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双看着那班长，眼睛瞟阿瞟的，估摸着这小子根本不是想来招呼他，是想来在他面前显摆的。想到自己再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这个近乎一年的好朋友就要两个世界了，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到达英国之后，恐怕就真的是两个世界了。他并不是去那里求学的，他是去那里参与天界“别动队”的。

然而想到那支“别动队”里还有无极营的人，叶未双心里多少有了点儿安慰。张飞看到他俩聊得差不多了，与叶未双对了个眼神，冲他点点头说道：“过来一下。”

叶未双明白他要问什么，回头对林玉华说道：“你俩小日子去吧，我们去聊会儿。”

林玉华嘴里说着“不够哥们”，脸上却笑开了一朵花，一旁的班长伸了伸手，似乎有话要说。叶未双不打算给她让林玉华吃醋的机会，冲他们招招手就立刻拉着张飞离开了，两人转身的片刻之后，两张脸都沉静了下来。

“他怎么样了？”

“没有大危险了，但是现在还需要静养和恢复，实力倒退得很厉害。”叶未双微微蹙起了眉，两手插在裤袋里。

张飞瞟了他一眼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接着说道：“你的事我没对柳少他们说。”

“行，多谢。”叶未双明白在这种事上，身为天仙的张飞要比他更知道厉害关系。既然张飞也认定就算是柳子翼也不能多说，那么他更明白这件事的保密性质。“我想你的那个朋友应该也不是什么大嘴巴的人。”张飞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点你放心。”叶未双不希望张飞怀疑郁剑。就目前看来，郁剑可以说是他的一个知交。“过两天我就要走了。”两人停了下来，此刻已经到图书馆边上了。

“是啊……一年真快。”

“一年真快。”叶未双看着那幢钟楼。他仿佛才刚刚到这个地方，甚至连癸霖都像是才刚刚认识。一年之前，他还是个内向，只知道唯唯诺诺替人干活的身体都没发育开来的少年，甚至连和最低等的妖物打交道都战战兢兢。只是短短的一年，他居然成了这个手脚修长，身材高挑，一只脚已经跨入仙人行列的地仙了。

“再过两天我要回一趟A市。”叶未双说道，“那里是我出……原先住的地方。”

张飞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出了龙国之后你要小心，国际上有很多对头都是厉害的家伙，你的身份千万不要暴露。哥本哈根有一种人鱼也是稀缺，你很容易被看作猎物。”

叶未双点头道：“我明白。过几天相比周瑜就能回来，有我师父在，不会出什么大事。你放心吧。”

张飞有些惊讶：“你师父？”

“哦，我在地仙大赛上认了个师父……”叶未双不想多说，他想起周兮的似乎也是个身份不方便的人。于是他只是草草带过。“过一段时间就要大战了，这你们一定比我更早知道。齐韫的事……”

“已经了解了，柳少目前正在想办法瓦解他的实力。不过到战争来临的时候恐怕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你们自己小心。”叶未双心里有些忐忑，只是搭着张飞的肩，很轻易地就感受到了他的心跳。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摆出这一副‘我就是你命定之人’的样子啊？”张飞将他的手抖落，还装模作样地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未双茫然地说道：“啊？这我能控制吗？！”

张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这样也好，就让那个齐韫去懊恼一辈子吧，哈哈……”

“他们逃的时候一共四个人，第四个人是个十三月。”马岭在齐韫身边分析道，“你所料不错，在阵法干扰下，就算他们有奇特的方法可以撕裂空间，中间也必然有落脚点，从落脚点的数量上来看，这四人中间没有一个是那些老家伙乔装的，都是年轻人，中间的那对搭档是天仙，但是另一个看上去不是。”

齐韫的眉头微蹙：“两个天仙两个地仙，这样的组合都能让他们跑掉？”

“听手下的人说……虽然那个地仙没有什么更特别的攻击力，但是他隐匿身法的能力很巧妙，似乎是……掌握了魍魉步。”

“魍魉步？”齐韫的眉狠狠地蹙了起来，“你说一个地仙掌握魍魉步？”

“我猜测他的魍魉步还未到中乘境界，否则不会在中途被人发觉。”一旁的老妪说道。

“原本嬴堂鲤就要逮住他们，只是……”马岭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齐韫烦躁地挥挥手说道：“器灵法器、魍魉步……接着说，如果前面两回都没有拦住他们，那第三回又是怎么回事？”

“据手下的人说，这里面三个人，掌握魍魉步的小子立刻隐匿形迹，因捕捉不到他的行踪，也就没有找到攻击对象，不过困在阵里想必也没什么好运气，枪鬼那小子……破了阵。”

