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于歧途——洛临尘
洛临尘  发于:2015年0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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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外的紫竹轩不错,去那儿?”

“嗯。”

两人走了不久,从竹林小道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男子。男子看着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相貌很俊朗,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倒是藏了点失落,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出竹林没走两步,迎面就跑来了个男生。男生长得高高大大的,一路跑过来气都不喘一下,隔着老远就在扯着嗓子喊,“丁哥,我就知道来这儿找你准没错,又来等人啊?”

丁然这才从思绪中拔了出来,仿佛没听见他话似的没回答,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

秦哲捋了把头发,笑道,“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苗圃那里把花都送过来了。”

秦哲是店里招的兼职,就是本校的学生,有空的时候就来给丁然帮帮忙。

前几天丁然在苗圃订了一批花,现在秦哲过来就是叫丁然回去把这进货单的字给签了,好让苗圃的送货的人回去交差。

丁然这花店还没开几天,位置正好在后街那一排店铺的正中间,两间门面,装潢的不错,楼上也被盘下来了,加修了一个阳台,绿萝垂满了整个阳台的白色围栏,特别扎眼,一进后街准得瞧见。

搬搬摆摆一个多钟头才将这些个盆栽弄得各就各位,秦哲忙完就赶回去上课了,丁然拿出扫帚将屋子清理了下,然后就坐在店门口看书。

再下课的时候对面的人行道上就蜂拥而出了一堆人,丁然放下书,眼睛盯着人群,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还没找到什么,店里就挤进了三个女生,挑挑选选选了几盆仙人球,过来问多少钱。

丁然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柜台,女生们也跟着看过去,看到柜台上有个盒子,盒子上贴了“收钱盒”三个大字。愣了下其中一个女生才问道,“直接把钱放进那盒子里?”

丁然见她们理会了这意思,干脆就低下头继续看书,隔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他才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面面相觑的几个女生平静地嗯了一声。

女生们尴尬地将钱放了进去,相互做了个龇牙的表情,一齐往外走。

“站住。”

丁然忽然站了起来,将书放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绕过石化了的三个女生,从盒子里拿出十几块钱放进了其中一个女生手里,“新店开张,半价。”

说完就不顾女生们的讶异,继续又绕了回去,拿起书,板着张脸看了起来。

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其中一个女生忍不住乐了,“帅哥,谢啦,你可真有意思。”

等女生们走后,丁然才把眼睛从书里拔起来,轻轻笑了笑,合上书,连店门都没关,直接出去散步了。

和宁凝吃过饭,齐月直接回了下榻的酒店。酒店是当年叶樊施洛请客的那间酒店,房间亦是当年的那间。这些年过去了,房间倒没多大变化,只是墙面似乎被刷过一遍,白了不少。

隔那么久了,齐月还是能清晰地想起来崖宿当时的表情,恶狠狠地,带着绝望,藏着不甘。

齐月胸口闷得疼,干脆进洗手间擦了把脸,出来后给叶樊打了个电话,跟他说自己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又随便聊了会儿这才挂了电话。

齐月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擦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进图库里翻出了一张八年前的照片。

齐月想要不是没有这张照片,他会不会忘记崖宿的样子。他苦笑了下,忽然觉得不会。

房间里闷得喘不过气来,齐月躺在床上不知怎的迷迷瞪瞪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特别沉,醒来时都是两个多时辰后了。

齐月洗了把脸就出了酒店。

后街还是那副老样子,倒是上坡那儿的烧烤一条街被拆了,空荡荡的看着有些难受。齐月已经很久没有给自己好好放过假了,如果不是这次聚会,他可能还得让自己忙碌下去。

“……齐哥?”

听到这个声音时,齐月觉得自己幻听了,可是还是没忍住回了头。

看到熟悉的面孔的那瞬间,齐月觉得自己心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发麻。看着崖宿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心还能跳得那么快速,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嘴笨到了这种地步,在职场上练就的巧舌如簧没发挥出半点作用,此时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丁然握紧手心,力气大得指节都泛了白,他不敢相信他又见到了齐月,这些天回了L大却一直没有去找他,因为他不敢,当年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齐月一定永远不会原谅他。他只敢抱着微小的希望等,等齐月哪天回到母校,说不定他就可以看见他。

随着距离一点一点地拉进,丁然的眼神忽然就黯了下来。

这个人不是齐月,尽管两人很像,可他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是,绕是如此,丁然还是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去确认一下。

齐月看着丁然,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他有点儿恍惚,时间过去了八年,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一点儿变化,齐月忽然觉得这八年只是他做了一场虚梦。

“抱歉,认错人了。”

丁然垂下眼,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齐月愣了下,有点傻眼,手却在脑袋做出反应之前一把抓住了正要往回走的丁然,丁然皱了皱眉,回头冷漠地看着齐月。

“放手。”

齐月喉头滚了滚,脑袋里隐隐生出点不安来,“你没认错人,我……我是齐月。”

听到齐月这两个字时,丁然反射般忽然抬起头来,视线在齐月脸上停了会儿,又漠然地离开:“你不是。”

齐月心里有点慌,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丁然不记得他了,好像又不仅仅是不记得那么简单。

丁然将齐月的手推开,沉默着往回走。齐月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起来,快速冲了上去拦住丁然,“我是齐月!”

