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究竟是什么呢……
叶未双被晕眩感折腾得想吐，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先前自那脑海之中一闪而过的究竟是什么。
郁剑被疯狂的漩涡折腾得哪怕是口里含着鲛珠，也有一阵阵泛涌而上的窒息感。浑身像在被车裂。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抓紧叶未双，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并非因为他郁剑怕死，而是他身上有叶未双的鲛珠。
叶未双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巨型洗衣机里，天翻地覆了约莫半个钟头，才感到庞大的吸力变成了推力。叶未双在头晕目眩之中隐约感到有什么缠绕上了自己的鱼尾。那种诡异的触感让叶未双浑身一抖几乎一瞬间出动了大量灵力将那东西绞杀了个干净。但身上残留着的痛觉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快速削减下去。尖锐而细密的刺痛感像是被章鱼缠绕之后留下的麻痒。叶未双没有功夫去理会那些不适，那股推力越来越大，叶未双勉力睁开了双眼，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眼花了。一道浑圆的盘面躺在水底。浑圆的。自然界不可能有那么圆的东西。更别说上面还有十字形的凸起纹路，还印着“雨”的字样。只是一个眨眼之间，叶未双已经不知被甩到了哪里，周围黑暗一片，别说什么盘面了，就是他自己的手指也看不清晰。接着那股推力越来越大，叶未双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他感到自己的下沉到了一个极致，接着，庞大的推力终于将他猛地甩向了另一个方向！
叶未双意识到这是一个转机。他的鱼尾猛然之间顺着漩涡的走向狠狠一拍。借助本已强劲的水流之力，他拖丝瓜带葫芦使得将一行人猛地拉了起来！破水的速度连他自身都没有想到，当阳光赤裸裸地撒到了叶未双身上，水流开始从他躯干之上、发丝之间不断往下淌时候，叶未双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回用的力估算错了，他连带着三个人，竟然借着那股力如同一尾被吊上钩的鱼，猛地破水而出！叶未双吓得心脏猛一缩，直觉要逃回水里去，然而脱离水的郁剑却好似终于松出了一口气，竟然猛推了叶未双一把跃离了湖面，湿漉漉的头发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圈之后已然乱作一团沾满杂草。叶未双这才蓦然发觉，先前在他们入水之后还不依不饶盘旋在上空的鸾已然消失了。叶未双转念一想不对。
这且不说这鸾对自己的血脉有多执着，单是这周围的景色就与先前叶未双印象里有差。唯独这潭水还和原先的形状分毫不错。周围的树极其茂密，高大的枝叶将此处深潭遮掩得密密实实。叶未双还没想明白个所以然来，身子已经再次触到了水。想到那个漩涡叶未双心里发怵，连忙猛一拍水面。在水里他的本事比郁剑大得多，只是一个曳尾便到了岸边，将红丫甩上岸后，他也用双臂支撑着爬上岸来，一边念反形咒一边抽出一条干燥的裤子往渐渐显出的双腿上套。
哪怕郁剑不是第一次看到叶未双化形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瞪着他。叶未双抹了一把脚上缠着的水草，扣好皮带，赤着脚将红丫抱了起来。在走向郁剑的过程之中，他在不断回想这先前那模糊之中的异状。
叶未双将红丫放到梅玉身边，接着从她二人怀中取出了那两枚鲛泪，生怕这二人之后醒来发现什么。郁剑张开嘴，将那枚被自己含了许久的鲛珠取了出来。那枚鲛珠一离开他的嘴，郁剑立刻感到那种温玉般的气息消失了，精纯的鲛膏香气还萦绕在他唇齿之间，然而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却失去了源头。叶未双看到鲛珠一暴露在空中，连忙张口含住。郁剑的手僵了僵，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将手指从叶未双嘴里抽了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正要说什么，叶未双忽然之间一拍脑袋叫道：“我明白了！”
