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十四年(6)——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15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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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浩浩荡荡,行进的动静不小,如果马车内发生了什么事,又能够控制声响的话,极有可能不会被人发现。

更重要的是,那辆马车是在太子出宫前夕才模仿天子座驾加以调整,特地赶制出来的,在那之前,并没有专门供太子出宫乘坐的马车形制。

想到这里,汪直就坐不住了,他直接找来自己的亲信,对方是直殿监一个小头目,平日里干的都是分配洒扫的杂活。

“你去司设监一趟,设法找到当日太子出宫所用的车驾,查看有无异常。”他对对方道。

“老祖宗想查看什么?”那人不明所以,“太子车驾许久才用上一回,也不知道下回太子什么时候才出宫,依徒弟看,只怕马车早就被拆卸下来了。”

汪直倒是没想到这茬,闻言便是一愣:“那还能找得到部件么?”

那人赔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些车轮啊车厢什么的肯定已经收入司设监的库房了,老祖宗想查哪个,您给徒弟说说,也好让徒弟心里有个底。”

汪直便道:“你去看看那辆马车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或者什么机关。”

那人傻眼了:“啊?”

汪直道:“兹事体大,不得往外乱说,不然你我都落不到好去,明白吗?”

那人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今天是正月初九,一个很寻常的日子。

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这是唐泛被弹劾的第四天,他正赋闲在家,以汪直对他的了解,此人估计正乐得趁机在家偷懒。

太子的病情依旧缠绵断续,谈不上大坏,也还未完全好起来,太医的说辞依旧含含糊糊,这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由于大明的官员休假制度与前朝不同,官员假期并非从春节直接到元宵后的,中间还得回来当值,所以今天同样也是衙门办公的日子。

由于皇帝已经借病不开常朝多日,一切事务均由内阁决议,此时的阁臣们,应该是在各自的值房内忙着批阅从各地送来的公函。

当然,他们也有可能是在开会,不过刘健和彭华尹直他们总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争执,没了唐泛在场,刘健他们越发落了下风,刘棉花刘次辅照旧两边摇摆不表态。

这看上去与其它日子并无任何区别,也许因为年味还未彻底散去,宫人们脸上的欢喜仍未消退,连衣着仿佛也比往常要鲜亮许多,扎头发的头绳亦是崭新的,四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帮他去司设监打探消息的亲信还未有回报,但不知为何,汪直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于他多年来在宫闱浸氵壬浮沉的直觉。

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是好事,还是坏事?

汪直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蔚蓝无边,云卷云舒,冬天的寒冷逐渐过去,连雁群也开始出现,从头顶划过,留下悠长的雁鸣,萦绕耳边。

虽然不过二十多岁,回宫也才没几年,但他却觉得自己纵横大漠的日子已经像上辈子的事情了。

从小生长在宫廷,他却不习惯宫廷,纵然这里的宫殿巍峨壮丽,看在汪直眼里,总不如外边的风景来得宜人。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自然不会愿意回来。

汪直正沿着长长的宫道往前走,后边跟着两个小黄门。

这是前往仁寿宫的方向,他要去见太后,以便借太后的口找人去见太子。

因为心中那抹细微的不安,他加快了脚步,身后两个小黄门差点跟不上,都累得大汗淋漓。

忽然间,前面拐角处奔出几名宫人的身影,他们脸色苍白地往汪直这边跑过来,脚步急促,眼看着跟汪直等人错身而过,竟对他视而不见。

汪直认得他们,这些人都是昭德宫的宫女和内宦,是负责侍奉万贵妃的。

能够让他们这样惊慌失措,毫无疑问是发生了大事。

他随手抓住一名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宫女问道:“发生了何事?”

宫女仿佛这才注意到汪直,她看上去都快哭出来了:“汪,汪公公……”

“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慌张至此?”汪直比她还要不耐烦。

宫女的同伴早已往前奔出老远,都没有注意到落下一人,她喘着气道:“贵妃,贵妃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汪直心中大惊,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

宫女结结巴巴:“先前,先前陛下临幸了昭德宫中的一名宫女,娘娘发现之后大怒,将那宫女招过来训斥,那宫女出言顶撞,娘娘大怒,亲手殴打她,结果,结果自己忽然就昏倒了……”

这的确像是万贵妃会干的事情。

汪直待在她身边数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万贵妃是个怎样的人。

她的暴虐性情,有一半是天生的,还有另一半,是被皇帝宠出来的。

万贵妃如今虽然不再禁止后宫女子生下龙嗣,但如果、被她发现,对方免不了还是要受一顿辱骂斥责,更何况那宫女还当面顶嘴,以万贵妃那样一个性格,如何能不勃然大怒?

