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他和一堆普通人挤在一辆车里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和沈锦岚一模一样。就算叶未双觉得，这和交通高峰期的拥挤程度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从B去A市的面包车一向这么挤。因为白天全程的只有这么一号车。车子只有普通大巴车的一半长，而且又老又旧。车身上都是泥点，里面的座位铺着从来不清洗的竹垫，上车的人什么样都有，上至一时没有车的白领，下至挑着布袋的农民工。一路上看到太多新奇的事物，为了不丢脸而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锦岚终于在看到这车的时候惊呼出声：“你说什么！？我们要上这东西？！”

叶未双沉默了一会儿，委婉地告诉他自己刚才忘记兑换钞票，他手头只有大量的贝币和几张卡。他们现在囊中羞涩。

沈锦岚又将目光投向了周瑜和张飞。

“别看我们，我们现在还是学生党。我前几天透支买了一只PS2，老爸刚没收了我这个月的零用钱。”张飞摊开手，把担子丢给了周瑜。

周瑜随即道：“我正在攒钱要买商代后期的双耳觚。现钱都投到股票里去了。前些日子股票市场不景气，我爸刚把我账户冻结。要打的去A市起码得上三百。”

“我靠，小子，老婆本都亏完了吧？你爸居然冻结你账户？”张飞愣愣地看着周瑜。周瑜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给了他腰间一拳头。

五人不清不远地挤上了那辆无数人冲锋的公交面包车。

沈锦岚的唾弃声一路上不断响着，叶未双却陷入了沉思。自从离开这里，他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莫离陪他回来的，那一次的回归留下了并不太好的印象。另一次就是现在。A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明明在A市度过了他至今为止最长的时间，却不知为何，B市的时日却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归依感。叶未双想起了一个人，接着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想必也想惨自己了吧。在外没有人帮他收拾东西，没人给他递啤酒，也没人给他做饭。他恐怕已经胡子拉碴，西装褶皱遍布了。

叶未双恍惚看见了那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他想将嘴角弯得更高些，却不知为何，一股荫翳隐隐地笼罩上来。他想起了之前做的梦。一场场的噩梦。

他越来越多得做预知梦，那些梦或近或远，在他的极力克制之下被封闭起来。但他还是会偶然做到类似于那些噩梦的梦。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在恢复的那一个月里，他时常感到心悸，一身冷汗地惊醒。有一种古怪的振颤感一路蔓延上全身。叶未双很少用莫离的器形，但莫离第一次握在他掌心的时候，那种心悸和战栗感，却同那振颤感一模一样。他知道那是灵魂颤抖的感觉。

叶未双的嘴角放了下来。

汽车行驶了很久了。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叶未双远远地能看见那座逐渐开始被带动兴旺起来的城市。那个城市他曾经居住过十七年。然后他在一朝之间被颠覆了从前的生活。

不愉快了一整路的沈锦岚看到叶未双的眼神时立马明白就要到目的地了，他的眉间终于也松了一松。车子颠簸了一路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叶未双推了一把韩毅，驱赶众人赶紧下车。当跳下那辆拥挤的面包车时，他不禁怀念地同另外四人一起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趁沈锦岚还没开始抱怨，叶未双抢先问道：“我们的任务地点是哪儿来着？”

沈锦岚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接着从怀里抽出那张任务单，在路灯下看了看道：“XX路上的‘黑郁金香’酒吧。”

天色已经很暗了。他们到这里已经将近六点。叶未双听到那地点恍惚觉得这个地名有些熟悉。

“酒吧？这种地方的任务不是很大，但一般都很难做。”周瑜说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张飞将脑袋凑了过去，接着路灯的光线看了看那张任务单上的指示。

“……一个人鬼化了？！”他叫了起来。

“什么？”叶未双和韩毅一起叫了起来。

“最近这种现象很多。都是这三个月鬼门大开后留下的后遗症。生物很容易受到妖鬼的影响妖化或鬼化。造成的破坏程度由他们的变化程度决定。麻烦的是但他们还保留着人的习惯，喜欢群居，而且一般人还一时难以发现。所以我们要处理起来很难。”周瑜皱着眉头说道。

叶未双反复了一遍：“鬼门大开……”接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语道：“黑色郁金香……小羊？”当初莫离陪同他来A市的时候曾经碰上他从前一起工作的同时小羊，当时他就说过，他正在黑色郁金香工作。

“怎么？你有认识的人？”韩毅不觉问道。

“嗯……算是吧。”他不知道这帮人在看到小羊的时候会如何反应，“鬼化的人会怎样？”

“会干鬼干的事……就像是一般的鬼有了实体一样。你说会怎样？”周瑜提了提眼睛，瞥了叶未双一眼。叶未双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如果鬼有了实体，它们会遵照自己最原始的欲望办事。一般来说鬼最原始的欲望就是吞噬，因此鬼怪嗜于食人以增强自己的实力。但叶未双明白，这些本不是鬼的人鬼化之后只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原始欲望。有的是财欲，有的是情欲，有的是权欲，也有色欲，食欲，贪欲……

