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双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离开，眉间一点点蹙起。那……就像是强行控制着自己一般。

叶未双默不作声地清理着自己的身体，面无表情，眼神却闪烁。一会儿，他冲门外喊道：“莫离，我的枪有点杂音，缺保养了，你替我弄弄吧。”

外面静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了枪械的金属声响。叶未双闭上了眼睛。

“这个任务比较简单。不过我们得分头行动。小叶，你去南区，这位沈少去东区，韩少去北区，我们就负责西区。记住了，只要清理这附近扰民的小鬼就行了，别动大干戈。”周瑜翻弄着手里的任务书，简单下了分配命令。这任务并不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一个上午就能收工回家。快要期末考试了，他们这些学生党还得待在学校里复习。就算他和张飞没有什么复习的必要，柳子翼也勒令了两人留守D校，至于他本人，则带领一些属下去清扫其他的片区了。

鬼门大开之后，就是清扫下界的恶鬼都来不及，这些各个区的管辖者自然只能暂时放下恩怨，携手对付这些逃出鬼门却不肯回去的魂魄，手下所有有能力的人都已经调用起来，国家机关青云会也采取了有效举动。单人效率自然比不上这些天仙，不过青云会胜在人数众多，也算是帮这些片区的统辖者省了不少事。

因此次天灾人祸而大受打击的下界，政府也在投资大力恢复稳定，国内外航班已经有一两路开始通航了，最近的报道便是VAISAR公司的大量国外员工进入国内子公司建设。这事儿还在电视台上闹了好一阵，说VAISAR准备将龙国升级为它的第二中心，近期也推出了不少面向龙国人的商品和降价活动，这些举措都让这个公司的知名度再度有了个质的飞跃。

而已经越来越不关注下界新闻的叶未双，还只是穿耳过了一回，并未在意什么。这几日王琦开始疯了一般给他们派发任务，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放过这些送上门来的廉价劳动力。先前还算顾及叶未双等都是新手，但在第一回就做出个C级的任务之后，王琦便开始不再束手束脚，整天使唤这三人。毕竟这三人都可算是上界紫云学院里出来的天仙，能力自然不容小瞧。

叶未双却觉得，王琦这匆忙的举动似乎不仅因为下界的情势糟糕。他似乎是有意不让叶未双清闲下来一般。而莫离也从未在叶未双出门时提出要陪同，甚至有好几回，叶未双回家后却发现莫离并不在家。叶未双并不知道莫离究竟在做什么。叶未双没有将他已经回来的消息透露。但叶未双却觉得，王琦似乎已经知晓。又或者，那不知在何处的周兮也是知道的。

成天的任务让叶未双回到家后只能躺下。不知是否故意，王琦派给他的都是些不强却繁复的工作，像是清扫什么的，这消耗人大量精神，就算是天仙如韩毅沈锦岚，连续的劳动也让这两人情绪低迷，沈锦岚更是时刻如同活火山一般。想必他做了这么久的少爷，还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叶未双却并不感到如何劳累。但似乎是默许被隐瞒，他也没有主动开口。如果王琦……或者莫离希望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干预他们的事，他也不会插手。

叶未双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莫离躺在他的身边，他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有一天觉得这个人会如此陌生。他的确是莫离。他们拥有同样的灵魂波长，相近之时甚至能听到对方同步的心跳。他依旧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叶未双整理枪支，手法一模一样。但似乎就是有什么消失了。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成形。双方都没有提及那种冷却。叶未双坐在莫离身边之时，有一种隐隐的错觉。莫离……似乎只有一半一般。

“小叶？小叶？”周瑜推了一把走神的叶未双，将他惊醒过来。叶未双回过神，看了看周瑜，连忙说道：“什么？”