若是万贵妃因此气急攻心而昏倒,也就不难理解了。

先前她的身体其实也不怎么好,偶尔会犯心疾,有时还会头晕,不过平日里不需要像皇帝那样卧床不起,所以看起来好一些罢了。

如果唐泛在这里,肯定会关心一下那个触怒了贵妃的宫女的命运,但汪直对这种事情实在见得太多了,以至于听过之后完全都不会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贵妃到底有没有大碍?

想及此,他松开那个宫女,任由她满脸泪痕地跑去追自己的同伴——她当然不是在为万贵妃担心,而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

汪直停住脚步,并未继续往前走,他让跟在身边的小黄门直接去昭德宫打探消息,自己则熟门熟路地拐进旁边一间堆放杂物的宫室里。

“你不好奇我为何带你到这里来?”汪直问跟在身边的另一个小黄门。

对方叫文胜,入宫多年,比汪直略小几岁,沉默寡言,先前是在直殿监负责洒扫的杂役内官,后来被汪直调到身边。

文胜沉默片刻:“汪公做事总是有理由的。”

他的沉默寡言,实际上就是拙于言语,不过在宫中生存最忌多嘴多舌,汪直看中的,正是他这份寡言和忠心。

汪直白了他一眼,正想教训什么,那头被他派去昭德宫打探消息的小黄门文远已经回来了。

来回一趟,对方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快要与方才那几名宫人媲美了。

看见他的表情,汪直心下一沉,立时就将要教训文胜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何?”

“贵妃,贵妃……”对方的舌头甚至有些打结,好半天的捋顺过来。“贵妃薨了!”

文胜脸色大变,他不由看了汪直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文胜立时佩服不已。

因为汪直不仅面色不变,甚至连声音都很沉稳:“你确定吗?”

其实在方才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汪直心中已经有所预料和准备,所以倒不至于太过吃惊。

文远忙道:“应该无误!现在昭德宫里哭声一片,小的不敢近前,怕招眼,只能偷偷找几个人打听消息,都说没有气息了。”

汪直:“太医过去了没有?”

文远:“还没呢,不过都这么久了……”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太医赶过去,估计也抢救不回来了。

汪直听罢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文远文胜对视一眼,都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对汪直而言,万贵妃于他有知遇提拔之恩,对方突如其来的死讯,他震惊之余,要是一点伤感都没有,那是假的。

但伤感转瞬即逝,汪直所要面对的,却是更多更严峻的问题。

在后宫,一个嫔妃的死很寻常,假如她不是皇后的话,更加掀不起什么波澜。

但万贵妃虽然不是皇后,地位却更胜皇后,她并没有直接插手朝政,但万党的影响力却处处都在。

万党虽然权倾朝野,但他们并不具备造反的能力和条件,有明以来,就没有发生过大臣造反的事情。

他们跋扈来自天子的纵容。

而天子之所以纵容他们,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看在万贵妃的面子上。

当今天子虽然纵容他们,然而说到底,万党的倚仗不过是源自万贵妃。

没了万贵妃,他们嚣张的本钱都将不复存在,如同冰雪筑城的宫殿,日出即化。

可以想象,伴随着万贵妃的死,许多以前被万党欺压而敢怒不敢言的人都会趁机冒出来,有冤抱冤,有仇报仇,树倒猢狲散,照这个趋势,万党很快也会土崩瓦解。

但万党的人又不是蠢货,谁愿意将已经抓在手里的权力拱手相让,谁又愿意坐以待毙?

他们势必会反击,甚至先下手为强。

万贵妃的死讯一旦传出去,必将引发内外不安,各方人马蠢蠢欲动。

这个天,要变了。

汪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刻也未曾停留,当即就往昭德宫相反的方向走去。

“汪公,咱们现在要去哪儿?”文远问道。

“东宫!”汪直头也不回。

先前唐泛被弹劾后,汪直觉得再去东宫容易打草惊蛇,但他现在却改变主意了。

万贵妃一死,万党那边肯定手忙脚乱,如果太子有异常,这个时候就是揭发真相的最好时机!

东宫那边甚至还不知道万贵妃薨逝的消息,太子生病不起,已经连着几日没有请师傅过来讲学了。

因着主上的病情,小宫人们连说笑也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病中的太子。

汪直风风火火的到来,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太子身边的崔永听说消息,赶忙迎了出来:“汪公公安好,您这是……?”

汪直没空与他寒暄,当即就问:“太子殿下呢?”

许是他过于气势汹汹,崔永也没敢瞒着:“殿下在里面歇息,我先进去给您……”

他话还没说完,汪直已经推开他,直接闯了进去。

崔永大惊失色,便见汪直径自大步走到太子榻前,冲着正半躺在床上看书的太子道:“殿下,失礼了!”

便在太子吃惊的神色下抓过他的左手手腕,低头端详。

借着殿外照进来的明亮光线,汪直得以清晰地看到太子左手手掌上的皮肤纹理,包括他小指头上那道极淡的,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旧伤痕迹。

伤痕是在的!

