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的神色好了一些,她看了自己带来的那个篮子,脸颊忽而染上一抹羞色:“天气热,糕点放久了不好,还请唐大人早些吃掉罢,阿夏就先告辞了。”
“阿夏姑娘!”唐泛喊住她。
阿夏回转过身:“唐大人还有何事?”
唐泛:“这篮糕点,不是你家主母让你送来的罢?”
阿夏:“大人何出此言,若不是太太让我送来,我怎敢擅自做主呢?”
唐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篮糕点,还请你带回去罢!”
阿夏快要急哭了,不得不吐露了实情:“唐大人不要误会,糕点真是太太让我送的,我只是,我只是在里头多放了一个荷包!”
唐泛伸手在篮子里找了一会儿,果然在糕点下面找到一个粉色的荷包,上头绣着芍药,看得出绣工不错,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少女送荷包,内涵不言自明,只是阿夏也不想想,唐泛何许人也,顺天府推官,眼力都要比别人锐利几分,她方才躲躲闪闪的眼神,肯定是瞒不过唐泛的。
阿夏低着头:“这荷包是我擅自放进去的,若大人不弃,我愿,愿给大人当一扫雪奉茶的婢女,日日侍奉左右。”
她终于鼓起勇气表白心迹,说到最后,双颊已经红成一团,头快要垂到胸口,看也不敢看唐泛一眼了。
唐泛沉默片刻:“多谢阿夏姑娘的好意,糕点我收下了,但荷包还请姑娘收回去,以后也请姑娘不必再来了。”
阿夏抬起头,红了眼眶:“大人可是觉得我太不要脸,自荐枕席,瞧不上我这微贱之躯?”
唐泛摇摇头:“我只是一个穷当官的,身无长物,又无恒产,俸禄也就堪堪养活自己而已,实在值不得阿夏姑娘对我如此真心,阿夏姑娘如此品貌,将来定能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
阿夏:“唐大人就不必哄我了,我这样的出身,又能找到什么好归宿,您若肯收留我,阿夏就是当个打扫灶下的侍婢也愿意!我,我对大人的倾慕之心,日月可鉴!”
照理说,阿夏的姿色不差,她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一般男人断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只要唐泛肯跟李家主母开口,以他的身份,和跟李家的交情,李家主母不可能扣着一个婢女不放,李家虽然祖上为官,但几代行商,早就是普通人家了,要是能通过一个婢女跟前途无量的唐泛搭上关系,李家主母肯定也很乐意成人之美。
但唐泛对收纳妾室美婢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既然没兴趣了,还不如直接干脆拒绝人家,何必吊着别人一颗真心不放,平添无数麻烦?
所以面对阿夏的苦苦哀求和婉转表白,唐泛依旧道:“阿夏姑娘,今日之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荷包请你收回罢,我要歇息了。”
阿夏见他不为所动,甚至不曾过来扶自己一把,就知道再待下去也无用,她拭了拭眼泪站起身:“都是阿夏无状,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海涵。”
唐泛:“无妨,阿夏姑娘不必多礼。”
阿夏行了个礼,手里捏着那个荷包,心中觉得失望又丢脸,也顾不上再客套几句,便低着头转身离开。
自英宗皇帝之后,国子监的地位日渐没落,朝廷形成了“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唐泛生得俊雅,又是翰林出身,身份清贵,虽然现在还只是小小的京官,但谁也难保他以后会不会位极人臣,荣登宰辅之位,这样的人才,何止阿夏对他倾心,简直是媒婆踏破门槛的香饽饽。
阿夏也很明白这一点,她知道以自己奴婢出身,绝然是配不上唐泛的,但是正妻当不了,当个侍奉的婢女总是可以的,她也不求唐泛能纳她为正经妾室,但凡能有一二温柔,阿夏就心满意足了。
可即便是要求如此之低,唐泛也都不要。
她伤心不已,觉得再没有脸留下来,开了门便匆匆往外走,哪知前面居然站了个人,要不是她闪得快,几乎就要一头栽上去了。
阿夏惶然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这人还挺眼熟,正是上次来找过唐泛的那个锦衣卫。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顾愣愣地看着对方。
对方却看也没看她一眼,抬手就去敲门。
阿夏疑心自己方才在院子里与唐泛说的话都被这人听了去了,不由又羞又恼,加快了脚步,带着几分落荒而逃地回到隔壁李家。
那头唐泛送走了人,又去看那个篮子。
刚才阿夏在,他要保持风度,现在人走了,自然就没有顾忌了。
李家厨子的手艺水平唐泛也是品尝过的,这会儿看到里头的茯苓糕和酸梅汁凉拌山药,便将那碟凉拌山药拿出来,拈起一块放到嘴里。
山药是切成条状之后冰镇过的,然后再淋上酸梅汁,酸甜清脆,既消食又爽口。
吃完一块,一个没忍住,又拿了一块。
唐大人喜滋滋地将篮子提起来,准备拿到房间里头去享用。
外头传来敲门声。
唐泛以为是阿夏去而复返,皱了皱眉,他实在不想给那个少女任何可能引发误会的遐思,只好放下篮子,走了过去,准备直接给门上闩。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的人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嘴里还叼着凉拌山药的唐泛:“……”
隋州站在外头。
唐泛松了口气:“是隋总旗啊,快请进罢!”
