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灵力的对峙。

红衣女子的体态似乎毫无技巧。她看似纤弱却异常火辣的身子张开了四肢抱住了对面的音兽。五指以奇快的速度卡住了音兽的后颈，接着锋锐的指甲如同刀尖一般割开了音兽的皮肉。音兽发出了更猛烈的咆哮声，大量的灵气向其聚拢而来，充斥了整个天龙阁的暴躁灵气在这一瞬间如同被强力磁铁吸引，蜂拥而来，形成了灭顶之势。观台上的人个个心惊肉跳，哪怕是旁边赛台上的人也有不少停下了比拼，呆愣地看向这个方向。

他们都以为，一定是超级朝的两尊大人物开火了。

谁也没有想到，宁无珏的确是超级朝的人，但他对面的叶未双，却仅仅是个低级朝的弟子，而且除了枪，没有用别的手段。

叶未双坐在那里，感到头脑不住晕眩。他强行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他在等，宁无珏也在等。终于，一道庞大的轰隆声响彻了整个天龙阁。所有的灵气群龙无首，开始疯狂而没头没脑地肆意乱窜，轰地逸散开来的灵压将距离近的弟子直接掀到了外头！

叶未双的嘴角在这一刻扬起了一道弧度。但是他依旧没有倒下去。他还在等。

宁无珏死死地盯着他，没有看地上的一片尘埃。接着，他的嘴角淌出了一道暗红的血。宁无珏的眼神终于黯了下去。

所有人似乎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蜂鸣般的议论声潮水般地上涌，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赛台和那个执正长老。执正长老眼神凝重地看着地上的那头几乎没有了声息、体型小了足足一半的音兽，和缓缓从烟尘里站起的红衣女子，接着，他看向了叶未双，双手拱入袖中，脸色恢复了淡然：“音阁宁无珏对云霞峰叶未双一局。云霞峰——叶未双胜！”

一片寂静。

声音回响在天龙阁之中。叶未双依旧没有倒下。他还在等。似乎被谁从暂停键按回，一阵哗然和少许欢呼汹涌而来，叶未双仍睁着双眼。他看着那个站在那里同样小了一半，身影有些虚幻的红衣女子，缓步向他走来，每走一步，身形就缩小几分。来到他面前时，她已经缩成了一个普通女孩的高度，甚至比叶未双还小一些，看上去有几分惹人怜爱。她的红衣破碎，脚步踉跄，身体是弓着的，似乎断了肋骨。她走到叶未双面前，然后跪了下来。叶未双的嘴角向着她又扬高了几分。“多谢……你该休息了……莫莉。”红衣女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神情，她深深看着叶未双接着深出手捧住了他的脸，似乎要去吻他的双唇，但是将要接触到瞬间，她的身形终于达到了虚幻的极致，再也无法支撑人形，化为了一道红烟没入了叶未双右手的金色伯莱塔枪口之中。

肖衣从窒息之中猛地回过神，溺水一般向后狠抽了一口气。他看着那把枪，失声道：“人形枪灵？！”

与他有同样举动的人为数不少，所有人都紧紧盯着那个红衣少年。

叶未双的双耳已经听不到东西了。血液干涸在耳孔附近。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叶未双倒下去的时候，宁无珏的神志却很清醒。他没有昏过去，但是他知道自己败了。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儿灵力，而几乎是本命的音兽近乎被废，这等伤势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他坐在那儿，动不了。看到叶未双倒下的时候也做不了什么。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低级朝的人击败了。被一个一向不放在眼中，甚至不屑与其一战的低级朝人。宁无珏神色复杂地看了叶未双好一会儿，直到云霞峰的人上前来好好地将他抬回去，他才垂下了眼睛。音阁的人也来了，他们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接着带着一种既惊异又可惜的神情看着宁无珏。宁无珏的琴被拿起来了。那把琴从来不曾离开过他的怀。宁无珏自己也被拉起来了，被扛在一个音阁师兄的肩上。他从来不曾这样虚弱。他看着那把在身前行走的师兄挂在背后的自己的琴，看着那碎裂的一角，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二章：1/3

