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双一愣，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龙夏：“你……说什么？”
“莫离曾经站在龙烟和那鲛人那一边参与龙鲛之战。当初天人宫罪行落户。天人宫没有将罪责泼给龙族的胆子，龙烟又誓死保他，天人宫也不好处置他。便禁其十年灵力，罚为三界五行天仙。这期间他去了下界，”龙夏看了一眼叶未双，“待其恢复灵力，龙烟早已受族规被囚，莫离知晓后上龙谷求人。我龙族其实并不如何欢迎他。看在他通过了三堑，便许其逗留三年。三年后，莫离不曾将龙烟带出，还在此落下了内伤。事后他又在九寒冰川强留数日，也未能成功。离开龙谷之后，便听闻其现身东海，寻找鲛人一族。但在龙鲛之战中，鲛人损失巨大，族人所剩无几，且无战斗心性怯懦胆虚。莫离没有找到后援。又因鲛人珍惜，天人宫追捕了百尾便算是赶尽杀绝，莫离身为天人，又失却龙烟的护佑，便担了大半罪责，施以大量鬼界琐事，束其羽翼，算是半贬。”
叶未双的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只知道瞪着龙夏。他以前一直以为莫离的三界五行天仙身份是为了方便才得来的，却没有想到这是一种罪责的象征。他终于知道莫离在他成长轨迹之中消失的那七年究竟去做了什么。
叶未双十岁以前，也就是莫离处于灵力被封期间，两人一直待在一起，十岁之后，莫离的灵力恢复，得知了龙烟的事，于是想要救出龙烟，但谁料他没有带回龙烟却落下了一身内伤。于是他又去寻找鲛人一族，但鲛人已是元气大伤，不愿听从他，莫离此时已被天人宫盯上，于是被派下了大量的鬼界的脏活。他身为三界五行天仙，不得不做这些事……
莫离为什么要去找龙烟和鲛人，龙夏没有说，但是叶未双却觉得自己知道。他想要讨回一个公道。无论是为龙烟还是为了煌。那个时候莫离的心中一定还有那个鲛人——叶未双的母亲。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
叶未双沉思着，头也低了下去。上界不是个公平的地方。他从参加地仙大赛开始就知道这“第二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和平。莫离想要追求的，他所行动的，是旁人觉得可笑至极的。莫离知道，叶未双也知道，但是莫离依旧那么做，而叶未双也依旧那么相信着。叶未双想起了他见到莫离的时候，莫离正在做的任务。他要杀了自己曾经的搭档，那个拿着自己的搭档，和自己性命相连的搭档。因为那个搭档已经入鬼。
这是天人宫干的好事。
叶未双用双手揉了揉脸，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十岁以前都是莫离陪伴，而他也最终带你走进了这条路。但是，你的力量还太小，没有必要为了他去付出自己的性命。”龙夏终于说出了至今为止最直白的一句话。
叶未双下意识地就回了一句：“我就不相信天人宫里没有好人。”
龙夏缓慢地摇了摇头：“的确没有。”
叶未双瞪着他说：“你不是也在天人宫里？还有那位白胡子长老……叫什么许灵望的，他和莫离一起助我登仙，难道他也不是好人？”
龙夏看了叶未双一会儿，道：“我当然不是好人。我也不算天人宫的人。我不过是一位客卿。天人宫作决议的都是长劳。许灵望作为天人宫的长老，能在那里面混到这个岁数，当然不是好人。他为什么要保住莫离？因为他在莫离身上下了赌注。他帮莫离在那片混乱里将你带出来，安置在下界的人家，为的就是得到莫离心甘情愿的付出。龙鲛大战过去数十年，你以为你当时不过卵形没有庇佑能安稳破壳？只有天人宫的长老能把你藏起来。莫离也不能。莫离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不如说许灵望才是罪魁祸首。”
叶未双愣着看龙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天人宫的情况，但是龙夏知道。他低沉地问：“为什么……”
龙夏玩弄着茶盏的杯沿，盯着外头湖泊里的水。“天人宫长老之间势力割据极其厉害，许灵望已算是温和，其他的都是些不拿人命当回事的老怪物。许灵望要夹在他们之间，需要自己的保障。他的保障就是莫离。许灵望的眼力厉害，他过去几百年之间看中的人不多，但无一不是能将上界搅个翻天覆地的。别的长老自然也拉拢过莫离，不过显然只有他抓到了莫离的要害。”龙夏这时又瞟了叶未双一眼。
