑线,这是我们班的教室好不好,你管的有点宽……虽然站在自己的角度,好像是在保护自己一样。
彦磊微微一笑,既不尴尬也不反驳,对费澜说:“那么下午的自习课见。”
“你们下午居然还有幸福的自习课……”东小洛羡慕地看着费澜,但是随即意识到彦磊现在和费澜的尴尬关系,虎视眈眈地目送情敌出门。
“嗯,”费澜应了一声,开始收拾自己的课本。
“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东小洛一副夸张的口气凑过来问。
费澜学着他的夸张口气:“他能把我怎么样!”
“那倒也是……”东小洛松了一口气,不仅是他,还有这个班上的所有人,好像都一副看世界巅峰对决一样的期待眼神看着他们,让费澜觉得要是不吵上几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也不知道彦磊为什么要坐他身边,但是……这个人感觉挺和善的嘛,情敌而已呀,谁也没把谁孩子扔井里,没那么大的仇恨嘛,同学们也太夸张了。
除了情敌的关系,感觉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费澜这样想着,路过后面垃圾桶的时候,将饼干的包装纸扔了进去。
第七章
“学霸情敌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东小洛在感叹了这一句以后,急匆匆地去上自己的专业课了。
学霸情敌还真是很好地概括了彦磊同学啊,费澜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老师叫自己回答问题的时候,同学们全部转过来看着他们的样子特别好玩。
彦磊给人的感觉很容易亲近,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就好像跟谁都可以谈地来,但是就是那种泛泛之交,不像自己和东小洛那种密友的关系。不过无论从学识、成绩还是风度上都是无可挑剔,当然——想起那块饼干,那个人也很有爱心,张月雁喜欢这样的男人,应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阳光照在走廊的玻璃上,阻隔了外面的冷空气,就剩下关于阳光的暖意,费澜转着东小洛给他的钥匙圈,忽然在一间教室前停下来。上面写着一号课外琴房。
音乐系的琴房不在这个学区,这边是供业余乐团社团和选修课的学生使用的琴房。费澜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教室的门,一阵冷风吹来,让费澜不由得瑟抖了一下。现在是上午,琴房里还没有人,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学生忘记关上窗户,只不过户外的阳光与初冬的空气,给这个琴房增添了一抹生气。
费澜有些着魔一样地站在琴房门口走不动,他之前的一生都迷恋着这种乐曲,它带给他异样的满足。他拥有可以悠闲度过余生,不用计较得失的遗产,以及可爱的妹妹,最后就是这个。在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留给他的遗书里写到:“亲爱的,很抱歉,我们忙碌半生却没有能陪伴你走到更远的地方,但是留下了一笔遗产,可以让你在琴房里无忧无虑地弹着钢琴。”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那时候费澜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他希望至少母亲可以陪伴他们,但是事实就是那么残酷。他整夜整夜地弹着钢琴,纪念他的母亲,诉说着哀思与留恋。
当然,事情就像母亲希望的那样,他弹着琴,很幸福。
费澜像着了魔一样,慢慢地走进琴房,坐在了琴凳上,往事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让他几乎有些无法呼吸。
有一天,他的一个朋友忽然说“如果你觉得音乐让你幸福,那么现实中,还有什么让你幸福呢?你还能让谁幸福呢?”
他当时二十岁,正是青春着的好年华,儿童时期就能登台演奏钢琴,十多岁的时候就在全球巡演,当所有人的都觉得他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他却退回了佛罗伦萨的乡下,当起了孩子的钢琴老师。
他退出了那个无比华丽的舞台,只在乡间的别墅里给自己和妹妹弹琴,当别人问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他只是微笑。
在妹妹十二岁的生日派对以后,妹妹微笑着靠在他的肩膀:“跟哥哥在一起,很幸福。”
而现在成为费澜的时候,他也努力不去碰触钢琴。这就像一个魔咒一样,钢琴能让自己觉得无比幸福,从而忽略到生活中的一切不幸,他可以忽略现实中所有的一切,只为追求更高的技巧……
他轻轻摇摇头,他上辈子已经拒绝了这样的诱惑,而这次……必须好好认真地生活着。
费澜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离开钢琴,或许还可以将窗户关上,因为风吹进来有些冷——但是他没法动弹,他就这样坐在钢琴前,看着琴盖发呆。
最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抬起琴盖。
一号琴房是学生不太来的琴房,因为这间最初存在的业余学生的琴房里的钢琴是最旧的,也是老式的那种钢琴,加上这里又没有空调,冬天冷夏天热的。
但是对费澜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弹一首。
他对自己说。
当他的指尖碰触到琴键上的时候,仿佛被粘合住了一样,再也没办法离开。
只弹一首,他再次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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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修走在这所学校僻静的长廊上,他试图找人问个路,但是能看到人的地方,他们都在上课。既然都在上课,那他也不好意思推门进去问人家路怎么走。所以,他只好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