头痛欲裂。所有的神经似乎都聚集在了眉心那处，一波波的针锥般的痛楚不断向脑中侵袭进发。眼前漆黑一片，却如同炸开了火星一般不断出现雪花。叶未双还在半昏睡中便听到了外界的吵闹，然而双耳的剧痛却让他什么也听不分明，直到一声极其响亮的“安静！” 他才感到嘈杂声弱了下去，但是耳鸣的症状却凸现了出来。叶未双很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眼皮很沉，眯开缝时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个时间足够他保证自己的双眼睁开来是黑色的虹膜，他才彻底睁开。入眼是一大片红色。数个红衣人围聚在他的上方，眼神激动，像是在看一道极品珍馐。

叶未双一时有点儿懵，想要努力回想之前的事。

“双耳可还有疼痛？”一道十分温和的声音响起，叶未双依稀辨识出那是大师兄云开珞的嗓音。他痛苦地点了点头。

云开珞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填入叶未双口中道：“服下吧，这是师尊先前过来留下的，说是你双耳伤势较重，师叔恐怕医治不全，特嘱了待你醒后若是双耳仍恙便吞服入口。”

叶未双乖乖地吞了，感到药力在腹内化开，才试图起身打量四周。他一动，立刻有人拥上前来，拿枕头的拿枕头，递热水的递热水，令叶未双一时感到摸不着头脑。韩毅抢先在第一个服侍，他看着叶未双，满眼笑意，忍不住猛地拍了一下叶未双的肩膀道：“光宗耀祖啊！光宗耀祖啊小师弟！”

叶未双禁不住想，他光的是哪门子宗，耀的是哪门子祖了。

“我们云霞峰上上下下，统共就五个人击败过超级朝的人。小师弟……你可真是大大扬了我峰之威啊！”那个从来没和叶未双说过话的四师兄蓄着胡子，此时扬眉吐气的时候嘴唇一动一动的，连带着那拉碴的胡子也在抖动。

叶未双这才发现云霞峰内门上下，除了三师姐，竟然全都到齐了。场上还多了一个那个也进了榜的外门弟子。

见到叶未双在打量四周，云开珞解释道：“你昏过去后便由掌峰师叔来替你疗了伤，现下是在我的阁子里。”

叶未双连忙翻身起来想要道谢，然而全身的酸疼却止也止不住。云开珞按住他，笑着道：“你且在这里休息无妨，尽快养好了伤，明朝还得参加下一场呢。”

说道下一场，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黯，那个外门弟子怯生生地担忧道：“小……小师兄这么重的伤，第二日的比赛又是虎狼之拼，岂不是失了公平……”

叶未双听说第二天就要赛，忍不住捂住了额头，但在众人的唏嘘中，韩毅却笑道：“有什么关系，小师弟可是正面迎击音阁内门弟子宁无珏，人家那可是修炼出了十四尺音兽，这般还胜了，可不已经证明了咱们的实力？就算输了，也只能归结于伤势未愈，旁人能说什么闲话？让他们去斗斗十四尺音兽！”

顿时，周围的脸色重新回温，那四师兄不住笑道：“不错不错。”

叶未双听到了十四尺音兽，忍不住问：“这十四尺音兽究竟是什么？”

早已见识了叶未双的不问世事的韩毅不等旁人惊讶他这般无知，便开口道：“音兽你可知道？是音阁的人当作本命修炼的灵力聚集的一种仙兽类，这音兽的强大程度以其高度算计，十四尺音兽这般两人高的音兽，在音阁里也是不多见的，恐怕已经入了他们音阁的榜。”

四师兄满脸得色，连连点头。

“小师弟，你败了那十四尺音兽，就算是师尊都老大高兴，亲自来给你送了药。这还是我第一看见他进弟子的阁子。就算你下一局输了，也没人怪呢，你看，大师兄、三师姐、八师弟、十五师妹都晋了比赛，就连那小子，也不知撞得什么大运，碰上个比他还差的低级朝弟子，愣是将对方磨到了灵力耗尽，”一旁的五师兄指着那个微缩在一旁的外门弟子，笑着开口道，“咱们今年七个人全部入围，可没把师尊高兴坏。”

