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拉帝将那些仪器从他的身上拿了下来，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他忽然想起菲尔曾经说过的话，“死了只是睡着了而已，因为人们不再理睬他们，所以他们再也没有醒过来。”

“是的，麦伦，你只是太累了，你只是想要休息一下而已。”他握着卡兰特干枯的双手，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以前都是你守望着我，现在终于轮到我来守望你了，麦伦。好好睡吧，我就在你身边，下一次你睁开眼睛一定会看到我。”

“麦伦，我们这一生交往过的人在我们生命中都有着不同的意义。我这一生不断失去，又不断获得，但惟独你，是无可替代的，因为你赋予了我灵魂啊！”

“麦伦，我被制造出来，被赋予了职责、使命甚至仇恨，但那些东西始终没能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我一直在想，我生命的意义何在，我的理想在哪里，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同样抱着对伊斯美尔的仇恨，同样将战斗作为自己的使命，看着你每一次谈论作战方案，或激情昂扬，或悲愤难当，我就像看着一堆跳动的火苗，可以感受到的温度，你的心燃烧着，带着病态的火焰。”

“麦伦，那时候的我是羡慕着你的，因为你有过去，痛苦的，快乐的，而这一切都让你对生命充满了热情与执着。从那一刻开始我才学会了感受世间的一切，爱与恨，理想与挫折。没有爱与恨，我只是孤独行走的动物，漠视着人间的喜怒哀乐，永远将自己当成一个局外人。遇到你的那一刻，我的生命有了灵魂，于是今天我还能感觉到自己活着，于是今天我才能感觉到痛彻心扉……”

“麦伦……”

“麦伦……告诉我现在我该如何结束，又该如何开始……”

苍夜在观察室中望着病房中的凯拉帝，他已经坐在那里两天两夜了，姿势几乎没有变过，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能力。他可以看到凯拉帝脸上或喜或悲的表情，他们似乎能够跨越生死的界限进行交流。

“您要不要去劝一下他。”艾伦医生问道。

苍夜摇了摇头，“就让他自己呆着吧。当他接受了卡兰特已经死了这个事实的时候，自然就会出来的。”如果今天躺在那里的是凯尔，自己恐怕也会这样做吧！“如果有什么异常，就打电话给我。”苍夜交代了一句。

每隔几个小时他都会过来看看，而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默默的关心着他，想他所想，为他创造一切条件，让他自由的生活。

第十八章：再创奇迹

苍夜刚要离开，病房里情况却有了变化。凯拉帝紧张的握住了卡兰特的手，并且凝视着他面部，过了片刻，他将自己的耳朵贴到了卡兰特的心口上，仔细的倾听着。

“他是不是疯了？”艾伦医生不解。

“不，不是的。”苍夜说，“去看看，肯定有新情况。”

正在这时，凯拉帝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大声叫着，“医生，他苏醒了，他醒过来了。”

医生瞠目结舌，但是还是快步来到了病房中，苍夜紧随其后。

“我听到了他的心跳。”凯拉帝说。

医生做过检查却毫无发现，不禁摇了摇头，难堪的望向苍夜。

“是真的，刚才，我真的听到了。”凯拉帝坚持着，并且握紧了卡兰特的手，“如果你不愿意，请让我进行抢救。”

苍夜示意医生，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抢救。他相信凯拉帝不会无理取闹，也不会判断错误。恩雅已经创造过不止一次奇迹，这一次他的细胞也许会再次起死回生。

医生将检测仪连接到了卡兰特身上，凯拉帝也过来帮忙，氧气面罩再次罩上，心电仪也恢复了工作。不是幻觉，心电仪上记录下了卡兰特的心跳，频率非常慢，而且没有规律性。医生表示要做全面的检查。

苍夜示意凯拉帝一起来观察室等待。刚刚迈开步，凯拉帝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摔倒在苍夜身上。扶着凯拉帝来到观察室坐下，又为他叫了一些吃的。凯拉帝却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只是喝了一杯清水，神情焦急的盯着病房里的一举一动。

“放心吧，我们会等来奇迹的。”苍夜用力的握着凯拉帝的肩膀。此刻他的心情却万分复杂，有真诚的喜悦，有淡淡的失落，更有深深的担忧。他想提醒凯拉帝，不要抱太多希望，一个人大脑缺氧两天，造成的损害是无法修复的，即便卡兰特最终醒了过来，他也会像恩雅一样，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真正的卡兰特已经死去，救回来的只是以恩雅的细胞修复的全新的人。但是几天来第一次看到凯拉帝闪闪发光的眼神，他将这些话隐藏在了心中。

这天深夜，卡兰特恢复了呼吸，心率也变得正常起来。一直守在观察室中的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凯拉帝又活过来了！苍夜为他高兴，却又暗自心酸，他恐怕永远失去了拥有凯拉帝的机会，虽然这样的机会不曾期待过。他留下凯拉帝一个人离开了病房，坐在医院的楼顶上，任海风吹拂着长发，自己守着心中的失落，等待黎明的曙光。