郁剑登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白天里这个地方的各个区域本就是随意腾挪，我先前还奇怪这一个深潭周围怎的进去时候一个模样，出来时候又是另一个模样……那是因为这潭水已经不在原地了！”
郁剑不知道他原来是在想这个。
“等等……先前你在水里拽我做什么？”
郁剑皱了皱眉，先是看了两个女子一眼。两名女子自出水之后便有了气息，口鼻渐渐溢出水来。天人自有一套防御系统，而且这二人还是天仙，不必担心她们仅仅是一小会儿溺水便出了人命。毕竟叶未双先前还用鲛泪护住了她二人。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水里的东西？”
郁剑这么一说，叶未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撩裤脚，顿时和郁剑一起愣住了。上岸时太急，他没有来得及看，现在仔细一看，叶未双的双脚之上，竟然如同被粗大的绳索缠绕过一般，留下一圈圈深浅不一的淡纹。叶未双和郁剑同时沉默了。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叶未双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这样浅，留存的时间却如此长。但叶未双知道有一类东西伤害他的时候会延缓他恢复的速度，令他同常人一般。
叶未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把抓住了郁剑的肩膀：“小郁！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我在河床地下……看见了窨井盖！”
郁剑一瞬间有些傻眼，疑心叶未双在开玩笑。“幻觉？”这是上界，哪里来的窨井盖，这里根本就不需要地下管道系统。而且在一个湖地下开窨井盖？
这时候叶未双终于想起先前在水底下一直没有想起来的东西了。当时的晕眩让他无法正常的思考。他盯着自己腿上那一道道勒得青紫的痕迹，脑海里回旋着两个字：旋涡。
师尊在他临行前令他不要忘记的，就是这两个字。
他不知道这一次碰到的究竟是不是师尊所指。
“那潭里有古怪。”郁剑说道。叶未双点点头，决定若是可能，还是不要靠近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水是危险的。但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在同莫离和周兮学习五行风水时，他就明白水能很轻易地聚集起阴气，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成为引阴魂的媒介，“我看到有很多……黑色的东西。大概是活的。”
叶未双被郁剑的话说得一阵毛骨悚然。他四面留心了一下，有些庆幸也有些无奈地道：“好在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只是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当然追踪雷氏也只能是一场空话了。眼下他们自身难保，还有两个女子没有行动能力。连坐骑都因一时紧急没有回收。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可恶的蛋。叶未双想到了那个蛋，脸色顿时有些狰狞起来，他瞪着郁剑道：“那个蛋呢？趁着它老子没来，我们把它煮了得了，说不定还能进补！”
郁剑的嘴角一抽，打纳戒里取出了蛋来。叶未双冷不防看到郁剑给他抛来了一个巨大的白生生的东西，连忙伸手抱住，愕然瞪着眼前的东西。那巨大的白蛋有叶未双半个人长，比他两倍还宽，足以想见若是里面真孵化了幼雏，会是怎么个景象。叶未双心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惹毛了那大鸟，就算丢了蛋，那大东西也会天涯海角地追杀他们，不如就当给自己加餐了。也不知道神兽的蛋味道尝起来如何。
在叶未双眼里，妖物远比鬼怪来得不似人类，它们是后天修成人体，在叶未双眼里，那鸾更像是一只鸡。他忘了自己也是妖。