叶未双的脸上一愣，看了看那个外门弟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几乎已经能够想到，云霞峰上那几个护短之极的老家伙如今是什么个得瑟样子。恐怕背地里都会笑出来。

的确，云霞峰上下都高兴得就差没把牛皮吹到峰外去，当晚，峰上就狂欢了一次，内外门各自成圈，本来应该是几个入榜人的聚会，叶未双却以伤势过重，需要休息为由辞退了出来，回到了自己的玉龙阁。

叶未双还有很多需要反思的地方。每每在战斗之后的反思，才是他最大的收获。

这并不算一场胜利。

他的胜利在莫莉身上放了太多的依赖，几乎可以说，他的成败，就在于莫莉。但莫莉只是他的枪灵，不是他自己。

叶未双知道，如果要在接下去获胜，最起码也是这种强度的比赛，莫莉的出现第一次可以算是出其不意，但两次三次之后，别人也就明白了他的手段。在这里他的更多如符咒这等手段必须隐蔽无法施展，就连当时凝固固化灵力都遮遮掩掩，先在袖里凝出了一整颗子弹，再刻意令旁人看着他装填进去，好叫人以为这不过是借由外力的一种手段。

因为在上界，几乎所有人都明白，有固化灵力的除了大能，便只有天赋异禀的丹药师。叶未双的境界远远算不上什么大能，如果他能轻易凝出固化灵力，丹药师的身份也得给挖出来。更何况，在灵力经过压缩之后，叶未双如今终于依靠这一次战斗突破了原先的极限，再度能够固化灵力了，虽说只有这么一颗，但这着实是一道杀手锏。正是凭着这颗固化灵力子弹，莫莉的出现才会这般强大。他可不想修练大半年的固化灵力才露个面，他就被人抓了去。

经此一役，叶未双终于明白音攻算是个什么东西了。也彻底推翻了先前的看法。他一直以为音乐不过是个自然里存在的事物，却没有想到仅供娱乐视听的东西竟然还能有伤人的效果。不，不只音，自然界的任何东西都蕴有灵力，如同一个庞大的灵力储藏仓库，一旦被有效利用……

叶未双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十分迷惘地思索了很久，最终那道滑溜的想法轻易地甩脱了他的控制，消失在了脑海深处。

叶未双看了一会儿自己身上的各处伤势，看到它们虽然缓慢，但却在不断愈合着，心里才放松下来。这个速度，明早就能好了吧。这么想着，他随手将之前搁置在茶几上的那本《炼火之法》拿了起来。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这本书，封皮显得有些干燥，叶未双没有急于翻开，只是略带感慨地摸了摸这本册子。之前在考试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对于火这种爆裂的东西，仅仅靠诀并不起太大作用。水火都是天地无形之物，最难掌控，也因此没有什么人会真正那火焰当作武器。更多的是炎性法术，多数偏向于爆破。但《炼火之法》不同。它就像是一门完全将火焰当作了武器的法门，这种方式叶未双只在书里面看到过。都是那些大丹药师的手段。而凤燚祖辈原有火凤血脉，会用火作为攻击手段也并不难理解。但对于常人来说可就有些难以上手了，要找到传人自然也难。难怪当初凤燚知道他能修练这部法门竟然如此高兴。

叶未双感到肩头有些沉重。诚然他半身为龙，天性向火，不算是个正常的人类，能够修行这部法门是理所应当，又因为他半身为鲛，具有魅音的本质，加诸多少惊才绝艳的天赋，但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这诸多大神通走到最后都不允许其他的天赋占有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叶未双在起步的初期还并未察觉到什么，但渐渐的，他有种技多压身的感觉了。

他隐约觉得他应该做一个选择了。但莫离的背影却如同一道阴霾，死死压在他头顶，低得近乎要落下。如果他没有足够的手段，如何应付各种情况？如果在莫离出现危险之前他还没有达到足够的实力，他究竟如何才能保住这个搭档？