叶未双压抑着，手指捏着茶盏，指尖泛白。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沉声说：“哥……你把所有的、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好不好？”
龙夏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疑心，长老之中有人和鬼界勾结。光看许灵望为何要取一个三界五行天仙作保障也许还看不出些什么，不过新晋长老林碧峰，曾经也是个三界五行天仙。这就耐人寻味了……”
叶未双忽然之间一顿，打断龙夏：“等等！那、那个新晋长老叫什么？”
“林碧峰，怎么了？”龙夏疑惑地看了叶未双一眼。
“林碧峰……”叶未双重复了一遍，记忆开始疯狂地旋转，想要回想起这个耳熟的名字出现在自己耳畔时周围的影像。接着他的瞳孔一扩，想起了什么。叶未双从国外回到龙国之后，在莫离的背上发现了一道不算深，但极长的伤疤。那是在国内战事熄灭很久之后的事了，但那样长的时间，天人这样好的恢复力，依旧留下了那样长的一道疤，可见当时伤得有多么深。莫离在他的逼问下，告诉叶未双：“林碧峰——天人宫里面几个新晋长老之一，不知道是哪个老匹夫引荐上去的，授意干掉我。奉上阴阳的实力。”叶未双还记得，莫离说林碧峰的目的在于看他手里是否握有龙子，但许灵望推迟了他上界的时间，因此也就躲过了这一遭。
林碧峰在找他，在找他这个龙鲛混血——他为什么要找他？
看到叶未双陷入了沉思，龙夏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袍角：“我该回去了。傍晚和清晨的时候龙谷的龙息最是浓郁，此时吐纳对你身体有好处。”
一听龙夏要走，叶未双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抓住了龙夏的袖子：“别走！”看着龙夏回过头来，叶未双才懵了，讪讪地收回手：“没什么……”
龙夏的眼神有些复杂。叶未双像是有着雏鸟情节的幼兽，龙夏是第一也是唯一一条用龙息温养他的龙。明明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却没有父母在旁。他落户龙谷之后，也没有别的龙来招呼，因为这块地方本就不是给龙族已入谱的成员居住的。当时莫离也在这片区域里住了三年。叶未双对龙族的其他人来说还是个外人。
龙夏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他走向门外：“我就住在这附近。明日再来看你。”
叶未双有些失魂落魄地点点头，看着龙夏出去了。龙夏走出竹林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在考虑叶未双的问题。准确来说，他和叶未双并不是真正的亲兄弟，只是他们每一代的父亲都如此称呼其他的八子，因此龙夏也就担起了大哥这个称呼。纵然八个兄弟姐妹里，还有一个比他年纪大，而排行老三的嘲风后代龙双，就年龄来说却是最小的。龙夏知道他们并不该这么亲，但叶未双却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兄弟的感情。龙夏之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难道和龙双接触得多了，他也沾染上了龙双身上带有的人气？龙夏皱着眉考虑了很久，也没有考虑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月上中天，发现自己忘记告诉龙双一些事情。比如说他这般水性的龙螭吻，在月色下修行速度更快一些……对了，龙双连龙族的修炼法门都还没有。龙族的幼崽一出生就被教授这心法，龙双流落在外，到现在用的还是人类的修炼方式。