“之前的安排听清楚了么？”周瑜的眉色中闪现了一抹担忧，却没有多问什么。

叶未双点了点头，动身向南区而去。南区不是EF区的地盘，但是目前OP区人手不够，柳子翼不得不抽调人手去南区支援。叶未双走向南区的时候才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不久之前，他还在这里狼狈逃窜过。那个叫做齐韫的管辖者几乎将他们逼到绝境。

叶未双的脚步不觉顿了一顿。齐韫是知道他的底细的。

不过，如果仅仅是清扫一片街道，也许没有那么倒霉会碰到老熟人……而且他恐怕也有了一些变化，不见得一撞一个准。叶未双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有些不自然地迈向了西区。柳子翼已经和各区的管辖者达成了短暂的同盟线，目前他们的利益互通，想必就算撞见也不会太过为难他……

叶未双这么想着，还是掏出了一张风符，附在脚上，身形倏忽消失了。

而在百千米开外，一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之中，一个人声严肃郑重地响起道：“把这枚炼了，你可能会丧失七情六欲中的几样，要么记忆。说不清。”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沙漠里干渴的人的被伤害了的嗓子。地下室里唯一摆着的一样东西就是一个巨大的鼎炉，诡秘的绿色火焰凭空灼烧着，难以想见是如何生成。而那火光之下映照而出的侧面，如果叶未双在，就会惊愕地发觉，那是他已经瘦得眼窝深陷、皮包骨头，如同鬼一般的师父——周兮。

角落里站着个高大的男人，同样有些消瘦，但还没有完全削弱他原先强壮的体魄。他发出了低沉的鼻音。

“你想清楚。这不是能后悔的事。”

男人停顿了一会儿，手背忽然之间犯抖。他连忙用左手抓住了那震颤的右手，强行压制下来。

“这么下去……你可能别想压下了。剩下的神志也可能被夺。你……三思。”鬼一样的男人嘶哑的嗓音再度沉重地响起。

男人顿了顿，然后道：“我已经见过他了。……忍不住。

“两天三夜。够了。

“再长，对他，不是好事。我……也没法做决定了。”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克制住了右手的颤抖，然后他走到了火光之下。瘦削的脸颊上是一对黑白分明的闪烁精芒的双眼。

“开始吧。”他说。

第七十三章2/3

子弹破开空气扎入虚无之物的瞬间，空中发出一阵旁人无法听到的嘶鸣惨号，这一整天来已经听到麻木的叶未双，在开枪那一瞬间，忽然之间感到心口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从身体内部传了上来。叶未双睁大了双眼，用手紧紧攥住胸口，发白的指尖甚至无法握稳枪支。他茫然而缓慢地向四面望去，

街道仿佛瞬间成了一片苍白，所有的声音都刹那之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声，他的头颅缓慢地向四周转动，似乎在徒劳地寻找什么致命的东西。

窒息的感觉瞬间没顶，直到他微微缓过一点儿劲，喉中才能发声，一声绝望而痛苦的悲鸣如同挤压般从牙缝中逼出：“莫离……”心跳被瞬间放大了无数倍，叶未双强行扭动全身，如同慢动作的回放般转过了方向，顾不上周遭的一切拔腿就跑。

“……是那小子！”一个声音忽然之间响了起来，在叶未双扭转之前，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少女。一个眼熟的少女——OP区的华裳。当初她用锁链将叶未双封闭在球状空间之中，外界施加了齐韫的七宗罪，生生将叶未双绑回了OP区，这件事他当然不会忘记，但如今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件事，满脑子充斥的也仅仅只有这一件事——莫离！

叶未双的营救被视为了逃跑，那少女立马追了上来，就在她身后不远，是正在店面里买烟的双眼之中透出无法置信神色的马岭。与惊愕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猛然流泻而出的觊觎。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当初查到的这个资料。这个少年，很可能就是当年上界大战后秘密留存下的产物——龙鲛之子！

他的瞳孔在瞬间缩小，不顾身处街道之中，立马拔腿追了上去。速度绝非普通人能够企及。而不顾一切的叶未双，却已拍上了两道风符，化作了一团灰影。

快！再快！

叶未双的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剧痛和急迫几乎将他逼得瞳孔涣散。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出现幻觉，仿佛是那预言能力冲破了封印的显现。