郁剑看到叶未双两手之间点起了火立马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这家伙是真想将这蛋煮了吃。他们因为它受了多少苦。叶未双在那以前还没被追杀得这么狼狈过。郁剑倒没什么反对意见，只是对叶未双拿灵力来生火煮蛋的挥霍行为颇有些不赞同，但想到他丹药师的灵力储备，也就没开口。
叶未双的灵火集合了凤燚所授《炼火之法》所得之火与龙火，其热足以在几秒之内轻易汽化铪合金，可那蛋却没什么反应。叶未双登时有些恼怒，加大了火焰，将半个蛋都抱在了火里。郁剑都不知道叶未双为了煮熟一个蛋竟然这么有耐心，看着他憋了半天的劲儿，对付了将近三个时辰，才似乎有些放弃了。他弱了火，狐疑地晃了晃，发觉里头没有什么液体晃荡的声音。但是起初是否有晃荡声，叶未双却没有注意。想着无论什么蛋，被他烤了这么久总该熟了，叶未双开始敲壳。“咔嚓”一声，在他下手的地方，壳碎裂开来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缝。
叶未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壳竟然这么脆，只是轻轻一碰……
但随即发生的让叶未双和郁剑都只知道手脚僵硬。那蛋壳的裂纹竟然越来越大，自主蔓延了开来，随着一个小口被打开，仿佛是里头有一只手，将蛋壳从里敲开了一半。一个湿漉漉的鸟头突然钻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就盯住了叶未双。接着它张开那张幼小的口，冲叶未双叫了一声：“叽——”
第八十九章：2/3
四人在黑黢黢的湖边，或坐或立。郁剑、红丫及梅玉都盯着叶未双看。叶未双坐在那儿，保持着惊愕的姿态，瞪着环绕着他昂首挺胸不断踏步的……幼雏。那枚已经碎裂的巨大的蛋还在他手里，幼雏从那蛋里摇摇晃晃地出来之后，迈着比一般鸟类更长更细的腿，围绕着叶未双不断转圈。灰红色的羽毛还没有长出五彩的成羽，浑身湿漉漉的像是一只……火鸡。
这时候正是两名女子转醒，听了郁剑干巴巴的解释之后。叶未双煮蛋不成反而替对手养出了个孩子，顿时觉得挫败无比，而梅玉在惊愕了片刻之后，忽然皱起眉来：“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郁剑看到叶未双一直瞪着那“火鸡”，没有半点回答的欲望，于是道：“我们被移动了，现在估计离老地方不近。”何止不近。哪怕他们在鸾鸟的千百里之外，感受到幼雏的破壳，那对鸾鸟夫妇定然不惜一切来追杀他们。但是现在这么久了，也没见到有何异状。
四人一起看起了那不断绕叶未双转圈的大灰火鸡。
梅玉忽然道：“这幼雏……似乎同当初我们在那畜牲的巢里遇上的那只有些不同。”
郁剑一愣，看了那“火鸡”一会儿，点点头道：“嗯。”当初他们在巢穴里碰到的那只幼雏，腿细弱无力，双翼未丰，连在巢里挪动都东倒西歪的，郁剑这样才能救出两名女子。但眼下这分明是刚出壳的幼雏，却活蹦乱跳，只有出壳的时候摔了个趔趄，接着就开始抖一身的灰红色绒毛，绕着叶未双一刻不停地跑。
叶未双的心情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
郁剑看了一会儿，对叶未双道：“先考虑怎么把坐骑追回来。”
叶未双这才醒悟过来。他们眼下是两条腿走路，在这大得出奇的九域封禁里实在算不上方便。纵然他们疾行起来也不慢，但是体力和灵力吃不消长时间的消耗。更何况二人还带了两个女子。
这么一想，叶未双忽然站起身来，破碎的剩下一半的蛋壳歪倒在一边。叶未双将双指含入唇中，突如其来地吹出了一个嘹亮的哨音。那一声哨音极其响亮悠长，九曲十八弯的，周围的三人连忙捂住了耳朵。那一声哨音愣是在两三秒将连番的回音都招了过来。郁剑瞪了叶未双一眼，似乎在埋怨他发出声音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倒是一旁的“灰火鸡”，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定在那里竟然一动不动。
叶未双看了它一眼，愣了一愣，没有理会这只很没眼色的幼雏。
叶未双吹完这一声就坐下了，开始从纳戒里掏东西。如今日夜异状颠倒，他们得抓紧时间在白日里休息、打探好周围的情况，夜晚好上路。