龙夏又想到他和叶未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未双对音乐表现出的抗性很高。他的另一半血统是鲛人，想必在音上也能有很大的发展空间。但龙夏看出他没有什么深入的修炼。这真是暴殄天物。囚牛龙夏本就爱好音乐，此刻最大的想法竟然是尽快交会这个幺弟音攻的法门，好多一个护身手段……龙夏这么一想就越想越多，直到银发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严肃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惊讶。“长老。”龙夏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银发的男子看着沉稳的后辈，点了点头：“那条幼龙如何了？”
“还未全然成年，只是先前问起似乎不曾经历过如他龙纹数那般数目的天劫，恐怕此次成年够呛。”
银发男子冷哼了一声：“究竟是混血。”
龙夏看着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皱起了眉。
叶未双在竹屋里呆了许久，觉得月色不错，就走到了外面。他看着那月光下明晃晃又黑黢黢的湖面，一种莫名的感觉升上了心头。鬼使神差的，他像是被蛊惑一般向湖走去。双脚浸没水中，隐隐发光。
叶未双盯着自己的脚背看了好一会儿，解开了袍子，一点点向湖的深处走去。一种生命深处的最为原始的冲动渐渐蔓延上来，叶未双一头扎进了湖水。
这样好的月光，这样好的水，这样充盈的龙息……
叶未双总觉得他应该做些什么。但是到底应该做什么呢……叶未双伏到岸边的大圆石头上，尾巴时不时地拍打水面，将水面上那些怪异的无根睡莲拍得飘散开去，又聚拢而来。叶未双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在这里他不必害怕自己的本体被人发现后人人追捕。在这里他可以尽情还水。可他总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
叶未双盯着那轮月亮，忽然用双手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清了清嗓子，吟唱起来。这是叶未双第一次这么干。毫无顾虑地唱歌。用鲛人的嗓子唱。叶未双唱了两句就不唱了。因为他记不起歌词。这歌是他死去的妈妈唱给他听过的，叶未双记得那旋律。他茫然地瞪了一会儿月亮，索性趴在石头上闭上了眼睛。
龙夏站在岸边，看着蜷缩成一团，半个在石头上，半个在水里的鲛人。这个鲛人一点也不像那些他曾经在龙鲛之战中见过的鲛人，也不像那些曾经被当作娈宠送来的。他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睡在这种岸边的石头上会不会把自己漂亮的鳞片刮伤，也不在乎耳鳍被压得皱巴巴的。他更没有身为一条毫无战斗力的观赏性鲛人的自觉。
但是龙夏在哪一刻却觉得蜷缩在那里的鲛人非常美，非常强大，像是一条真正的龙。
龙夏将自己的长袍扯了下来，一条巨大的金龙渐渐成型。他缓缓滑入湖水之中，又探上来，一圈圈将沉睡的鲛人和那些无根的睡莲盘绕起来，吐出了一团浓郁的龙息。接着他将自己金色的硕大的龙头搁在了鲛人的脑袋旁、自己的爪子上。爪子下面是一团鲛人顺滑的长发，有如一匹上好的厚重的绸子。
龙夏有点不想让这条小龙嗅着其他家伙的龙息长大。
第九十七章：1/3
黑暗潮湿的洞穴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黏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刺激着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妖物。
白色的身影此时在这里也无法保持干净。暗室之中，唯有宝物散发出的些许光泽照亮了这尺寸之地。姬灵茭很少让自己变得狼狈肮脏，但此时他的袍角也沾染了暗色的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死在他剑下的。
“华峰！华峰！再撑一撑……”马开复扶着那进气少出气多的男人，咬着被撕扯下来的干净的内衫布条将华峰胸口的大洞覆盖上。
之前那东西袭击的速度实在太快，而华峰站立的位置正是那东西的攻击范围，连姬灵茭都没有来得及救他。但地神好歹没有失刀，他的刀斩落之时将那东西拦腰劈断，那东西的头就擦着华峰的心脏一个对穿。