他看了隋州的身后一眼,很好,没有人了。
“隋总旗用过晚饭了吗,可要来一点?”唐大人慷他人之慨,很是大方。
夜里清凉,隐隐还能闻得到山药的清香,隋州看了他一眼,也捧场地拿起一块山药。
咬了一口,他点点头:“不错。”
唐泛哈哈一笑:“隔壁厨子做点心的手艺可比仙客楼的厨子还要好上几分,隋总旗还请入内,这点心还得配茶来喝才好!”
隋州上次也来找过唐泛,却没有进屋,只在院子里坐,此时见里里外外别无旁人,就问:“唐大人一个人住?”
唐泛烧水泡茶,自我调侃道:“是啊,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里有些简陋,也没有备上上好茶具,平日都是我一个人在喝,还请隋总旗不要嫌弃,不过茶叶倒还可以,虽然无名,却是山上野茶树上采摘的,来,尝尝!”
隋州拿起一杯热茶,先闻了闻茶香,又浅浅尝了一口,微微颔首:“苦而不涩,是好茶。”
唐泛笑道:“这次多亏了你的奏疏,才令内阁对顺天府的责任轻轻放下,我还未向隋总旗道谢,改日得空,还请赏光让我请饭才是!”
隋州:“广川。”
唐泛一愣:“嗯?”
隋州:“我表字广川。”
唐泛会意:“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口口声声叫我唐大人了,喊我润青便可。”
隋州点头。
唐泛:“我眼下虽然高你半品,可以你的能力,平步青云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这次顺天府能够免责,多赖你从中出力,潘大人也托我向你表示感谢。”
隋州不置可否:“若没有你,潘宾也只是一介庸官,本该降职贬谪的。”
唐泛一笑:“潘大人其实能力不差,只是在官场待久了,考虑事情难免多了一些顾虑,说不定过个几年,我也会如同他一般。”
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此案仍未算了结。”
隋州:“百会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唐泛点头:“不错,郑志和蕙娘虽然认罪,但此案还有一个疑点,郑诚百会穴上的凹陷之处仍旧没有合理的解释。”
隋州:“我盘问过蕙娘,她并不知道郑诚身上有这一处伤口,根据她的交代,郑诚已经许久未有进过她的房间了,这点侯府其他人也可以作证。”
唐泛:“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一个人不可能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敲击百会穴而不自知,所以这个人跟郑诚的关系必然亲近,起码要有一段时间与他同床共枕过,根据这个条件,蕙娘并不符合,郑志就更加不可能了。”
隋州:“你心中可有人选?”
唐泛:“符合这个条件的人不多,但也不少,武安侯府里,郑诚的妾室玉娘就是其一,听郑福说,郑诚外头还有外室,他最近也常上青楼,所以这些都是可疑的人选。”
隋州皱了皱眉:“但那些人都没有合适的动机,说来说去,还是那个玉娘的嫌疑最大,可惜锦衣卫的人手已经从武安侯府那里撤走了,若是有必要,我再让人去盯梢。”
唐泛笑道:“暂时不需要,顺天府虽然不如你们北镇抚司多矣,不过有些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早在案件重新调查的时候,我便已经安排了人手下去,且稍待时日,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
隋州见他说得笃定,也就不再多问,直接吃茶用点心。
隋州虽然寡言,但不是完全不说话,他在北镇抚司待的时间比唐泛当推官要长得多,更参与过不少案件,在这方面上,他的一些经验更值得唐泛借鉴学习,是以一问一答,倒也时间飞快。
闲聊间,一盘茯苓糕和一碟凉拌山药不知不觉就见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向最后一块茯苓糕。
身为主人总不好跟客人抢,唐泛依依不舍地缩回手,看了那块可爱的茯苓糕一眼。
那眼神缠绵得就跟刚刚阿夏姑娘看他一样。
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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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李家和阿夏的情节跟本案无关,那是另外一件事了。这篇文虽然主讲破案,但也不仅是破案,唐大人是主角,他的事业和个人生活都很重要的,对不对~(快说对!)
2、事到如今,可以稍微公布一下,凶手不止一个。文下很多猜测都相当接近事实了,我也看到“吃饭睡觉皮皮”猜对了这点,等案子彻底完结,咱们再来点名表扬聪明机智的小伙伴们吧!