“我已经说过了你不是!”

丁然说得很用力,语气已经不悦了。

齐月喉头堵的慌,双手按住丁然肩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逼迫他去给一个解释。

丁然平静地抬起眼,盯着齐月看了会儿,低声说道,“你的眼神不对,齐哥不会对我露出你这样的眼神。”

齐哥怎么会对他露出那样着急又灼热的眼神呢?齐哥的眼神应该藏满对他的厌恶,应该是嫌弃的,愤怒的。

所以面前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他的齐哥。

齐月觉得心脏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丁然不是不记得齐月了,只是再无法认出他就是齐月。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前他不记得丁然,如今丁然不认识他。

丁然沉默着往前走,齐月跟在后面。齐月几次想叫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叫出口。他犹豫现在是该叫他崖宿还是叫他丁然,也有点儿犹豫看到丁然的眼神。

也许是习惯了丁然透过来的眷恋的目光,如今一下子变得陌生,齐月不适应了,并且觉得有些难受,像有根小细针在心脏慢慢地扎着。

走到下榻的酒店时,齐月看见丁然走进了隔壁的一间花店里。这间花店的名字有点古怪,就叫花店。齐月跟过去,站在花店门口往里看,张望了一圈都没找到丁然的身影,只有几个大学生在那里挑挑选选盆栽,还有一个男生笑嘻嘻地在推荐。

秦哲抬起眼,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门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男人,男人穿着直挺挺的西装,身量高大,看上去不像学生。秦哲疑惑了下,这才随口就喊道,“大哥,您要不要进来买点花?”

齐月迈步走了进去,里面买花的学生正好结完帐出来,花店里一时间就只剩下了齐月和秦哲两个人了。

“您要买什么花?花都是今天才过来的,挺新鲜的。”

齐月摆了摆手,“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行啊,您问。”

“刚刚不是进去个人吗?他去了哪儿?”

秦哲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我们店长吧,丁哥在楼上,要不然您等等,我去叫他。”

“……丁哥?”

齐月顿了下,看了楼梯一眼,沉默了会儿才摇了摇头,沉声道,“不用了。”

“哦,”秦哲耸了耸肩,“行,那您要不要再看看花?”

齐月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下次吧。”

齐月转身回了酒店房间,拉开了窗帘。他住在五楼,窗户正对着街道,往右下方望正好可以看见花店二楼的阳台,阳台上建了个青色的石桌,石桌旁四个方位各摆了个小圆墩儿。

石桌旁面对面地坐了两个男人,丁然背对着齐月,正对着齐月的那个男人齐月不认识,不过能猜出和沉香应该有关系,也是一副古装打扮,不同于沉香的,男人的头发用木簪束起来了,白色锦衣叫人看着也舒服得多。

两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从齐月的方向也看不见丁然的表情。正对着的男人倒是一直在笑,神情很温柔。齐月瞧着有股子心烦气闷,正准备拉上帘子进房间时,男人忽然抬起头冲他笑了下,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样子。

齐月有点尴尬,这偷窥被发现了不说,感觉自己的那点心思都被别人瞧着一干二净。不过好歹齐月在社会上也摸爬打滚了七八年,平静地也回应了一个笑容,冲他做了个进屋的手势就拉上了帘子。

刚走到床边手机铃声就响了,齐母的来电,齐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按下了接听键。

齐母说了没两句话题又扯到媳妇这回事上了,齐月年纪也确实老大不小了,齐母眼瞧着附近和齐月同龄的人连孩子都出生会打酱油了,这心也急了,隔三差五地就来催催,最近更是跟得紧,恨不得把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部请过来和齐月对个眼儿。

齐母这回介绍的她大学同学的女儿,这姑娘人长的秀气,性格更是没话说,年纪比齐月小两岁,齐母对她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这不,立马就给齐月打电话过来了,叮嘱他赶紧找个时间回来一趟见个面。

齐月哭笑不得,他对相亲真提不起劲,现在更是没有结婚的心思,原想敷衍几句这事就过去了,哪知道齐母这回铁了心了,不依不饶的,只差没亲自过来把齐月揪回去。

齐月使出百般力气推脱最后还是没能敌过齐母,只得答应同学聚会后立马就回去见一面,齐母这才高兴地挂了电话。

刚放下手机,齐月一抬眼就见屋子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进来了个人,正是刚刚坐在丁然对面的男人。

男人径直走到在桌子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笑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仙狐族的大长老商枝,刚刚见过一面,此番过来是想来找你说一件事。”

