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夭夭玖卿
夭夭玖卿  发于:2015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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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醉了……”

这五个字和董贤脸上冷淡的表情让他跌回座位。他喃喃道:“原来……是朕醉了……”

“如今,董氏一族都有了很好的前程,不过在其位就要谋其职,我也希望可以为……为这片江山做些什么。”

这是他说过的话,可惜当他想要真正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等不到了。

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所谓的业报吗?

【圣卿:

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是被安排在我身边的棋子,可哪怕我知道,我还是义无返顾地爱上了你。

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你,但是我想错了。

你比我想象得要冷漠多了。

我曾经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谋逆犯上、举兵造反那也是好的,那样我就可以把龙椅堂堂正正交到你手里;那样你将会赢得天下人的爱戴;那样……你就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可是,你从来不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在,想来你不会伤心的吧。最好不要,因为我怕你的泪弄脏我的路!】

那一天,他在刚刚建成的大殿里收到了这样一份信。在信里,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个“朕”字,他还愿意唤他“圣卿”,也许这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那是元寿二年六月二十六日,汉哀帝驾崩。

那天百官跪于城外,那天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那天他握着那信跪在庭下,那天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们两个的相识很平淡,相知也很平淡,直到分离亦很平淡。董贤跪在殿外,静静地在想,也许他是恨着他的吧。

天空一片浅红,仿佛被淡化了的血水。人们如蝼蚁仰视着它的淡然。

他再次抬头望向这巍峨高堂,眼神无波无澜,那一刻的灵魂脱逃,仿若梦境。

可是,梦,是会醒的啊。

所有大臣都跪在殿外哭泣哽咽,真心也好,假意也好,至少没有臣子在皇帝驾崩以后会无动于衷,可是他偏偏只能无动于衷。

因为他说:最好不要,因为我怕你的泪弄脏我的路!

他不肯给他一个伤心的机会!

他原来已经恨他到了这种地步吗?就因为董贤从来不会对他好,逼着他祸了他的国,夺了本该属于他家人的权利吗?

可是他明明……明明是那样宠着他的啊……

先帝有令,在他身后,任何了都不能杀大司马董贤!

六月二十七日,王莽派谒者以太皇太后诏书的名义就在宫殿下给董贤下诏说:“自从董贤入宫以来,阴阳不调,灾害并至,平民遭罪。三公,是皇上最重要的辅臣,高安侯董贤不懂得事物道理,担任大司马不能令众人满意,不能用来击败敌人安抚边远地方。收回大司马印绶,令董贤罢官回家。”

费尽心机,才只能让他罢官回家,也仅仅就是罢官回家。

在接到旨意的那一刻,朝中有部分人不满,毕竟董贤这些年在朝廷已经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是太皇太后的旨意,让他罢官又岂是那么容易的。那些置身事外的大臣正等着看好戏,可是董贤却只是平静接过那旨,好似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好似那懿旨上写的不过是平常叙旧的话语。

他心里暗暗笑着,笑得极美:

“你的天下我还你了,黄泉碧落,都记得……要等我……不,既然你怕我的泪脏了你的路,那么还是不要等了,这次换我来找你好了。我的错,你让我改,好吗?”

当日董贤与他的妻子都自杀。

王莽怀疑他假装称死,有司奏请打开董贤的棺材,前去验看。王莽又暗示大司徒孔光上奏:“董贤生性善于谄媚,与邪恶不正之人相勾结来获取封侯,父子把持朝政,兄弟并受宠爱,过多地接受赏赐,大规模建造住宅,建筑坟茔,仿效君王没有节度,与皇上的陵墓无异,其费用以万万钱来计算,国家因此空虚。父子傲慢不顺,直到不敬皇上派遣的使者,接受赏赐不跪拜,罪恶非常明显。董贤自杀认罪,死后他的父亲董恭以及其他人不悔过,并且又在棺材涂上朱砂,并雕画以四季之色,左边是苍龙,右边是白虎,上边附着金银日月,用玉衣珠璧装殓,其至尊无以复加。董恭等人侥幸免于诛杀,不应该在朝廷。我请求将其财物没收纳于朝廷。所有靠董贤担任官职的都予免官。”

董贤的父亲董恭、弟弟董宽信与家属迁到合浦,董贤的母亲回到故乡巨鹿。

董贤被开棺后,露现其尸进行检验,然后才埋在墓中。

董贤所重待的官吏沛国人朱诩自我劾奏离开大司马府,购买棺材衣服收拾董贤的尸体而埋葬了他。

北阙的那座大殿也被毁,所得残于上缴国库。

还记得董贤的宅第建成时,富丽堂皇,奢华之至。殿里种了一丛桃树,刘欣就站在树下对他说:

“圣卿,我记得你是云阳人,那里的桃花开得极好。可惜洛阳桃树鲜少,不过现在好了,你看到了吗,这桃树旁还有一丛梨树,相伴相守,愿衣襟沾花,愿云和风轻……”