3、凉拌山药这么做真的很好吃,大家可以把淋在上面的冰镇酸梅汁换成蓝莓汁,橙汁等等,吃过的小伙伴都可以作证!@南枝 @非天夜翔
4、关于文中说到官员没房子住,借住在别人家的,那是真事,不过我忘了具体是谁了,明朝俸禄之低堪称历代之最,如果他们穿越到宋朝的话肯定会幸福得流泪的。
第14章
却说阿夏心事重重地回到李家主母居住的院落,正巧阿春掀了帘子从里头走出来,看见她便嗔道:“你怎么送个点心也那么久,太太正等着你回话呢!”
李家太太姓张,年过五旬,保养得也还可以,起码比起普遍早衰的同龄人来说已经不错了,可脸上眼角难以避免还是爬上了许多皱纹,身体微微发福,面目倒是慈祥,见了阿夏走进来,就笑问:“点心送过去了?”
阿夏福了福身:“是,唐大人很欢喜,说太太费心了,让我谢谢您。”
张氏笑道:“唐大人也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平日只是送些吃食,又怎么算得上费心,阿夏,你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阿夏忙走过去,见张氏一直看着自己,有些惴惴不安,低声道:“太太有何吩咐?”
张氏噙着笑:“别紧张,我问你,你是不是对隔壁唐大人心怀倾慕之意?”
阿夏心头一跳,结结巴巴道:“太,太太?”
张氏:“你老实说便是了,我总不会害你的,是或不是?”
阿夏声如蚊呐:“是……”
张氏笑道:“这便好,唐大人单身在京城为官,身边也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你如今也十七了,早该成亲嫁人了,我知道你对唐大人有意,不过以你的身份,想要嫁与他当正妻怕是有些勉强,若是为妾,应当就没什么问题,不过你生得好,这些年跟在我身边也学了不少,若将卖身契放还给你,你出去嫁个小户人家做当家奶奶,也是够格的。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以将你唤来问一问,你是愿意伺候唐大人呢,还是愿意出去嫁人?”
阿夏想起自己方才被拒绝的事情,脸色涨红道:“婢子,婢子方才没羞没臊,已经主动向唐大人表明了心迹!”
张氏吃了一惊:“你这丫头,有什么好害臊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自幼便是我看着长大的,不光是你,还有阿春,阿秋他们,我都是乐见你们找到一个好归宿的,快快起来,唐大人是怎么说的?”
阿夏跪了下来,强忍的泪水流了出来,抱住张氏的腿泣道:“太太,唐大人看不上我,我……我不活了!”
张氏将她扶起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吗,唐大人是如何说的?”
阿夏抽抽噎噎,将方才经过都说了一遍。
张氏听罢,叹了口气:“看来唐大人是真没有那想法,照说以你的品貌,唐大人本不该不愿意的,但世间男人,并非所有都是贪财好色之徒,总有例外的,也罢,我会为你另觅良缘的,这府里头有哪个你看中了,也由得你挑罢!”
阿夏低声道:“婢子无状,斗胆恳求太太出面,帮我在唐大人面前说,说上一二……”
张氏摇摇头:“这真是前世的冤孽,罢了罢了,听说这几日唐大人早出晚归,忙碌得很,待过了这阵子,我便让人将他请过来罢。”
阿夏破涕为笑:“婢子多谢太太,您的大恩大德,阿夏一辈子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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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小脚轻轻地踩在绣楼的走廊上。
繁丽精致的裙摆本已将脚密密实实地盖住,又因走路的缘故,裙摆轻轻摇荡,不时露出下面的绣鞋,诱人遐思。
仿佛她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台阶,而是云朵。
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举手敲门。
“谁?”里头传来声音。
“鲁妈妈,是我。”她道,声音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江南女儿家的绵软,便是生气听上去也像在撒娇,寻常男人听了,骨头也要酥上半边。
里面的人并没有像寻常一样立马过来开门,然后笑容满面,而是悉悉索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等等,来了!”
隔着窗棱的糊纸,隐约看到人影由远及近,然后咿呀一声打开门:“是清姿啊,快进来!”
清姿奇怪道:“妈妈这是生病了?脸色有些不好看呢。”
老鸨勉强一笑:“没有的事,来,进来坐罢!”
她又探头朝外面喊:“小六子,上茶!”
清姿阻止了她:“不用麻烦了,鲁妈妈,这次来,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老鸨哎哟一声:“有事就说嘛,干嘛那么严肃,平常你有哪件事我是没答应你的,说罢说罢!”
清姿斟酌片刻,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我要自赎。”
老鸨菊花般的笑容消失了:“你说什么?”
清姿叹了口气,语调却更为坚定:“我要自赎。”
老鸨再也没了之前的淡定,一蹦三尺高:“不行,我不同意!”
清姿定定地看着她:“鲁妈妈,之前我们说好的,若是我能凑足五千两,便让我赎身的。”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票据,“这是五千两的银票,汇通钱庄开的,如假包换。”
老鸨缓和了语气:“清姿啊,别说妈妈言而无信,妈妈也不知道你从哪个公子哥手里拿到的这五千两,只是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这笔钱对你来说已经是全部了罢,你都拿了出来,往后就算赎了身,又要靠什么生活,还不如多待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