齐月在商枝对面坐下,点了点头,“长老请说。”

“今日你也见过二公子,对他如今的状况想必也已有些了解,二公子一个月前才醒过来,便不顾阻挠来了这里,原因自不必多说,仙狐一族恪守一心一意,是我族的荣耀,有时候也是我族的不幸。”

商枝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目光里露出几丝厉色,语气更是认真严谨,“狐王之前为给二公子保住魂魄,施下了定魂水。如今二公子仍有一魄未回,只要趁魂魄完全归位时再施用一次忘尘水,二公子之前的记忆自会完全消除。我不会强人所难逼迫你和二公子在一起,所以想请你下个决定,你要是确保从今往后都不会对二公子产生情意,就请如今不要再出现在二公子面前,以免二公子这段时间魂魄波动,到时忘尘水失去效用。”

“我……”

齐月忽然下不了决定,他心里没由来地有些慌,掩饰性地喝了杯水。

商枝暗中观察齐月的反应,见他如此便接着说道,“你不必为当年之事介怀,即便不是因为你,二公子也逃不过这个劫。一切都自有天意注定,二公子提前十四年化为人形,也正是如此才在十四年后死里逃生。我族五百岁化形历天雷,八年前正是由于及时降下天雷使得二公子在魂魄被侵占后重新回到本体,逃过了灰飞烟灭。但仍有一魂一魄没有归位,这八年的沉睡已使一魂合体,近日一魄也将归位,此后二公子将与往常无异。这是忘尘水对我族起效用的唯一机会,所以请你做好决定。这忘尘水喝下去了,前尘往事就彻底断了。”

“我想想……”

齐月喉头滚了滚,眼神有些乱。

商枝见试探的意思也达到了,索性在上面又添了一把火,“二公子此时回来,仍用了丁然这个名字,目的是怕你认不出他。在这里傻等,也是在顾忌当年之事你对他仍有余恨,不想再强制性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烦恼。如此可见,二公子仍对你情深义重。和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对二公子产生怜悯之心,是想提醒你,我族不需要感动换来的爱情。我言毕于此,告辞。”

齐月将商枝送至门口,又返回桌子旁坐下。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自然听出了商枝的话里之意。虽说是天意,可要没有他齐月这个引子,丁然哪需要遭此折腾?当年的事不需要多讲,齐月也能想象出是如何的惊心动魄。而丁然对他的意思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商枝的话更是让齐月心疼得厉害。他对丁然有没有那个意思,他不清楚,也不敢想清楚,在此之前丁然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他怕认真想了得出了肯定的答案不知该如何自处。他习惯于每晚梦见同一个人,回顾以往的故事。要是哪天梦中断了,他会觉得难受,当然,也会常常想见丁然,然后整夜失眠。齐月不敢肯定这到底是不是爱情,失去了才想要去珍惜,齐月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如今丁然回来了,看见他的那一刹那,齐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都是抖的。那种欣喜若狂没有任何字眼能够描绘得出,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活了。

后两天,齐月去见过丁然两次,丁然依旧认不出齐月,眼神却都能由最初的欣喜转瞬变得失望。齐月觉得有根针在自己心脏上扎着,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狠狠地抱住丁然,让他相信自己就是齐月。可是相信了又能怎样?除了伤害,他能给丁然什么?

第三天时叶樊和施洛也来了L大,三人吃了顿饭,叙了会儿旧。齐月将丁然的事前前后后都给两人说了遍,施洛这才知道当年丁然所谓的面壁思过一百年不过是一个不忍自己担心的谎言。

有些人,你看着十恶不赦,可暗地里却比谁都善良。

施洛沉默了会儿也将自己知道的讲给了齐月听。

齐月怎么也想不到当年让自己怒火中烧的诀别,原来是丁然演的一场戏。齐月忽然想起来,丁然当时笑着和他说过一次,请他看一场戏。

齐月眼中涩得发疼,胸口闷痛,什么也说不出来。

当天三人一同去了花店,意外的是,丁然能认出叶樊和施洛。齐月沉默着出去抽了一包烟,直到傍晚才回花店。

齐月想,他这辈子若说欠了谁,那这个人必然是丁然,只能是丁然。

同学聚会后,齐月回了家,去了小学,去了中学,去了梦里出现过的每一处地方。再回到家时,齐月向齐母推脱了这次的相亲。

齐母气得差点儿拿扫帚在齐月身上招呼,齐月难得的像小时候一样地抱住她,轻笑着说,“妈,天天替我瞎操心您不累啊?”

齐母眼眶顿时湿了,偏过头没好气地说,“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才懒得管你!”

齐月笑着应是,忽然又认真起来,“妈,对不起。”

“儿子……”

齐月摇摇头,示意齐母让自己说下去,齐母愣怔地看着儿子严肃的样子,心里有些打鼓。

齐月说,“妈,以后不用替我操心了,你儿子心里有人了。”

齐母半天没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齐月,齐月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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