“破阵？！”这一下齐韫终于忍不住坐直了身体，连周围的其他人也尽皆看向了马岭。马岭似乎叹息了一声，说道：“是。”

“你都是怎么训练的？如果一个地仙就能破了你这破邪十八诛天阵，到时候还妄想在战场上建功？！”

“齐头儿，对不住。”一个男人站出来，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是我没注意阵眼的保护，让那个小子凑巧栽进去了……”

“凑巧？你还想要有多少个凑巧？！瑞合呢？去给我把瑞合叫来。”齐韫的火气开始上窜，语气冷硬的同时，强横的灵力威压笼罩了半空。四面一片压抑。

“瑞合……从今日开始闭关了。”另一个男人说道。

“闭关？现在闭什么关！”齐韫的火气又飙升了一些，随即突然之间下去了，他看着马岭说道：“闭关之前他对你仔细说过？”

马岭微微点点头道：“说了一部分。”

“说说看。”

“当时他发动攻击的时候，有一个歌声响了起来，那个歌声干扰了所有人的脑波，甚至将他也催眠了。”

“歌声？”

“对，他怀疑对方是个音攻上有极强天赋的奇才，瑞合说他中途清醒过一次，但是……”

“他对这个有印象吗？”齐韫忽然抬起了手，手中是一片算得上完整的软麟。马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后说道：“没有。”

齐韫微微沉思。随后他站起来，转动手指上的纳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说道：“马岭，你跟我来一下。”

马岭跟随他退了出去。

“我靠，第一次看到齐头儿发这么大的火气……”黎冰在下面心有余悸地说道。

“发火是自然的。撕裂空间，有器灵的法器，魍魉步，十三月，破诛天阵的能力，音攻天赋……还有他的命定之人，这里面哪一个不是了不得的宝贝？”一旁的老妪脸色阴沉地说道。

黎冰的脸色也变了变：“这么一说，好像还当真是不得了。”

“更何况，咱们还捅了黑熊那马蜂窝，这头没补上，又人财两空。”老妪一旁的中年男人说道。他盯着两人走出去的门，脸色微微有些古怪，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马哥……唉……马哥对齐头儿真当时掏心掏肺了。”

黎冰茫然地看着他说道：“那是当然的，我们不都对齐头儿掏心掏肺的么？哪能人家本事强就说我们没拼命呀？”那男人看了一眼黎冰，却什么话也没说，老妪到是冷笑了一声，随后冷冷说道：“孽障！”

一旁的华裳感到有些憋闷，冷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齐韫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马岭紧随在他身后合上了门。

“说吧。”齐韫站在巨大的窗棂前，面无表情地交环双手。

马岭微微沉默了一下。“瑞合说……他注意到了那尊人鱼塑像。”马岭的话脱口的一刹那，齐韫突然转了过来，眯起了眼睛：“人鱼塑像？”

马岭缓缓点了点头：“他所说的只有这么多。”

齐韫摩挲着他手指上的纳戒。纳戒做成玉扳指的模样，戴在左手拇指指上。他再度转过了身去。

马岭慢慢地上前，站在他的背后，仅距一掌之遥。“韫……”

齐韫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些事，不是你说出来就能得到的。”

马岭的神色微微有一丝僵硬，脸上泛起了苦涩的表情：“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从很久以前就跟着我，我对你做的方方面面都很满意。你的确是我最好的助手。但是如今我找到了真正的命定之人。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我想你分得清身份。”齐韫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丝毫不给马岭任何开口的机会。马岭怔怔地看着他光亮下照映的白色脖颈，脑中在那一瞬浮现出了很多，包括不甘、苦涩、痛苦……但是他只是低下了头，缓缓说道：“我明白。”

“查清楚枪鬼在下界的身份，我要一份详细的资料。另外，把这个东西拿去鉴定一下，究竟什么东西身上的……越快越好。”齐韫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最好明天就能到我手上。”

马岭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齐韫看着他退出去的背影，眼神微微闪烁着什么，最后垂下了眼帘，盍上了双眼。

第四十九章：3/3

当双脚从公交车上落下在地上的时候，叶未双恍惚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熟悉。电线杆，快要瘫倒的房子，周围的邻居，歪歪扭扭的灰墙上的涂鸦。

他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沐栗，什么地方遇到的小耳，他还记得附近的公园里有一棵通了灵的大树……

他的幼年就是在那个破旧的小屋子里度过的。

叶未双下车的时候，根本没有管身后的莫离。莫离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身前的少年。他的眼中带着无措的怀念，对他来说，这里才是他真正生长的地方。