“走吧。”叶未双引众人向他所知道的地点走去。那条XX路在记忆里他路过很多次，但从未走进去过。因为那是一条堕落街。是一条不夜街。

一行人来到XX路的时候，叶未双才发现自己低估了那条路的繁华程度。在这一年之内，虽说有三个多月的萧条期，但在B市的影响之下，A市已经在开始向一个繁华都市建设。虽然还处于路途之中，但是这个趋势已经无法避免。最先繁华起来的不是交通，也不是旅游业，而是这些娱乐性行业。

这条街已经发展为一条堪比B市商业街的街道了。

叶未双等人站在那条街的外围便能感到一股扑面的欲望随之而来。入夜之后，旁人看不见的鬼东西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但这条街的人过多，反显得阳气略盛。鬼物围绕在街道外围，不断徘徊。

不少一眼看去就是暴发户的车同样停泊在街道外围，所有的停车位都被占满，后来的车只能将人放下便开始慢悠悠地寻找阴暗的角落，避免被警察发现违章停车。

这里有很多巡警。但是作用看上去都不是在维持治安的，他们浑身带着酒气，似乎也不过是公事巡游。

“别站在这里，太惹人注意了。”周瑜提醒了众人一句。他们一行人的确很惹眼。沈锦岚、叶未双和张飞的身量都很高，韩毅和周瑜也不算矮。尤其是沈锦岚和韩毅两人都是一头长发。沈锦岚尤其显眼，一头白发在黑夜里十分明显。

这条街上染发的人很多，但染成白色的可没有多少。

沈锦岚看到周瑜投向他的目光，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倒也意外地顺从地跟着众人站到了路边阴影里。

“小叶，你认识这里的话就由你带路。我们五个人的灵气场太强，很容易被鬼化目标发现，最好分散点行动。”周瑜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韩毅和沈锦岚。叶未双知道周瑜和张飞两人手上都有柳子翼给的抑灵环。在这里散发出强烈灵压的也就是沈锦岚和韩毅两人了。

叶未双立马道：“这样吧，我和十二师兄一起走，张飞周瑜，你们就和二师兄一起走。我在前面问路。”

“你不是认识么？”张飞插嘴道。

叶未双无奈地摊手：“我只是有认识的人在那个地方工作，但是我从来没来过这条街。”他冲韩毅使了个眼色，韩毅立刻跟了上来。另三人在看到他们拐过了转交后，才跟了上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空中看不见星星。整条XX路都亮起了各色霓虹灯。广告牌闪得人眼花。

踏进XX路叶未双才明白为什么他曾经的老板娘一再禁止他去。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娱乐性街道。

叶未双一走进这条街，立刻有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贴了上来。她画着很深的烟熏状，黑色的低胸连衣裙几乎只在重点部位略作遮掩。她很瘦，脸颊都凹了进去，头发斜斜盘在脑后，显得有些零乱。叶未双被贴到的一瞬间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耸了一遍，他强忍着推开这个女人的冲动，竭力压抑着嗓音道：“什么事？”

女人看到他眼中厌恶的表情，却视若无睹，腻笑着说道：“小帅哥，第一次来么？要不要跟姐姐去快活一下？”叶未双冷静地说道：“不用了，我来这里有事。”女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叶未双显得瘦弱的身躯，接着冲他抛了个含有深意媚眼：“原来不是个嫩手了，要什么号子？姐姐这儿都有，价钱公道。”

韩毅却忽然起了好奇心。他扳着一张脸说道：“有什么号子？”

那个女人看着韩毅的脸似乎更靠谱些，扑上前去，用长长的涂抹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的胸前缓慢地划了一道，另一手还不忘紧箍着叶未双的胳膊。她边划边笑，贴近了他的胸前，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粉的，粒儿的，你说你要哪种？我这还有老烟枪，别的地方你甭想找到。”

叶未双一把推开女人，冷着面转脸对韩毅道：“师兄，走吧。”

韩毅虽然有想要探究的心思，看到叶未双的脸色，也推开了那骨瘦如柴的女人，大跨着步摆脱了。那女人追了两步便气喘吁吁不追了，她看着两人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一转头又见到了几个看上去还是学生模样的人。她立刻又迎了上去。

为首的白发男人狠瞪了她一眼，竟然瞪得她不敢动弹。他越过她离开了。女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感到全身肌肉僵硬。她吐出一口气，对着那三人的背影不屑地啐了一口道：“妈的，都是出来嫖的，脸色使给谁看呢！”

第七十一章：3/3

叶未双彻底踏入了这条灯红酒绿的街道。街道边停着的车看上去很豪华。从顶级的牌子到最廉价的牌子，阶级层次分布很广。沿路都有醉酒的男人摇晃着，怀里搂着女人拐进酒店或者阴暗的角落。赌场开得很多，几乎和满街的酒吧等量。KTV里传出的狼嚎般的歌声交杂在一起，同一些商场的摇滚乐混合着轰炸着人的耳朵。