董贤自尽的时候,袖里还放着那封信,信上勾出那句【最好不要,因为我怕你的泪弄脏我的路】,只是旁边还躺了一画,画上只有一丛桃树和一丛梨树。那画不知为何似乎染了水渍,旁边附了一句:

我如果早点想到,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家丁不解其意,只顾敛尸入棺。那画后被卖到一家画馆,几经辗转,终是当做劣品被弃,史书不得记载。

后世人曰:“而董贤之宠尤盛,父子并为公卿,可谓贵重人臣无二矣。然进不由道,位过其任,莫能有终,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高安侯贤未更事理,为大司马不合众心,非所以折冲绥远也。”

3、说书人曰

后世人评:“汉哀帝刘欣爱洁成癖。所以那句话的完整版应当是——最好不要,因为我怕你的泪弄脏我的路!若是路脏了,哪里还舍得走……”

这故事便这样讲完了。

此时外面有闷闷的雷声,若有若无响彻在天际。我需得在下雨前赶回客栈,便匆忙地算账整理。这里不得不啰嗦几句,我开的这家“流深小馆”,其实只是个很简陋的小地方,不过几张桌椅,一方案几罢了。表面上看起来我还算颇有富家子弟、儒雅书生的气质,可实际上我出来讨生活着实不易,因为还有一笔欠债要还,只能在此处说书聊以生计。我实在不愿意享受风餐露宿的滋味,可每日的进账偏偏是没有剩余的,也算尝尽世道艰难。

今日我正赶着要走,可座下那些听书人却不愿。

“喂!你讲的这算什么?当我们好糊弄吗!”

“是啊,那董贤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的完整意思啊!你解释解释啊!”

“你讲的是不是真的啊?那个什么画又是什么意思啊……”

只要有人起头,就会有人闹事,我算是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因此也不好和他们争辩。到底人家还是我的衣食父母,我需得招更多的客源也能过得好些。

想了想,今天估计是走不了了,看着天色也有些暗沉,我索性不走了,大不了在这坐一夜!

我看座下的人们还饶有兴致地讨论着,我以一种看起来最平和的心态示意大家安静:“这样吧,你们若是嫌这个讲得不好,我便再说一小段关于我的故事吧你们可知我这些故事从何而来?”

我此话一处,立刻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倒是很配合地安静看着我,等着我讲下去。

这些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个时候,我游离了很多名川大山,边走边讲故事。听起来风雅,可是这样实在很难生活,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我始终觉得现实问题比较重要,就打算在一个小镇安定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为什么,我去了很多家店铺,可是没有人需要招工。想来,大概的确是我不行,毕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又略微有些好吃懒做。我本来以为我注定有一天会饿死街头,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还是找到了暂时的容身之所。

那天刚好是清明,街上极为冷清,棺材铺的生意确实极好。白色的纸张被风卷入空中四处飘散,又被风吹入泥中零落成殇。我不知道我到了哪里,只知道那地方冷清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那条街上有一家店的招牌引起我的注意——“静水铺”。

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名字有趣,见店门虚掩便走了进去。

店中放着一排莲花灯,我才知道这家店原来是卖灯的。店中没有点蜡烛,只有那莲花灯粉红的花瓣包裹着灯芯,闪烁着极为诡异的火焰。火光中透露着妖娆与邪魅狂狷,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却又闪动得极为鲜明亮丽。

店门清冷,却尚算干净整洁。

我轻叩了一下柜台,有一人端着莲花灯从帘后走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人,他实在是那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丑不美;丢入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样子。可是那一刻,他偏偏就是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我只能说,他当时穿着一袭青色的水墨印花衣袍,手里端着红艳如血,韶华鲜亮的一盏莲花灯,周身的那种不谐世事的烟云气质完美得不真实,流潋溢彩,构成了我记忆中看到过最美的一副图。

我从未见过如此鲜明的对比,从未见过那么无暇的姿态,明明该如幻影,下一秒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我面前,这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了。他慢慢走近,端着灯冲我浅笑:

“客官,可是买灯?”

这声音拉回我的思绪,我强装淡然,向他作揖道:“在下只是想来找些活讨得生计,若是店中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在下很是乐意。”

不料此话一出,他立刻变了脸色,一脸不屑,连声音也不如方才的好听:“哼,没钱来干什么,我这店不缺人手,走走走!”

我几乎是愣在原地,这人变脸也太快了,简直市侩到了极致,早知道我就应该假装一下纨绔子弟什么的。这一句话简直就是把我刚才对他的好感全都弄到了负值。

没想到他看了我一眼,又说:“发什么呆啊?不过看你既然来了也算有缘,不如你坐一下,反正我无聊,陪我聊聊也好。”

我听他讲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是好,此人阴晴不定,就是没吃药。不过看他的桌上正摆着茶点,我刚好也饿了,自然也不客气,坐下就吃。反正是他先邀请我的,也算不得没有礼貌。

他有些无语地白了我一眼,却也没过多计较也不说话,反倒回身进入内室。我不方便跟进去,而且这糕点看着就极有胃口,都来不及细尝,像吃人参果一样只想着把它们先吞下肚再说。

等我吃饱了,老板还没有出来,我也无聊又无处可去,就随意翻看着台上的那些莲花灯。

这些莲花灯做工算不上精良,却是有一股独特的香气。方才没有仔细看,现下突然发现,这莲花灯的灯芯透着古怪!