“你知道吗，以前我一会我会在这个地方呆一辈子。”叶未双缓缓沿着破旧的小巷向前走着。那条小巷要通往的地方就是他曾经住的矮小的房子。如今也不知道怎样了。

“在酒吧里端酒水，饭店里洗盘子，白天就在哪个小姐家里做做打扫的工作，一个小时十五块钱。”叶未双顾自说道，“那个时候我还不用担心碰水。我给工地搬过建筑材料，有一次一块砖头从上面掉下来，险些没砸破我的头。是一个工友救的我。”叶未双垂下了眼睛，“他只比我大了三岁。那一砖头直接要了他的命。”

叶未双的脚步放慢了，似乎近乡情怯，他在转弯的地方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他向前跨了一步。前面立着的那栋房子根本已经成了破烂的仓库，窗子很脏，里面透不进去一点光。叶未双面无表情地走了上去，站在那锁了等于没锁的门前。

他拿钥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那个锈迹斑斑的钥匙从来都在他身边。

钥匙在孔眼里吃力地旋转，尝试了好久才将那破破烂烂的锈蚀铁门打开。叶未双推开门的刹那，一股烟灰霉味冲了出来。他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然后踏了进去。

房间显得很低矮。

从前不是这个高度。

叶未双突然之间醒悟过来，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可怜虫了。他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窗框上缓缓滑过，一双能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这个屋子还是跟一个患重病的老伯租的，现在里面已经多了不少以前没有过的东西，已经被人当作仓库了。

地板上还残留着从前叶未双送给鬼怪们的那些“小礼物”，一些碎肉、烂菜叶、骨头什么的。另一个房间里的猫狗已经都不见了，只留下来一屋子的臊味。

叶未双打开了曾经睡觉的那个仓库间。里面已经堆满了他不熟悉的东西。仓库间十分低矮，他觉得自己不如以往那样在里面来去方便了。

他长高了，而且也强壮了不少。

冥默然不知从何处淡了出来，白色的身体显得很显眼，他显然也在回忆。叶未双重新来到了“客厅”里。莫离站在门口。

“莫叔叔，你出去。你的阳气太重了。”叶未双垂着眼睛说道。

听到“莫叔叔”三个字，莫离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感觉。叶未双的这段记忆都是当年他的不辞而别造成的。想到这里，莫离突然有一种生疼的揪心。他定定地看了叶未双一眼，随后依言出去了。叶未双静静地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四面寂静。

慢慢的，有细小的白色的雾气飘飞了起来，开始在四个角落里打转。叶未双竭尽全力压制住自己的气息。不让一点点血脉的威压暴露出来。他逐渐听到一些细细簌簌的声响。尖锐的，就像是孩子的声音：“冥……是冥……”

“小双……”

“是小双回来了……”

叶未双的嘴角微微上扬。

“不是！——”一个尖锐的嘶哑默然之间撕开了那奇异的寂静，“不是他！不是他！”一瞬间，所有的白雾尽皆消散，消失得干干净净。叶未双的眼神猛地慌乱起来，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气息，微弱的龙气散发的瞬间，他能感到所有的“东西”都在一阵阵尖叫中逃得干干净净。

他呆呆的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来看向了冥。双眼之中似乎要哭了。这还是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叶未双。他只是默默立着。叶未双张开了手，似乎要拥抱冥，但是却僵在了半空。他的眼神失了焦。“走吧……我的阳气太重了。”

冥默默跟在他身后，却在半途匆匆与他并肩。叶未双感到手指之间一阵凉气，一直白色的手捏住了他的手。

冥银色的眼珠看着叶未双。

叶未双的眼神微微有了焦距：“谢谢。”

莫离看到叶未双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神放在了和叶未双牵着手的冥身上。一走出房子，冥的身影便慢慢淡化，最后消失在叶未双身后的影子中。

叶未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就在他走出房子的同时，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她疑惑地看着叶未双和莫离两人，嚷嚷道：“干什么呢，你们？”

叶未双想起这个女人，他从前经常在路上遇到她。“大妈。”他放缓了语气冲她叫了一声。听到这略为熟悉的声音，那个女人疑惑地打量了一遍叶未双，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莫离，茫然地说道：“你是……”

叶未双有些失望，于是说道：“原来这个房子的老伯还在吗？”

“什么？啊，你说张伯啊，两个月前死的。他这个病，能撑那么久就算是菩萨保佑了。他又没什么后人的，这不，去年那个租他房子的小孩不知什么缘故走了，他也就没什么着落了，尸体还是周围几个大婶儿帮他火化的。”她再度上下打量了一遍一身SOUL的叶未双，“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