在这么下去……会来不及！

叶未双的脑海之中忽然想到了一样东西。当初在上界之前，他和郁剑各收到过一份补偿奖励。那个储物袋里有一对金属护膝，是一件臣级灵器。

叶未双想也没想，摩挲戒指，将那金属护膝抽了出来，一把拍在了腿上。护膝如同会自主活动的蜘蛛般牢牢扣住了叶未双的膝盖，在叶未双屈腿的瞬间，一股庞大的推进力轰然而上，他的身形立马爆蹿而出！

已经拿出了宝器追赶叶未双的华裳和马岭同时惊掉了眼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以人力达到那种速度！

马岭一咬牙，拍出了一件舟形器物，擦过华裳便猛地加快了速度。华裳惊愕地看着这一幕，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住了。她看着那人追去的方向往地上啐了一口，眼神阴郁：“韫哥要的不是你，是他。傻子。”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叶未双已临近疯狂了。远远吊在后面惊骇地发现两人之间的速度竟然在不断拉大的马岭双眼猛地撑大。他看见前面奔逃的人似乎发生了些变化。那人的头发在不断延长，偶尔露出的侧面能看到尖削的脸，眼瞳之中一轮碧金色的光映出来，十分明显。而此刻的叶未双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奔向一个方向，只存下了莫离的面孔。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一次不是预兆，而是事实——

他的开始伸长的指甲扎进了血肉里，却丝毫没有感到痛楚。叶未双疯了般扑向那个方向全然不顾距离有多远。他浑身的灵力都开始奔腾，那属于龙族的强横而暴躁的龙珠开始暴动起来，同鲛珠一起急速运转。《阴烛》和《炼火之法》同时不受控制地运行，体内的经脉在不知不觉之间冲破了数根！他的速度已达极限！

透明无状的东西从天灵中一点点抽出。这道工序很缓慢也很精细。一招不慎便可能毁了这个人。昏暗的火光之下，男人如同勾扯出什么一般，全副神识同灵力都化作了一双小手，雕花般做着极其细微的工作。而那闭目的男人，双眉紧蹙，脸上满是冷汗。他的身体轻微地抽搐着，像是在忍耐极限痛苦，又像是在镇压什么东西。蓦然之间他睁开了双眼，瞳孔一阵紧缩：“快一点！”他的骤然出声让另一人的微微一惊，那灵力同神识化作的小手却没有动。那人的头上渗出了更多的热汗。“已经很快了。再加速会损坏……”

“快！”男人再度催促。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拳头捏得很紧，双眼只是瞪着另一个人。那人皱了皱眉，不出声地加快了手脚。

就在此刻，一阵轰响猛地炸开，两人的脸色同时一紧：“结界被破了！”皮包骨头的男人的手细微一颤，那先前所做的一切工作付诸东流，透明无状的东西如同泥鳅般缩了回去，仅仅被抢着吊住一丁点儿。被抽魂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喉中不觉发出低沉压抑的闷哼，连着几十重结界被破，那皮包骨头的男人的脸色也越见惨白。终于露出了隐约的紧张。如果不是长久来的灵力消耗，那些结界不可能这么快被破！不，就算是一些很有实力的老头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快的手脚！

轰！一道阵图再度被破，皮包骨头的男人的嘴角终于溢出了一丝血水，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极大的可能。如若破阵图的人身上有他所下的阵图，而以自己的阵图攻阵图，如若对方实力足够强，则能省去极大难度……