关于罗伊的消息这天夜里由菲尔兰迪那边传递过来。他承认了自己私自和卡兰特联系的罪名，被帝国判以死刑。而老卡兰特将军受到牵连，也被剥夺了一切职务，帝国更换了统兵的主帅。

苍夜第二天早晨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凯拉帝。卡兰特的受伤几乎让他忘记了这件事。此刻听完消息，他和苍夜商量要潜入首都，拯救罗伊，他不能看着他背上莫须有的叛国罪名被处死。他相信如果卡兰特清醒过来的话，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太危险了。”苍夜坚决反对，“你这样去等于送死。你去了，如果卡兰特醒过来怎么办？”这也许是唯一能够说服凯拉帝放弃的理由。

凯拉帝用目光抚摸着卡兰特的脸颊，脸上绽放一抹温柔的笑容，“如果麦伦醒着的话，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你如果要去的话，那我陪你去。”看凯拉帝没有放弃的意思，苍夜又改变了主意。虽说这是无奈之举，但他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能有机会和凯拉帝一起出生入死，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该死，自己竟然又想到这个词了。

“别胡闹了。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责任？”凯拉帝轻声责备着。

“我才不管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总之……”

“是谁说责任不责任的，是不是想要尝一尝我的铁拳？”葛兰微笑着推门而入，打断了两个人的争吵，他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一派悠然自得，“我们的国王太没有国王的样子了，真是让人头痛呢。”

“要你管！”

“你这样意气用事可是无法得到长官的好感的。”

“关你屁事！”苍夜冷冷的瞪着他，看来自己太纵容葛兰这小子了。

“不关我事。”葛兰的笑道，“我只是想来告诉两位，罗伊中校的事，我已经帮你们解决了哦。”

“怎么解决？”两人都吃惊于他的办事效率。

“派诺比去暗杀了他。”

“滚！”苍夜骂道。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有心开玩笑！

“算了，还是不逗你们了。我和菲尔兰迪商量好了，用诺澜王子换罗伊中校，反正菲尔兰迪也有此意。”

“那真是让帝国捡了个大便宜。”苍夜道。

“错，错，错！”葛兰摇着手指，显得高深莫测，“罗伊中校可是值得我们牺牲一个小分队去救的人，而诺澜王子现在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说帝国捡了个大便宜，是你高高在上的等级意识在作怪！”

苍夜尴尬的偷瞄了凯拉帝一眼，后者似乎并没有在意。他对葛兰训斥道，“你还有完没完！”

“嘿，最后一个条件，你答应了我立刻就走。”

“有屁快放！”

“我希望在新一届政府组织中担任国王秘书，当我们的国王管不住自己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人可以站在大局上为国为民。”

“你……”

“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凯拉帝忽然插话道。

“哪里不错了，凯尔，那个位置是给你留着的。”苍夜急道，他不知道葛兰那里出错了，一直在找茬。

“我可不擅长做这种保姆的活。”凯拉帝失笑道。

“喂，你们两个，不要一唱一和好不好？”

葛兰笑着摆了摆手，“那就这样说定了。”他轻轻为两个人关上了门。

“看来我真是太纵容他了。”苍夜试图解释。

凯拉帝却微笑道，“你们两个看起来关系不错嘛！什么时候认识的，说实话真的让我大吃一惊。”

“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的，我……”

“没有关系。”凯拉帝说着再度将目光放在了卡兰特身上，苍夜知道他整颗心已经容不下别人，没有再解释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第十九章：重新开始

经过凯拉帝一个多月的衣不解带的护理，卡兰特在某天清晨睁开了眼睛。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而他陌生如路人的眼神却刺痛了凯拉帝的双眸。凯拉帝起身为他拉上了窗帘。那一刻他已经明白，卡兰特彻彻底底将他忘记了。

他的爱情，他的人生，其实早已经结束，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面前的卡兰特是一个全新的人！

窗帘缓缓拉上，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人生最后一线希望。握着窗帘的手忍不住颤抖。

良久，他整理好自己的表情，露出了一抹微笑，转过身来，向卡兰特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凯拉帝。”简简单单一句话，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却轰然进入脑海，过去的几十年像轻烟挥手散去，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凯拉帝曾经想过，如果有来生，他希望他们之间不再有背叛，不再有连累，更加珍惜彼此的一分一秒。

“我叫麦伦德尔斯！”凯拉帝愣了一下，看来卡兰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报出这个名字，难道他只记得童年的事情？

握手的一瞬间，似乎有一股电流从彼此的之间传递开来，麦伦和凯拉帝抬起头，目光在空中相遇。两个人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一次他们就是这样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友情和爱情，上天竟然给了他们可以重来的机会！

