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冰 下——谦少
谦少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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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块巨大的吸铁石而已。

那些奢侈的享受,有着漂亮面孔和身段的人,那些穷尽我的想象力也无法想到的诱惑,会像飞蛾扑火一样朝他扑过去,他终究是属于那个世界的,我不过是一个平凡人而已。他今天愿意为了我放弃那些,明天呢?十年之后呢?二十年呢?我又拿什么来补偿他做出的这些牺牲呢?

李祝融为我爸放弃这些,是因为爱情。而爱情有时候并不足够打败一切,看看郑野狐和林尉就知道。

何况我们之间,还没有爱情。

******

最近连着几个下雨天。对面冷饮店总算生意少了一点,郑敖有点时间就够来逗牛牛和睿睿玩,牛牛比较老实,看郑敖长得漂亮,呆呆地看着他。但是睿睿自从上次计划失败之后对郑敖就很不友善,还好有个牛牛,虽然有点呆,但也算是充当了睿睿和郑敖之间的纽带。

既然连小欣都能够看出睿睿和郑敖的相像的话,我觉得我大概没什么资格去阻挠郑敖和睿睿的交流,所以一般这种情况我都不太管他们。

这天下午雨停了一会,我在里面给睿睿洗衣服,睿睿和牛牛坐在店前面玩,郑敖大概跟他们在说话,过了一会儿,郑敖到店里喊了一句:“我带他们去买东西吃。”

看来是预支工资的日子到了。

我追出来的时候,郑敖已经牵着两个小孩子走了,路上只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想郑敖的身手带两个孩子也没问题,就继续进去洗衣服了。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满手都是洗衣粉的泡沫,找干衣服擦了两下,接起电话。

是睿睿的声音,还带着哭音。

“爸爸,你快来,”他紧张到这程度还记得报地址:“我在自动取款机对面,郑敖被几个流氓一样的坏人抓走了!”背景里似乎是牛牛在大哭“柠檬西施被人抓走了……”

我脑中“轰”地一声,但我知道这时候谁都能慌,唯独我不能。

“你们先别动。”我努力冷静下来:“别哭,保持安静,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爸爸过来再说,冷静,睿睿,照顾好牛牛,听到没有,他比你小。”

睿睿带着哭音答应了。

我挂下电话就打给了李貅。

那边大概情况也不妙,李貅语气燥得很:“干嘛!”

“你在我们这边有没有可以动用的人,郑敖被人抓走了,睿睿现在也在外面。”我心急如焚,习惯性地用手指掐着手掌:“顺便给我郑偃的电话。”

“哇,我还没出手呢,就有人搞他了!”李貅幸灾乐祸得很:“别动啊,小爷在你家附近搞了个驻地的,十分钟就到,你和睿睿身上都有定位装置。”

“我要去找睿睿。还有郑偃的电话,快给我。”我急得站都站不住。

“急什么嘛,”李貅一听到郑敖出事,开心得很:“你也是越活越天真,郑敖那只狐狸,小爷死了他都不会死,你不要被骗了才是真的。”

“你根本不清楚情况!”我没心思再和他歪缠,匆匆挂了电话。手机一响,郑偃的电话发到了。

我一边朝睿睿躲藏的地方跑了过去,一边打郑偃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许朗?”郑偃显然是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出了什么事?”

“你现在在哪?”我问他。

“在市中心。”他反应倒是飞快:“是先生出了事吗?”

我实在没法相信郑敖身边是没有人跟的,但他语气里的焦急一点也不像装的。

“睿睿说郑敖被人抓走了,在我家附近的自动取款机门口,是建行的。”我问他:“李貅的人离这边近一点,郑敖身上有什么定位装置吗?”

那边沉默了一下,郑偃似乎在低声吩咐周围的人。

然后他说:“大概一周前,先生找到你的时候,就让我们全部回北京,我不放心才在这等的。现在我过去和你会和,你可以在路上跟我把情况说一下。对方是哪里的人,有头绪吗?”

“我不清楚,睿睿说是流氓一样的坏人。”我慌得六神无主:“郑敖在这边有仇家吗?”

“那些人有枪吗?”郑偃问道。

“我不清楚。”我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看见了睿睿所说的自动取款机,连忙跑了过去:“睿睿,牛牛!”