皮包骨头的男人的双眼猛睁，瘦削使得他的双眼一睁之间有如铜铃，无端可怖。他的双眼猛地透向了男人背后。地下室已开始晃动，如同地震了一般，砖石碎裂的声响不断传近。

“轰！哗！——”随着坍塌声巨响，一丝光亮蓦地透了进来，接着光芒照摄而入越来越多，一个人影穿过乱石猛地扑了进来。

在那一瞬间，两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火光之下，一个长发狂舞，碧金色双眼，胸腹之处紫黑色阵图隐现的少年立在碎石之上。他已非寻常人形。指甲尖长，眉眼上斜，眉心之处隐隐金光，从左脸颊开始一直隐没到全身之下画出鲜红的纹路。少年大吼道：“莫离！——！！”

在看到转过脸来的男人的刹那，更近于魔物的少年瞬间暴走了，他猛地向男人冲去，尖锐的牙张开如同凶暴的兽。他猛地扑向了皮包骨头的男人，双眼瞳孔缩成一条细线。皮包骨头的男人连忙后退，脸色难看地看着这一幕，那少年在扑到一半的同时便缩了回来，如同龙一般盘踞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胸前虎视眈眈地看着皮包骨头的男人。

“别靠近他……”少年的喉咙之中低吼着，夹杂着嘶鸣，“他是我的……”

被盘踞的男人愣住了。他看着叶未双，神色有些复杂。抬起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叶未双，却在半途放了下来。叶未双猛地抬头盯住了他。碧金色的眼瞳丢弃了黑色的假瞳，如同一轮奇异的月轮般凝视着他，随着暴戾而来的浑身浓郁的香气更像是一场饕餮盛筵。他的身躯软得不可思议，似乎骨骼能够以任何形态扭转，他贴在男人身上，有力的手爪嵌入男人的胸口，毫不控制力道。

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直白方式表达他的情感。

“未双……”男人低声呢喃道。

“不要……”野兽发出了微弱的低语，近乎企求。他的瞳孔里倒映着莫离苍白的脸色，不断抽搐的疼痛让他的身体扭曲。

莫离闭上了眼睛。

那具相同波长的身体就贴在他的身上，近得几乎心脏相连。他能感到对方周身暴走灵力的流动，像是瞬间同自己融为一体。一种满足和充盈感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他想要低沉地叹息，却发觉怀中一空，那近乎野兽的少年脱离他踏向了周兮。叶未双竖成隙缝的瞳孔仿佛吸纳了所有光泽，只余碧金色的虹膜流光溢彩。神识在空中奇异地具像出无状的金纱。

周兮的脸色有些难看，还在低沉地喘着粗气。被扯断的无形的灵魂在他的神识之间虚浮，借着强大的神识灵力才得以掌控。但是叶未双的双眼却笔直地定在某一点，如同能够清晰地看到，莫离的灵魂，究竟是什么模样。他的神识在空中和周兮如有实质般地相触，几乎是瞬间的事，周兮惊愕的发觉，自己所掌控的那片撕裂下的灵魂，失去了踪迹。

叶未双似乎凌空把握住了什么，头颅顺着眼神的方向慢慢地向上。周兮愈看愈是心惊，忍不住大叫道：“没用的！已经扯碎的灵魂根本无法补回去！”这种伤痕是永久致命的。失控的慌乱感让周兮扯大了嘶哑的嗓音。他看到叶未双顿了一顿。但接着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他张开了口。似乎将什么放入了嘴中。

接着他转向了莫离。

周兮感到头昏脑胀，一切都已失去了原先预定的轨迹。叶未双的突然出现无疑打破了他们之前所作的一切计划。但为何没有尽全力阻止，这个原因即便是周兮，也没有自察。兴许是叶未双完全超出了旁人想象力的举动让他一时失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叶未双皱着眉，似乎在咀嚼品尝着莫离的灵魂。莫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异而不可思议的神情。

接着叶未双来到了莫离身边。他俯下身，用手缠住莫离的脖子，将嘴覆在了他的嘴唇上。莫离似乎被迫咽下了什么。但这种吞咽并非一瞬间完成。他进行得很缓慢，眉头紧蹙，仿佛在忍受一种别样的痛苦和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