汪直说不上是该松口气,还是恼怒唐泛的不靠谱。

此时崔永已经抢了上来,他一把推开汪直,以保护的姿态死死护住太子:“汪直,你好大胆子!”

汪直自然没有让他给推着,在崔永上手的时候,他自己就主动避开了。

“请殿下恕我唐突之罪。”汪直拱手道,没等太子发问,就将唐泛拜托他查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子听罢倒没有生气,只是好笑:“难道唐阁老怀疑我被人掉包了?”

崔永的神色也松弛下来:“汪公公这次开的玩笑也太大了,我成日跟在殿下左右,殿下是不是真的,难道我还察觉不出来?”

汪直摇摇头,神色凝重:“我倒宁愿是在开玩笑,但唐泛素来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会这么说,想必是有所凭证的,若当真出了这种事,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我才会冒着万死难赎之罪前来寻找真相。”

话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对方,似乎不放弃寻找破绽的念头。

太子面色坦然,并未因为汪直的话而露出丝毫惊慌,反而主动道:“既然如此,汪公公不妨考考我。你我二人认识也有数年了,彼此有些话只有对方才知道,若是假冒的,断然不可能一一知悉。”

汪直一听也有道理,便问:“当日怀恩向殿下举荐臣的时候,说了一番话,殿下可还记得?”

太子想了想,道:“无法一一记得,但怀恩大意是说你武功高强,又与万贵妃那边的人有故,我如若不小心得罪了万贵妃,便可以请汪公公从中代为转圜。”

汪直不置可否,又问:“当时怀恩还曾用一句话评价了唐泛的为人,殿下可还记得?”

这回太子倒无需思考,张口便道:“虽为文臣,却有忠肝义胆,两肩正气,可担治世良谋!”

这下汪直再无怀疑了。

因为当日怀恩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太子与他在场,就算有人假冒太子,扮得惟妙惟肖,也断不可能连这些话都一一学去。

汪直松了口气:“多谢殿下释疑,是臣鲁莽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道:“你与唐阁老都是为了我才会费尽心思的,我心中感激尚且不及,如何会怪罪?只是我今日缠绵病榻,刚刚才听崔永说唐阁老被逐回家的事情,可有此事?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去向父皇求情可好?”

汪直道:“只怕陛下现在没空见您了。”

太子一愣:“为何?”

汪直缓缓道:“因为就在刚刚,万贵妃薨了。”

太子与崔永俱都啊地一声,惊呆了。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东宫这边也有人过来禀报万贵妃薨逝的消息。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别说太子,即便万党,估计也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在大家得设想里,假如说有人会因病早逝,那那个人一定是总在生病的皇帝,而不会是看起来更加健康一些的万贵妃。

万贵妃之所以费尽心思要废太子,为的也是在皇帝百年之后,自己能够当上太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结果皇帝还好端端地活着,太子也还好端端地活着,总想把一切都揽到手的那个人反而先走一步。

世事之无常荒谬,莫过于此。

这种时候,宫中必然是多事之秋,汪直没有空去关心太子的反应,在确认太子并非假冒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东宫,回到尚宝监。

奉了他的命令前去司设监打探消息的小黄门也回来了,他告诉了汪直一个很重要的讯息:那辆被太子乘坐前往崇真万寿宫的车驾的确是有问题的。

问题就在于车驾下面被多造了一个四五尺见方的底槽,足够容纳下一个人蜷缩在里面。

原本以为唐泛在没事找事的汪直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头大石,就又被这个消息吊起一颗心。

******

小剧场:

汪直:哈哈哈哈哈!等了这么多章,终于等来老子的专场了!看我如何大杀四方霸气侧漏左拥右抱最后走上人生的巅峰!

隋州:太监怎么左拥右抱?

汪直(眯眼):你在嘲笑我?

隋州(面无表情):没有,我只是在提醒你。

汪直:我左边抱着唐毛毛,右边抱着唐毛毛。

隋州:先问过我的绣春刀。

汪直:呵呵怕你吗,今天不把你打趴下,我就不姓汪!(撸袖子)

隋州:那要姓什么?喵?吼?呱?咩?叽?

汪直:娘的,作者你是怎么把这种人写出来的!

第148章

假如那个凹槽是用来装人的,那么毫无疑问,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崇真万寿宫的时候,太子的车驾反而偷偷做了手脚。

居心叵测者完全可以藏在里面,然后伺机在半路上对太子不利。

行刺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但那样一来,太子死在车驾内,那个人也跑不了,从他身上很容易牵连出别人,到时候主谋也跑不了。

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跟太子调换身份。

但汪直也已经亲自跟太子当面对质过了,东宫那位是货真价实的,而非由谁假冒的。

事实上,太子毫发无伤,除了淋了雨感染风寒之外,并没有遇到其它的危险。

但下雨那是老天爷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从崇真万寿宫回来之后,别说太子,许多大臣也都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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