“我们在这里……”从绿化带里探出两个头来,穿着一样的外套,睿睿的头发被枝叶上的雨水沾得湿漉漉的,牛牛脸上的眼泪还没干,两个人都爬了出来,扑到了我怀里。

毕竟是小孩子,都吓坏了,在我怀里发着抖。牛牛脸上还被树枝刮了一道口子,结结巴巴地跟我说话,睿睿冷静些,告诉我:“他们没有挡住脸,我可以把他们画出来,我还记得车牌号码,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我们很快就能把郑敖找回来的。”

我摸摸他的头,用我的外套裹着他们,小声安慰着他们,跟睿睿询问着当时那些人的特征,把车牌号码都告诉了郑偃,听睿睿的说法,那些人似乎只是些当地的流氓地痞之类,不可能有枪,郑敖是怕伤到小孩,才让睿睿他们先跑,他也没和那些人打起来,怕他们转而去抓睿睿威胁他,而是跟他们走了。

睿睿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执着于把郑敖找回来。

警车是在李貅的人之后来的。

李貅大概也对这事不太重视,来的人都不是穿军装的,开了一辆陆虎,五个人,里面还有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都穿得很随意,笑嘻嘻的。

领头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迷彩裤,自称叫李戡,我说让他叫我许朗,他也叫了,几个人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听李戡问睿睿来龙去脉。

警车里只坐了两个警察,一个年长,一个年轻,要带我们去警局作笔录。

我看了一下李戡他们,问道:“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沿途追查那辆车吗?我们应该去调监控吧?”

在李家呆久了,我也知道这些事了,李貅一度想要和夏知非一样从军,经常张口是枪闭口是任务,郑敖还嘲笑过他,说现在是文明社会,枪杆子不如笔杆子,李家迟早败在这个暴力狂手上。

那个老警察笑了起来。

“成年人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你这才几个小时啊?年轻人,做笔录都是多余的。”

“但他是被几个流氓抓走的,而且他是和人结过仇的,”我试图回想小欣跟我提过的那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叫唐景华。”

这次换年轻的那个笑了。

“你笑什么?”我的脸沉了下来。

“唐老板我们还不知道吗,大名鼎鼎的……”那年轻的大概没上过几天班,看见老警察在递眼色了还在说:“你这怕是感情纠葛吧?”

李戡拖住了我。

“干什么?打警察啊?”老警察的脸沉了下来,亮出手铐来:“信不信我们先带你去喝喝茶。”

李戡一手拦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证件。那个警察见了,这才神色严肃一点,手铐也收了起来。

“那个叫唐景华的什么来路,现在在哪,都给我交代清楚。”李戡说话干脆利落得很,指着那个年轻的警察:“你说。”

年轻的警察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踊跃得很。

“这个唐景华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十年前就发了家了。平时没犯什么事,就是有一个爱好……”

“什么爱好?”李戡问。

“玩男人啊,”年轻警察笑起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嘲弄的意思:“上次还有个人闹到警察局来,你们这拨人也是有意思,被占了便宜才要死要活的,早干嘛去了?人家请你吃请你喝,难道是白吃的午餐。不过也不怪你们,谁想得到呢,这年头男人也不安全,上次那个不是要砍他吗?赔了钱还不是回老家娶媳妇了。”

他说得风趣,李戡也笑了起来。

大概是看李戡笑了,那警察也放松多了:“早说是自己人嘛,走,带你们找唐老板去,你们部队里的人也会被骗,真稀奇。”

但我没有动。

牛牛和睿睿一人抱着我一边腿,牛牛还好,眼睛里还噙着眼泪,什么都没听明白,呆呆地仰头看着我。睿睿却聪明,大概听懂了不少,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咬着牙低着头。

他知道这些人说的事,大概就是他爸爸被人带走的原因。

事实上,如果被带走的不是郑敖,而是某个普通的青年,也许真的就如他所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拿了赔偿的钱回老家娶媳妇。

李戡见我没有要跟着走的意思,询问地问:“许朗?”

“叫我许先生。”我冷冷地告诉他:“你们可以回去了。听说你们军队里的人纪律很严明,如果李貅问起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把刚刚的对话都告诉他,包括你笑得有多开心。”

李戡一副满头雾水的表情:“许……许先生?”

“忘了告诉你,”我告诉他:“你的上司,李貅,就是北京的那一个。他也是个同性恋,也是你们觉得好笑的那种玩男人的人。”

睿睿抓紧了我的裤脚,终于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这群人。

“还有你。”我指着那个年轻警察:“我曾经是一名法律工作者,也曾经希望能致力于让男人也成为被法律承认的性侵案受害者。而你,是一名警察,是法律的执行者,听说你们警察就职要宣誓,大概誓言你已经忘了。你身为警察,要保障的是每一位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公民里不只有男人和女人,还有被你区别出来对待出的这种喜欢男人的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女人。他们这些人也有资格不跟不喜欢的人上床,他们被占了便宜,也有资格拿起法律的武器扞卫自己,而不是活该拿了钱回老家结婚。我这辈子都不赞同以牙还牙,但我现在很想让你体会一下,被男人玩了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说完这些,我不等他们回应,抱起了睿睿。

“我们回去吧,”我跟他轻声说:“我先送你们回去,然后去找郑敖。”

睿睿抱紧了我的手臂,没有再说什么。

“等等。”后面有人追了过来,是那个年轻的女人。

我转过头看着她。

“我叫林盈,”她看着我的眼睛:“我想帮你找那个人,我也是军队的。”