火焰竟是跳动着,连香气也带着魅惑。那灯芯也不是普通的细长的芯线,竟比花瓣还要红艳,显得诡异,更重要的是,它是圆形的!不,准确来说,是接近于圆形。我在晦暗不明的闪动烛光中看得不真切,只知道这灯芯定是不一般。

老板在这时端着一壶茶走了过来,静静为我续上一杯,我不免对他又加了些好感,至少他还是蛮有良心的嘛。

我轻抿了那茶,茶香纯真清香绝对是上品。他还在一旁泡茶,我则呆在一旁看着茶叶在里面慢慢舒展,划了一个魅力的弧度,水渐渐晕开——此时的他,挽袖配茶,水墨的衣袍垂在地上如褪去浮华的隐士,我有那么一瞬岁月静好的错觉。我摇了摇头,赶走那种莫名的情绪,顺手拿起台上的一盏灯:

“这灯很有趣,怎么做的?你不如收了我当学徒,我可以帮你做生意啊。”

“倒也不难。”他仍旧专心地看着茶壶,“做工就是平常的那种,不过是灯芯的材料有些难找。不过说难找也不难找……”他又倒了一盏,把剩下的茶叶重新摆放好。

“是什么材料啊?”

“人心。”

他唇中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抬起头,嘴角是一抹极为邪魅的笑容,映着这或明或暗的烛火,他的眼神中是幻媚,“你可曾见过这有人从“静水铺”里走出去?”

“啊——!”

我被吓到,一下失了手,那莲灯掉在地上,烛光熄灭,“啪”的一声碎开一片……

完了,我想。

讲到这里,外面的雨却突然倾盆而泻,一声声打在我的小馆屋顶上,极为酣畅淋漓。

“呀!雨怎么一下子下那么大啦!”有人叫起来。

大家都匆忙地收拾东西,往外跑回去。

“真是扫兴,正听得激动呢!哎,故事还没讲完,明天我们来,你记得讲啊!”走之前,他们还不忘叮嘱我几句。

“好啊。”我答应得毫不犹豫,我知道,明天的银两有了着落。

只是……喂!你们给我留把伞啊——

4、水之冰(上)

这第二个故事,源于战国时代。

蜀郡有一著名建筑,涓涓细流,造福万代,永垂不朽,但是它本是战争的产物。

“你要这天下,而我,只想帮你。”

他们两个,一个不说,一个不语,但是从没有那一对君臣,会像他们那般默契。

因为有他,历史的政治史上出现了冰清玉洁的纲领,然而这背后的故事,世人该如何说……

公元前251年,李冰任为蜀郡太守。

“皇上,他走了……”

“朕知道。”他立在城楼上,看着那人从城门远去,目光久久不移。

“皇上,”大将司马错大胆谏言,“皇上不是说他是个人才吗?为什么把他派去那里,到底是为了建设改道事宜还是因为那些人的谗言!”

秦昭王嬴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说道:“丞相范睢亲自举荐李冰接替张若为蜀郡太守,这是对他的重视。而且你不是也一直因岷江改道之事发难吗,让李冰去不是很好吗?”

司马错无言以对。

他还记得公元前280年的秋天,在蜀国的首府成都齐集十万人马,以数千艘战船的浩荡之势,从岷江上游出发,顺水进入长江,南下东攻楚国。

然而在夺取了楚国的商喻之后,军队却因为粮草和兵马不能及时补充,在商喻陷入了瘫痪境地,无法继续深入楚国。因为当时训练士兵、打造兵器、征集军需物资,主要是在蜀国的中心成都进行。可是造船和起运却要在岷江上游的汶山进行,兵马从成都到岷江运输码头,至少要经过五十多公里的陆路行进。粮草从成都出发,也需要数以百万计的劳工,经过沿途的装卸艰难才能到达码头。这样一来,就很难在作战中及时地补充兵援和物资。

战争需要储备大量的物资作保障,丞相范睢把目光投向了广袤的成都平原。于是,他向秦昭襄王推荐了聪明正直、德才兼备的李冰,接替张若为蜀郡太守。

那年刚好初春,料峭的寒冰还未完全融化,李冰一个人沿岷江而上,直抵岷江源头,行程七百多里,一路走来看着那岷江一心研究着。

“太守,回吧,您好几天没有休息了。”一个侍从好不容易爬到这里,正劝着李冰。

“嗯。”李冰漫不经心答应着,根本没有听到侍从的话,只是专心于手上的图纸。

“您不是一向不喜欢战争的嘛,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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