叶未双的额头隐隐冒出了汗，感到唇干舌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本书的封面，指甲在封面上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直到感到指尖火烫，他才猛然回过神来，惊愕之中发觉自己的指甲竟然被磨平了。

叶未双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驱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冷静得很快，也很慢。沉默了很久才彻底镇静，但胸腔中的心脏还在快速跳动。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他轻轻抚平了封面，用食指和拇指将封面翻开了一角。就在那一瞬间，“噗”的一声，一阵烛火爆灯花的声音突然之间响了起来。周围原先立着、从来不用的蜡烛，竟然在那一瞬间全数燃烧了起来，将周围夜明珠所散发的光芒尽数淹没。

叶未双的动作猛然定住了，他惊愕地抬头看着周围的火光，手指缓慢地将书页拉大了一些。烛火的火焰开始逐渐变大，如同浇了油一般。他又将封面稍稍合拢，火光便小了一些。叶未双登时呆住了。他的脸上表情由僵硬变为木讷，最后转为狂喜及不敢置信，炼火第一层，无形之气化有形、无意之灵化明意……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

次日清晨，叶未双走出玉龙阁之时，身形还有些萎靡，精神却是熠熠。炼火之法是涅磐阵的基础，在炼火之法晋升的同时，叶未双就意识到师尊送给了自己的那份礼物，绝对不轻。这很有可能，将是他晋入决赛的关键。

看到小师弟出来，一大早就等在外头的人如同先前那样快步拥了过来，叶未双看到同行的六人里内门五人都在行列之中，不觉有些诧异。

“走吧，就等你了，小师弟。”云开珞笑着道。

之前并未露脸的三师姐竟然也出现了，在一众诧异下上前来，眼里带份关切道：“身子如何？不要再那么拼命了。”

众人之前只知道叶未双是除了老八外唯一一个进入三师姐武珣涵阁子的内门弟子，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竟然情同姐弟了，三师姐关切的神情显然是旁人从未见到过的，登时隐隐的羡慕声飘散了开来。叶未双有些窘迫地笑道：“没事了，我能有什么事。放心吧，三师姐。”

叶未双说得有八分实话。他的自愈能力本来就好，掌峰师叔将他当作宝后还不惜药材灵力的死命整治，连师尊都送来了丹药，要不是宁无珏的攻击和以往的物理攻击不同，叶未双恐怕不用一个晚上，两个时辰就能起来活蹦乱跳。他这般身形萎靡全是因为晚间捉摸那炼火之法和涅磐阵的缘故。

这一次的晋级让他在狂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和不确定。《炼火之法》向来和《阴烛》同进退。如今《阴烛》没有什么动静，这炼火之法的晋升多少让叶未双有些胆战心惊。因为实在是太平稳了。之前无论是破脉还是提升炎性灵气，都折腾得他死去活来，这一回却悄无声息，叶未双都拿捏不准自己究竟有没有破境。

他想了想，决定待今早的比试完了再去寻师尊。

内门六人下峰之时正看到那个外门弟子也正被簇拥而来，那弟子有些害羞，看到内门的人十分窘迫地摇了摇手，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之前叶未双躺在云开珞阁子里见到他时，那还是他第一次进入内门且进了内门师兄的阁子里。

叶未双从韩毅那儿知道了那外门弟子叫李翼。

那李翼和众外门弟子在看到内门弟子的时候登时各个严肃庄重起来，诚惶诚恐地躬身行礼道：“师兄师姐好！”

叶未双被叫了这么久的小师弟，还是第一次被叫做师兄，顿时有些发愣，尤其是当那些外门弟子在看到叶未双，惊讶其年弱之时，数双眼睛都盯着他看，还有不少女弟子更是毫不遮掩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走吧。”云开珞表现出了身为大师兄的风范，冲那李翼笑笑道。

李翼连忙上前，和六人脱离了内外门大部队，上前来一个个恭恭敬敬地行礼认好。在叫到叶未双和云开珞的时候，众人明显多了丝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