郁剑看了叶未双一会儿，也开始翻东西，两人一人拿出了一个帐篷。叶未双开始扎帐篷，郁剑则从他手里接过两枚丹药给两个女子送去。梅玉和红丫看到这两枚丹药之时都愣住了。丹药在上界虽然不能算最贵重的东西，但的确不算便宜。叶未双随手就是两枚丹药，这在云霞峰上也是不多见的。就不知道这丹药是什么个效用，若只是辟谷丹，到也不算出奇。
叶未双头也不抬地解释说：“你们在水里窒息昏迷许久，体内还有寒气，说不定还有什么古怪之物附于身，服下有助于养元。”叶未双对这二人心里有愧疚。若不是怕她们清醒会发现自己的身份，叶未双也不会任她们一直昏迷着，一直到自行醒来。
那两枚丹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丹药的名字叫做“灭魂”，听上去可怖，但却对人作用极大。算是个佐级丹。最大的效用——在于驱鬼。不知怎的，虽说没有发觉什么可疑的迹象，叶未双还是下意识地掏出了这枚丹药。看着两位姑娘半信半疑地服用了下去，叶未双也丢给了郁剑一颗，同时顺手往自己嘴里塞进了一枚。丹药落腹之时，一股热气涌上来，脚上先前缠绕而成的红色痕迹一时灼热，叶未双忍着没说话，倒是发现那呆鸟此刻回过了神来，跳脚两下又蹭到了他身边绕圈。
四人从一场逃命里缓过神来，疲倦顿时涌了上来，叶未双先前一直拽着三人在水下与漩涡搏斗，此刻意识到危机已远，才觉得浑身酸痛。但是他不能睡。两个女子还需要人照看。这里的白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若是再将他们挪回了鸾鸟的附近，那可就糟了。
郁剑看了一眼满眼血丝的叶未双，将他赶进帐篷说：“你去睡吧，我守着。”
叶未双注意到郁剑竟然神清气爽的模样，虽然先前在水里挣扎他也费了不少力气，但连他自己都意外的是，他却感到十分精神。叶未双本来能撑住，但被郁剑这么一说，便开始眼皮子大家，干脆地滚进帐篷里去了。郁剑看着那呆鸟开始绕着帐篷转，撇了撇嘴也就没说话。起初要将那枚蛋煮了的人是叶未双，现在可好，孵出一只“火鸡”来了，叶未双倒没说什么了。郁剑疑心叶未双该不会是特意想把它孵化了，到时碰着了鸾鸟夫妇好用以作性命的交换吧？
叶未双一进帐篷就睡着了，而且一睡就睡到了半夜。等他顶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时，叶未双忽然顿了一顿。他摸了摸头顶上的两个小包。当初在进入九域封禁以前，为了以防万一，凤燚曾经叮嘱他藏好自己的特征。叶未双完美地藏起了自己的两个角。但很显然，他的技术一定不到位。此刻这两个角竟然重新冒了出来！
叶未双连忙将用双手按住额头，狠狠按了按，只见那两个小角渐渐被按了下去。叶未双摸着觉得手感不对，皱着眉摸了好一会儿，接着脸色一变，将帐篷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外头站着的郁剑，小声叫了一声：“小郁！”郁剑疑惑地到那道缝旁来，看叶未双又在玩什么。叶未双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郁剑有些难以理解，便透过那缝看了一眼。只看到叶未双开合的双唇，以及……尖利的虎牙。
郁剑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立刻起身找到了红丫。红丫和梅玉都已经醒了，此刻一个在打水，一个在洗漱，红丫听到郁剑的话，愣了愣，接着从包裹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交给郁剑。郁剑来到叶未双的帐篷旁边，将那不断转圈的“火鸡”赶到一边，把镜子从缝里塞了进去。那“火鸡”被推开还有些不乐意，但看到那镜子忽然之间不动了。
叶未双拿着镜子，一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将周围看得清清楚。他看到了镜子里的影像。他的双目泛金，牙齿尖锐，脸骨似乎变得更为硬朗英挺了一些。眉心一枚斧状金色梅花印亮得出奇。但叶未双注意力却不在他的脸上。他的额头两个还没被他按入的小角上，原先的成年生成的九道长久不变的罗纹之上——赫然出现了第十道罗纹。
郁剑在外面等了许久，才看到一面镜子伸了出来。还没等他接住，一旁突然蹿出一个灰红的东西，竟然将那镜子直接截了过去。那个速度就算是郁剑都没有回过神来。接着他发现了抢走镜子的竟然是那只“火鸡”。“火鸡”将镜子踩在脚下，低头不断摇头摆尾地看着。花孔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