太过喧闹的环境让不知是该新奇好还是该厌恶好的韩毅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叶未双。叶未双看上去很镇定，丝毫没有受到这恼人的嘈杂声干扰。

他们路过了一家情趣内衣店。一个男人正打量着一件露骨的内衣，顺手拉过了一旁的女服务员。

“你……认识这里的人？”韩毅迟疑地问道。

叶未双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条街怎么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模样。也不知道小羊是不是还在那所谓的“黑郁金香”里面。

“小师弟……”韩毅开始对叶未双的过去好奇起来。他从来没有打听过叶未双的过去，在这以前也没有下过界。他所有的理念都是上界的传统一脉相承的。

到了下界，他才发现他们眼中蝼蚁般的凡人，竟然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已经超出了他理解范围的世界。据柳子翼所说，叶未双竟然很早就呆在下界。

柳子翼是韩毅到下界之后才认识的。发现那个穿着下界人衣服的看上去十分年轻的人竟然是那个小师弟的靠山——柳家大少时，他和沈锦岚都有些发怔。他忽然就想起当初叶未双上峰来时身穿的似乎也正是下界的衣着。

叶未双听到韩毅的声音，回过了头。韩毅看着他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闪光的眸子，不自觉地道：“小师弟……你从前是什么样的人？”

叶未双一怔，转过头道：“我从前就是个成天混在下界的不学无术的混混罢了。”他扫视着四周，似乎在搜寻着那家叫做“黑郁金香”的酒吧。他碧金色的双眼掩藏在美瞳之后。这是他之前从路边的眼镜店托周瑜去买来的。“后来被莫离带上了正轨。就是这样而已。”

第二次听到“莫离”这个名字，韩毅终于忍不住了。他张口问道：“莫离？就是那个当年大闹上界的上仙莫离？”

叶未双的双眼向他投了过来，接着眉峰似乎隐约挑了一下，嘴角带上了一抹笑道：“是啊。”莫名的，韩毅觉得叶未双同这嘈杂的背景竟然分外向谐。不，是同这个下界，融为一体一般。

“走吧，去问问。”叶未双不再管韩毅的问话，随手拦住了一个看上去像是个上班族的男人：“对不起，请问一下，‘黑郁金香’在哪？”

话脱口之后，叶未双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厌恶的表情。他啐了一口一把甩开叶未双的手骂道：“死兔子，别碰我！也不知道身上染了什么玩意儿……”

叶未双一愣，就这么看着那男人以看垃圾似的神色走了开去。韩毅一步就要上前，叶未双一把拦住他说道：“算了。八成是喝醉了。”

韩毅看了看叶未双，狠狠瞪了那男人好两眼，然后一拉叶未双：“走，换个人。”

正这么说着，却有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侧响了起来：“两位兄弟是找‘黑郁金香’？”那个声音有些古怪，带着几分阴柔。叶未双和韩毅同时转过了头。叶未双忽然就打了个突。眼前的青年穿着很出格，像是个地下摇滚乐队的歌手。身上的衣服和牛仔裤都紧身，带着许多破洞。外头就批了一件毛皮大衣。零零碎碎地金属饰品装饰了一身，从头到脚能打环的地方一处不差。这么冷的天气里，亏他还能穿这么少。

他的手里夹着根烟，在叶未双转过头的时候似乎也惊讶得呆了一下。

叶未双点头说道：“是。请问你知道在哪么？”

那个青年微微偏过头，偏长的头发带出了几分阴柔之气。他冲叶未双吹了个口哨，然后说道：“怎么？你们是要去——？”

韩毅对他看叶未双的眼神感到很不舒服，他上前一步半挡住叶未双说道：“我们去找人的。”

“找人？”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接着暧昧地笑了起来，“找谁？”

叶未双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方才他心中一突，正是因为这个青年的装扮看来十分像他曾经见过的小羊，有那么一点点的……眼熟。他拦住就要不耐烦地上前的韩毅，沉声道：“我找——”他忽然顿住了。他不知道小羊叫什么名字。

从来只是叫小羊小羊。但他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全名是什么。只知道他姓羊。不，是不是姓羊也不清楚。

那个青年看到忽然哑口的叶未双似乎了然地笑了。他说道：“你们跟我来吧。”

叶未双和韩毅对视了一眼，跟上了那个青年。

“你们可以叫我阿斌。文武斌。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条街上了。这里的所有事我都清清楚楚。”青年冲他们抛了个笑容，韩毅莫名地就打了个寒颤。叶未双也略略觉得有些不舒服。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立刻回过了头。他一路向叶未双他们介绍这周围的店面，言语之间多有露骨，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叶未双和韩毅两人都没有说话。“你们恐怕是新来的吧？最好别去这两家赌场。一进去就赔光。而且他们还会向你们兜售‘宝贝’，都是比较烈的号子。如果是第一次，最好还是别试这家。他们会把你追债追得赔光老底。”

“这家酒吧是新开的。生意一直不大好。不过前几天他们弄进一些女人，也算上了道了，不过手脚做得不干净，险些把白条子招上门来，还是给这片的大哥收拾下来的。这家店如今都很不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