他们在这洞穴之中被困了三天。禽兽的欲望远比人类来得强烈而不加遏制。起初还忌惮这一行人的妖兽在饥饿和围困的驱使下，开始向这些人发起了进攻。华峰就是在那时受的伤。这样一来，哪怕这些人还想要继续避避风头，也是不能了。这里的人虽说已近辟谷，却依旧需要水和少许食物果腹，哪怕是叶未双在一初都没有避免食物对自己的诱惑和进食的习惯，这些地仙就更不可能了。但是食物在此时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他们原想等待一段时间看看外头的情况再说，但这里头的妖兽却等不及了。
姬灵茭对付这头妖兽的同时，无极营的另外人手便想方设法去撼动那些已然被石块淤塞的洞口，这洞像个葫芦，姬灵茭守在葫芦腰上，只一个人就顶住了那些凶猛扑来的妖兽。郁剑瞪着那一堆石块，反而不知如何下手，倒是臧清把袖子一撸，十分干脆地开始搬石头。
葫芦腰眼上，一大片妖兽的血迹弥漫开来，众人累得满头大汗回过头，才看见地上那一摊血，大片的血，绕过姬灵茭的双脚向他们蔓延过来。马开复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带着几分惊惧看着眼前那个男人的背影。男人的衣袖上隐约有几点血迹，也不知是不是这些妖兽因这点招惹了他，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下众人也不敢放松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搬石，几个天人搬石头当然不难，没有多久，有光线从外界射了进来。姬灵茭微微偏头，不想那群妖兽看到外面的光线，竟然一头头都像发了疯似的，开始拼命冲撞拥挤。扶着华峰的马开复没法灵活动身，当下就被见了血。
郁剑的身影几乎转眼在这片空间之中消失了。片刻之后，只见那些疯狂向前冲撞的妖兽一个接一个瘫软在地，无一例外都是被断了头，血溅得满壁都是，自那些妖兽体内汹涌淌出。
臧清没顾上发愣，更加疯了一般搬移石块，然而在那般杀戮的震慑之下，剩下的妖兽终于不敢再轻易上前，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守住葫芦腰的两人。姬灵茭的一只手抓着虚空中的一个手腕，郁剑的身影渐渐沉淀下来，他皱着眉看了一眼姬灵茭的手，拖着带血的剑鞘退了回来。“那光线不对劲。”姬灵茭死死抓着郁剑的手腕，面无表情地说。
郁剑一愣，似乎忽然被惊醒，看了一眼自己满是血的剑鞘和对面那一双双发红的眼睛，不觉有些心悸。姬灵茭没说错。外面射进来的光线不对劲，能引起生物的狂暴化。郁剑这才注意到自己先前竟然隐隐有些失控。他看了一眼那仿佛涨了好几倍力气的臧清，眉头不觉紧紧皱了起来。他向洞口的众人走了一步，却被姬灵茭牵制住了。姬灵茭冲他摇了摇头。姬灵茭对其他人怎么样并不十分在意，但他不希望郁剑失控。“……你的杀性比他们重。”
郁剑一愣，随即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看着那射到自己脚跟前的光线不语。
在场的人同时想起了那轮诡异的红日。九域封禁真正的凶险之处难道现在才显现？那太阳究竟是如何出现……
一天一夜的时间，洞口终于开了，葫芦底的妖兽再也按捺不住，纷纷甩开众人冲了出去，姬灵茭和郁剑只是将几头攻向他二人的妖兽斩杀，其余的也阻止不住，只见这群妖兽呼啸而出，彻底暴露在红色的光线之下之时，铺天盖地的血如同炸裂般飞溅四射，那些妖兽无一幸免。
何慕呆愣地看着那大片死尸。那些妖兽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嗥，就像体内被装了定时炸弹一般无声无息地爆炸了开来。他看了一眼自己露在阳光下的脚，慌忙后退，如避洪水猛兽。
众人面面相觑。哪怕洞口已经挖出，也没有人敢出去。郁剑的肩膀一直被姬灵茭按着，此刻却也没有拂开。他脸色难看地想着什么。姬灵茭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高兴地说：“那小子估计也被炸开了。”
郁剑猛地瞪住姬灵茭，双眼都是通红。他的话从牙缝里挤出：“你说什么……”
“我们的人在阳光下没事，只情绪暴躁，那些野兽却个个炸裂了……不知道这阳光到底是什么。”刘吟涛慢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