一念之间地狱天堂，凯拉帝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他相信这一次他们一定可以抒写不同的命运。曾经的麦伦一定也透过这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他将自己的前世也交给了自己，这一次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希望。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凯拉帝确认，他的记忆停留在是童年那场屠杀之前，只剩下那些温暖的色彩。这是医学上无法解释的。

凯拉帝心中涌起一丝安慰，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两个人合起来才是完整的麦伦。他希望重新醒来的麦伦不必再去面对那样严酷的人生。

苍夜是从凯拉帝的电话中听到这个消息的，凯拉帝语气一如既往平静，苍夜还是从中窥探到了一丝欣喜之情。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浇灭了，他曾经想，也许凯拉帝意识到醒来的卡兰特不是原来的人时，他说不定会放手。

他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强烈的失落和挫败感涌上心头！为什么即便是这样的卡兰特，没有和他有任何共同记忆的卡兰特，凯拉帝还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他到底输在哪里了呢？但是这样的感情怎么能让凯拉帝知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非常开心的语气说，“恭喜你。等我有时间去看看他。”

“谢谢！”

现在只有酒精才能麻痹自己受伤的心。鲜红的液体流入喉咙，思绪更加飘忽不定，惊艳的容颜，绝世的才华，有什么用？上天为什么让他败给了那样一个男人。卡兰特受伤无救的时候，他也曾经有过期许，这也许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在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等待之后，他终于可以向前迈进一步，但是现在这渺茫的机会也失去了。他自以为能够付出的已经付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他放纵了自己的意志，任凭眼泪肆意纵横！

“给我来一杯红酒！”听到熟悉的声音，苍夜无力的抬起头来，葛兰在他对面坐下，脸上依然挂着微笑。苍夜很佩服这个男人，他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老练，无论遇到怎样的境遇，他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依稀还能记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交往从葛兰尚在皇骐军校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苍夜迈进了图书馆。在每一次凯拉帝在皇骐军校执教期间，他都会找到借口来参观，顺便看看他，可惜对方似乎从来也没有察觉。

作为军校的资助方，苍夜在这里几乎畅通无阻，而图书馆却是他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有他甜蜜的回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在这里熟识了凯拉帝，又在屋顶上被他无情的拒绝。

在电子书盛行的时代，纸板书几乎成了古董早已无人问津，但是他喜欢这里，喜欢手指触摸在书页上的感觉，喜欢纸页间油墨的芬芳。凯拉帝也经常来这里看书，于是每一次追随着他的脚步，在这里幻想着两个人的世界。

凯拉帝说他不学习，那真是冤枉了他，作为一名天才也有自己的苦恼，记忆力超强的他读书速度快得惊人，当他用别人十分之一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课业之后，便会有很多时间无所事事。这可能就是凯拉帝觉得他游手好闲的原因吧。他在每一本书上的书签上留下了一道关于书中内容的谜题，解开谜题之后，就会找到指向下一本书的线索。他希望有一天凯拉帝可以发现其中的蹊跷，解开所有的谜题，那是他留给他的表白，也是证明他确实用功读书的证据。只可惜到凯拉帝拒绝他为止，他从来都没有注意到那些谜题。

就算注意他也一定会说我太幼稚了吧，与其花时间做这种事，不如干点有意的活动。那一次苍夜走进图书馆的时候这样想着。他顺手拿了一本书，缅怀一下过去的时光。拿出那枚书签看了一眼，他竟然惊呆了，有人解开了他的谜题。他找到下一本，同样被解答了，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解题的人不是凯拉帝，是一个陌生的笔迹。他正在寻找最后一本的时候，突然听到休息区有人轻轻笑了起来，“你要找的书在这里啊！”

苍夜转过头去，看到了葛兰，黑色的直发柔顺的滑落在肩头，柔和的五官轮廓呈现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和上帝之手的那位年轻的科学家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

“很感人的一封情书，不是吗？”葛兰微微笑道。他手边放着一本书，和一张写满字的纸，那正是他刚从书签上誊写下来的内容。

苍夜兴致勃勃的在他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对面的男孩，他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会有人解开这些谜题。男孩的气质和粗野的军队生活完全不相称，而他眼中微微闪动的寂寞更让苍夜确定他们是一类人。

“你好，我是苍夜。”出于礼貌，苍夜还是介绍了自己。

“我叫葛兰。就是那个有名的失败的设计。”葛兰笑道。

苍夜听说过他的事迹，现在他知道葛兰寂寞的原因了，和自己一样属于天才型的人，所谓的失败只是他保护自己的伪装。他的心智显然比其他几个人更加成熟。科学家们在赋予了他们超高智商的同时却没能对天才的心理做出预判，给予他们相应的心理辅导，导致了之前的四个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而葛兰显然通过巧妙的伪装将实验者们玩弄于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