见我疑惑地看着她,她轻声补充道:“我哥哥也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同性恋。”

我松开了牛牛的手,牛牛呆呆地看着她,把手伸给了她。

“你哥哥……还好吗?”我想不到可以说的话。

“离家出走很多年了。”她说:“那时候我还小,我爸爸是军人,接受不了。”

我“哦”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响了,是郑偃。

“找到先生了。”

******

我赶到那个工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了。

据说郑偃是从唐景华的妹妹那里问出的地址,想必也用了恐吓的手段,要放在平常,我也许觉得这样不好。但现在只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她算是无妄之灾的话,那我和睿睿承担的这些担心、这些侮辱和偏见又算是什么呢?我爸常说与人为善,但善良不是铠甲,力量才是。哪怕是法律女神呢,也是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剑的,唯有利剑,才足以维护正义。

郑偃比我远,又顺路去学校抓了唐景华的妹妹,来得比我还慢,为防万一,我带上了于盈,他们虽然穿的是便装,却是执行任务的架势,身上有枪械。

那个工地尚且在建,只有一间仓库够藏人,我们停下车就朝那里跑了过去,于盈直接把枪拔了出来,刚下过雨,工地上都是泥水,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仓库走。

“郑敖!郑敖!”我大声叫他名字:“你在这里吗!”

于盈拦住了我,一脚踹开了仓库的门。

昏暗的仓库里,七零八落地倒着不少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到处都是灰尘,我有点反胃。

郑敖就站在仓库中间,看见我们来了,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红的。

我朝他跑了过去。

地上都是人,睿睿形容中的光头,染着黄头发的小痞子,还有他们手上的铁棍,穿着黑色背心的高个子,还有那个大概是唐景华的男人,大概三十六七,西装革履,眼镜镜片碎了,扎进眼睛里。仰面躺在地上,手脚大概是折断了,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着,他的位置很靠近门口,大概是想跑,可惜别的人没能挡住郑敖。

我不敢再看下去,跑过去,扶住了郑敖。

他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白色的工作服,那个滑稽的帽子掉在血泊里,他身上都是血,裤腿上还沾着别人带血的呕吐物,我学过凶杀案的鉴证,知道胃部遭受重击会胃出血并呕吐。

“对不起,小朗。”他轻声跟我道歉:“我没有想打人。”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扶住了他,他的脸上也有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去的,他的手背破了皮,指节都是带着血的,他却丝毫不觉得痛。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紧张,他还朝我笑了一笑,他的笑很淡,然后他就这样滑了下去,倒在了地上。

我看见了他背上的刀伤。

“别动他,”于盈把枪插入枪套里,伸手探了探郑敖的呼吸:“去车上把医药箱拿来,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看着她干脆利落地撕开衣服给郑敖捆扎止血,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的手上满是血,不知道是郑敖的还是那些人的,我张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个金属环,带着血,隐约看得出似乎是银色。是郑敖倒下去之前放到我手里的。

是一枚戒指。

第76章:小孩

郑偃比救护车先到,他大概早有防备,直接带了个医疗队。

郑敖的伤不重,刀口狭长,包扎好之后,说卧床休息两天,但最好是俯卧,也拍了片,说是脑部有轻微震荡,也是要休息,不要有剧烈的活动。

我把郑敖接回了家。因为郑敖在医院的时候睿睿整天在他病床旁边跑来跑去,牛牛也是,医院不适合小孩子待。而且睿睿的聪明在这时候成了一件坏事——他是自己带着牛牛过来的,这就意味着,就算我把他送回家,他还是能过来。

郑敖醒来之前,郑偃就先走了。

“要是先生知道我一直留在这里,要生气的。”他这样说:“我还是回北京去吧。”

******

小欣很好奇事态后来的发展,我怕她听到什么会忍不住出去和人“分享”,就让她在书店帮我看店。倒是那些军队的人还有警察局的人后来都陆续上门道歉,大概是李貅的授意。我没有见他们,因为他们道歉的重点不在于我为什么翻脸,而在于我是李貅要照看的人。

以后如果遇见唐景华这样的人造成的受害者,他们还是一样的态度,我知道。那是他们的价值观。

而这就是我学法的原因。唯有法律,不管他们的偏见、嘲笑,不管是油滑的老警察还是轻佻的新警察,不管他们是严肃,还是窃笑,还是当做笑料回去当做酒桌上的谈资说给家人朋友听,只要在法庭上做出判决,就必须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世间的正义并不依赖于警察的思想觉悟,而是依赖于法律的公正。

唐景华死了,仓库里当时包括他在内十三个人,六死七伤,郑敖下手很重,我说过的,他是学过功夫的人。李貅的人负责了这件事的善后,有点将功折罪的意思。可惜我并不觉得这算什么事,郑敖是正当防卫,他们只是免去了那些取证的麻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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